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思南：骨干水网背后的债务谜团

□ 《民生周刊》记者 张兵

“企业快倒了，员工差不多都遣散了，我希望今年年底思南县能够按照承诺全部付给我。”

贵州铜仁市思南县打造骨干水网样板工程，将一家供应管材的企业拖入破产边缘。是专项资金被挪用，还是自身背负沉重地方债难以为继？

三年无果

2022年11月底，湖北省公安县孱陵工业园，环城路19号是湖北凯科塑业有限公司所在地。

院内一片狼藉，车间布满灰尘，望着凄惨境况，3年多的委屈涌上心头，年近六旬的李继成再也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

“哭有啥用呢？这不来了这些领导，帮咱们想办法吗？”老伴悄悄别过脸，抹了一把泪，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多少起了作用，李继成收住了眼泪。

作为凯科塑业负责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让思南县人民喝上了“放心水”，而苦心经营的供水管道企业却遭了殃。

为解决贵州省铜仁市思南县贫困山区群众吃水难问题，通过正常招投标方式，2019年3月、6月，思南县水务局、农村水利站两次向凯科塑业采购供水管道，价值总计3062万元，约定货到支付85%款项，余款一年后付清。

3年来，凯科塑业多次前往催讨，企业所在地公安县人民政府，为挽救濒临破产的本地企业，专门派人3次前往协调沟通，至今仍有2400多万元未支付。

“该公司在脱贫攻坚期间在未支付货款的情况下，积极组织材料供货，大力支持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为了支持企业持续发展，急需支付其货款，特请县人民政府解决资金。”2021年3月28日，思南县水务局在一份请示中称。

凯科塑业曾经向国家清欠问题线索台账系统反映，2021年7月，铜仁市专门函告思南县政府，督促其尽快还款，均无果。

“经你县核实，反映人反映事项和拖欠金额均属实，凯科塑业和你县进行了多次对接，截至7月8日未支付一分钱给企业，工作毫无进展，给全市清欠工作带来了负面影响。请你县抓紧制定还款计划，多渠道筹集清偿资金，并按计划还款。”

2021年7月9日，铜仁市人民政府减轻企业负担办公室的一封公开函称。

企业被拖垮

“100多车货，从公安县到思南县，700公里，前后拉了4个月，光是运费就花了100多万元，这笔欠款活生生拖垮了我们企业。” 凯科塑业财务张丽华说，3年多了，光是银行利息，凯科塑业就付了700多万元。

2021年3月11日，公安县人民政府专门委派分管工业副县长、公安县经信局副局长罗少兵、政府减负办主任伍发清及政府法律顾问，前往思南县，进行沟通协商。

罗少兵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透露，为帮助企业纾困解难，公安县针对园区60家重点企业和重点项目，制定“一企一策”，“四大家”领导每季度到包驻企业进行走访，凯科塑业作为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属于政府“特殊关照对象”。

“我去过思南县两次，去年

铜仁市减轻企业负担办公室发函督促思南县清欠账款。

湖北省减负办也专门致函贵州省减负办，请其督促尽快支付我县企业货款，但没有下文。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思南县财政困难，拿不出钱。”罗少兵说，“公安县驻企干部，对收集到的复杂疑难问题，一季度一调度，驻企工作半年一考核。”

2022年6月21日，作为驻企干部，公安县政协副主席陈俊杰也专程跑过一趟思南县。

当时正逢李继成女儿得了急性白血病，在北京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李继成向思南县委书记“哭诉”遭遇，思南县才“救急”付了点钱。

“这损害的是政府信用，我们很不理解，拖这么久还不支付，我们怀疑专项资金被挪用了。”陈俊杰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一个企业背后是若干个家庭生计，我们是眼睁睁看着凯科塑业被拖垮了，县领导隔三差五打来电话，询问凯科塑业事情进展。”

在公安县，凯科塑业曾经是个“明星”企业。有占地2万平方米的厂房车间，具有年产5000吨PVC异型材、5000吨PVC管材、10000吨PE管材的生产能力。

企业还获得过2015中国城市地下管廊建设塑管品牌、湖北省消费者满意产品、湖北省著名商标、湖北省重合同守信用企业、湖北省高新技术企业等诸多荣誉。

2015年7月，凯科塑业在上海股交中心成功挂牌上市。

然而，一切辉煌都已不再。

捂下去？

为解决群众用水难题，从2005年开始，思南县就启动了渴望工程、“331”解困工程、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和农村饮水安全巩固提升工程等，全力推动骨干水网建设。

据公开信息，覆盖思南县的骨干水网建设，采取蓄、引、提等工程措施，实施了供水“十库、八厂、七支线、两联接”的供水格局，以新建8座大型水处理厂作为枢纽，与28个乡镇(街道)相连接，将“主动脉”与“毛细血管”相连接。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当地相关负责人介绍，骨干水网分3期实施，覆盖全县28个乡镇，总投资超过15亿元，思南打造贵州山区城乡供水示范样板，70万城乡居民同网饮水。

支持骨干水网建设的一部分材料，正是凯科塑业的100车管材。

当地有消息称，思南县“欠了一屁股债”，对外负债上百亿元，每年需要支付的利息就高达数亿元，县里财政早已“揭不开锅”。

“债务率非常高了！”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财政领域专家说，根据财政部债务风险等级认定，红、橙、黄、绿4个等级，思南县现在可能已处于红色等级，应该尽快向省、市两级汇报请求援助，或者与金融机构商讨办法，而不是继续“捂下去”。

根据思南县2021年财政决算（草案）的报告，2021年该县一般公共预算收入3.7亿元，2021年债务余额61亿元。

2022年11月15日，思南县委书记、县委财经委员会主任席龙海主持召开中共思南县委财经委员会2022年第三次会议。

会议强调，要狠抓投资拉动，全力抓实项目前期工作和向上对接争取，大力谋划、储备一批重大项目，争取让更多项目纳入国家、省、市盘子。

就在同一天，在思南县政府网站上公示，贵州水利实业有限公司竞得大坝场镇桂花村烂田沟采石场的采矿权，两年出让的成交价为15.5万元。

11月28日，《民生周刊》记者联系采访思南县委书记席龙海，对方回复“请与我县县委宣传部联系”。

据媒体公开报道，贵州省为解决农村饮水安全问题，共投入23.87亿元，其中中央补助4.72亿元，贵州省级投入19.15亿元。其中，总共向思南县投入了多少钱？这部分钱究竟被用到哪里去了？是资金没有到位，还是被挪作他用？

11月2 9日，思南县委宣传部部长申有波在电话中称，“个人感觉财政状况很好”，但同时表示，需要与财政局确认。

曾经的明星企业如今被拖垮。

记者追问，思南县财政状况究竟怎样？如果财政状况好，为什么一笔专项资金拖了3年没有支付？ 申有波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申有波表示，思南县水务局称已与李继成说好了，双方同意分期付款，至于具体详情，还需要向水务局进一步核实。

工厂已经停产。

来自公安县人民政府工作人员及李继成的消息则称，双方并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鉴于目前我县财政资金十分困难，我单位与该公司负责人李继成联系并达成一致意见，同意我单位对拖欠货款进行分批次支付。”一份思南县水利局回复给贵州省水利厅的函称，函件落款时间为2021年9月14日。

“分批次支付”内容是，2021年底，思南县支付三分之一管材款；2022年底，全部货款支付完毕。实际上，并未按照时间节点进行实际兑现。

“贵州省水利厅与铜仁市减负办都非常重视，但是，思南县是能拖就拖。”李继成说，“企业快倒了，员工差不多都遣散了，我希望今年年底思南县能够按照承诺全部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