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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身与士心:论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

2023-01-06金建锋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现实性边塞僧人

金建锋

(韶关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

释皎然,俗姓谢,法名皎然,法字清昼,又字昼,吴兴郡长城(今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人。释皎然约生于唐玄宗开元八年(720),卒于德宗贞元九年至十四年(793—798),享年70余岁[1]1。释皎然约天宝三年(744)二十五岁时出家进入佛门[1]11,可见僧人身份是他的人生主体。释皎然不仅是中唐一位著名的诗僧,留存了诗歌作品《昼上人集》(也称《皎然诗集》或《杼山集》)十卷,而且是杰出的诗论家,留存诗歌理论作品《诗式》五卷、《诗议》一卷等。总体来说,释皎然在当时和后世的影响和地位不是来自他作为僧人在佛学上对佛教发展的贡献,而是来自他以僧人身份作为诗人在诗歌水平和诗歌理论上对文学史的贡献和对佛教发展的影响。由此可以说,释皎然在未出家前,作为一位士人兼诗人,求仕无成,穷困潦倒,在唐代这个诗歌为主流文学的朝代,如果他没有身份的转变,可能终究会籍籍无名,淹没在庞大的唐代诗人队伍之中。释皎然出家后,作为一位僧人兼诗人,在唐代僧人队伍文化素质相对普遍不高的情况下,创作了大量诗作和两部诗歌理论著述,异军突起,深受众多士大夫官员的器重。北宋释赞宁在《宋高僧传》卷二十九《唐湖州杼山皎然传》(简称《皎然传》)言道:“凡所游历,京师则公相敦重,诸郡则邦伯所钦,莫非始以诗句牵劝,令入佛智,行化之意,本在乎兹。”[2]728这表明释皎然以僧人身份用诗歌来进行劝化,造就了作为士人时所不能达到的影响,成为当时乃至唐代一位著名的诗僧,从另一个层面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目前学界对释皎然的研究蔚为大观。据不完全统计,研究论著数量近200篇。研究论著质量也呈上升趋势,其中硕博士学位论文13篇、学术专著7部、核心期刊论文40余篇。就研究方向而言,这些论著涉及释皎然的生平事迹、诗歌特点、诗集版本源流、《诗式》文本系统、理论体系等[3]84-92。综上言之,虽有王家琪专著《皎然诗研究》[4]157-404,但有关释皎然的诗歌作品研究还稍显薄弱。诸多论著侧重对释皎然诗歌的意象、意境研究,而对诗歌内容的解读还不够。释皎然的诗歌现留存480余首,思想内容丰富多样,艺术特点各不相同。事实上,由于释皎然由儒入佛,身份由士变僧到亦士亦僧的复杂变化,所以其诗歌思想内容呈现出现实性和出世性等多种特点。前人更多关注释皎然诗歌的禅意和禅境等出世性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性,因为确实释皎然出世性的诗歌影响更大,如北宋云门宗契嵩《镡津集》卷二十《霅之昼能清秀》云:“昼公文章清复秀,天与其能不可斗。僧攻文什自古有,出拔须尊昼为首。”[5]456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评价云:“僧皎然之诗,在唐诸僧之上。”[6]188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评价云:“清机逸想,闲淡自如。”[7]82现今相关论著也多侧重释皎然出世性方面的研究,不一一赘述。然而,释皎然也创作了为数不少的现实性诗歌。目前对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研究有关的论文主要有两篇:一是叶美芬《诗僧皎然的生平及湖诗的考究》,论述了释皎然在湖州所写或写湖州的诗歌内容的五个方面及原因[8]67-71;二是杨芬霞《论释皎然的世俗诗和中唐佛教的世俗化》,论述了释皎然一些诗歌的世俗特点并揭示创作的相关原因[9]110-113。两文虽言及释皎然诗歌描写现实生活层面,但并非专门研究。

一、释皎然诗歌现实性的主要表现

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不等同于入世性而是包括入世性,因为入世性是就出世性而言,入世与出世是就僧人身份而言,释皎然的诗歌并不都是为僧之后所写,而是有较多的为僧之前的诗歌,所以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主要是就释皎然诗歌描写现实生活和关注现实生活而言,包括为僧前后两个阶段。根据有关释皎然生平事迹的文献和研究论著,他的生平经历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早年接受儒家思想教育,作为士人,寻求仕宦,颇多坎坷;中年历经战乱,绝意仕进,遁入佛门;晚年隐居湖州,与士大夫交游,声名鹊起,享誉佛门士林。由此,本文对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特点考察围绕此三个阶段展开。

