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叙事:方式、向度和架构
2023-01-08吴波
吴 波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 中共党史教研部,上海 徐汇200233)
叙事作为一种“事后反思”,是一种基于特定立场和角度对历史实在进行重构的行为,是意义赋予和价值再造的过程。就此而言,叙事内在关涉的是历史观和价值观的问题,叙事方式的流变折射了意识形态的嬗变。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立足新时代需要,聚焦正在做的事情,构筑了区别于以往单向的阶级叙事、革命叙事和现代化叙事的新的复合叙事体系。
一、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叙事方式
历史作为已经发生的客观实体,怎样去认识和阐述,构成了历史叙事的基本内容。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史波澜壮阔,气势恢宏。围绕着党史发展阶段性与连续性、曲折性与前进性的特征,《决议》构建了历史优先原则、历史贯通原则和正义趋向原则的叙事方式,实现了党史叙事的返璞归真。
(一)叙事逻辑的历史优先性原则
如何在思想进程中把握和认识客观历史的发展,是以客观历史为起点,还是以主观认识为起点?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1]603。《决议》以历史作为认识逻辑的起点,突出了叙事逻辑的历史优先性原则,这突出表现在对党史的真实性、规律性和现实性的指认。
首先是党史的真实性。“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历史和事实”[2]。历史的真实,一方面是基于历史真实性的基本遵守,坚守历史本身的客观性,一个政党的历史是其安身立命的基础,是不可假设、改变和否定的;另一方面是对客观历史的真实记录和研究,“要坚持用唯物史观来认识和记述历史,把历史结论建立在翔实准确的史料支撑和深入细致的研究分析的基础之上”[3]。这既要正视历史,成功与错误、美好与苦难构成了党史发展的基本内容,也要祛党史之魅,旗帜鲜明反对掩盖党史、虚无党史的行为,更要牢记党史,以科学的研究把握党史发展的主流和方向。
其次是党史的规律性。“历史发展有其规律,但人在其中不是完全消极被动的”[4]。这一方面注重党史发展的偶然性,百年党史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开辟民族复兴全新道路的历史,这是一项全新的事业,既有胜利荣光,也充满曲折复杂,其过程有着各种不确定性,正是在克服各种不确定性的过程中寻找到了历史的必然性趋向,“上海石库门、南湖红船,诞生了中国共产党,14 年抗战、历史性决战,才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5],百年党史是各种历史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这也进一步彰显了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艰辛与伟大。另一方面注重把握党史发展的必然性。历史的必然性就其本质意义而言,就是对某一段历史进行深刻反思的基础上,寻找历史规律,其指向是“看清楚过去我们为什么能够成功、弄明白未来我们怎样才能继续成功”[6]2,这是对历史经历的一种理性思考,也是对发展趋势的现实把握,对发展方向的未来期许,是建立在对于史实的基本价值判断。
最后是党史的现实性。历史与现实紧密相连,一方面,现实是从历史发展而来的,历史认识的统一是现实思想统一的根基,《决议》特别注重从百年奋斗党史中,从党史的艰辛探索中凝聚全党的共识。另一方面,现实运动需要借鉴历史经验,正如《决议》所指出的总结历史经验,是开启新征程,在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需要,是确保全党步调一致向前进的需要,是推进党的自我革命的需要[7]14。在总结历史经验中,《决议》是以党的百年奋斗历程作为建构党史叙事的逻辑起点,以真实的历史为出发点,以把握历史的规律性为立足点,以观照现实、开辟未来为着眼点。
(二)叙事特征的历史贯通性原则
历史作为一种表象,“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8]540,正是在这种时间交替之中,呈现出必然性趋向。而作为一种叙事,历史过程是前后一贯和连续的。正如习近平所言,“历史、现实、未来是相通的。历史是过去的现实,现实是未来的历史”[9]67。《决议》从坚定的历史意志和完整的历史事业两个层面,对百年党史进行了贯通性叙事。
首先,就历史意志的坚定性而言,历史发展的贯通性一方面体现为表象上的贯通性,即时间跨度的单线性,另一方面则体现在本质上的同一性,即历史意志的稳定性。“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8]295。历史叙事就是阐明这个“目的”,并将其视为历史的起点。《决议》指出,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始终把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作为自己的初心使命,始终坚持共产主义理想和社会主义信念”,这构成了党史的起点,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的奋斗就是“两个始终”的延展。就世界政党发展历史而言,有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籍籍无名的,也有改弦更张合并重组的,也有改旗易帜另起炉灶的,对这些政党或组织很难以积极意义上的“贯通性”视角去考察审视。质言之,党史发展的贯通性,其内在的是有着坚定的立场,坚强的意志,能够在遭遇挫折之后毅然奋起,能够历经沧桑而初心不改,不仅仅是时间的持续性,而是理想信念的坚守和价值追求的持之以恒。
