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归处是敦煌
2023-01-10欧阳璐
欧阳璐
1963年夏天,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北京火车站满怀理想,整装待发。她头戴草帽,肩背大包,准备独自一人前往敦煌,这年她25岁。但她不知道的是,不久后,敦煌研究院以她为原型,制作了一个雕像,取名“青春”。她也不知道的是,她将会择一地待一生,与莫高窟这一人类宝贵文化遗产情谊相连,命运与共。
在“感动中国2019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上,主持人为樊锦诗读起了这段颁奖词:舍半生,给茫茫大漠。从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辈的火,开辟明天的路。半个世纪的风沙,不是谁都经得起吹打。一腔爱,一洞画,一场文化苦旅,从青春到白发。心归处,是敦煌。
少年时埋下的种子
1938年,祖籍杭州的樊锦诗出生于北平。她的父亲毕业于清华大学,因为热爱中国古典艺术和文化,希望女孩子也要饱读诗书,给她起名樊锦诗。
父亲喜欢研究历史文物,深受父亲影响的樊锦诗也对此很感兴趣。上初中时,她看到历史课本中有关敦煌莫高窟的描写,听到历史老师生动形象的讲解,对位于西北大漠深处的敦煌莫高窟心驰神往。后来,她又读到一篇关于莫高窟的文章,字里行间尽是惊艳——原来,敦煌莫高窟是世界上最大的佛教艺术圣地。
“也不知道是注定有缘还是什么,我读了那篇文章,就一直忘不了。”樊锦诗说。那时她在上海念中学,闲暇时特别喜欢到博物馆看文物展,对那些精美绝伦的古代文物发出啧啧赞叹,从心底里感佩古人的智慧和才能。
少年时代的一束微光,往往会照亮一生的梦想。对于文静而笃定的樊锦诗而言,选择自己喜爱的事业,将是人生最有意义的追求。后来高中毕业填志愿,她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直接填写了北京大学历史系;进入北京大学不久分专业时,她又不假思索地报了考古专业。
在北大校园里,樊锦诗求知若渴,每天都会去图书馆看书,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徜徉,学业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1962年,考古专业组织临近毕业的学生进行最后一次专题考古实习。樊锦诗念念不忘过去读到的那篇关于敦煌莫高窟的文章,在分组的时候毅然选择了敦煌莫高窟。
她心中的种子萌芽了。
青春之花在戈壁大漠绽放
然而这一段考古之旅,并没有樊锦诗想象的那么美好。
敦煌莫高窟位于甘肃省最西端,气候干燥,黄沙漫天,冬冷夏热,再加上当时粮食紧缺,他们一天只能吃两顿最简单的饭:馒头加一些咸菜。住宿条件也非常之差,她和几名同学一块住在破庙里,没水没电,更没有卫生设施,半夜睡觉时甚至还有老鼠从身上爬过。
可这次实习,却让樊锦诗对神奇的莫高窟有了感性、直观的认识,增添了探寻这一文化瑰宝的热情。那一个个神态各异、制作精美的塑像,让她叹为观止;那一幅幅灿烂瑰丽、栩栩如生的壁画,让她流连忘返。由于当时莫高窟急缺考古人才,1963年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时,樊锦诗被分到敦煌文物研究所。
樊锦诗的父亲知道后,并不想让她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就写了一封长信给院领导,想让他们重新分配工作。但这封信被樊锦诗偷偷扣了下来。父亲知道后,说:“既然自己选择了,去了就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这句话,说到了樊锦诗的心里,她知道父亲终究是懂自己的。
樊锦诗还能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莫高窟壁画《反弹琵琶》时的心情:“一千多年来,它就一直在那里。窟外是自然条件恶劣的戈壁沙漠,但壁画的存在,让这个仅容得下两三个人的小小洞窟显得富丽堂皇。整个莫高窟好像是人类幸存的博物馆,这里的一切完全向我敞开,让我置身于这些伟大的艺术面前。”
她知道,每一个洞窟都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博物馆,里面掩藏了无穷无尽的奥秘。所以当那些令人惊叹的奇迹展现在眼前时,她总会细细地想:为什么在遥远的沙漠里会产生如此璀璨的石窟艺术?这些画是如何画出来的,它们经历了什么,又该如何保护它们?
