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足音见友情——黄炎培、马叙伦写给华岗的两封信

洪国政

一

华岗是一位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卓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哲学家、史学家、教育家，也是我党统一战线工作中的卓越领导者和实践者。

新中国成立前，在周恩来、董必武的领导下，华岗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理论宣传工作和高层统战工作。在云南、重庆、上海、香港等地从事统战工作时，华岗与民盟、民进、九三学社、民革、民建等民主党派领导人和知名人士广交朋友，宣传共产党的主张，深得他们的尊重和信任，并与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华岗为扩大共产党的影响，团结各民主党派，争取人民民主，反对内战，乃至为解放战争的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

2018年6月23日，笔者收到华岗之子华山青发现的黄炎培、马叙伦当年分别寄给华岗的一封信。这两封已发黄的保存60多年的书信，历经华岗多次被抄家而被保存下来，是一个奇迹。

黄炎培、马叙伦这两位大家俊秀、潇洒的墨迹，不仅是两件珍贵的书法艺术品，而且他们对华岗的关爱和敬佩之情也跃然纸上。这些书信从一个侧面见证了当年华岗和他们的友谊。

二

黄炎培，教育家、实业家、政治家，中国民主同盟主要发起人之一。他以毕生精力奉献于中国的职业教育事业，为改革脱离社会生活和生产的传统教育，建设中国的职业教育，作出过重要贡献。1899年，他在松江府以第一名考取秀才，1901年入南洋公学，1902年后又中江南乡试举人，1905年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前，先后创办和主持广明小学和师范讲习所、浦东中学，1917年创办中华职业教育社。

我国现代著名人士中有一些曾师从于黄炎培或在其所开办的学校学习。如左联五烈士中的胡也频、殷夫，数学家华罗庚，会计专家潘序伦，历史学家范文澜、罗尔纲，全国政协原副主席钱昌照，核弹之父王淦昌，翻译家卞之琳，教育家夏坚白、董纯才，乒乓球教练傅其芳，影星秦怡、陈述等。蒋介石也曾慕名将两个儿子蒋经国、蒋纬国送到黄炎培办的浦东中学学习，溪口蒋家至今保存着蒋经国在浦东中学的档案。

1941年，黄炎培与张澜等人发起组织中国民主政团同盟，黄炎培一度任主席。1945年，他又与胡厥文等人发起成立中国民主建国会。1949年9月，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新中国成立后，黄炎培打破“不为官吏”的立身准则，欣然从政。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1965年12月21日，黄炎培逝世于北京。

华岗与黄炎培的友谊始于抗战期间的重庆。1942年4月，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华岗由雅安回重庆参加整风运动。4月15日，华岗观看了郭沫若编的历史剧《屈原》，又在《新华日报》上看到了黄炎培于4月9日写下的赠郭沫若七绝两首：“既读沫若所为屈原剧本，复观表演，率成二绝句奉赠，郭沫若其许为道者乎？”诗曰：

黄炎培、马叙伦写给华岗信的信封

不知皮里几阳秋，偶起湘累问国仇。

一例伤心千古事，荃茅那许别薰莸。

阳春自昔寡知音，降格曾羞下里吟。

别有精神难写处，今人面目古人心。

华岗也作诗《观话剧〈屈原〉奉和两首》，发表于4月17日的《新华日报》：“自永兴场与郭先生一别，瞬将两载，与金山君分手益久。近由远地来渝，得观《屈原》演出，深感盱衔古今，熨帖无比。复见黄、沈、董、陈诸老唱和，不禁技痒，敬步原韵和之。”诗曰：

天光晴射两江秋，大义微言数国仇。

回转舞台鞭白日，安危须仗定薰莸。

深固难迁橘颂音，独醒时作长短吟。

婵娟虽死仆夫在，风雨同舟系寸心。

1946年3月，华岗到沪任中共上海工委书记以后，与黄炎培的往来更频繁了。4月22日，华岗与潘梓年走访了黄炎培，商谈“四八”烈士（4月8日遇难的王若飞、叶挺、秦邦宪等烈士）追悼会事宜。4月30日，华岗去沪西玉佛寺出席由宋庆龄、柳亚子、马叙伦、陶行知、黄炎培发起的“四八”烈士追悼会。黄炎培为叶挺、王若飞等“四八”死难烈士写了挽联：