其次,就历史事业的完整性而言,历史发展是一个阶段性前进的过程。“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8]298。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也是一个层层递进的发展过程。这首先是宏观上的时间贯通性。《决议》特别注重从人类社会发展史,5000多年中华民族文明史、500多年社会主义发展史、180多年中国近代斗争史等宏大背景中去认识和把握党的百年奋斗。其次是中观上的时间贯通性。正如习近平指出的,“我们党领导的革命、建设、改革伟大实践,是一个接续奋斗的历史过程”[7]13,这种接续不仅仅是时间上的继起关系,同时也是实现民族复兴伟大事业历史进程中的“救国、兴国、强国”的“完整事业”。《决议》聚焦不同历史时期对于民族复兴所作的历史贡献,形成了一个连贯的历史叙事。最后是微观上的时间贯通性。《决议》注重党史的四个历史时期的内在统一,如指出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奋斗创造了根本社会条件;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奋斗,“为在新的历史时期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提供了宝贵经验、理论准备、物质基础”[6]14;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的奋斗,“为新时代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奠定了坚实基础、创造了有利条件”[6]26。这样,《决议》以中华民族文明史和人类社会发展史的整体视角,在时间维度上构建出历史的长时段、中时段和短时段相贯通的历史叙事。
(三)叙事取向的历史正义性原则
百年党史承载着无数可歌可泣的事件与人物,构成了党史的崇高记忆。党史叙事需要抽象、凝练出历史内在的意志品质和价值取向。《决议》以正义维度为叙事取向,强调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就是带领人民不断追逐和实现正义的历史。这种正义性趋向蕴含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历史观和历史实践之中。
首先,就历史使命而言,追逐正义是中华民族孜孜以求的目标和理想,这是5000 多年文明史中所呈现的良知与事实。正如毛泽东所言,“中华民族决不是一群绵羊,而是富于民族自尊心与人类正义心的伟大民族”[10]113。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饱受外敌入侵,无数仁人志士仍未放弃对正义的追求,在历史的探索中苦苦寻找救国之道,将实现民族复兴作为拯救民族历史的正义梦想,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就是对正义梦想的延续。不仅如此,中国共产党同时也关注人类的命运,致力于破除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在世界的支配性地位,强调“坚持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进步的一边”[6]68,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践运动中,推动人类历史发展向着光明前进。
其次,就历史观而言,《决议》以唯物史观考察党史,指出百年党史是人民书写的。人民作为历史的创造者,从来都不是作为一个抽象的符号,而是从事现实的劳动实践的具体个人的集合体。作为人存在的基本形式,劳动内嵌着人与自然、社会和自身的主客体关系,是人确认和实现本质力量的过程。中国共产党人以自我革命引领社会革命,将人民群众的劳动实践视为历史进步的根本力量,“正是因为劳动创造,我们拥有了历史的辉煌;也正是因为劳动创造,我们拥有了今天的成就”[11]4。致力于革新传统所有制与观念对劳动的束缚,使得劳动成为人的自由自主的活动,成为一种扩张和丰富人的本质和生命内涵的实践,在百年奋斗历程中彰显了人民的发展正义。人民作为历史的评价者,决定着历史发展的价值取向,“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正义是最强的力量”[6]66。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最高裁判者和“阅卷人”,以满足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需要为目标,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促进历史不断前进,在历史的曲折发展中捍卫了正义的力量。
最后,就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实践而言,中国共产党从诞生之日起,“既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也为人类谋进步、为世界谋大同”[6]64。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历史实践,不仅根本改变了中国人民的前途命运,使中国人民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焕发出了历史主体的强大力量和精神,而且开辟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道路,彻底改变了衰败凋零的民族面貌,更是深刻影响了世界历史进程,探索出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特别是在“中心—边缘”的世界模式中,“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6]64,拓展了世界范围内的正义空间,为人类正义事业的发展贡献了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中国力量。
二、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叙事向度
百年党史所呈现出来的复杂样态,既需要深入研究其内在性指向,同时也需要从多元参照系出发,跳出历史实在本身,以外在性视角审视。这要拓展研究视域,以大历史观关照历史,更为全面理解党史的多重向度。党史发展其本身并不是单线性的铺展,是多重张力复合作用的过程。基于此,《决议》中的党史叙事呈现出了世界性、文明性和情感性等多重向度。
(一)百年历史叙事的世界向度
