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行走的植物
2023-01-15陈应松
◎陈应松
2021年的6月5日,我在参加六五环境日国家主场活动后,又随生态环境部“大地文心”青海采风团去了青海各地,看到了清澈的贵德黄河,知道了天下黄河贵德清,更上了祁连山。祁连山被称为万山之宗,祁连山草原是中国最美的草原,因此我写了散文《走上祁连山》。如果没有去青海,我永远不知道黄河也会是清澈、透明、碧绿、宁静的;如果没去祁连山,永远也不可能在雪豹的故乡与雪豹进行“亲密接触”,不会触发更多关于豹子的想象和书写,比如我现在正写的一部关于豹子的小说,就在白雪皑皑的祁连山上找到了许多灵感。
作为一个生态作家,这些年,我一直行走在祖国的青山绿水间。二十年来,我在神农架林区居住和写作,近三百万字的神农架系列小说和散文是我的部分成果。我还写了两部关于生态保护的非虚构长篇,以及大量的旅行散文。南北大地不同的地质地貌、风土人情,产生了不同风格的文字。我从新疆的沙漠,到内蒙古的草原;从云南的原始森林,到贵州的万亩茶园;穿过河西走廊,沿着天山南北,到过各种新村古村,去过各种少数民族山寨,走过怒江峡谷,也到过熊猫之乡;上过海拔五千多米的雀儿山、海子山和梅里雪山,到过甘孜的贡嘎山,爬过稻城亚丁的仙乃日神山。这种不停的行走,让我拥有了从不衰竭的创作激情,从不枯竭的生活素材,这都是大自然的慷慨恩赐。
作为一种独特的职业,作家要建构起自己的大地,在这块文学的大地上,必须有自己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那些没有自己大地的人,只能与他人共用一个日月。而创造自己大地的作家,在他的文字里,能看到属于他的壮丽的星空,看到各种珍禽异兽、奇花异草,能听到美丽的鸟鸣,听到属于自己的河流奔腾的声响。人是一株行走的植物,必须得到地气的滋养,也必须得到天气的浸润。天与地的浩然之气,是写作者的血脉。我们可以细数古代的文人们,那些被烟霞喂饱的诗人如谢灵运、陶渊明、李白、王维,散文家徐霞客、袁宏道;那些深知草木禽兽的诗人如屈原;以及更多没留下姓名的《诗经》和《山海经》的作者们,他们的文字浸透着大自然的灵性,源源不断的山水能量注入作家的体内,风霜雨雪锻打着他们的笔力,让其作品更加有山川大地的恢宏气象和绚烂奇诡的想象。
生态文学是文学的疏散效应和规避法则所产生的一种智慧,这个疏散效应就是把作家和诗人疏散到大自然的各个角落,从而规避了作家的扎堆、起哄、群聚,也躲避了文学的同质化倾向。生态文学是大家互相欣赏、互相激励、互相学习的过程,生态文学为当下的文学生态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示范。
到一个没有小说和作家的地方,到一个没有文学痕迹的地方去写作。在那里,你永远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第一个把你看到的景色写成文字,第一个把那儿的树木、石头、河流、云彩和村庄写成文字,第一个为它们命名。
文字和语言回归本真,是我们面对自然世界的唯一选择。当下各种话术隐喻的功能,是写作者在求真的路途上要摆脱的现实魔障。坚持内心的修为,寻找生命的真相,这种美景只能出现在一个人向远方行走的路上。
美国社会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精神会有一种“高峰体验”,这种高峰体验是让人一生中最快乐、最率性、最完美、最有人性的时刻。高峰的尺度是一种伦理尺度,是近神的,与神相遇、与神为伴、与神为邻的。在山川河流、草木禽兽中居住的所有自然之神,就是我们人类的精神。美国自然写作的领袖爱默生说:“自然是精神之象征……我们在丛林中重新找到了理智和信仰。”梭罗认为:“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护这个世界。”这种荒野体验是美国自然文学推崇的生活真谛,我们的生态写作,探寻的就是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生态伦理和生命哲学。
往大处说,生态文学是一种对我们身处世界的清醒认知,是在地球遭受重创、遭受浩劫后的一种文学的觉醒。而生态文学契合国家当下大力推进的生态文明建设。生态文学的场域和前景是宽阔的。
我相信,随着对生态的重视和发现,更多的作家将从书斋走向大自然,重新认识我们的生存环境,认识草木葳蕤、百兽奔跑的人类远古故乡,书写“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美丽家园。生态文学的繁荣首先得益于生态环境的保护,作家必须为其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勇于承担历史的责任和写作的道义。生态文学因为勇敢者的不断加入,赓续我国辉煌过往的生态写作传统、思想深刻隽永、艺术深厚大气的作品一定会不断涌现,从而形成我国独有的生态文学写作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