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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的互动与调适:基于短视频平台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异变现象的分析

2023-01-06

关键词:遗传媒介主体

杨 帆

(湖南工程学院 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4)

当下,短视频平台上一场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传播热潮空然而至。①诸多学者围绕这一热潮,展开了传播模式[1]、文化产业[2]、数字化保护[3]等方向的研究。这一热潮不仅能用于媒介传播与产业建设问题的研究,若从文化互动视角我们可以看到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之间的互动与调适。鉴于此,本文将对近年来短视频平台上非遗主体结构、形态样式与社区模式三方面的异变现象进行观察与论述,以揭示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互动的关系、逻辑及问题。同时,将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探寻两种文化并行不悖、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路径,从而为非遗文化保护工作与新媒介文化建设工作提供依据与建议。

一 非遗在短视频平台传播后的异变现象

短视频平台的兴起为非遗的传播与传承提供新土壤,但同时也使非遗在新环境及新技术的影响下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具体体现在主体结构、形态样式与社区模式三方面。

(一)主体结构:短视频平台以新兴主体身份加入

短视频平台为非遗传承人、非遗机构、从业者与爱好者提供展示、交流及观看的服务。然而,随着主导权及影响力的不断扩大,短视频平台开始不满足于当前的媒介身份,或是“某种意愿与目的的工具”[4],而渐渐以主体的身份通过公开或隐形的方式介入到非遗的生成、传播与传承之中。

公开介入是指短视频平台以培训、讲座等公开方式对非遗传承人的创作思想及实践行为进行引导。培训是短期内达成目的便捷、有效的方式。一些短视频平台积极与地方政府建立合作关系,试图借助官方力量,对该地区非遗传承人进行统一培训。抖音短视频平台在多个地区举办“非遗传承人集体入驻抖音仪式暨抖音宣传培训班”。在培训中,短视频平台负责人不仅向非遗传承人讲授素材拍摄、后期制造、账号营运等技术操作知识,还通过案例分析、数据对比对非遗传承人的创作思路及表现方式进行引导。例如,在“行走广西,探秘非遗”抖音宣传活动中,短视频平台负责人向非遗传承人分析了“川剧变脸”“闻叔的伞”等案例的成功原因,并邀请当事人进行经验分享,引导非遗传承人按照平台需求进行非遗创作。抖音还在贵州雷山县开展了文旅扶贫项目“山里DOU 是好风光”活动,重点针对雷山县一批具有代表性的非遗传承人进行培训。在对苗族银饰非遗传承人潘仕学培训过程中,项目组工作人员不仅指导潘仕学拍摄短视频的技巧,同时还引导潘仕学使用新潮的元素、先进的工具进行苗族银饰创作。培训过后,潘仕学操作技能熟练、参与态度积极,能很好地按照平台需求完成非遗项目的创作与展示。可以看到,短视频平台通过对非遗传承人开展培训、讲座等公开方式实现了对非遗的介入与干预,从而构建出符合平台需求的非遗景观。

与公开介入不同,隐性介入是指短视频平台凭借福利和资源优势,以诱导的方式隐性介入非遗传承人的创作思想和行为。近年来,诸多短视频平台推出与非遗传承人的合作计划,例如抖音的“非遗合伙人”、快手的“快手非遗带头人”。此类计划旨在挖掘一批非遗传承人,借助平台优势为其提供商业和管理教育、产业和品牌资源,同时还提供大流量的曝光度。可以说,这是一项典型的福利项目,对于非遗项目的知名度以及市场销量等方面均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但是,短视频平台对此类非遗传承人合作项目的名额进行了严格控制,例如抖音的“非遗合伙人”与快手的“非遗带头人”的名额均为50 人。有限的名额让有合作意向的非遗传承人意识到可获取扶持的机会十分有限,于是便在日常创作及作品展示中尽量采用一些迎合平台偏好的策略,以获得合作机会。来自贵州省黎平县尚重镇盖宝村的“浪漫侗家七仙女”,不仅按照快手平台要求发布了多件以侗家传统文化和村寨日常生活为主题的短视频作品,还积极参与快手直播活动,通过在线的方式宣传侗族特产,弘扬侗族文化。“浪漫侗家七仙女”契合了快手所追求的互联网技术与非遗文化深度融合的要求,成功入选快手的“非遗带头人”。此外,短视频平台的推荐“关照”也隐性介入非遗的传播与传承。近年来,短视频平台根据上传作品的内容、形式及质量进行受众分发。一些符合平台需求的作品将得到推荐“关照”,即被多次分发给观众,从而使作者收获大流量。在“关照”激励机制下,一些非遗传承人积极按照平台要求及标准制作上传非遗作品。这一过程中,短视频平台隐性介入的效果便由此产生。