作为现代政党,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活动始终是在全球化大背景下进行的,“中国共产党的诞生,社会主义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的实行,都是顺应世界发展大势的结果”[12]18,其本身活动也构成了世界历史的一部分。
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近代世界体系裂变的产物。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描绘了以资本为核心的世界体系图景,资产阶级为了扩大产品销路,奔走在全球各地,“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1]35,随之而来的是制度和思想的扩张,在这一过程中构建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清末民初时期就是被资本主义纳入其主导世界体系的历史,是资本主义从技术到制度再到思想的逐步渗透的历史,而中国的抗争与探索,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思想文化的学习,都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下,始终没能挣脱这一体系的牢笼,都以失败告终。正如《决议》所指出的,“中国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引领救亡运动,迫切需要新的组织凝聚革命力量”[6]4。直至俄国十月革命,在帝国主义链条最薄弱的一环爆发了社会主义革命,使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体系内部发生了裂变,建构起了以反对帝国主义为根本目标的反抗性的革命世界体系。这使得当时先进人士认识到,“物质文明不高,不足阻社会主义之进行”[13]24,这就开辟了新的救亡之道,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转向新的世界体系的路径选择。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也是与世界大势紧密联系。二战结束后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国家纷纷成立,逐步形成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对立阵营,“社会主义发展壮大,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出现了‘东风压倒西风’的气象,新中国就是沐浴着这个东风诞生并站住了脚的”[4]14。改革开放的实行,也是建立在对世界大势的深刻洞察的基础之上,随着世界范围内经济科技的迅猛发展,中国发展已远远落后于世界,赶上时代成为最为迫切的任务。中国共产党以世界眼光关注实践活动,既是马克思主义所赋予的人类情怀,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造就的天下胸怀。
党史叙事的世界向度生成与当前世界历史的深刻变动密切相关。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黑天鹅”频飞,“灰犀牛”乱撞。理解这一变局,“首先要弄清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是我们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将到哪里去”[14]537,这是对国家、民族的发问,更是对政党的发问,特别是在政党政治时代,国家、民族和政党的致思理路具有内在一致性。也是在此基础上,习近平进一步在党内提出“我们从哪里出发,为什么要出发、要到哪里去”的命题。这是习近平对“时代之问”的政党思考,而这也催生了其以世界眼光审视和反思党史,明晰了中国共产党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所承担的角色和使命,指出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不仅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更是为人类谋进步、为世界谋大同,并深刻改变了世界发展的趋势和格局。
(二)百年历史叙事的文明向度
作为大历史观视野中的百年党史,文明向度是不可或缺的。正如布罗代尔所言,“文明事实上是历史中的长中之长”[15]53。百年党史的文明向度体现在对中华文明的赓续发展和对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伟大开创。
中华文明作为一种从未中断过的文明形态,在近代以来遭遇文明蒙尘的挫败,“愚昧”“落后”、“奴性人格”和“文明等级论”影响下的“半文明”国家,成为当时人们对于中华文明的认知。特别是传统文化中所宣扬的“责任伦理”的精神支撑,所奉行的社会正义与和平稳定的政治准则,与近代西方列强在中国侵略行径所产生的巨大的反差,引发了不少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近代士人对中华文明忧思。作为深谙中华文明精神的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有着创造新文明的历史自觉,如李大钊所主张的“新中华民族主义”,主张“创造新文明,改建新国家,俾存立于世界,与西洋之文明之民族相对立”[16]155。而这种文明关怀,加之中华文明所塑造的心理结构和行为方式,深刻影响了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