这些,都是需要探寻的问题。于是,她一头扎进繁忙的工作中,反复进洞、调查、临摹、记录、查阅资料。
除了生活条件艰苦,工作中也困难重重。比如白天去洞窟,第一关要爬蜈蚣梯。什么是蜈蚣梯?“就是在一根棍子上分出不同的短叉,靠墙竖立,看起来像一只蜈蚣。”樊锦诗说,因为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梯子,还如此之高,她一站上去就感到心惊胆战。
因為害怕,她每天都会在身上揣几个干馒头,尽量不喝水,少去厕所,以免攀上爬下。
尽管条件艰苦,但只要一进洞窟,樊锦诗就会忘记世间所有的烦恼。“完全是两个世界,陶醉、震惊、震撼,反正怎么形容都可以,简单说就是太美了!太好看了!内容太丰富了!”她全身心沉浸其中,并在心底立下了青春誓言:纵使献出自己的宝贵年华,乃至一生的时光,也要不遗余力地去保护和传承伟大的敦煌文化艺术。
收获梦想的硕果
在敦煌研究院的墙上,有这样一句话:历史是脆弱的,因为她被写在了纸上,画在了墙上;历史又是坚强的,因为总有一批人,愿意守护历史的真实,希望她永不磨灭。
樊锦诗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分子,终其一生守护历史的真实,哪怕夫妻不能团聚,母子不能相见。
丈夫彭金章是她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的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武汉大学任教。千山万水,却未阻隔他们纯真的恋情。鸿雁传书遥寄相思四年后,两人在武汉结婚。可婚期一过,樊锦诗就马上回到了黄沙飞扬的敦煌莫高窟,过起了牛郎织女般的生活。
两地分居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难万倍。1968年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丈夫还远在两千里外的武汉,一周后才挑着一担装满鸡蛋、奶粉、衣服等物资的箩筐,换乘几趟火车、汽车抵达敦煌。看到樊锦诗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儿子连小衣服都没有,丈夫难过得直掉眼泪。
没过几天,丈夫就被单位一封接一封电报催着回去,樊锦诗只能一个人照顾新生的婴儿。她翻开丈夫带来的一本《妈妈手册》,现学现用,给孩子喂奶、喝水、换尿布,寻找晚上哭闹的原因……月子刚过,她就回到洞窟上班,将孩子一人留在家里。
一天回家,她看到儿子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脸上全是灰渣,旁边就是滚烫的炉火,心里直感到后怕。为了孩子的安全,她只好忍受骨肉分离之痛,把他送到河北老家,交给丈夫的姐姐代为抚养。后来第二个儿子出生,樊锦诗则把他留在了武汉,让丈夫一人照顾。在两个孩子的成长中,樊锦诗都没尽到多少抚养、教育的责任,却将一生的大爱,献给了敦煌石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
在敦煌,樊锦诗一待就是59年。她运用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完成了敦煌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和中期洞窟的分期断代;撰写了《敦煌石窟研究百年回顾与瞻望》等图书;主编了26卷大型丛书《敦煌石窟全集》。
为了弘扬传统文化,樊锦诗还提出了“数字敦煌”的构想:为莫高窟建立数字档案,将洞窟、壁画、彩塑以及与敦煌相关的一切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数字图像,同时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献、研究成果以及相关资料汇集成电子档案。
随着莫高窟灿烂的艺术文化越来越被世界所知,很多年轻人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中一些年轻人留了下来,也成了“打不走的莫高窟人”。在一次颁奖仪式上,樊锦诗说:“守护莫高窟是值得奉献一生的高尚的事业,是必然要奉献一生的艰苦的事业,也是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为之奉献的永恒的事业。”
看见更多
近年来,随着敦煌莫高窟受到世人的高度关注和热捧,“敦煌的女儿”樊锦诗的传奇经历,也不断见诸报刊、电视和网络。但大多是间接、碎片化的,未能直接、全面地呈现樊锦诗的丰富人生和内心世界。
2019年,译林出版社推出的樊锦诗自传体图书——《我心归处是敦煌:樊锦诗自述》,则以第一人称的角度,立体、全面地呈现了这位传奇女性50多年坚守大漠、守护敦煌、向世界展现中国传统艺术之美的動人故事,呈现了她的事业与爱情、困境与坚守,解读了敦煌艺术崇高之美。这本书不仅是樊锦诗个人的传记,也记录了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史,是守望莫高窟的一份历史见证。对于喜欢考古学、尊崇樊锦诗的人来说,特别值得一读。
樊锦诗说
“守护莫高窟是值得奉献一生的高尚的事业,是必然要奉献一生的艰苦的事业,也是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为之奉献的永恒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