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使用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
——基于CSS2017数据的实证分析
2023-01-13翟孟奇
翟孟奇
(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湖北 武汉:430072)
当今社会处于百年之未有大变局,面临着很多的不确定性,正步入风险社会。贝克认为,风险社会的运行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我害怕!”[1]不安全感是风险社会的核心特征[2]。当前,我国正处于新冠疫情和百年变局相互交织的时间节点,公众的安全感存量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损耗。公共安全感是公众对社会整体安全形势的心理感知,发挥着社会安全状况“晴雨表”的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高度重视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开创性地提出平安中国建设战略,并将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作为检验政府工作绩效的重要尺度。二十大报告强调,要使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因此,在新形势下,全面廓清公共安全感的潜在影响因素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近年来,我国互联网事业发展迅猛,网络使用人数逐年攀升。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止2021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32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3.0%[3]。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对人们的信息获取方式、社会认知及行为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4]。当前,学者主要从公民参与、就业、工资收入、社区参与、生活满意度、幸福感等微观主体的行为和认知角度与互联网使用建立联系,鲜有学者关注互联网使用与安全感之间的联系。有鉴于此,本文基于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SS)2017 年数据,分析公众的互联网使用行为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及其传导机制,以期丰富相关领域的研究,为探究公共安全感提升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1 相关研究
在对风险社会的观察与思考中,贝克曾充分肯定大众传媒在风险社会中积极的传播功能。他认为,风险社会“同时也是知识、媒体与科学的社会”,新闻媒体对环境风险的灾难性、复杂性、不确定性与隐性的揭露、强调、浓缩与具象化,使隐藏的风险变得可见或可知。但是他也注意到:大众传媒对这事实的揭露往往带有欺骗性,由此更加剧了人们的不安全感[1]。众多研究都发现媒体的报道对公共安全感有一定的负面影响,其中风险的社会放大理论和消极偏见理论从信息传播的角度解释了中间的影响机制,此结论对信息资源更为发达的互联网社会同样适用。
1.1 风险的社会放大理论
Kasperson等首次提出风险的社会放大框架(SARF),旨在表明“突发事件与心理、社会、组织机构和文化以各种方式相互作用可能会放大或减弱公众对风险或风险事件的反应”[5]。它强调“涟漪”效应,认为风险认知在此效应影响下会出现与实际风险因素和程度不对等的现象。随着研究推进,该理论已主要用于解释过高的风险感知,尤其强调大众媒体对风险信息的“放大”作用。Rossman等证实了新闻媒体的信息传递放大了公众对甲型 H1N1流感危机的恐慌[6],Choy等也揭示了社交媒体对雾霾危机等社会风险的放大作用[7]。风险的社会放大理论认为,风险事件并不是人人都经历的,大多数人对风险事件或危机的认知都借助于媒体所在的信息系统,媒体的报道是社会风险建构的一部分[8]。在突发事件中,媒体会对风险信息进行加工,导致风险信号扭曲,进而影响公众的风险感知。有学者称网络媒介是风险感知传递的重要桥梁,也是社会风险的“放大站”[9],现实世界中原本个体、局部的风险因素,经过互联网的传播,就放大成了群体性、整体的风险感知。因此,网络媒介对公众风险感知的形成、泛化与扩散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1.2 消极偏见理论
研究发现,相较于正面和中性信息,负面信息对情绪的影响更大[10],并且比正面信息更能持续刺激人们[11]。Walker和Blaine、Eriksson和Coultas等人也发现,在社会信息传播中,人们更愿意关注负面信息,而不是正面信息[12-13],这种现象叫做“消极偏见”。负面新闻报道会对人们产生更高的情绪唤醒,进而导致主观判断偏差[14]。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网络媒体数量急剧增多,互联网用户也逐渐形成了快速浏览和碎片化阅读的习惯。因此,各大媒体为了抓人眼球,开始更大面积地报道负面新闻以提高点击率,因为负面新闻或事件会刺激情绪和认知并吸引注意力。张家平的研究表明,互联网用户对负面环境风险信息的关注度更高[15]。因此,根据消极偏见理论,互联网使用会增加公众对负面风险信息的掌握,从而可能导致自身安全感水平下降。
2 研究设计
2.1 数据来源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来源于2017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 Chinese Social Survey,缩写为CSS)。CSS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研究所发起的一项全国范围内的大型连续性抽样调查项目,调查区域覆盖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包括151个区市县,604个居(村)委会的7000到10000余个家庭。调查内容涉及受访者的工作状况、家庭生产生活、生活质量、社会保障、社会互动、社会公平等,是获取转型时期中国社会变迁的数据资料的权威来源。