(一)自身现实:求学赶考,求仕不畅,抒发怀才不遇之感

释皎然早年的生活经历,文献记载较少,《皎然传》载:“幼负异才,性与道合。”[2]728由此可见释皎然早年颇有异常之才能,至于性格与佛教契合,可能暗示了他的性格比较内向,爱好清净。但是释皎然是不是很早就走向了佛门呢?事实上不是的。释皎然早年作为一位士人,深受古人以诗言志传统的影响,所以会在一些诗歌中抒发自己的人生遭遇。因此,通过对释皎然这些诗歌的研究,我们可以窥探一二。释皎然《杼山集》卷一《妙喜寺达公禅斋寄李司直公孙房都曹得裕从事方舟颜武康士骋四十二韵》云:“我祖传六经,精义思朝彻(庄子曰: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而后能朝彻)。方舟颇周览,逸书亦备阅。墨家伤刻薄(墨流刻薄而不仁,可以理身不可以济世),儒氏知优劣。弱植应可雕,苦心未尝辍。”[10]780由此诗可见,释皎然之家族是业儒之家,所学知识广泛,儒家经典《六经》必学之书,还涉及《尚书》、道家、墨家等。释皎然虽然自谦说朽木可雕,但自己苦心学习从未停止,实际上他充满了自信。

释皎然具有显赫的先祖门第和自信风流的求仕经历。《杼山集》卷二《述祖德赠湖上诸沈》云:“我祖文章有盛名,千年海内重嘉声。雪飞梁苑操奇赋,春发池塘得佳句。世业相承及我身,风流自谓过时人。初看甲乙矜言语,对客偏能鸲鹆舞。饱用黄金无所求,长裾曳地干王侯。一朝金尽长裾裂,吾道不行计亦拙。岁晚高歌悲苦寒,空堂危坐百忧攒。昔时轩盖金陵下,何处不传沈与谢。绵绵芳籍至今闻,眷眷通宗有数君。谁见予心独飘泊,依山寄水似浮云。”[10]796可见释皎然极其自豪地称颂自己的谢氏先祖如谢惠连、谢灵运、谢朓等人的文学盛名,符合唐人夸耀自己门第和祖先名人的观念(1)按:至于释皎然是否为谢灵运十世孙,贾晋华考证为非。也许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无意为之,不清楚各辈祖先详情或家族认为是。另一是他有意为之,可以理解为当时的一种攀附的时代风尚,因为谢灵运在后世的声名影响大。,无外乎是为了更好地推销自己,便于获得达官贵人和主考官的器重,从而达到科考成功的目的。释皎然秉承家业,文采风流过人。外出求仕,生活比较富足,干谒达官贵人。一朝金尽衣弊,求仕之路坎坷,心中充满悲伤之感。想到祖先谢灵运至今还被传诵,而自己却独自漂泊,其中的怀才不遇之感油然而出。

释皎然求仕失意后,漫游漂泊到湖南汨罗江凭吊屈原。《杼山集》卷七《吊灵均词》云:“昧天道兮有无,听汨渚兮踌躇。期灵均兮若存,问神理兮何如。愿君精兮为月,出孤影兮示予。天独何兮有君,君在万兮不群。既冰心兮皎洁,上问天兮胡不闻。天不闻,神莫睹。若云冥冥兮雷霆怒,萧条杳眇兮余草莽。古山春兮为谁,今猨哀兮何思。风激烈兮楚竹死,国殇人悲兮雨飔飔,雨飔飔兮望君时。光芒荡漾兮化为水,万古忠贞兮徒尔为。”[10]831释皎然咏叹屈原的不幸遭遇,咏叹天道何在,其实是咏叹自己。释皎然可能从屈原的遭遇中获得了一种心理的自我安慰,因为像屈原这种天纵英才、一心为国为民的人最终含恨而亡,更不要说自己这样一无所成之人。

释皎然出家为僧后,在诗作中常反思自己过往对建功立业的热烈向往。《杼山集》卷二《晚冬废溪东寺怀季同直纵》云:“废溪无人迹,益见离思深。归来始昨日,恍惚惊岁阴。清想属遥夜,圆景当空林。宿昔月未改,何如故人心。游从间芳趾,摇落栖寒岑。眇眇湖上别,含情初至今。道流安寂寞,世路倦岖嶔。此意欲谁见,怀贤独难任。徽声反冥默,夕籁何哀吟。禅念破离梦,吾师诫援琴。耿耿已及旦,曷由开此襟。幽期谅未偶,胜境徒自寻。安得西归云,因之传素音。”[10]791由此诗可见,释皎然通过怀念友人,诉说自己在现实中不得已为僧的选择,因为追求“世路”即求仕之路坎坷令人疲倦,其中透露出内心壮志难酬、怀才不遇之感。为僧之后,自己内心清净,了无牵挂,胸襟大开,胜景自来。通过对比可以看出,释皎然对自己为僧的选择虽然是不得已,但实际上内心还是十分庆幸。

