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诗作的呼唤和期待
2023-01-06向小文
向小文
精美诗作的呼唤和期待
向小文
(湖南大学 岳麓中华书画研究院,湖南 长沙 410012)
诗词精美意识的自觉,是诗词焕发新生命的本质要求。诗词要想在新时代潮流下重新复活,占有文学史上的应得席位,从本身着手才能改变问题的症结。“真精神”“新审美意象的开拓”“用白话文来进行诗词创作”给诗词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赋予了诗词发展的新动力和新空间,是诗词精品战略的关键之所在。“真精神”要求抛弃“旧格调”,表达当代人的新情感,它是最有思想含量的精神发言,是诗词持续发展的核心问题。“新审美意象的开拓”要求诗词创作在吸取传统古典审美意象的同时,要有更多的新意象的实验和开拓意识,包括一些新的表达方式,开创出符合现代人审美的新意象。“用白话文来进行诗词创作”是现实语言环境的需要。三者相互联系,不可分割,为当代诗词发展提出了新的发展方向。
诗词精品战略;真精神;新审美意象;诗词创作
伴随着新文学传统的确立,曾经风光无限的旧体诗词逐渐被逐出了文学主流的阵地,不再占有主流话语的发言权。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认知框架中,旧体诗词的实际存在都被完全忽视了,存在着严重缺席,这是明显地对旧体诗词精神、审美价值的一种不尊重。
稍令人欣慰的是,尽管旧体诗词自新文化运动以来一直处于写作的边缘,但它并没有消失在文学的河流中,被新诗所代替,被历史所淘汰。它如一股潜在的暗流,时而静谧,时而汹涌。尤其在中华民族诗心大回归的背景下,旧体诗词重新得到了关注。它一方面源于文学精英们在经过对西方文明的沉重深思后,曾经的梦想和崇拜被重新打破。另一方面是随着中华民族的觉醒和崛起,文化自信提上了历史的日程。旧体诗词与生俱来的民族特性,它既是抵御西方文化全球化的重要力量, 同时对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亦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因此,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发展和文化环境的改善,具有民族特色和审美心理的旧体诗词不但没有被消亡,反而愈走愈猛,蒸蒸日上。
但是,今天的旧体诗词创作,无论从宏观的思想观念,还是落实到具体的艺术创作技巧,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旧体诗词要想在21世纪的文学史上取得应有的尊重和地位,诗词精品战略的提出,诗词精品意识的自觉,日益提上了议程。
一、抛弃“旧格调”,写出“真精神”
旧体诗词被打倒的根本原因,在于当初文化先驱们认为它过于腐朽和落后,表现的是“旧格调”,“所谓‘旧格调’是指那些游戏的、颓废的、空洞的、虚妄的、矫饰的、落寞的、狭隘的等诸种精神情绪,它们共同的特点是无助于人们直面现实人生、确立独立自我”[1]138。这与当时所追求的民主和自由精神格格不入,严重阻碍了人的思想和时代的发展。当代诗词创作只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在诗词创作中注入新的时代精神,我们的诗词才不会复制唐诗宋词的老路,从而开辟出新的精神家园,散发出新的思想光芒。在这里,我暂且把它称之为“真精神”[1]138来进行梳理。
所谓“真精神”,其实是我们用诗词的格律、韵脚等一些固定的外部形式,以及旧诗词追求的简练、含蓄、韵味的一些常见的审美手段,来开拓出符合时代审美需要的新情感、新感受。这种“真精神”,是活生生的当代人的真实生命感受,真挚的价值追寻,勇敢的承担意识,以及对社会和人生价值新的心得和思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并不单纯地等同于“新精神”“新境界”“新思想”,它的宽容性或许更为全面和广泛。“真精神”可以说是传统文化中的积极要素和现代民主自由思想的完美交融。它既有传统文化积极因子的存在,又反映着当代人思想与价值的“新精神”“新品格”,真正体现了新时代下当代人的人格、理想和情怀,体现了当代人新的价值操守和精神追求。
钱理群说:“旧体诗的定型化的形式与特定的情感方式之间已经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密切联系。”[2]223如每到七夕,总能读到大把虚假繁荣,千篇一律,面目可憎的诗词,而真正写出能用“真精神”来关照牛郎织女相隔银河,期盼七夕团圆的精品诗词则少之可怜,振聋发聩的诗词作品更是凤毛麟角。
像“仰看银河两座星,牛郎织女笑盈盈。年年等得今宵会,多少离愁不忍倾”(《七夕感赋》),诗的表现手法和语言直白可以抛开不说,艺术形式也可以置之不理。但诗表达的不过是千年绕不开的一个死结,那就是写离愁和凄楚。这样的诗词写作又有何意义和价值呢?