2.2 变量设置及描述
2.2.1 被解释变量
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为主观上的公共安全感,变量构造基于问卷中的“您觉得当前社会中以下方面的安全程度如何”,具体包括“个人和家庭财产安全”“人身安全”“交通安全”“医疗安全”“食品安全”“劳动安全”“个人信息、隐私安全”“环境安全”“总体上的社会安全状况”。本研究选取“总体上的社会安全状况”作为公共安全感的测度指标,并对测量结果进行重新编码,将“很不安全”“不太安全”“不好说”“比较安全”“很安全”回答分别赋值为1-5。
2.2.2 解释变量
本研究关于互联网使用的衡量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为是否互联网使用,对应CSS2017问卷中的“您平时上网吗”问题。该变量为二值虚拟变量,其中1表示上网,0表示不上网。第二个层次为信息浏览内容和频率,具体包括浏览政治新闻的频率和查找资料的频率,问卷中关于该变量的问题设定是“您平时上网进行下列活动的频率是”,包括“浏览政治新闻”和“查找资料”。依据使用频率,依此将“从不”“一年几次”“一月至少一次”“一周至少一次”“一周多次”“几乎每天”回答赋值为1-6。第三个层次是网民对互联网信息的态度,选取的指标为“网民是老百姓中的一部分,他们的意见不能代表全体老百姓”(简称“网络信息代表性”)。被访者回答的选项包括“很同意”“比较同意”“不好说”“不太同意”“很不同意”,分别赋值为1-4。
2.2.3 控制变量
为尽可能消除遗漏变量引起的估计误差,在实证分析过程中,还对其他可能影响公共安全感的变量进行了控制。具体包括:性别、年龄等生理因素;婚姻状况、教育程度、收入、居住地、民族、政治面貌等个人境遇因素;社会经济地位认知、收入公平感等主观认知因素;地区、社会保障状况、社会信任水平等社会因素。
各变量具体含义及其统计描述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
2.3 模型构建
由于被解释变量将公共安全感从低到高分为5级,属于有序多分类变量,因此本研究选用有序logit模型进行回归,计量模型如下式所示:
Securityi=α0+β1Interneti+β2Controli+εi
其中,Securityi表示第i位公众对社会整体安全状况的感知;α0为常数项;Interneti表示第i位公众的互联网使用情况,即是否使用互联网;Controli则为其他控制变量,包括生理因素、个人境遇因素、主观认知因素、社会环境因素;β1和β2为回归系数;εi为随机误差项。
3 实证结果分析
3.1 基准回归结果
表2是互联网使用影响公共安全感的基准回归结果。第(1)列未加入任何控制变量,仅考虑了是否使用互联网这一变量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系数为0.608,即与未使用互联网的公众相比,使用互联网会使公众的安全感降低60.8%,在1%的水平上显著。第(2)-(5)列依此加入生理因素、个人境遇因素、主观认知因素和社会环境因素后,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结果。回归结果一致显示,在依次控制公众的个体特征、社会环境差异等变量后,使用互联网仍然会显著降低公共安全感,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
可能的原因在于,网络媒体在传播和扩散社会新闻时,出于对点击率、关注度的关注,常故意夸大、歪曲事实,导致虚假难辨的海量信息资源同时呈现在公众面前。由于公众缺少甄别虚假信息的专业能力,再加上网民对涉及自身安全的信息具有天然的敏感性,尤其是负面消极的信息,导致网民轻信互联网上经过放大的消息,进而导致风险感知增加,安全感下降。
3.2 拓展回归
上述研究证明,使用互联网与公共安全感之间存在反向影响关系。为进一步验证互联网是通过风险扩大和负面偏见的机制来对公共安全感产生消极影响,本研究进一步剔除了不上网样本,表3是有关信息接触的两种互联网使用行为以及公众对互联网信息的态度的回归结果。
由表3可知,无论考不考虑控制变量的影响,浏览政治新闻的频率对公共安全感都没有显著的影响。这是因为,政治新闻的政治属性决定了其在传播社会新闻的同时,会更加强调政府的积极作为,即传播相对正面和积极的消息,且网络政治新闻平台通常会受到严格的监管,这也杜绝了不实和夸大消息的传播。这表明,积极信息和中性信息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较小。但是,查找资料的频率却在1%的水平上显著影响公共安全感。原因可能是,查找资料所用的搜索引擎具有更加丰富的信息资源,且监管相对宽松,容易催生不实的小道消息和谣言。经过互联网的传播,这些关于风险的消息变得普遍和具象,由此冲击着公众的安全心理防线。据《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可知,2016年公众最常使用的信息搜索app是百度和知乎,这些搜索引擎会根据用户的浏览偏好,为公众推送持续类似的消息。一旦浏览过与食品、卫生、环境等安全相关的帖子,用户就会被类似的信息包裹,陷入风险信息的“漩涡”,导致不安全感加剧。这表明,公众的安全感更容易受到负面风险信息的影响。同时,公众对互联网信息的态度也会对公共安全感产生显著的影响,对互联网信息的认识越清醒,认为它的代表性和真实性越不够,越具有较高公共安全感。这说明,公众安全感水平受网络消息特别是负面网络消息的影响,互联网媒介具有风险信息放大的作用,这与风险的社会放大理论和消极偏见理论的结论相一致。
表2 互联网使用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
3.3 中介效应检验
“媒介抑郁论”认为,媒介对负面事件和人物的大规模报道会使民众产生政治冷漠化的倾向,影响政府信任[16],而对政府的信任度也会对公众的风险感知产生影响[17]。基于此,本研究选取问卷中“对区县政府的信任”这一指标,来检验政府信任度在互联网使用影响公共安全感过程中的中介作用。
