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英语教材语言学术性和语言难度研究

李华东，姜慧慧

(1.上海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2.上海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上海 201620)

近年来，学术英语与通用英语之争在学界引发了广泛而激烈的讨论。2013年上海市教委颁布的《上海市大学英语教学参考框架》(以下简称《框架》)规定，上海高校的大学英语课程体系中的核心课程为学术英语课程(English for Academic Purposes, EAP)[1]。教育部2015年出台的《大学英语教学指南(征求意见稿)》和2020年出台的《大学英语教学指南(2020版)》(以下简称《指南》)将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主要内容分为通用英语(English for General Purposes, EGP)、专门用途英语(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 ESP)和跨文化交际(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三个部分。作为专门用途英语(ESP)的一部分，学术英语(EAP)被列为大学英语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2]。此后，国内许多学者针对学术英语(EAP)展开了研究。如束定芳和安琳[3]分析了近年来海外学术英语导向类教材的特点和发展趋势，发现了一些在教学课程设计、教材编写和课堂教学等方面值得我国大学英语教学借鉴的特色。

针对大学英语教学，学界进行了多方位的分析，但针对大学英语教材词汇的研究却很少，代表性的有钱毓芳、邓昭春、韩德顺、陈潇潇、王同顺等[4-8]。有关大学英语教材，李华东等[9]检验了《新编大学英语》的学术词汇覆盖，并发现此套教材介于通用英语和学术英语之间，更倾向于通用英语。但该研究只针对一套教材的学术词汇进行了研究，研究范围有待扩展。贾永堂等[10]发现，大学英语教材文本的词汇改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降低了词汇难度。刘艳红等[11]将四套大学英语教材的词汇与《大学英语课程教学要求》进行了对比研究，发现四套教材在词汇量和词汇复现等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不足。

教材是实现教学改革的关键要素之一。但目前的研究存在定量研究少，定性研究多的问题。国内鲜有实证研究针对大学英语教材的学术词汇进行分析，有关教材的学术性和语言难度的系统研究较少。词汇习得在英语学习中占有重要地位[12]，而教材则是学生学习的主要来源和基础。学生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所习得的是通用英语还是学术英语，表现在词汇上即是所习得的词汇是通用英语词汇还是学术英语词汇。

对大学英语教材的词汇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对国内的大学英语教学是否为通用英语教学有一个更清晰的定位和认识，也将有利于大学英语教材的编写和大学英语教学的发展。为此，本研究从学术词汇角度出发，采用语料库的方法，选取四套广泛使用的大学英语教材，参照Coxhead编撰的学术词汇表(Academic Word List，AWL)，检验这些大学英语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AWL coverage)，考察其语言的学术性，同时检验教材的语言难度，以期为大学英语教学和教材编写提供数据支持。本研究具体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1)传统的大学英语教材整体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如何？

(2)四套教材及其各分册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如何分布？

(3)语言学术性和语言难度是否相关？

一、理论基础

(一)学术词汇研究

学术词汇是学术英语教学的重要基础[13-16]，可以用来衡量英文文本在多大程度上具有语言形式上的“学术性”。学术词汇表在设置词汇习得目标、指导学习者自主学习、指导课程制定者选择课本、指导教材编写者选择适当的课文和设计合理的学习活动中都起到重要作用[13]。没有足够的学术词汇储备，EAP学习者就无法有效地阅读学术材料和完成学术任务[17]。

2000年，Coxhead按照专业性(specialized occurrence)，广泛分布性(range)和高频性(frequency)三个标准，开发了包含人文、商业、法律、理科四个学科共含有570个词族的英语学术词汇表(Academic Word List，AWL)。该研究发现，学术英语语料库的学术词汇覆盖率约为10%，通用英语语料库的学术词汇覆盖率约为1.4%[13]。这个发现得到了各方学者的检验，成为判断英语文本是否为学术英语文本的重要参考指标[18-21]。AWL也成为后来许多词表编制的重要参考[14,22]。此外，Coxhead的学术词表还被广泛应用于许多国家的学术英语教学和教材开发，成为当代极具代表性、影响力广泛的学术词表[16,23]。《框架》也将其列为附表，作为学术英语教学的重要参考依据。中国学术英语教学研究会发起的通用学术英语水平考试也将其作为重要的命题参考。