而“耿耿星河转,涓涓月露垂。一年当此夜,万里竟相思。浪阔桥无鹊,梭抛泪有丝。凭栏人独立,兀自忆佳期。”(《七夕》)这首诗的语言明显高于第一首诗的作者,作者的古典文字功底也相当不错,从开头两句“耿耿”“涓涓”连续两个叠字的运用就足可以看出,并且一二句还对仗工整,功力相当不错。但我们从诗的艺术价值来进行分析,从反映当代精神品格来进行衡量和考察,同第一首诗如出一辙,表达的仍是千古离愁而已。“凭栏”也是一个老得掉牙的意象,现代人还有谁去凭栏,这都是古人思念丈夫和家人的一种表达而已。所以,此诗如果从“真精神”来进行判断,至少是一首美中不足的诗。如果把它放在古诗词中去打量和媲美,兴许还真假难辨,可以说是假古董,但这样的模仿又何时是个尽头?因为任何一首描写七夕的诗词作品,同宋代秦观《鹊桥仙· 纤云弄巧》一比较,秦观只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早已把七夕离情写成了千古绝唱,后人又有谁能超越?
当然,这或许是悲观的看法,也并不代表说千百年以来的体裁就不可以续写。我所要表达的是,既然我们在追求精品意识,追寻精美力作的挖掘,我们又何不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如梁启超所言“能以旧风格含新意境,斯可以举革命之实矣”[3]51写出不同于古人的感受和作品来了?这并不是不可能,这是一种意识,也是我们探讨诗词文学写作的意义和价值。
相对而言《七夕二首》:“长生殿里梦如何?燕子楼前洒泪多。多少人间痴男女,今宵举首看银河。” “小院月华柔似水,佳人心事聚如霜。十年一去无音信,忘却江城是故乡。”诗令我眼前一亮,脱俗随雅,清新亮丽,耳目一新。第一首诗在用熟典的基础上,用长生殿和燕子楼两个古典意象来抒发离愁,关键是后面的两句,注入了现代人的情感和思考,它的高度就不一样了。第二首用七夕引题来抒发对家人的思念,对故乡的眷恋,最容易引起人内心深处的共鸣。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脱胎于一般的七夕抒怀之作,渗入了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七夕节的新理解,有了新情感的寄托,能让人读到一种新的精神品格和高度。
所以,我们在写任何一种诗词题材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注意到“真精神”的注入,我们的一事一物才能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新感觉。当然,这是旧题材的一种要求,那么对于新题材,如今年新型冠状病毒的抗疫词,它是一个全新的内容,最容易激发我们新的情感,但如果没有注入合理的语言等形式外衣,这类诗词作品容易流于形式和空洞的政治标语。
在事关民族和人类的大灾难面前,诗词的表现力将会出现极大的增值,最容易带来诗词创作心态的变化。在此种现实前,最容易自然表达出一个时代真实的情感,这也是一种充满正能量的“真精神”。今年的抗疫诗词,内容上可以说是大丰收,大家斗志高扬,情绪饱满,响应时代。但是大部分作品只能流于形式,流水账式的记录,大而空的场面描写,满纸片的“白衣战士”“大爱无疆”“除恶战魔”“众志成城”等雷同词语充斥于诗词市场。这对我们怎么在新的形势下,怎么用艺术的诗词来反映现实的情感提出了新的表达难题,应该充分引起我们的深思。因为诗词毕竟是含蓄的艺术,而不是赤裸裸的时事表达和政治宣传。
如抗疫诗《寄楚成兄》:“岁末瘟神袭,江城鏖战急。怜君惜雨中,一夜征衣湿。”前两句变现无新奇,一般的叙述和记事而已。作者的高明之处,而在于细节感人,由雨中执行任务而衣服淋湿一个微小的细节来表达对朋友的牵挂。同为警察,由己之身,怀人之情,写出了深切的身受共情,写出了暖暖的普天之下的情意和关怀。由此可以看出,写大题材,不一定要正面描写具体大事件,小入口的切入才能写出真情实感,这也是大时代下“真精神”的一种无形折射。