短视频平台通过公开和隐形的介入方式,逐渐成为当今媒介社会中非遗传播和传承的新兴主体,直接改变了非遗的主体结构。作为一种没有固定物化形态的活态文化,非遗必须依靠参与主体的实践与语言才可以生存与发展。在传统社会,非遗的参与主体是一定地域内、一定族群内的普通民众。他们通过生产生活中的反复实践以及一代一代的口传心授,将非遗所包含的符号、意义体系、价值观、制度和规范等内容传承下来。随着社会结构、社会环境和社会利益格局的深刻变化,普通民众不再是非遗的唯一主体。国家、地方政府、社会精英等力量均以不同的方式参与到非遗的生存与发展过程中,从而使非遗呈现出多元主体协同参与的模式。他们相互配合、相互牵制,共同推进着非遗的传承与创新。然而,随着城市化和现代化不断加快,以及非遗本身存在形态的限制,国家、地方政府、社会精英、村民等现有主体依然面临着诸多难以解决的非遗传播与传承难题。例如参与人数逐年减少,传播渠道日渐狭小,保护成本不断上升等。各主体虽然耗费了大量的物力、人力、财力,但是依然徒劳无益。面对日渐复杂多样的社会环境,如何解决非遗的传播与传承问题?非遗不仅需要现有主体的坚守,还需要有适应现代环境、具有专门技术知识以及不同意见的新兴主体的加入。当前,短视频平台以新兴主体的身份介入到非遗的传播与传承之中。短视频平台对非遗传承人的创作思想与行为进行了引导,并在此基础上调整非遗的外形特征、发展方向及生存方式。这一过程,使非遗获得了新的发展机会和发展空间,但也使非遗的主体结构发生了显著变化。非遗传承人、地方政府等非遗传统主体的力量开始减小,而短视频平台逐渐以新兴主体的身份成为非遗在媒介时代传播与非遗传承中的主导力量之一。

(二)形态样式:以“美”为追求的视觉化转向

短视频平台兴起的原因在于其“具有鲜明的视觉文化的气质与特征”[5],可以通过博人眼球的图像叙述为用户提供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感官享受”[6]。因此,诸多短视频平台不断制造绚丽、浮夸的视觉符号,以营建极致的视觉奇观吸引用户。抖音短视频平台发布了多项以“美”为主题的非遗话题,例如“最美非遗”“非遗很美”。该类话题吸引了许多非遗传承人的积极参与,他们以“美”作为追求,在创作立意、表达、技艺以及拍摄视频的光线、影调上尽量达到“美”的效果。一些非遗传承人“美”的作品获得了话题的推荐,不仅获得了经济收入,还得到社会各界的肯定。逐渐地,他们将“美”渗入到创作理念之中,甚至用“美”来衡量非遗作品的优劣。最终,他们以“美”作为首要追求继续进行非遗作品的制作,直接推动了抖音短视频平台视觉奇观的构建。

此外,短视频平台不仅是供大众观看、社交的娱乐方式,同时也是商家商品展示、品牌推广的重要阵地。一些短视频平台提供了多种形式的售卖渠道。例如抖音开通了“长视频”“直播”“商品橱窗”三个售卖渠道,其中“商品橱窗”成为许多非遗传承人售卖非遗商品的重要渠道。一些非遗传承人及非遗机构在个人主页开通了“商品橱窗”功能,并上传非遗商品。如何吸引网民购买非遗商品?在后现代社会中,消费者购买欲望不仅受到商品使用价值的影响,而更多来源于商品的符号价值,这一消费行为称为符号化消费。在这样一种消费行为的影响下,许多非遗传承人意识到一些造型独特、色彩绚丽的商品更能激起网民的购买欲望,因此他们便在非遗商品制作过程中格外重视非遗符号方面的表现。如油纸伞是起源于中国的一种使用纸、布及木头制作成的伞,其结构包括伞杆、伞骨、伞面三部分。多名油纸伞非遗传承人在抖音上开通了账号,并在“商品橱窗”上传了不同类型的油纸伞商品。通过对上传油纸伞商品的分析与比对,可以发现非遗传承人在制作油纸伞的过程中格外重视伞面的表现,因为伞面可以装饰不同图案,例如优雅婉约的水墨画、行云流水的题字,甚至是一些卡通或标识等现代符号元素。相对于伞面,伞杆与伞骨部分则被非遗传承人忽视。可以看到,非遗传承人在制作非遗商品时,倾向于视觉表象的美化与创新,以刺激网民的消费欲望。