(二)社会现实:身遭战乱,忧心国事,体现忧国忧民之情

释皎然经历了由盛唐繁盛到中唐衰弱的转折时代,其本质上属于中唐诗僧。时代的巨变自然会反映到其诗歌之中。

1.身遭战乱,反映社会动乱和百姓疾苦

释皎然的一生遭遇了三次较大的社会动乱,分别是安史之乱(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到唐代宗宝应二年,即755-763)、江浙刘展之乱(唐肃宗上元元年到上元二年,即760-761)、台州袁晁起义之乱(唐代宗宝应元年到广德元年,即762-763)。其中真正影响到释皎然主要生活区域湖州,让他有切身体会的是江浙刘展之乱和袁晁起义之乱。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二二上元二年正月载:“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11]1513宋代谈钥《嘉泰吴兴志》卷二《城池·武康县》载:“唐广德中,袁晁作乱浙右,县人朱泚、沈皓举亡命之徒以应之,分守两洞,攻陷城垒,县郭室庐,变为灰烬。”[12]76由上述两则文献可知,安史之乱并未波及湖州,而刘展之乱和袁晁起义却对湖州有冲击。

释皎然的诗歌反映了战乱给家人和社会带来的痛苦。《杼山集》卷二《早春书怀寄李少府仲宣》之《并序》云:“予故里在长城卞山。昔岁属狂寇陷没江左,亲故离散,永望枌梓,不觉伤怀,因李使君长城,遂寄是诗以见情也。”诗云:“早年初问法,因悟目中花。忽值胡雏起,芟夷若乱麻。脱身投彼岸,吊影念生涯。迹与空门合,心将世路赊。东田已芜没,南涧益伤嗟。崇替惊人事,凋残感物华。知君过我里,惆怅旧烟霞。”[10]795由此诗序和诗歌内容可见,狂寇带来的战乱不仅令释皎然亲故离散、阴阳永隔,而且“芟夷若乱麻”(按:为刘展之乱),即百姓被杀害如麻一样多,这让他感觉人事变幻、物是人非,所以走向了佛门。又《杼山集》卷六《南池杂咏五首》之《并序》云:“余草堂在池上洲,昔柳吴兴诗‘汀洲采白蘋’,即此地也。左右云山满目,一坐遂有终焉之志。会广德中寇盗(按:袁晁起义之乱),淮海骚动,宵人肆志,吾属不安,因赋《南池五咏》,聊以自适。”[10]824由诗序可知,释皎然虽入佛门,行出世之事,但仍关心国家时局和社会变化,就广德中寇盗之事心感不安,因为宵小肆志即造乱之军肆意妄为,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释皎然有关战乱的诗篇不少,许多篇名都醒目地标出“兵后”二字,如《杼山集》卷一《兵后早春登故鄣南楼望昆山寺白鹤观示清道士并沈道士》、卷二《兵后与故人别予西上至今在杨楚因有是寄》、卷四《兵后送姚太祝赴选》等,仿佛在反复提醒后人战乱给社会和百姓带来的痛苦。