由表4可知,使用互联网在1%的显著水平上负向影响政府信任度,即公众使用互联网会导致对政府信任度的下降,这与“媒介抑郁论”的结论一致。而政府信任度在1%的显著水平上正向影响公共安全感,这表明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度越高,公共安全感越高。在控制了政府信任度的影响后,使用互联网影响公共安全感的系数下降,但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此外,根据系数乘积检验法,Sobel检验的z值为2.964,中介效应解释了总效应的13.33%,这表明政府信任度的中介作用存在。综上,两种方法的结果均证明,政府信任度在使用互联网与公共安全感的关系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即使用互联网通过降低政府信任度,进而降低公共安全感。
3.4 异质性分析
考虑到不同社会经济地位存在资源占有上的明显差异,表5中(1)、(2)和(3)列分别给出了社会经济地位差异导致的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表5回归结果显示,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群体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具体来看,使用互联网对上层社会经济地位群体的安全感没有显著影响,对处于中、下社会经济地位的群体安全感产生显著的负向削弱作用。使用互联网会使中层收入群体的安全感下降0.351,低层收入群体的安全感下降0.147,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说明互联网对中层收入群体的公共安全感冲击最大。可能的原因在于,中层收入群体相较于上层收入群体拥有较少抵御风险的资源和能力,而相较于低收入层群体,又具有更多使用互联网、了解社会形势的机会。对风险信息的过多接触和对自身资源、能力储备不足的焦虑,共同促使中层收入群体的安全感下降。
表3 互联网信息使用频率和态度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
表4 政府信任度的中介效应检验
表5中第(4)、(5)和(6)进一步列出了互联网使用对公共安全感影响的年龄差异。结果表明,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同样存在显著的年龄差异。具体来看,使用互联网对老、中、青年群体的安全感都具有负向影响,但对青年人的影响最为明显,系数为0.239,在5%的水平上显著。对这一结果的合理解释是,45岁以下的青年群体是互联网的主要受众人群,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使用互联网的频率较高,且这部分人多是家庭和社会中“顶梁柱”,面对的工作、生活压力较重,承担的风险也更多,由此可能产生对安全状况的悲观心态。
表5 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影响的社会经济地位差异和年龄差异
3.5 稳健性检验
为验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研究采用更换核心解释变量和回归模型的方式来进行稳健性检验。如表6所示,第(1)列是将有序logit模型更换为有序probit模型的结果。在更换回归模型以后,估计系数和标准误差虽然存在一定差异,但估计结果仍一致,即使用互联网在1%的水平上反向影响公共安全感。第(2)列是将“居民2016年家庭通讯支出的对数形式”[18](简称通讯支出)作为是否使用互联网的替代变量得到的结果。在更换核心解释变量之后,通信支出在5%的水平上反向影响公共安全感,进一步印证了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负面作用,这表明回归结果具有较强的稳健性。
表6 稳健性检验
4 结论与建议
当风险社会与媒介社会相遇,同时遭遇新冠疫情等大型公共危机事件,使用互联网会从信息传播角度间接加剧公众的安全焦虑心理,影响社会整体安全水平。基于2017年社会状况综合调查数据,本研究探究了互联网使用与公共安全感的关系,主要结论如下:
(1)互联网通过风险信息扩大功能和负面信息偏见机制显著降低公共安全感;(2)政府信任度在互联网影响公共安全感的过程中承担着部分中介的作用;(3)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影响存在异质性。中、低社会经济地位群体及青年群体更容易在使用互联网之后出现安全感流失的现象。
公共安全感的提升是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全面推进平安中国建设、实现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现代化的重要目标,对于增进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具有重要的保障作用。新媒体时代下,为遏制使用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负面影响,发挥互联网对公共安全感的正向调节和塑造作用,本文提出了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全面整顿互联网环境,建立虚假信息筛选及监管机制,增强网络信息的可信度。研究表明,公共安全感的流失受互联网风险信息夸大的影响,公众对互联网信息的信任度越高,越容易造成安全感的下降。目前我国互联网环境中充斥着大量虚假消息,影响公众对安全风险的真实认知。因此应该建立虚假信息的筛选与监管机制,发挥主流媒体的权威引导作用,营造真实可信的互联网环境。
第二、增强社会“韧性”,提升安全管理水平,培育政府信任度。政府信任度既可以直接影响公共安全感,也发挥着使用互联网影响公共安全感的中介作用。因此,一方面应全面增强社会抵御风险的能力,全力推进“韧性”城市建设,提高政府的安全管理水平;另一方面应加强公共行政伦理建设,注重行政权力运行的法制化、透明化和科学化,提升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度。
第三、利用互联网平台,加大对公民的安全教育,提升公众的整体安全感水平。目前我国的安全教育工作存在推广不深入、受众不广泛、效果不明显等问题。为避免因公众认知偏差导致的安全感下降现象,安全管理部门应依托互联网平台,加大科普宣传力度,提高公众科学感知、认识风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