(二)语言难度研究

可读性(readability)，又称易读性、易读度，可用来衡量英文阅读文本的难易程度。可读性在教材研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国外对其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影响英文文本可读性因素的研究、英文文本可读性的测定以及可读性公式研究[24]。国内对其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可读性研究的评价、综述和应用研究[25-26]。其中，对可读性公式的研究中，目前比较客观和有效的有Flesch Reading Ease Score、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Gunning Fog、SMOG和Coleman-Liau Index等[27]。本文选取的是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可读性计算公式。相较于其他可读性公式，它的1-12个级别分别对应美国一年级到十二年级的语文课本的语言难度，其数值更方便解读。文本计算出的可读性级别(Grade Level)数值越大表示该文本语言难度越高。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本文所选取的语料是四套使用范围较广的传统大学英语读写教材，表1为具体信息。

表1 四套教材数据

(二)研究工具和步骤

学术性的内容可以用非学术性的语言形式来表述(如科普文章)。同理，非学术性的内容也可以通过学术性的语言形式来表述。因此，语言的学术性本质上是一种形式上的学术性，而不是内容上的学术性。因此本文暂不探究所考察教材选篇的内容是否为学术内容，而是从形式上检验语言的学术性。语言的学术性可以表现在词汇、句法和语篇等多个层面。为了实现研究的可操作性和客观性，本文主要考察词汇层面的语言学术性。

本文将学术词汇覆盖率(AWL coverage)作为衡量教材课文语言学术性的标准，主要由大型在线语料库网站Compleat Lexical Tutor计算得来。文本的语言难度由可读性级别作为衡量标准，主要参考Flesch-Kincaid公式计算每一个语料文本的可读性级别(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以下简称“Grade Level”)。

三、结果与讨论

(一)教材整体及各套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

按照上述研究方法，我们得到了四套大学英语教材整体学术词汇覆盖率数据，并把该数据与通用英语学术词汇覆盖率(1.4%左右)和学术英语学术词汇覆盖率(10%左右)进行比较[12]。结果表明，四套大学英语教材整体的学术词汇覆盖率为3.79%，介于1.4%与10%之间，更偏向于1.4%。由此可见，大学英语教材的语言既不属于典型的通用英语，也不属于典型的学术英语，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更倾向于通用英语。四套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分别为《新编》3.34%，《全新版》3.21%，《新视野》4.63%和《新通用》4.21%，四套教材所选课文语言均介于通用英语和学术英语之间，更倾向于通用英语。相较于其他三套教材，《新视野》的学术词汇覆盖率要更高一些，《全新版》的学术词汇覆盖率最低。

(二)四套教材各分册学术词汇覆盖率分布情况

表2为四套教材各分册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分布情况。相较于其他三套教材，《新视野》四册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变化波动较大，《新编》学术词汇覆盖率呈由低到高逐渐增长的模式。每套教材各分册之间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变化梯度变化不明显，变化范围介于通用英语(1.4%)和学术英语(10%)之间。

表2 教材各分册学术词汇覆盖率

按照Krashen[28]的输入假设理论，有利于学生语言习得的最佳输入应该符合“i+1”公式，体现在课文的学术词汇习得上也应该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即第一册教材到第四册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应该由低到高，循序渐进。但除了《新编》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呈现出逐渐递增的趋势外，其他三套教材的各册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均未遵循由低到高的排列顺序。因此，其他三套教材在学术词汇的安排上仍需要改进，使教材的学术词汇分布更科学，更符合词汇习得规律。

(三)分册内部各单元学术词汇覆盖率分布情况

以《新编》为例，各分册内部各单元学术词汇覆盖率分布情况见图1。图中横坐标上Text 1A、Text 1B、Text 2A、Text 2B分别表示第一单元的两篇课文和第二单元的两篇课文，并依次类推。Text 1A 对应的4个柱型分别代表第一册到第四册教材的第一单元的Text A课文，其余单元横坐标依次类推。