中国共产党人将继承、发扬中华文明作为推动理论创新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中国共产党人是我们民族一切文化、思想、道德的最优秀传统的继承者,把这一切优秀传统看成和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而且将继续加以发扬光大”[17]318。以中国化之,既不是以马克思主义取代传统中华文明,也不是以传统文明作为装饰,而是以其现代去激活传统,正如习近平所言,“中国共产党人找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并坚持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用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力量激活了中华民族历经几千年创造的伟大文明,使中华文明再次迸发出强大精神力量”[4]11,这也构成了中国共产党能够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内在文明基因。中国共产党的实践探索内嵌于文明的继承与发展,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是“在对中华民族5000 多年悠久文明的传承中走出来的”[9]39-40。作为一种“日用而不觉”的文明理念,中华文明已镌刻在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的实践活动中。从宏观领域中由传统天下大同理念、“怀柔远人、和谐万邦”的天下观所演化的,现代性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到微观层面中国共产党党性教育中对于党员的道德修养的要求,也是与优秀传统文化中所强调的君子内自省的伦理修行紧密联系。
值得指出的是,这种文明叙事并非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叙事,它是新时代建立在普遍意义上,对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实践的世界性的凸显,这是在世界向度叙事体例下逻辑延伸的产物。概言之,文明向度构建的百年历程,呈现出中国共产党基本的文明主张,就是为人类建立一个更为公平正义的世界体系,是一种不同于资本主义文明的新文明,而这种实践探索的结果就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
(三)百年历史叙事的情感向度
情感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思考与想象,是对于社会关系的价值反映,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在不同的财产形式上,在社会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1]498。作为一种社会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对于社会实践有着激励和驱动的作用。中国共产党在其百年实践中形成的情感变化和体验,构成了百年叙事的情感向度,正是这些情感维系了党史的贯通性,成为中国共产党不懈奋斗的精神动力。
情感向度的触发是与党史的民族复兴叙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传统中国社会究其本质而言是一个情理社会,情感是维系社会运行的纽带。如对国家的认知和理解,中国人民更多地将国家视为一种情感和道德维系,近代以来无数先烈能够牺牲生命,前仆后继探索国家出路,其内在是其国家观念的情感性和道德性。诚如习近平所言,“爱国主义精神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心中,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维系着华夏大地上各个民族的团结统一”[18]128。“爱国”所呈现出来的是每一个个体发自内心,超越性公共化的情感。中国共产党作为中国社会中的政党组织,其必然与中国人民之间共享着道德规范、文化价值和情感纽带。近代以来民族蒙辱,唤起了人们对于民族复兴的渴望,“四万万人齐落泪,天涯何处是神州”的悲愤萦绕在无数仁人志士心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就是对这苦难的抗争,也是民族情怀的承继。百年叙事情感向度的民族之情,能够消解理论的抽象性和间距化,构建出情理交融的叙事景象,进而促成政党与民族、国家的有效交流和情感共鸣,引发其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与接受。
人民群众是中国共产党情感生成的主体基础,建构对人民群众的尊重热爱之情成为中国共产党情感史的核心要件,正是建立在对人民群众历史地位的深刻认知的基础上,“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19]851,更为自觉的人民之情构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情感支撑。这也使得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组织形态和符号体系都具有浓郁的情感特征。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为例,“全心全意”其代表的就是对人民情感的坚定意志,是高度纯洁和浓郁的尊重和热爱之情,而不是“半心半意或者三分之二的心三分之二的意为人民服务”[20]285。人民情感向度就是在政治实践中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导向,以人民是否拥护、赞成和高兴的情感诉求,作为工作评价标准,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情感支撑。
情感认同是历史自信的根本要素。历史自信内在蕴含的是对于自身历史的反思,是建立在“回看走过的路、比较别人的路、远眺前行的路”[21]70的历史沉淀和比较之后的情感决定与认同。情感的形成、自信心理的维系与目标的出现、趋向和达成呈正相关。成功的获得、成就的取得会使人们更加相信政党的能力,进而建立起高度的自我认同。《决议》聚焦我们党百年奋斗的重大成就,就是通过对百年成就的描绘,以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效能维持人民对于党的目标设定和未来发展的良好心理预期,使得人民群众能够在内心感知和认同,具有强大的情感激励作用。
三、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叙事架构
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作为已经发生的客观存在,如何认识和把握,以何种方式呈现出来,成为新时代党史研究的重中之重。《决议》以唯物史观为指导,构建了“民族复兴”的主题叙事,不懈奋斗史、不怕牺牲史、理论创新史、为民造福史和自身建设史等“五史合一”的主线叙事,“重大成就”的主流叙事和“初心使命”的本质叙事等多重面相的叙事架构。