加拿大学者哈罗德·伊尼斯的“传播的偏向”[5]理论从信息的组织和控制角度出发,认为每一种媒介形态都有一种偏向,它们或以时间为重点,或以空间为重点,并由此规定社会上传递信息的数量、性质及社会形态。作为在移动互联网环境下诞生的新媒介形式,短视频平台在传播信息时有着“传播的偏向”特点,即短视频平台在传播时只会选择部分信息进行呈现,而不可能完全呈现传播对象的整体全貌。“技术总是‘偏向于’传播它擅长传播的信息,人类也更愿意迎合技术自身的这种‘偏向’。”[6]对于具有轻量、碎片、移动特点的短视频平台而言,其偏向的传播重点是视觉表象,即在有限时间内编码、解码非遗表象符号,进行视觉传播。一些非遗传承人为了让观者达到身临其境效果,甚至达到比实际参与更好的体验,极力在编码过程中采用视觉策略,以营造出短视频的浸入感。一些非遗传承人在后期剪辑时对拍摄素材进行重新编码,例如选择一些视觉效果强烈的镜头对非遗进行美化、剪裁和拼贴,甚至将不同时期、不同场合拍摄的素材整合为一个视频,以提高作品的视觉效果。例如,“非遗有范儿”账号发布的《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短视频作品采用了多种视听语言,包括近景式的细节特写,也有全景式的整体展示,加之国风音乐烘托及后期色调调适和情境营造,从而构建出极富视觉诱惑的表象符号以展现出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片段。此外,一些制作者经常在镜头中融入当下流行的、个性的和多元的非遗符号,或是安排戏剧化故事情节以丰富非遗的视觉效果,提高作品的吸引力。例如,“非遗文创鸿铭阁小馆”发布的《竹编旅行包》短视频作品在非遗产品上插入了某奢侈品符号,还将经典电影剧情融入其中,最终收获点赞量超427 万次。

可以看到,受到短视频平台的影响,非遗传承人不断以“视觉崇拜”的标准去塑造、呈现和生成非遗符号元素,从而营造出绚丽多彩的视觉狂欢景象。在这个过程中,非遗不断转向视觉化,“由感性的可看性建构起来的幻象成了决定性的力量”[7]。

(三)社区模式:非遗社区线上模式运作

当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解决非遗保护工作过度依赖国家的问题,提出了解决方法,即建立非遗社区,也就是建立“那些从根植于非遗传承实践的共同(共享)历史联系中产生认同感或持续感的人们组成的社会关系网络”[8]。只有通过建立稳定且活跃的非遗社区,让社区成员最大限度地发挥主体作用,参与非遗的实践及保护,才能使非遗保护工作持续、有效地开展下去。然而,城镇化发展造成社会结构及文化环境极速变化,大量传统的非遗社区在长期缺少血缘、亲缘、宗缘、地缘等关系黏合的情况下由聚集变得松散,甚至开始解体。如何在新的环境下保留各成员之间的关系,并在个体散落的情况下重构非遗社区,是非遗保护与传承的一大难题。

当下,随着移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快速发展,短视频平台开始为非遗社区的形成及持续发展提供必要的基础与条件。一些非遗传承人或非遗机构陆续在短视频平台开通账号,并上传一些原创的非遗短视频作品。许多网民观看短视频作品后,不仅对非遗产生浓烈兴趣,内心的文化需求也被激活。于是,网民们开始持续在短视频平台上认知与体验非遗,并试图与非遗传承人、非遗机构或其他爱好者进行互动与交流。逐渐地,短视频平台上形成了一个不同于传统非遗社区的组织形态,即线上非遗社区。这种存在于虚拟空间的特殊非遗社区,同样具备传统非遗社区所具备的要素,例如以某一非遗为主题、有一定的活动区域。但因为存在空间的不同,线上非遗社区也有着不同于传统非遗社区的显著特征。