另外如《送妻赴鄂抗疫》:“寒风凛冽战旗飘,轻抚征袍眼已潮。追着车轮号一句:归来家务我全包。” 它的成功之处,同样在于诗人善于截取生活的一个片段,而不是满嘴的豪言壮语。一句“归来家务我全包”朴实的心声下,写出了当代人疫情下的真实情感。为什么我们觉得它好,就是它在大多数抗疫诗雷同的形势下,我们很少见到人能这么写,虽然诗的韵味略显不足,但丝毫不影响诗的艺术效果。这是真诗,表达心灵真实的好诗。试想想面对众多豪情满天的恢宏之语,你又能做何感想呢?
二、新审美意象的开拓
当代诗词创作的疲乏,另外一个很值得我们来探讨和关注的问题,那就是挖掘新审美意象,开拓新的艺术境界。这样,当代诗词创作才能有别于过去,这也是新精品力作产生的动力和源泉。
新审美意象的开拓,一个最简单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描写新事物,新物象的注入。如《秋感其三》:“旧曲独珍爱,置作手机铃。数夕听风雨,喑喑不一鸣。”《短信》:“短信重翻泪欲潸,只言珍重语何悭。蓝屏遗此相思字,已过三年不忍删。”《坐磁浮列车去长沙黄花机场》:“朝来邂逅彩云霞,一路悬浮闲看花。窗外秋风遥握手,依依惜别在长沙。”《电风扇》:“形如花瓣却无香,百转千回日夜忙。 总念尘寰炎热苦,风生心底为人凉。”《台历》:“片纸玲珑细剪裁,光阴打叠上书台。 是谁抛却陈年事,揭出清新气象来。”这些写手机、短信、坐磁浮列车的诗词,都是古人无法涉及的内容,这里面有新词汇的融入和突破,如“手机”“短信”“磁浮”等现代词汇直接融入诗词作品里面。也有只揭示其形,而赋予其现代人的思想情感寄托的,如《电风扇》《台历》。
“在一个诗学体系有危机时,不能发展时,十分有必要以他种文化或诗学体系为参照,寻求他种文化和诗学体系的证据来反思重构自己的诗学体系,为之注入清新活泼之水,以求站在一个新的角度,用一种新的眼光来反观传统,解释传统,选择传统,发现传统的‘新中有旧的传统’”[4]282。在一些新实验体诗词中,西方意识流、荒诞、变形手法的运用下,当代诗词审美有了新的发现,把“诗词文化活动纳入文化视野,纳入人类自我认识、自我创造的精神园地”[5]86。它更多地表现了人在城市中的生存压力和自我认识,产生了新的审美。如《减字木兰花·我》:“我生如魇,我合无光珠蚌敛。我死之年,我是池中素色莲。我曾离去,我入倾城冰冷雨。我欲归来,我与优昙缓缓开。”一堆凌乱的意象中,在追寻“人与自我”的哲思下,表达了当下女性身体和精神上的困局,有觉醒,有沉沦,显得扑朔迷离,悲怆、恓惶。带有明显的新诗朦胧、飘忽的美学品质。
同样《清平乐·凤凰山写意》:“相思成阵,不让风吹动。无奈繁枝春压痛,落下许多秋影。 是谁拔得山毛?是谁湘绣旗袍?谁对桃花江上,呼它白鹭归巢?”它把思念写成了“阵”,是古代作品无法找到的“意象”,“阵”解释为方阵,还是一阵阵?只能引人臆想联翩。后面接着表达的是种种无奈,用一堆凌乱的意象“山毛”“旗袍”“桃花江”“白鹭”等,一声声追问,一声声呼救,是对人性的一次深度剖析和拷问。
从这两首词的经验来看,“西方文学的许多表达方式都可以为我们所用,它只会增强诗词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运用西方文学的表达方式写出来的诗词仍然可以成为纯粹的中华诗词”[6]。但意识流、变形这些表达方式的运用,在带来视觉惊艳和新奇之后,也不禁让我们引起思考:它是不是和我们的传统诗词观念走得太远,割裂得太深和太狠,它的新鲜感又能保持多久?同传统观念的厚重和真诚比较起来,是不是只有昙花一现,过足了一把瘾的感觉而已?这不得不引起我们对当代诗词写作方向的思考。就像在网络上风行一时的“李子体”,他的写作风格似乎也在慢慢转变,而一改以前过端偏激的表达风格,和传统走得似乎近了些,至少让人感觉不再是以前的光怪陆离,扑朔迷离,而是变得让我们能够读懂和接受。当然,他们这种新的表现手法,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我们的诗词传统,也确实值得我们探讨和琢磨。个人认为,走这种路子还是需要一个度,不要走得太激进和猛烈。