(一)“民族复兴”的主题叙事
1840 年的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同时开启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新主题,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9]36。面临前所未有的民族劫难,中国社会各阶级纷纷提出了救亡方案,农民阶级的艰苦反抗,地主阶级的“自救运动”,均以失败告终。甲午战争的惨败更是大大激发了民族觉醒,“慷慨忧国之士渐起,谋保国之策者,所在多有”[22]66。民族资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维新派的改良主义屡屡碰壁,革命派的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但依旧没能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是近代以来民族先进分子探求复兴之路的必然抉择,也是近代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
中国共产党历史以民族复兴为起点,党的早期创始人李大钊就提出了“中华民族之复活”的号召,认为“吾人深信民族可以复活,可以于世界文明为第二次之大贡献”[16]313,党的二大就提出“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的目标,民族复兴始终是贯穿党史的主题。为了实现民族复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创造了根本社会条件,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了充满新的活力的体制保证和快速发展的物质条件,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提供了更为完善的制度保证、更为坚实的物质基础和更为主动的精神力量,推动民族复兴进入不可逆的历史进程。
民族复兴的主题叙事,构筑了党史叙事的整体性意识,将中华民族史、中国近代史和党史贯通起来,将党史的四个历史时期视为一个完整事业。不仅如此,主题叙事的提炼重构了百年党史的书写,呈现了新时代的政治意图,即新时代是“全体中华儿女勠力同心、奋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时代”。通过对这一主题的确认,一方面是“证实”了百年党史是民族复兴历程中的光辉时刻,特别是以“强起来”为显著特征的新时代,这既是党史叙事的新时空,同时也是民族复兴历程的新阶段。另一方面也构筑了统一的集体政治行为和认同,以全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而凝聚最大的共识,刻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先锋队的历史形象。
(二)“五史合一”的主线叙事
历史决不是单纯的时间线性排列和单向度的叙事,而是有着多重面相。作为主题叙事的展开,主线叙事呈现出党史的多维样态,即不懈奋斗史、不怕牺牲史、理论创新史、为民造福史和自身建设史,这打破了以时间为线索的编年体叙事,突破了单一线性叙事和直线式历史书写,构成了党史的整体面貌。
“不懈奋斗史”是党史的本原,构成了党史的历史性叙事。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是一部“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为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实现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而不懈奋斗”的历史。“不懈奋斗史”着力构筑了党史百年的四个历史时期,即革命、建设、改革和新时代的历史进程,这一叙事突出强调了党的历史使命,即为实现民族伟大复兴、国家现代化和人民幸福生活而奋斗的历史,是民族叙事、现代化叙事和阶级叙事的统一。
“不怕牺牲史”是党史的灵魂,构成了党史的价值性叙事。主线叙事的展开,不仅仅是建立在史料的辨析和建构,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意识,这种历史意识体现的是在百年奋斗历程中所形成的以伟大建党精神为源头的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这也构成了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世界上没有哪个党像我们这样,遭遇过如此多的艰难险阻,经历过如此多的生死考验,付出过如此多的惨烈牺牲”[4]19。不怕牺牲史呈现了崇高性、政治性和审美性的党史叙事,是深刻嵌入到价值意义阐释中的精神启迪。
“理论创新史”是党史的本色,构成了党史的科学性叙事。历史叙事不仅仅是对史实的呈现、认知和重建,也是一种在过去与当前之间的阐释过程,这种阐释是一种学理性的书写。理论创新史着重于党的理论创造,“我们党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推进理论创新、进行理论创造的历史”[4]12,这突出强调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和理论成果。
“为民造福史”是党史的主干,构成了党史的现代性叙事。这一维度着重考察探索实现中国现代化的历程,并将百年党史划分为三个时期,即“站起来”“富起来”和“强起来”的三个时期。其中“站起来”意味着一种新的民族国家和社会制度的诞生,“富起来”意味着社会生产力特别是经济水平的提升,“强起来”则意味着全方位的现代化跃升。
“自身建设史”是党史的根基,构成了党史的主体性叙事。百年历史作为中国共产党人的集体记忆,需要构建出一个共享的叙事,以此维系集体性的政治行为。这种集体性的塑造一方面在于理想信念的构建,另一方面在于组织体系的建设。基于此,需要建构出“不断维护党的团结、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的百年历程”,“加强自身建设、推进自我革命的百年历程”[6]79。“自身建设史”通过回顾和总结党的建设的百年历程和历史经验,以释放党史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更好开拓未来。