图1《新编》学术词汇覆盖率

图1数据表明，《新编》的学术词汇覆盖率未遵守由低到高的渐进顺序，且都包含一定的通用英语篇章和学术英语篇章。对四套教材分册内部各单元的学术词汇覆盖率进行分析发现，四套教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四册教材各单元间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分布无明显规律可循。每册教材都至少有一个单元的学术词汇覆盖率接近1.4%，表明此单元阅读篇章属于通用英语阅读篇章，也至少有一个单元学术词汇覆盖率接近10%，表明此单元阅读篇章属于学术英语阅读篇章。这个发现进一步说明，这四套教材均包含一定的学术英语成分，也包含一定的通用英语成分。《新视野》和《新通用》这两套教材中所包含的学术英语篇章数量要高于《新编》和《全新版》。读写教材一般为八或十个单元组成，内容十分丰富，由正课文(Text A)和副课文(Text B and C)组成。但由于学校课时不够，教师为了完成工作量只能赶进度，似乎每周都在上新课。对教师进行的访谈也证实了在有限的课时内教师很难完成教授教材的全部内容[29]。四套教材的数据表明，在副课文(Text B and C)中存在大量学术篇章，因此也应给予副课文一定的重视。教学时，教师可以根据学生的具体水平，参考本文数据，选取合适的篇章进行教学，以提高教学质量和效率。

近年来，学术英语与通用英语之争在学界引起了广泛而激烈的讨论。学术英语派[30-34]认为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如今我国英语学习者的水平已与改革开放初期不可同日而语，传统的通用英语教学已经不能满足广大英语学习者的需求，学术英语应当成为大学英语教学的主流。与香港高校大学英语教学相比，中国大陆的大学英语教学中通用英语教学占主流地位[35]。长期以来，尤其是进入经济全球化时代后，我国大学英语还是坚持基础或是通用英语教学，其定位方向是错误的[35]。通用英语派[36-38]经过调查研究发现，目前国内高校学生学习水平差异较大，大多数学生仍处于较低水平，因此大学英语教学应该以传统的通用英语教学为主。该论断存在一个隐含前提，即语言的学术性与语言难度具有相关性。折衷派[39-44]则认为学生水平高低不一，因此应该既教授通用英语，也教授学术英语。上述争论都包含一个重要的隐含前提，即争论者均默认大学英语教学改革(1)本文所讨论的大学英语教学改革指前文所提到的以2013年上海《框架》出台为标志的大学学术英语教学改革。前的大学英语教学是通用英语教学，而不是学术英语教学。

然而，通过对大学英语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的分析可知，这四套教材既不属于典型的通用英语教材，也不属于典型的学术英语教材，而是介于两者之间。这四套教材在大陆高校的使用范围很广，具有很强的代表性。以上海为中心，中国大陆正在展开大学学术英语教学改革，但改革前的大学英语教学也许并不是典型的通用英语教学，其中包含了一定的学术英语教学成分。有学者[41]指出，在我国，大多数的高校大学英语的定位应该是一般(或通用)学术英语。本文的研究说明，从词汇上看，传统的大学英语教学所使用的教材虽包含一定学术英语成分，但仍是以通用英语为主的教材，这与上述大学英语应该是通用学术英语的定位是不相匹配的。

针对学生水平参差不齐的问题，大学英语教材应该采用语料库技术，为学习材料提供量化的学习指标，以供不同水平和需求的学习者选用。这一方面已经开始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如清华大学出版社近期出版的《新指南大学英语自主阅读》，就在每篇课文上标注了语言难度和学术词汇覆盖率等指标，供学习者根据自己的水平和需求有选择地进行自主学习(2)见李华东等.新指南大学英语自主阅读.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21.。

(四)学术词汇覆盖率和课文难度相关性分析

如上文所述，关于大学英语教学内容应该以通用英语还是以学术英语为主，目前国内学术界还存在很大的争论，但主要争论点包含一个隐含前提，即语言的学术性与语言难度具有相关性。如文秋芳[37]和王守仁、姚成贺[38]认为，学术英语课程应该在较高水平大学开设，或针对英语水平较高的学生开设，现阶段不宜成为大学英语教学的主流。为检验语言难度和学术词汇覆盖率之间是否具有正相关关系，本文利用SPSS软件对四套教材全部课文的语言难度(Grade Level值)和学术词汇覆盖率(AWL覆盖率)数值这两组数据进行相关性分析，结果显示学术词汇覆盖率和语言难度之间相关系数为0.787，证明了二者之间的确存在非常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即课文AWL覆盖率越高，其Grade Level值越大，学术文章往往比非学术文章更难懂。有学者指出，EGP和EAP的区别是教学目的不同，而不是难度不同[32]。影响课文难度的因素很多，包括课文的题材、体裁等，本文研究数据表明EGP与EAP在词汇难度上确实存在一定差异，因此在教学过程中，还是需要按照学生实际水平因材施教。英语水平不太高的学生学习学术英语会有一定难度。如果一定要为这类学生开设学术英语课，那么在教材的编写方面就不能随机抽样，而需要专门筛选出语言难度较低，但学术词汇覆盖率较高的文章作为教材课文。