蒿目时艰，痛公等罹难，已成社会国家之悲惨损失；

伤心永别，感吾侪后死，应为团结民主而加倍辛勤。

5月7日，华岗与陆定一（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潘梓年在马斯南路107号会晤到访的黄炎培，同他交谈了对时局的看法，并阐明中共关于和平、民主的一贯方针政策，呼吁社会各界采取各种方式制止内战。10月18日，周恩来、华岗等在海格路范园张君劢公馆与国民党政府代表、黄炎培等第三方面代表举行首次非正式会谈。10月19日，周恩来、华岗等在海格路望庐吴铁城公馆与国民党政府代表、黄炎培等第三方面代表举行第二次非正式会谈。

1947年2月10日，董必武、华岗在周公馆宴请黄炎培。17日，董必武、华岗会晤张澜、黄炎培、张东荪。24日，董必武、华岗在周公馆宴请黄炎培。28日晚，国民党当局突然派军警包围周公馆，切断电话线，不许任何人外出，限令中共人员5日内离开上海。黄炎培设法派他的学生送去慰问信，表达对中共代表团的支持。

新中国成立后，黄炎培任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华岗出任山东大学校长。由于两人分处北京、青岛两地，各自忙于政务，难以相聚。1954年7月，黄炎培因公事去青岛，老朋友再次相见，分外亲热，两人多次畅谈，共叙友情。回京途中，黄炎培给华岗写了一封信，现抄录如下：

华岗同志：满想再作一度畅谈，不意京中促我早归，此函到时，我已行了，再会！再会！

此行那天，两小时的谈话，参以两星期各方面的接谈，对大学对校长先生，激起非常的敬佩，惜我不可能做一个校外生，因而寄予进一步的期望。不久，宪法将公布，大学定将更展开讲座教育，使所在地广大群众，尤其是知识分子倾诚接受后，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下新的公民，能完成义务，也能接受权利，手致爱敬！

从信中可知，黄炎培此时去青岛正是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前夕，他以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的身份去青岛考察，同时也考察山东大学，拜访老朋友华岗。此时的山东大学在华岗的领导下，经过4年的努力，出现一派生机蓬勃和兴旺发达的景象。黄炎培对山东大学取得的成就非常欣慰，对华岗的能力水平十分敬佩。

三

马叙伦，现代学者、书法家，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战友，中国民主促进会的主要缔造人和首任中央主席。

辛亥革命前，马叙伦加入柳亚子等发起的南社，1911年赴日本，在东京由章太炎介绍加入同盟会。武昌起义后，马叙伦参与浙江光复，任都督府秘书，后协助章太炎在上海创办《大共和日报》，又任总主笔。1922年夏，马叙伦出任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浙江省教育厅厅长。此后，曾任北洋政府、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次长。1945年底，马叙伦在上海发起组织中国民主促进会，积极投入爱国民主运动。1946年6月，他在参加上海各界人士举行的反内战游行示威时，被推举为请愿团团长，在南京下关车站被特务殴伤。1947年底，他到香港筹建民进港九分会，继续从事反蒋民主运动。新中国成立后，马叙伦从1949年至1952年任教育部第一任部长，从1952年至1954年任高等教育部部长。使用《义勇军进行曲》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最初就是马叙伦的建议。

华岗与马叙伦的友谊，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始于1946年的上海。他们为了反对内战、争取和平而共同战斗。1946年3月，中共代表团第一批人员华岗、潘梓年、乔冠华等到达上海后，马上就与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国民主同盟、中国民主建国会的一些领导人建立了联系。

作为中共上海工委书记、中共代表团驻沪代表的华岗，与马叙伦经常往来，同他交流对时局的看法，宣传党的民主和平政策。

6月，华岗在中共上海工委会议上建议，由上海人民选派代表团赴南京进行呼吁和平、反对内战的请愿。报周恩来同意后，刘少文、潘汉年转告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刘晓和刘长胜，决定组成“上海人民和平请愿团”，华岗领导中共上海工委组织群众欢送代表团后举行游行示威。周恩来、华岗与马叙伦商谈，请马叙伦出面与其他上层人士共策进行，并由他出任请愿团团长。

6月23日，上海各界人士在北火车站举行欢送请愿团大会，会后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请愿团到达南京下关火车站时，遭到预先布置在月台口外的数百名便衣特务的包围、殴打达5小时之久。马叙伦、阎宝航、雷洁琼、陈震中4位代表负伤，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下关事件”。消息传到上海后，华岗立即派人前往慰问请愿代表。