释皎然不仅关注国家时局的动荡变化,而且非常关注劳苦大众的生活状况。《杼山集》卷一《同薛员外谊大旱感怀寄兼呈上杨使君》云:“皇天鉴不昧,愐想何亢极。丝雨久愆期,绮霞徒相惑。阴云舒又卷,濯枝安可得。涸井不累瓶,干溪一凭轼。赤地芳草死,飙尘惊四塞。戎冠夜刺闺,民荒岁伤国。赖以王猷盛,中原无凶慝。杨公当此晨,省灾常旰食。独感下堂雨,偏嘉越境域。秋郊天根见,我疆看稼穑。请回云汉诗,为君歌乐职。”[10]785面对湖州大旱,释皎然希望地方官杨使君能够宵衣旰食,带领百姓渡过难关,到时再为他歌功颂德。《杼山集》卷一《同薛员外谊喜雨诗兼上杨使君》云:“积旱忽飞澍,烝民心亦倾。郊云不待族,雨色飞江城。燋稼濯又发,败荷滋更荣。时随雾縠重,乍集柳丝轻。”[10]784久旱逢甘霖,百姓心欢喜,庄稼得以新生,荷叶得以荣发,释皎然也感到由衷的喜悦。释皎然以心忧天下的儒士胸怀和慈悲为怀的佛门情怀,与百姓休戚与共、苦乐相通。《杼山集》卷一《赠乌程李明府伯宜沈兵曹仲昌》云:“水国苦凋療,东皋岂遗黍。云阴无尽时,日出常带雨。昨夜西溪涨,扁舟入檐庑。野人同鸟巢,暴客若蜂聚。岁晏无斗粟,寄身欲何所。空羡鸾鹤姿,翩翩自轻举。”[10]784释皎然看到大雨积成水国,想到百姓无所收成,忧心百姓生存。

2.忧心国事,对明君贤臣的期望

释皎然早年接受儒学教育,所以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格精神始终烙印在其身上。作为一个行走在中下层的士人、僧人,释皎然对国家的热爱和关心之情是真切的,有如杜甫所云“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释皎然对大唐帝国因为统治集团腐朽走向衰弱深感忧愤。《杼山集》卷六《杂言浮云三章》之《并序》云:“浮云,刺谗也。盖取夫盛明之时,为浮云所蔽,非不明也。小人比于君侧,谗言荧惑,亦如浮云之害明。予览古史,极观君臣之际,败亡之兆,生于谗慝。遂作是诗。”[10]830由此序可知,释皎然通过阅读古史,鉴古思今,得出大唐帝国的灭亡是由于浮云即小人蒙蔽君王所导致。释皎然的此三章应是学习了《诗经》四言写法,讽喻时政,卒章显其志,反复咏叹“嗟我怀人,忧心如蠹”“忧心如织”“忧心如慗”,可以看出一位诗人对国事的忧虑和对明君贤臣的期望。

释皎然特别期待贤臣辅助君王,扫除天下纷争,留下青史美名。《杼山集》卷四《奉送袁高使君诏征赴行在效曹刘体》云:“皇心亭毒广,蝥贼皆陶甄。未刈蚩尤旗,方同轩后年。天子幸汉中,轘辕阻氛烟。玺书召幕牧,名在列岳仙。国难倚长城,庙谋资大贤。清损休汝骑,仁留述职篇。遐路渺天末,繁笳思河边。饰徒促远期,祗命赴急宣。謏才岂足称,深仁顾何偏。那堪临流意,千里望旗旃。”[10]808释皎然关心唐王朝的时局,希望袁高使君能够成为国家倚仗的贤臣,为君王和国家分忧,盼望他早日成就一番功业。这其中既可以看出释皎然与士大夫交游密切,又可以看出释皎然为僧之后忧国忧民的情怀。

(三)边塞现实:关注边塞,赞扬边塞将士保家卫国英勇杀敌,体现爱国之心

释皎然还把关注的眼光聚焦在边塞将士身上。有唐一代,边塞战争贯穿始终,而中唐是边塞战争比较频繁的时代,因此边塞诗是唐代诗歌的主要题材和内容之一。边塞诗反映的内容十分丰富,主要与边塞军旅相关。具体而言,有的描写边塞将士保家卫国英勇杀敌,有的描写边塞的奇异风光,有的描写边塞将士戍边的艰辛,有的描写将士思乡之情。通过边塞诗,唐代诗人可以抒发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理想,歌颂边塞将士的爱国英雄主义,揭露统治阶层的穷兵黩武给百姓带来的痛苦。由此可见,边塞诗具有深刻的现实性。

《杼山集》卷六存有《从军行五首》《陇头水二首》《塞下曲二首》,总计九首。《从军行五首》之其三云:“百万逐呼韩,频年不解鞍。兵屯绝漠暗,马饮浊河干。破敌功未录,劳师力已殚。须防肘腋下,飞祸出无端。”[10]821由此诗可见,边塞百万大军对战外族敌军,长年征战,屯兵大漠,粮草缺乏。虽然如此,边塞将士取得胜绩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为了所谓功劳,而是征战后百姓的休养生息。最后,释皎然告诫唐王朝最高统治者,要提防将帅骄横跋扈、贪图战功,否则可能带来无端之祸。皎然此言并非危言耸听,揆诸历史,可以发现在“安史之乱”后,唐朝因将帅拥兵自重而造成的内乱不在少数。这反映了释皎然虽身在佛门,但对政治运作和世道人心还是具有相当的洞察力,其入世之心和出世之意较为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当友人去靠近边塞的渭北赴职时,释皎然的酬赠诗也显现出边塞情怀。《杼山集》卷一《酬乌程杨明府华将赴渭北对月见怀》云:“……晋家用元凯,亦是鲁诸生。北望抚长剑,感君知已行。边尘昏玉帐,杀气凝金镫。大敌折齐俎,一书下聊城。翻飞青云路,宿昔沧洲情。”[10]785释皎然的友人杨华被朝廷重用北上抗击贼人,其希望友人感恩君王,在边塞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直上青云。释皎然通过此诗既表达了对友人的勉励,又展现出对边塞战争的极度关切。

