千年古井为何频出惊世简牍
2023-01-15凌文超
□文/凌文超
1996年10月,湖南长沙走马楼古井群J22出土了约10万枚三国吴简,轰动了整个学界。这批吴简信息丰富,让陌生的孙吴临湘侯国逐步进入人们的视野,人们以“嘉禾一井传千古”来赞誉走马楼古井群J22。此后,在中国南方尤其是湖南地区古代官署内外的古井中陆续发现简牍,持续吸引学界的关注。古井简牍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序列完整,从战国楚简到晋简一应俱全,呈现“井”喷之势。
古井中为何出土大量简牍?这其中又有何奥秘呢?就让我们走进古井简牍的考古现场,一探究竟。
琳琅满目的古井简
古井简牍跨越时代长,包含了简牍书写时代遗存至今的楚简、秦简、汉简和魏晋简等,不但是研究战国秦汉魏晋郡县行政不可或缺的原始史料,而且为研究中国书法史、文字学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材料。
古井简只是众多类型简牍中的一种。过去,我们根据出土来源,将简牍分为边塞简、墓葬简、古井简三大类。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河沟简、津关简、宫殿遗址简以及盗掘简等。随着简牍考古的发展,毫无疑问将会出现更多的来源。但是,时至今日,边塞简、墓葬简、古井简仍然是简牍来源的大宗,呈现三足鼎立的格局。
然而,随着长沙五一广场东汉简的出土,越来越多的学者以“井窖简”来替代以往常用的“古井简”。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五一广场东汉简出土于古井简频出的长沙市中心,其埋藏环境与古井相近,简牍遗存形态完全相同,性质也是地方行政机构的官文书。只是,五一广场东汉简并非出土于原来用于取水的竖井,而是来自可能用于堆积生活垃圾的土坑,其底部并未穿透渗水的砂卵石层,考古学家称之为“1号窖”。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铜官窑基地简牍工作室,修复师们分工开展简牍修复保护工作
脱水后的简牍晾放风干一个月以上,才会被封装进量身定做的有机玻璃板内保存
“井窖简”作为合称有其合理性。不过,“井”与“窖”作为堆积单位存在的差异也不应被忽视。这些古井原本用于取水,废弃后才被用来填埋无用之物;而窖穴一直就用来积存有用或无用的东西。换言之,出土简牍的“井”是废弃后的水井,而出土简牍的“窖”是当时行用中的土坑。
当然,废弃的水井和行用的窖穴最后都成为考古学上广义的“灰坑”。迄今为止,井、窖之中出土的简牍都是作为废弃物而遗存至今的,这和出土于边疆要塞附近的灰坑且与生活垃圾相混杂的那类边塞简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从这一角度而言,井窖简与边塞简似乎也可以归为一类。只是两者的遗存形态不同,前者为湿简,后者为干简。
虽然考古学家强调“1号窖”与古水井的差异,但是就简牍本身而言,井、窖出土的简牍存在很多共同之处,于是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将它们合称为“井窖简”。随着简牍考古学的发展,各类简牍的定名还有进一步调整和细化的必要。对于出土于废弃古井和行用窖穴的简牍,前者应当可以称作“古井简”,而后者如何定名,又如何与古井简以及其他窖穴简进行联系和区分,还需要纳入简牍学科体系中进行系统思考,称之为“窖坑简”“窖穴简”似乎也未尝不可。
埋堙形式:集中填埋和日常遗弃
废弃后的古井常被用作垃圾坑或填埋坑,是倾倒垃圾、填埋弃物等的地方,这是古井中出土简牍的根本原因。根据简牍在古井中的分布情况,古井简可分为两大类,其中一类是集中填埋简,湖南长沙走马楼吴简和湖南郴州苏仙桥晋简就属于这一类。