6月30日，为揭露下关暴行的真相，华岗撰写了《上海示威与下关暴行》一文，发表于《群众》周刊第11卷第12期，指出下关暴行“证明国民党当局所追求的只是中国民主运动的消灭”，“其一切所谓政治解决、和平谈判，亦莫不为此目的，不过与军事行动相掩护相调剂而已”。

1947年2月1日，针对上海王晓籁等为配合国民党的“和平攻势”而发起的所谓“和平运动”，董必武、华岗和著名民主人士柳亚子、马叙伦、周建人等通过《文汇报》发表意见，认为必须执行政协决议。华岗指出：和平与民主不可分，经过国、共、美三方面签字的停战协定不容撕毁等。

1946年6月23日，马叙伦（右一）等部分请愿代表合影

1948年春，华岗由上海转赴香港养病并从事统战工作，与马叙伦等民主党派的老朋友再次相聚。华岗经常参加马叙伦等民主人士的集会，为他们作形势报告，相互交流看法。华岗以大量的事实、缜密的分析、强有力的逻辑，雄辩地说明蒋介石必败、解放战争必胜的道理，深深地打动了马叙伦、马寅初、郭沫若等广大民主人士。中共中央“五一”号召发出以后，这些民主人士立即通电响应，北上参加新中国的筹建。

新中国成立时，“鉴于华岗的才华与能力，罗迈（李维汉）、马叙伦在得到周恩来同志的同意后，都曾分别邀请他出任中共中央统战部常务副部长和教育部常务副部长”。以下这封马叙伦写给华岗的信，就是马叙伦赴京担任教育部部长后写的，内容如下：

西园同志我兄：别久思深，时探踪迹，忽荷手扎，顿慰远怀。我兄肠炎复发，实须静养一时，乃即担任工作，且兼授课，虽为诸生深庆得师，亦虑妨碍健康，青岛谅有良医，尚望致力求治。伦去冬抵沈后，体力即差，今夏以来，两患贫血，讫今遇劳即不能支持。革命胜利，思就力所能胜者劳以易食，乃主席、总理皆以重任见委，再辞不获，惶恐受命。自度知识才力俱不堪重任，尤以重听健忘，壮志如灰，幸得钱俊瑞同志允屈为助，姑且自试，虑终见疐，极望兄时时教督，使伦如所师习，是所诚慰。青岛风景，不止孤山，夙有游志，而竞未复践其方寸，今已心驰左右矣。近有著作否？彼欲得读，以增知识。专复即问兴处日胜。不一。

从信中“别久思深，时探踪迹，忽荷手扎，顿慰远怀。我兄肠炎复发，实须静养一时，乃即担任工作，且兼授课，虽为诸生深庆得师，亦虑妨碍健康，青岛谅有良医，尚望致力求治”可以看出，马叙伦对华岗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此时，华岗在北上赴京途中，因肠炎复发，经中央同意留青岛养病，同时应山东大学邀请为师生们上政治大课。马叙伦“虽为诸生深庆得师”，但也忧虑会妨碍华岗的健康，希望华岗致力求治。

信中叙述“伦去冬抵沈后，体力即差，今夏以来，两患贫血，讫今遇劳即不能支持。革命胜利，思就力所能胜者劳以易食，乃主席、总理皆以重任见委，再辞不获，惶恐受命。自度知识才力俱不堪重任，尤以重听健忘，壮志如灰，幸得钱俊瑞同志允屈为助，姑且自试，虑终见，极望兄时时教督，使伦如所师习，是所诚慰”，是为响应中共中央“五一”号召，马叙伦和郭沫若、许广平、翦伯赞等民主人士作为第二批北上人员于1948年11月23日从香港出发，到东北解放区沈阳时，由于旅途劳累，体力不支，1949年夏季以来，马叙伦两次患贫血。而毛泽东、周恩来请他出任新中国第一任教育部部长，马叙伦推辞不掉，惶恐受命。“幸得钱俊瑞同志允屈为助”，出任教育部副部长兼党组书记。今后还希望华岗“时时教督，使伦如所师习”。据信揣测：马叙伦此信是告诉华岗，原拟由华岗出任教育部副部长兼党组书记的职位，因华岗肠炎复发，婉言谢绝，现已由钱俊瑞出任。

但此信有一疑点：写信日期是“一九四九.二.三”，而此时华岗在香港，新中国还未成立，马叙伦未出任教育部部长，华岗还未到青岛。从信中所透露出的内容和时间背景来看，此信的写作时间可能为1949年12月，可能是马老先生笔误把“十二”写成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