在成员结构方面,线上非遗社区的成员来自不同地域,其身份结构相对于传统非遗社区更为多样复杂。按照文化人类学对社区成员非遗知识掌握程度的分类,可以分为“全知”“半知”和“无知”[9]三类群体。“全知”群体是对某一非遗项目非常熟悉的群体,即非遗传承人、非遗研究机构。他们掌握非遗项目必备的技艺和知识,或者在非遗实践过程中充当重要角色。他们不定期在短视频平台上发表原创作品,或是通过短视频平台进行线上直播教学。经过一定的线上活动后,他们在短视频平台上建立起稳定的关系网络,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线上非遗社区。“半知”群体指社区中对某一非遗项目怀有兴趣,经常观看非遗短视频作品及参与线上活动的群体。他们能讲述与该项非遗相关的知识,但受到条件及环境的限制,他们不能进行具体的实践。例如在一些工艺类线上非遗社区中,“半知”群体可以叙述工艺的流程、内容及意义,但却无法进行工艺的操作,也不能独立完成非遗作品。虽然不能进行线下的非遗实践,但他们对非遗项目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和责任感,是社区中稳定的中坚力量。“无知”群体则是指对该非遗并不熟悉但有一定兴趣的成员。他们通过短视频平台认识了某一非遗项目,并被吸引,于是便开始评论、点赞及转发。这一行为间接地推动非遗的传播与传承工作。因此,“无知”群体也是线上非遗社区的组成部分。三类群体在线上非遗社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共同推动了非遗在短视频平台上的传播与传承。

在活动方式方面,线上非遗社区没有实体空间,成员只能通过短视频平台提供的线上方式来实现彼此之间的联接与聚合。“记录湛江民俗文化”是抖音短视频平台上一个以发表广东湛江地区的民间信仰活动为主要内容的账号,截至2020年4月已发表作品368个。“记录湛江民俗文化”的短视频作品基本为湛江民间信仰活动现场拍摄,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真实且亲切的内容吸引了大量籍贯为湛江的网民的关注,其中包括一些身居海外的湛江人。当“记录湛江民俗文化”发表地方神灵知识或祭祀祈福的视频作品后,该平台的“粉丝”则会在短视频留言区祈福,或是对祭拜对象及祭祀流程等内容进行探讨与交流。例如“祭拜雷祠三殿三兄弟”短视频作品下方,许多“粉丝”对三兄弟身份、来历及神职等内容进行探讨,账号负责人也会对“粉丝”提出的问题进行回应。“华一功夫空间”是国家级非遗“华佗五禽戏”第五十九代传承人华一的抖音账号。截至2020年4月,该账号已发表作品59个,收获粉丝6.8 万。华一除了发布展示短视频之外,还定期通过直播的方式开展线上教学活动,这不仅增强了“华佗五禽戏”的影响力,还扩大了“华佗五禽戏”的传承队伍。除上述案例之外,短视频平台上还有许多线上非遗社区开展形式多样的互动活动,极大提高普通民众对非遗知识的接受度与参与度。非遗传承人与成员之间相互学习和启发,更好地推进非遗的传播与传承。

通过短视频平台这种不受空间限制,且极具社交性与即时互动性的新媒介,非遗传承人、非遗机构、普通民众等群体在网络上组成了线上非遗社区。各群体在其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不定期开展各类非遗线上活动。经反复的实践后,各群体逐渐趋向于共同的价值观念和文化认同,实现了跨越空间的在线聚合。随着线上非遗社区在短视频平台的持续运作与拓展,非遗呈现出更加灵活开放的发展态势。

二 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互动的关系、问题与建议

文化人类学家在对“文化的本质”的探讨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即“各种文化被视为各种特定的整体,相互独立……每一种文化系统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性的一种特殊表达形式,但与其他系统一样都是本真的”[10]。也就是说,每一个文化都有独立的文化系统,有着独具个性的特征、形式、内容、结构及运作逻辑。但在现代社会,文化不可能独处于一个封闭的环境,它在生成、运作及发展过程中经常会接触到不同的文化系统,尤其在现代文明蔓延、全球网络形成以及大范围的移民潮背景下,文化与文化之间的互动是不可避免的。文化人类学家对不同文化之间的互动关系及过程进行了研究。他们观察到不同文化会因为文化“主流”与“边缘”差别,在互动后形成同化、融合、重新解释等结果,其中较为常见的是一种相对完整、相对强势且更能适应现代生活环境的“主流”文化将其形式、意识、价值赋予在另外一种相对较“边缘”的文化体系上,而相对“边缘”的文化则会在生存及发展压力下主动迎合或被动改变它原有的主体、形式、功能乃至意义来适应“主流”文化体系。当两者反复博弈与调试后,便会形成一种新的且适应现代环境的文化体系。但是,文化人类学家也提醒到:在新的文化体系诞生的同时,也伴随着文化萎缩现象的发生,即“在文化接触、传播以及涵化过程中,由于接受了新文化而造成原有文化因素的萎缩、没落、解体和丧失等现象。它包括部分或全部文化因素的丧失、解体等”[11]。因此,新文化体系的诞生不一定是文化的进步,也可能是文化的萎缩。