从继承的角度上来看,如果是远离我们的生活、且承载文化意义较少的物象。比如今天的“窗”不再是“绮窗”,楼不再有“玉阶”,衣不再是“罗衣”,照明不再用“银烛”,饰物也不再是“金簪”“碧环”之属。这类物象离我们已渐行渐远,如果还出现在当代诗词的创作中,容易被人所笑话和不齿。相反,旧体诗词中比较稳定的传统物象,如燕子、菊花、月亮等与我们现代人生活比较接近,如果加以合理创新和利用,同样能取得比较好的艺术效果。
如《农家即事》:“春归旧燕有新愁,不见茅檐见彩楼。三匝绕梁终辨识,锄筐仍挂粉墙头。”就是用了燕子这个比较古老的意象,来反映农村的新变化和沧桑,亦是成功之作,惟后句“粉墙头”读起来有些凸显。《水调歌头·咖啡》:“异国相思豆,到此历春秋。便教和泪捣碎,香霭鬓云稠。我亦有情如水,来向玉壶起舞,炉上共沈浮。欲语都无语,听我滚千沤。 汝必淳,我必沸,渐绸缪。一杯凝重,深映琥珀那人眸。莫管我心自苦,但得君心浓暖,长夜解销愁。我去杯空在,晨鸟正鸣幽。”“咖啡”在现代语境里多与“白领”“小资”相契合,显得不太纯真和轻浮,与传统难以藕断丝连。然而本词开篇以“异国相思豆”点题,立刻与传统建立了某种联系。接下来作者以水自喻,以咖啡烹煮的过程来譬喻情意酝酿之过程。“醇”“沸”“香”“绸缪”情意双关,写尽了咖啡和水的真挚、醇厚,华丽而缱绻,苦心而缠绵,开创了一个新的美学境界,散发出令古今共赏的美学特质。
纵观以上,呼唤当代诗词新精品力作的出现,创作中不管是对传统意象的挖掘,还是新意象的开拓,诗词作品是否符合当代人的审美至关重要。但在创造出新的审美同时,绝不能同传统诗词中的本真典雅、古朴纯正,格格不入,走得太远。尤其是表现精神突围的一类当代诗词作品,它们的表达风格和手段,是否已完全背叛和颠覆了传统,还能走多久,值得我们研究。
三、白话文下的诗词写作
说白了,任何一种文学样式的突围,无论你的思想光芒多么耀眼,你的文学意象多么标新立异,要产生符合时代的精美作品,都离不开语言的表达。因为作为方块的汉字是文学样式的最终载体,读任何文学作品其实就是在读语言,语言在传递和诠释着你思想的光芒。一种文学样式有自己的固定表达,诗词最适合于表达情感,诗词的语言就是诗的语言,如形象、凝练,含蓄而富有韵味。在这里,要强调的是当代诗词要学会用白话文来进行诗词创作,这也是呼唤精美力作出现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胡适的《尝试集》是中国第一部完全用白话文来进行写作的诗集,虽谈不上彻底成功,但它开创了白话文诗词写作的先例,具有划时代的里程碑意义。它也明确地告诉我们,旧体诗词这种古老的文学样式,不能只留恋在过去的文字王国里,而应该跟上时代的列车,方能有所作为。但用白话文来进行诗意组合,相对来说单音节字少,双音节和多音节字词语多,为讲究精炼、含义丰富的诗词创作有限组合空间提供了难度。况且,长期使用的文言文为诗词写作早已提供了一套完整的语言体系,要完全从这套约定俗成的语言体系中跳出来,也并非易事。而白话文相对来说难以营造出符合古典审美的意境,对很多场景和新事物的描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使得大部分诗词创作者不得不拾人牙慧,缺乏开拓和创造。因此,大部分诗词创作者缺乏创新的勇气,总是痴迷于过去文字的平平仄仄,玩弄于精美古典文字的游戏世界。
当代诗词创作语言风格大概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进行窥探。
(一)文字比较高古