二、释皎然创作现实性诗歌的主要原因

作为僧人,释皎然创作了为数不少的现实性诗歌,体现出忧国忧民之心。释皎然之所以创作现实性的诗歌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是时代使然。释皎然生活在一个巨变的时代。释皎然青少年时所处的盛唐时代,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科举制度完善,呈现出包容开放、兼容并蓄的气象;中晚年所处的中唐时代,唐朝由盛转衰,安史之乱爆发后,整个社会陷入动荡与纷争,虽最终勉强平定了叛乱,但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经济败落,民不聊生。因最高统治者的腐败无能,内部宦官专权、牛李党争和藩镇割据等造成叛乱和起义时有发生,外部则少数民族政权侵扰不断。这种巨变使得不少诗人逃避现实,遁入佛教或道教,但同时也激励更多有责任心的文学家(不论出世与否)关注现实和描写现实,为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疾呼,希冀有所改变。释皎然明显属于后者。

其次是个人际遇。释皎然家世显耀,从小接受儒学教育,其文采风流,充满自信,但是求仕坎坷,一无所成,心中自然愤懑不平。加上又历经战乱,亲故离散,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但又无法割舍与士人阶层的精神联系,正所谓身为僧人,但士心不已。释皎然的个人遭遇让他既能够接触到一些中上层官场的黑暗情况,又能了解下层百姓的生活疾苦,虽然身在佛门,但是赤子之心不改,用自己最擅长的诗作来表现现实,体现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最后是佛教世俗化和禅宗灵活思想的推动。中唐佛教的世俗化源自唐代从上到下的崇佛风气。虽然唐王朝尊李氏道教,但是实际上佛教不落下风。到了中唐释皎然时代,正处于唐武宗会昌(841-846)灭佛之前,《旧唐书》卷一八《武宗本纪》会昌五年八月载:“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13]605可见当时佛教发展何其兴盛,这也说明当时的僧俗之间界限其实十分模糊,那么士人为僧或僧人为士或亦僧亦士的身份其实并不影响他们参与政治或关注现实。由此,这些内容自然会反映到他们的诗歌创作之中。而佛教禅宗的灵活思想更是推动了一些僧人关注社会现实,如惠能《六祖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14]223这无疑为僧人关注现实和用文学作品再现现实提供了理论支持。禅宗的灵活思想既有利于士大夫习禅,又促成僧人关注现实。因为佛法在世间,觉悟在世间,由此僧人为了觉悟是要关注世间即关注现实的。释皎然接受了禅宗思想是无疑的,他在《苕溪草堂自大历三年夏新营洎秋及春弥觉境胜因纪其事》诗中自注云:“人皆隐于山,我独隐于禅。”[10]789释皎然在出家为僧后,频繁地与“避地、游宦、出使、隐居江东吴越的几乎所有著名诗人交游唱酬、论诗讲艺,包括陆羽、李季兰、刘长卿、顾况、吴筠、颜真卿……韦应物、权德舆”[1]4。可见释皎然是活跃在现实中而不是隐居出世的僧人。

总之,释皎然作为中唐一位著名诗僧,他的诗歌创作水平得到了高度的评价,但主要的关注点是僧人身份创作诗歌所采用的意象、营造的诗境和艺术手法等,而对具有现实性诗歌的关注较少。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并不是他诗歌创作的主要部分,所以相应的艺术价值不一定非常高,但其反映了现实生活,故学者宼丹认为“皎然名隐而实仕”[15]21。释皎然诗歌的现实性实际上是一位生活在伟大时代背景下,身为僧人却士心不已的亦僧亦士文学家的典型文学创作表现。此正符合王家琪所云:“皎然之生平详实,著述甚丰,勘为唐诗僧之表率。”[4]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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