走马楼古井群J22堆积分为4层。最底下的第4层遗存方形木壁和使用过程中形成的沉积层,基本无遗物,保持了废弃前的形态。第3层是废弃后的日常堆积层,夹杂腐朽植物、生活垃圾及零星简牍等。第2层为集中填埋的简牍层,“简牍的摆放有一定的顺序,层层相叠,似有意为之”。堆积的不少竹简呈现收卷状,通过文书学研究,大多数竹简可以集成或复原成簿书。简牍层之上覆盖一层竹篾席(这类竹篾席也可能是原来盛装简牍的遗存物,是判断集中填埋简的依据之一),其上覆盖纯净无杂物的泥土,是为第1层。
从堆积层来看,走马楼古井群J22被废弃后,在一段时间内被用作垃圾坑,后来被用作废弃文书的填埋坑。简牍大量堆积,形成了独立的第二层,而竹篾席和第一层纯净泥土应当是被用来掩埋这些废弃的简册。
修复师用软笔对一枚竹简进行仔细清洗
苏仙桥古井群J10因严重坍塌而遭到废弃。其下部为沉积层、坍塌层,上部为废弃堆积。与走马楼古井群J22相同,苏仙桥古井群J10废弃后一开始也填埋了许多垃圾,应是日常堆积。在此之上的909枚简牍,粘连在一起形成4组,内容皆为西晋惠帝时期桂阳郡的上计簿。可见,这批简牍也应是文书档案作废后一次性弃置在J10之中。
另一类为数更多的古井简属于日常遗弃,其主要特征是井中遗存的简牍从不大量聚集和粘连,而是与生活垃圾夹杂在一起,散乱无序地分布在各个堆积层中。这里以湖南龙山里耶秦简、湖南长沙东牌楼东汉简为例予以说明。
里耶J1从上至下分为3~18层。第18层为纯净的细砂石,第17层发现绳索和汲水罐碎片,可以反映J1废弃前的形态。第6~16层是废弃后的生活垃圾堆积,各层夹杂着散乱的简牍、竹木屑、废弃杂物等。第3~5层覆盖着大量的腐朽植物、瓦砾和填土。与走马楼吴简有单独的简牍层、苏仙桥晋简聚集出现不同,里耶秦简无序地散布在第5~17层中,应当是随着日常垃圾一起倾倒在作为垃圾坑的J1之中。
东牌楼古井群J7分为5层。第5层井底有一椭圆形小坑,土质较纯,另外有两件陶瓷器和少量木简,反映了J7废弃前后的形态。第2~4层为日常垃圾堆积,简牍散乱分布在填土内,与废弃的生活器具等错杂在一起。第1层以夹杂建筑垃圾的填土为主。与里耶秦简一样,东牌楼东汉简在J7第2~5层中的分布杂乱无章。
出土地点:官署“垃圾坑”“填埋坑”
迄今,我国所见的古井简基本上是作为废弃物被倾倒、填埋在官署附近废弃的水井中,与陶瓷、砖瓦等生活、建筑垃圾同出。因此,只要是简牍流行时代的“垃圾坑”“填埋坑”,如果埋藏环境适宜,就有简牍遗存的可能性。国外也有古井简出土,如英国伦敦等地的古井中零星发现罗马统治时期的木牍。虽然这些古井简牍都是废弃物,但它们在废弃之时还存在有意废弃与无意丢弃之别。
大量简牍集中填埋、一次性弃置于井中应属于有意废弃。这类简牍在井内聚集在一起,叠压在垃圾堆积之上,有的简牍之上还覆盖有竹篾席或填土,可以划为相对独立的单元。这些文书很可能是到期作废的档案,经选择之后填埋在井(垃圾坑)中,簿书遗存的形态往往较好。
而散布于各个堆积层中的零散古井简,与陶瓷、砖瓦等混杂在一起,作为日常生活垃圾一并倾倒在井内,属于无意丢弃。这些失效文书简在被反复利用后最终被毁弃,被掷入井内,导致不同年代的文书简在井内呈现无规律分布,有些晚期简反而出现在早期简之下的堆积层,井内堆积层的年代学关系也无法通过简牍纪年反映出来。
因此,古井简既有日常行政及生活中无意识连同生活垃圾倾倒在井窖中形成的“日常遗弃简”,又有将作废了的文书档案一次性弃置或填埋在废井中形成的“集中填埋简”。无论是哪一种类型,都是作为垃圾丢弃于官署附近的“垃圾坑”“填埋坑”——古井或窖穴中,这也是这些地点大量出土井窖简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