这需要掉书袋的勇气,需要对古典经典诗词字句的充分把握和理解,具有典型的学术派作风。如读《鄱阳湖芝山公园登高,时在谷雨诗会前一日》:“泱漭鄱湖一望平,高霄冥漠鸟飞轻。半城楼拥芝山秀,万劫愁销止水清。来傍明贤生敬意,欲闻林樾荡吟声。明朝更待群贤集,雅俗无妨凤鹤鸣。”本人不太提倡和喜欢这种文字的风格,因为它和我们现在的白话文相对隔膜。就像要我们现在去读《离骚》、汉赋的语言,难免生涩而坚硬。
(二)文白夹杂
它无意识的破坏了汉语文字的组合规律,看似创新,其实最容易引人误入歧途,令人云里雾里。如读《西江月·忆儿时放牛》:“摇曳山花草甸,琤琮环佩铃铛。豆娘衣袂绿兼黄,落在青牛脚上。 背影驮回霁色,蹄声沾满馨香。黄昏骑下后坡岗,得胜将军模样。”“琤琮”“环佩”词语都是离现代久远很少用的词语,尤其是“环佩”作为一种玉饰,显示高贵,放在描写农村生活的场景,更显不伦不类。而接着后面的“豆娘”是一个俗词,“衣袂”容易让人想到美女“衣袂飘飘”,把它们两个放在一起,破坏了“衣袂”天然的美感,令人难以卒读和接受。后面的“骑下”是“跨坐”之意,用来搭配“后坡岗”,是否搭配得当也令人质疑,同时像“摇曳山花草甸”“琤琮环佩铃铛”为了平仄和韵脚的需要,都有意间破坏了汉语的表达顺序和习惯,令人难以适从。尤其是“琤琮环佩铃铛”令人费解,不知所云。此词总的来说,想给人创新和新奇,实则文、意、气三脉不通,整体感和谐感都没有到位。
而《苏武慢·立秋以后》:“竦石飞泉,惊喜芳草,谨畏从容胡侃。立秋以后,改定听琴,千梦遨游闳远。江海寻云,湛清水木瑶华,蹊磴先选。自藻思南望,奇花枫子,翼然余绚。与乐成、峭壁悬流,赏心高作,一悟鸿鹅盘岸。幽光入世,白堕传空,情赏竹风琼片。十色凌虚,九秋聆训,攀追乔干迥汉。看山河、从许芸黄,诗章叠遍。”则是在文字的艰涩中更胜一筹,完全是在堆砌辞藻,古不古,今不今,完全不符合汉语言的表达逻辑习惯和顺序。
(三)口语式的白话文
容易口号化、形式化,看似流畅,实则一览无余,缺少旧体诗词的典雅和韵味。如读《江城子·斥北约罪行》:“为非作歹太嚣张,炸楼房,逼人亡。贼胆包天,世上欲称王。戳破‘人权’虚面罩,识虎豹,辨豺狼。中华儿女志昂扬,整戎装,固国防。勠力同心,卫国又强邦。自古铁肩担道义,除恶霸,见骄阳。”这是大部分老干体诗词的通病,尤其在大题材方面,写得激昂澎湃。说白了,它就是曲解了诗词作为一种艺术的表达。因为诗词艺术讲究曲折含蓄,曲径通幽,而不是传递政治口号的话筒。传递政治动员和口号的功能应该由宣传标语和纪实文学来完成,而不是诗词的本质功能和属性。
那么,白话文天然的古典文学弱化表达,又怎么来进行突围和解脱呢?笔者认为,在创作中只要我们找到古今通用的语言,加以合理的利用和组合,完全能创造出符合我们时代审美的精美作品。因为这些古今通用的语言,距离当代口语并不太远,读者也能接受,如再合理添加些明显的,含义丰富,韵味悠长的口语词汇,就可以使当代诗词口语感增强,使得我们的诗词自然就生动活泼起来。
如《江城子·兰苑纪事》:“竹阴浓了竹枝蝉。犬声单。鸟声弯。笑说乡婆,山色拌湖鲜。先煮村烟二三缕,来宴我,客饥餐。种红栽绿自悠然。也身蛮。也心顽。逮个童真,依样做故仙。还与闲云嬉戏那,鱼背上,雀毛边。”《定风波·比亚迪云巴》:“身似长龙不是车,最思比亚迪云巴。只见斜阳窗外挂,如画,轻风一路摘明霞。尘世通途添堵少,真好,高楼深处阅繁华。且跨青骢潇洒去,何处,云巴载我梦天涯。” 《村官言》:“休轻小小一村官,卖地卖河还卖山。不是清风来得紧,焉知不敢卖苍天。”《蜘蛛》:“了无背景做平台,家在空中门自开。巧设一张关系网,待他愿者入怀来。”《秋日农家》:“树树灯笼别样红,金黄玉米晒园中。村翁乐把新闻侃:好个中央除四风!”等等。这些都是朴素的语言,都是属于古今通用的语言在进行和实践着写作,它们在创造着新的时代美感,给人一种别开生面的感受。它们表明:“当代口语,其中有的可以直接引入诗词,有的则须经过诗化、雅化的工夫,包括为适应格律进行必要的改造……古今通用的语言,距离当代口语并不远,读者还能接受,如加上些明显的口语词汇,就可以使当代诗词大量运用着的古今通用语言的口语感增强,使全句生动活泼起来。”