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草木间
2023-01-13梅寒
梅寒
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写道:“艺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寥寥数语,美可入画,每读此句,我都忍不住浮想联翩:春日融融,蜂蝶翩跹于花丛中,白云飘浮于山岚上,山间有亭,亭中有人。满山的苍郁青松,风过,籁声阵阵,凉意顿生。有月的晚上,极好。月光如银,人静坐亭中,抚一曲《高山流水》,或侧耳倾听满山的松树与风,与月光呢喃。下雨的时候也好,有雨必要有芭蕉。是盛夏的雨,但不能躁,没有雷声轰鸣,也没有闪电呼啸,门前柳叶间的蝉止了一天的鸣唱,静下来,把那个盛大的舞台交给雨和窗前的芭蕉。必得是一场不疾不徐的雨,带走一天的暑气,带来一夜的清凉,点点滴滴,打落在窗前阔大的芭蕉叶上,像流年的脚步,时紧时缓,略带些忧伤……
那只满缀着快乐的思想小精灵,每每飞到这里就开起小差:此情此景,岂可无友无茶?于是,我便理直气壮地在张潮的这段话后再加一句:“煮茗可以邀友。”我把我的红泥小炉搬进张潮的《幽梦影》,邀白云青松作伴,烹山溪月光为茗,然后邀请我的知己入席。我想为他奉上天地间最奢华的一道盛宴。
人在草木间,是茶。老祖宗的智慧让人叹服,造出一个“茶”字,吟诵间便满口生津,唇齿留香。草木无欲,与世无争。草木有清芬,而茶则是草木中的精灵,它采清露为饮,集天地日月精华于一体。所以,茶常与清为伴,与静为伍,也成了知己朋友之间走向彼此内心的最好桥梁。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杀鸡烹羊,推杯换盏,那样的友情如烈火烹油,繁华过后,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一地杯盘狼藉。茶则不同,它淡淡地来,淡淡地走,从不轰轰烈烈,却是余味悠长。即便是人走茶凉,余味也经久不散。
茶不如酒浓烈,却如酒一样会醉人。那份醉,是清醒的醉、清冽的醉,醉的是人心。与人饮茗,不似与人饮酒,要山珍海味佐味。茶的佐味品同茶一样,都是清芬的。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樹蝉声片影斜。”唐代诗人钱起以竹影蝉声入茶,招待他的朋友赵莒。
“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另一个唐代诗人灵一,在青山潭与他的朋友元居士对饮,一直饮到日暮天昏,仍不肯兴尽离去。
日暮苍山远,寂寂寒月夜,有客来,无酒无肉,索性烧起红红的小竹炉,烹一壶香茗待客。窗外,月光如水,清凌凌的,有两三枝寒梅横斜窗棂,那次第,怎一个清雅了得。那是宋人杜耒寒食日以茶待客:“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茶中的友情,与茶一样,清亮剔透,不染尘埃。
自古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被排在七件事之末,不是最要紧的,却是最奢侈的。有茶的人生,五味杂陈中也可享受安慰与清静。被茶滋养的人,不喧哗,自有声。被茶滋润的友情与爱情,有红尘的温度,却与世俗的喧嚣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