“民族复兴”的历史主题展开下,党史呈现出多重样态,不懈奋斗的光辉历程,不怕牺牲的崇高精神,理论创新的历史轨迹,为民造福的集体记忆,自身建设的政治经验,这些都共同构筑了党史发展的历史事实。
(三)“重大成就”的主流叙事
主流叙事的建构是基于百年奋斗的历史事实,是在应对和批判历史虚无主义的过程中,在如何认识党史的曲折和失误问题上出场的,与“支流”相对,主流叙事突出强调了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重大成就,这是对历史事实的总结,同时也是经得起检验和追溯,以至是一种能够亲身体验的事实。这是基于真实历史的提炼,不应有争议和分歧。
主流叙事立足于百年奋斗的基本事实。西方传统历史主义叙事原则主张从思想中去把握历史,“要想了解历史和理解历史,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取得并且认识这种过渡里所包罗着的思想”[23]72。历史唯物主义的叙事则主张从现实中去把握历史,强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8]544。这就需要将历史叙事建立在客观实在基础之上,《决议》所着重把握的就是总结重大成就,这一方面以纵向历史推论,凝练出百年奋斗创造的重大成就,即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等伟大成就。另一方面以横向历史剖析,概括出百年奋斗的历史意义,即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人民的前途命运、开辟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道路、展示了马克思主义的强大生命力、深刻影响了世界历史进程和锻造了走在时代前列的中国共产党。这样聚焦重大成就的主流叙事,就揭示了党史内在深层次的基底。
主流叙事依赖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历史发展并非直线上升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曲折失误在所难免,也衬托出奋斗的艰辛与伟大。如何看待成就与错误,辉煌与苦难,需要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用具体历史的、客观全面的、联系发展的观点来看待党的历史”[6]79。这就需要分清党史发展的主流与支流,基于此就不难把握党的百年历史进程中所取得的成就与进步是主流,挫折与错误是支流。需要指出的是,突出主流并不意味着回避支流,忽视支流。《决议》中对党史上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左”倾教条主义错误、“文化大革命”的重大错误没有掩盖与否认,但也没有渲染,而是聚焦总结错误的原因,“使失误和错误连同党的成功经验一起成为宝贵的历史教材”[7]12。而历史虚无主义则以支流代替主流、以细节代替整体、以臆想代替史实,将党史书写成一连串的错误、挫折,进而否定马克思主义,否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必须予以坚决回击与批判。
(四)“初心使命”的本质叙事
本质叙事是对中国共产党历史实在、历史过程的抽象、凝练和升华。这既是对中国共产党历史本体论的追溯,也是对中国共产党历史实践论的总结,正如习近平指出的,“一百年来,我们党团结带领人民进行的一切奋斗、一切牺牲、一切创造,都是在践行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24]。“初心使命”本质叙事的构建,既能够明晰中国共产党的价值追求,也能够深化对中国共产党历史发展规律的认识。与现象相对应,本质叙事所关涉的是党史的根本性问题。《决议》中提出“中国共产党是什么,要干什么”[6]72的“元问题”。其中“中国共产党是什么”是本体论的追问,涵盖党的性质宗旨、理想信念,而“初心”是最为主要的。“是什么”决定“要干什么”,这是实践论的追问,涉及党的使命担当、奋斗目标,其中“使命”居于统摄地位,这也是对政党身份的自我确认。
“中国共产党是什么”,从不同的维度可以做出不同的回答。就中国共产党的性质而言,《中国共产党章程》指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这就阐明了中国共产党的阶级性与人民性,先进性与纯洁性,政治性与理想性。就政党与国家关系而言,“中国共产党是最高政治领导力量”[6]24。就中国近代180 多年历史结论而言,“中国共产党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6]65。而贯穿其中的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这也构成了纷繁复杂党史背后的历史意志。
中国共产党“要干什么”,是基于“初心”衍生的“使命”发问。“初心”作为一种价值追求和精神理念,需要以“使命”来承载和实践。就此而言,“初心”凝结而成“使命”,“使命”是实现“初心”的载体。本体论的追问,是通过实践论的生动展现而形成的。“使命”是对中国共产党“要干什么”的高度概括,具体而言包括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为理论谋发展、为世界谋大同、为政党谋强大,突出表现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五大历史意义。
《决议》以宏阔历史视野、崇高价值情怀、强烈现实关怀和高度历史自信,构建了百年党史的宏大叙事体系。这一叙事体系,凸显了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文明厚度和德性品质,彰显了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现代诉求和理性实践,呈现了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人民情感和历史诗意,为正确认识、分析、研究和阐述党的历史提供了重要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