[7]146曾有人提出:“旧体诗词这份遗产要有更多的人来继承,不能囿于少数人的圈子里,就应该随着时代前进,把当代人民群众的语言融入诗词中,只有这样,才能增强诗词的可读性,吸引更多的读者。”[8]54-55当然,完全使用现代化白话文,尤其是群众语言,得有个度的问题,不然容易落入油滑、俗套。因为“传统诗词是扎根于中国汉字、汉语音韵等很纯粹的中国文化基调之中而产生的极中国化的文学类别,与以西方文字、语音为基础而产生的新诗完全不同……时至今日,传统诗词生存的土壤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脱离了科举制度的依托,传统诗词不得不以纯粹的文学形态存在,传统诗词因此又必须在当代文学体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9]84-85。如最近在网络上描写农村风貌颇有争议的一首词《玉楼春·一位老农的话》:“打从土地承包后,好像劲头难使够。只因吃了定心丸,田长黄金人长肉。家家别墅排成溜,丰产不愁凭网售。小康已是老皇皇,还得加油撸起袖。”全文口语化浓厚,清一色的白话字词入词,尤其是“老皇皇”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像这种口语化、俗、土、打油到此种地步的词,雅正、古朴的风格在这里已经荡然无存,完全改变了旧体诗词既有的审美情趣。像这种深度白话文语言的写作,应值得我们当下深思和警惕。
记得曾在诗词界一度吹起风波的齐白石的“野生语言”,亲切而滋润,舒缓而流淌,不但具有中华气质,而且最有人类性,这是暗合了传统又满足了现代人心理的一种诗词语言。其实,透过齐白石的人生经历和求学经历,他的“野生语言”对诗词的通雅之路是否微妙而及时,是否是对提倡文字高古,喜欢堆砌精美文字的学者、精英文人的诗词创作,一种无形的绝妙讽刺呢?严格来说,我们用现代化的白话文语言进行诗词创作必须有个操作尺度的控制,只有能出乎旧体诗词精致典雅的语言体系中,同时又能合理加以变通,符合当代人的审美习惯,反映更多的新鲜事物,创造新的审美空间,它既连接了传统,又沟通了未来,这种诗词语言才是我们所真正需要的。
四、结语
自20世纪80年代的诗词复苏开始,至今又经历了快四十年的成长史。诗词写作从文学的边缘一步一步走进了大众生活。诗意人生,诗心回归,诗词创作的冲动和呼喊重新冲击着大众的视线。虽然在失落和彷徨中,第六届鲁迅文学奖首次颁给了当代诗词集,也曾引起了文学界、旧体诗词届的集体吐糟,文学研究者也对旧体诗词首次获得这一“殊荣”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沉默,但至少这是一个转折点,让我们在微茫的文学世界中重新点燃了旧体诗词的未来,对它充满了期待。
精美力作的呼唤和期待,说起来容易,实现起来难度很大。除了我上文中提到的“真精神”“新审美意象的开拓”“用白话文来进行诗词创作”三个方面以外,还有许多方面,由于篇幅关系,虽有心却无力去一一涉及。如诗词的最常用表现手法,赋比兴在任何时候的诗词创作都是不可忽略的,“拟人”和“托物”象征手法的合理运用,永远是解决艺术抽象和空泛的不二法门。另外诗词的结构合理安排,逻辑顺序,细节描写的真实,新诗跳跃、灵动的表现手法,词语间的不正常组合而产生的张力,等等,都有很大的探索空间。
新时代赋予了旧体诗词无限的希望和未来,它别无选择,只有拥抱出更多的符合时代审美的精美力作,才能不孚众望,在文学史上最终获得自己的地位和应有的尊重。也只有期待精美力作的出现,旧体诗词这艘古老的大船才会在崭新的河道上漾起春水、巍巍前行,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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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all and Expectation of Exquisite Poetry
Xiang Xiaowen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12 Hunan)
The consciousness of exquisite consciousness of poetry is the essential requirement for poetry to radiate new life. If poetry wants to resurrect under the trend of the new era and occupy its due seat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it can change the crux of the problem from itself.“True spiri”,“development of new aesthetic image”and“poetry creation in vernacular”put forward new requirement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poetry and give new power and space to the development of poetry, which is the key to the strategy of high-quality poetry. “True spirit”requires abandoning the“old style”and expressing the new feelings of contemporary people. It is the most ideological spiritual speech and the core issue of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poetry. “The development of new aesthetic images”requires poetry creation to absorb the traditional classical aesthetic images, and at the same time, have more experiments and pioneering consciousness of new images, including some new ways of expression, so as to create new images in line with the aesthetics of modern people.“Poetry creation in vernacular”is the need of the realistic language environment. The three are interrelated and inseparable, which puts forward a new development direction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poetry.
Poetry boutique strategy; True spirit; New aesthetic image; Poetry creation
I207.22
A
1672-1047(2022)02-0049-06
10.3969/j.issn.1672-1047.2022.02.13
2022-03-14
向小文,男,湖南邵阳人,教授。研究方向:当代诗词。
[责任编辑:何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