杨惠中[34]提出，当前大学生的总体英语水平已经显著提高，大学英语教学的总体态势与改革开放初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出现学术英语教学的高潮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假以时日，学术英语教学将会成为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的主流。他同时提出，考虑到改革开放初期以及之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我国大学生虽然在入学时学习英语通常已有近十年时间，但是总体英语水平仍然较低，大学英语课实际上是补中学英语课的不足，教学任务基本上是基础英语教学阶段的任务，强调“打好基础”实有必要。这四套大学英语教材在编写中存在的重要问题之一就是对教材难易程度未进行科学的梯度处理，没有利用语料库等量化方法来对文章各单元进行排序。本文采用语料库技术，对教材的语言学术性和语言难易程度进行科学地计算，提供了客观的量化数据。本文的研究数据表明，四套教材的各分册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和语言难度变化未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教材在课文难易度和学术词汇覆盖率的编排上均存在问题，值得教材编写人员注意和借鉴，以便使教材更符合学生的语言习得规律。

《指南》将大学英语教学目标分为基础、提高和发展三个等级，并明确提出，考虑到我国幅员辽阔，各地区、各高校之间情况差异较大，大学英语教学应贯彻分类指导、因材施教的原则，以适应个性化教学的实际需要[2]。本研究表明，我国目前的大学英语教学的确更加侧重基础阶段和通用英语。这为大学英语改革提供数据佐证，让改革者对当下的大学英语教学现状有了更明确的认识，也为各地区、各高校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因材施教”提供了数据支持，有助于学校、教师和学生根据实际情况合理选用教材和其中的部分篇章，提高学习和教学效率。教材编写者可根据本研究数据增删相关篇章，调整篇章顺序，使教材语言学术性和语言难度符合循序渐进、逐渐递增的原则；也可以参照本研究方法，采取客观、定量的标准编写更科学的EGP、EAP教材和其他教材。教师和学生可参照本研究数据挑选合适的篇章进行教与学或重新安排教材各单元的教学顺序，更科学地安排教学。

四、结语

本研究通过对大学英语教材的学术词汇覆盖率和语言难度进行研究，主要发现有四：(1)四套大学英语教材介于通用英语和学术英语之间，更倾向于通用英语。(2)除《新编》外，另外三套教材课文的语言学术性波动幅度显著，没有遵循由低到高、循序渐进的规律。(3)四套教材的各分册中，单元与单元之间语言学术性变化很大，无规律可循。部分篇章语言接近通用英语，少数篇章语言接近学术英语。《新视野》和《新通用》的学术篇章要多于《新编》和《全新版》。各册教材的副课文包含许多学术篇章。(4)教材的语言学术性和语言难度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

研究表明，我国当下大面积的大学英语教学主要还是通用英语教学，但的确存在一定的学术英语成分。作为大学英语教学主要抓手的教材编写存在一些问题。具体表现为，由于缺少科学的量化分析，课文语言难度和语言学术性的分布不太合理。教材编写者应采用量化手段对素材进行筛选，并把学术词汇覆盖率当做一个重要的选材参考指标，对教材的语言学术性和难易程度进行科学的梯度处理。同时本研究也为各地区、各高校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因材施教”提供了数据支持，有助于学校、教师和学生根据实际情况合理选用教材内容，提高教学和学习效率。更重要的是，本文针对改革前大学英语教学是否为通用英语教学的争议，以实证研究提供了数据支持，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有效的解决思路和检验方案，同时本研究也让改革者对当下的大学英语教学现状有了更明确的认识。

本文从学术词汇覆盖率和语言难度的角度对四套大学英语教材进行了实证研究。词汇仅是衡量教材的语言学术性和难度的一个方面，建议下一步研究拓展研究广度和深度，从而获得更多发现，推动教材研究和大学英语教学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