非遗文化是一定地域内的民众在生产和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一种文化形态,包括习惯、信仰和情感等。经过漫长的演变,非遗文化形成了独特且完整的文化系统。随着环境与民众生活方式的转变,非遗文化需要不断地调试自身,并寻找到新的传播方式,以适应文化发展的需要。当前,非遗文化开始通过短视频平台这种覆盖面大、传播面广、且有很强用户基础的新兴媒介进行传播与传承。作为新兴媒介,短视频平台不仅是“一种技术,它本身也是一种文化”[12]。正如波斯曼所说:“媒介是文化能够在其中生长的技术。”“媒介与人互动的方式给文化赋予特性。”[13]因此,当前非遗文化通过短视频平台进行传播与传承,并不仅是表层的文化传播现象,更应该是两种不同文化系统反复接触与交流的文化互动过程。那么,非遗文化与新媒介文化在互动中是什么样的关系?互动过后是否形成新的文化体系?这是文化进步还是文化萎缩?

(一)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互动的关系

在现代社会,新媒介文化以即时享乐、纵欲狂欢和快速多变的姿态,很好地迎合民众的娱乐及文化需求。随着普通民众对于新媒介依赖性逐渐增强,新媒介文化正从边缘位置逐渐进入当今社会文化体系的主流位置,并成为新的社会权力结构中较为重要的组成部分。而非遗文化则恰恰相反,逐渐从主流走向边缘。两者位置不同,造成了主流文化在互动的过程中对边缘文化的同化与吞噬。在主体结构方面,新媒介文化的介入对非遗文化的主体结构产生了深刻影响。短视频平台因为资源、技术等方面的优势时刻干预着非遗传承人、社区成员等原生主体的思想与实践,并试图替代之,成为当今社会非遗文化传播及传承的主导力量。在短视频平台的强势介入下,非遗传承人、社区成员等原生主体的权力则开始弱化,再加上部分原生主体文化自觉的缺乏,最终导致主导地位的丧失。就此,短视频平台开始以新兴主体的身份主导着非遗文化在现代社会传播的形态、走向与数量,最终导致非遗文化的“他者”演绎。在形式样态方面,根据“传播的偏向”理论,作为媒介的短视频平台所建构的非遗文化只是部分或片面的。在一定的技术和人为包装下,不排除会有大量具有装饰性和表演性的事物流入非遗文化,从而使非遗文化在过分追求视觉效果的道路上,脱离了原生语境与实践土壤,失去历史和环境赋予它的原有功能、价值及意义。例如,一些祭祀习俗类非遗在短视频平台上呈现出的仪式过程、仪式道具、仪式内容均与其在现实社会中的功能及意义并不一致。视觉景观会使观众沉浸在一些绚丽、浮华的符号元素所营造的娱乐氛围之中,而不会去认知与思考祭祀仪式所承载的内涵、价值与文化功能。可以说,短视频平台上看似炫目、丰富的非遗文化其实仅是表象符号的传递,而不是内在意义体系、价值观、制度和规范的延续。然而,大多数用户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二)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互动的问题

用户在新媒介文化所创建的“景观社会”②中获得对非遗的参与体验与意义认知,并试图在视觉化的碎片影像中感受情感体验和视觉享受。逐渐地,他们改变认知非遗文化的方式,即不再亲历文化原生环境,以“在场”接触体验的方式去获取,而仅依靠新媒介上的视觉元素来把握。这一大众认知范式的转换进一步加剧非遗文化形态样式不断视觉化转向。在社区模式方面,受到新媒介文化的影响,非遗文化的社区模式呈现为线上模式。这种线上非遗社区的确打破了空间的限制,有效集聚非遗的发展力量,使其在当代社会重新焕发生机。但是非遗社区若长期以线上模式实践与聚合,将使社区成员极易沉迷于线上虚拟环境中的景观非遗,而忘却真实世界中的现实非遗。久而久之,成员可能会产生景观非遗与现实非遗的认知冲突,以及由此产生的非遗文化认同危机。可以说,新媒介文化在与非遗文化的接触过程中,对非遗文化的主体结构、形态样式及社区模式进行了干预与重排。而非遗文化因为对新媒介平台技术、资源及受众的依赖,只能不断调适自身来迎合新媒介文化。最终,非遗文化不断被变异、被解体、被丧失,甚至被同化入新媒介文化体系之中。而非遗文化逝去的部分并没有新的文化因素来接替其功能,由此造成了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缺失或没落。可以说,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的互动虽然呈现出繁荣、喧闹的景象,但这是建立在非遗文化日渐萎缩的基础上,因此这并不是一种文化上的进步。

(三)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互动的建议

两种文化在互动过程中是否可以避免一方文化的萎缩,也就是两种文化在互动过程中是否可以保留双方原有的形态与价值,从而并行不悖,相互促进。文化人类学家认为文化融合能促成彼此共生与进步,即“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文化在接触交往过程中发生双向协调,产生出与各自原先文化特征都不同的新特征、新形式、新内容甚或新结构,达到难以区别的程度,而形成一个新的文化体系的过程”[14]。对于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本文认为两种在接触过程中只有以融合为目标,以平等的关系双向沟通与协调,才能产生出具有双方属性的且符合时代需求的新文化体系。在主体结构方面,短视频平台需要建立明确的非核心主体角色意识,即认识到自身仅为非遗文化在现代社会中传播与传承的后援力量,自身的价值应该是辅助非遗的核心主体——非遗传承人及非遗社区成员更好地进行非遗实践。在形态样式方面,对于景观社会的蔓延,居伊·德波认为无法制止,但是可以在源头上杜绝景观社会的产生。因此,应该从一开始就杜绝非遗在短视频平台视觉化转向的发生,例如要求短视频作品策划与制作中禁止过分包装、极致渲染的视觉追求,而尽量真实、整体的展示非遗,或者由专业研究机构联合非遗传承人讲述非遗文化内在的价值、意义,从而使非遗文化体系得到完整且原真的维系、传承和弘扬。在社区模式方面,可以开展相对应的非遗线下活动,从而以线上线下结合的方式完成非遗社区这一系统性的文化保护与传承工程的建设。总之,只有两种文化以平等且相互尊重的姿态进行互动,才可能实现融合,且得到共同的发展与繁荣。

三 结语

通过非遗在短视频平台上的逆势复兴现象的观察,可以探寻两种不同文化在互动过程中的关系、规律与问题。新媒介文化以平台、资源及受众等方面的优势,在与非遗文化的接触过程中对非遗主体结构、形态样式及社区模式进行干预与重释。在主体结构方面,新媒介文化通过公开或隐形介入,成为非遗文化在现代社会传播与传承的主导力量,从而使非遗的主体结构呈现出新兴主体主导的局面。在形态样式方面,新媒介文化的审美追求及运营模式使非遗文化不断向视觉化转向,导致非遗文化原有的形态样式被改变。在社区模式方面,新媒介文化冲击固有的空间限制,使非遗社区以线上的模式在虚拟环境中建构、运作与拓展。对于新媒介文化的强势介入,非遗文化在自身生存处境及技术发展落后的压力下有意迎合,甚至将自己置身于新媒介文化环境之中,并按照新媒介文化的规律与需求不断改造自己。久而久之,非遗文化体系中原有的文化因素开始变异、解体与丧失,且丧失的部分又没有新的文化因素来取代其功能,由此造成民族传统文化精神内涵和深度层次的缺失。可以说,新媒介文化与非遗文化的互动虽然呈现出繁荣、喧闹的景观,但实际却因文化之间的“主流”与“边缘”差别造成了两种不同文化并未迎来革新与进步,而是“主流”文化对“边缘”文化的同化与侵袭。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法,应该是双方文化在互动过程中以融合为目的,通过平衡关系双向协调,最终在保证双方文化原有价值的基础上产生出具有双方特征的新文化体系。

注释:

①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4月,1 372 项国家级非遗代表项目中,至少有1 214 项通过短视频在抖音上进行传播,获得了超过1 065 亿次的播放量。快手方面,2018年有252 万名用户在平台上传播了1 164 万条与非遗有关的短视频,其中年龄在30 岁以下的用户占到了63.8%,相当于平均每3 秒钟就有1 条与非遗有关的短视频被上传,全国平均每人观看18 次,收获5 亿次点赞。

②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试图宣告一种新的历史断代,即马克思所面对的资本主义物化时代向一个视觉表象化篡位为社会本体基础的颠倒世界的过渡,这也就是所谓社会景观的王国。而景观社会的构成,将造成除视觉之外的其他形态及价值的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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