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英杰“黜浊培本”论治前列腺癌经验
2023-01-06牛潇菲邬明歆牟睿宇李小江
牛潇菲,邬明歆,牟睿宇,李小江
(1.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天津 300381;2.国家中医针灸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天津300381;3.天津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天津301608)
贾英杰,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天津市名中医,第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中华中医药学会肿瘤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抗癌协会肿瘤传统医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从事肿瘤学临床工作三十余年,对于中医治疗恶性肿瘤有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尤擅治疗前列腺癌,现将贾英杰教授临床运用“黜浊培本”理论治疗前列腺癌的经验总结如下。
1 “黜浊培本”的理论解读
“黜浊培本”是对恶性肿瘤以“正气内虚,毒瘀并存”为病机、以“解毒祛瘀,扶正抗癌”为治则的高度概括。“黜浊”,罢黜浊邪之意,癌瘤深伏,毒根深藏[1],在漫长的病程演变过程中机体正气必将受损,故不可一味攻邪,以免攻伐伤正,雪上加霜。贾师强调,邪不必尽除,治疗肿瘤当以“阴平阳秘”为目标,而非根除癌毒。“培本”,培育本元之意,《内经》中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正气亏虚是癌病的病机关键,唯有扶正培本方可使积聚得消、病邪自除。贾师以“黜浊培本”为治疗大法指导恶性肿瘤的处方用药,辨证施治,临床疗效显著。
2 治疗前列腺癌当“黜浊培本”
近几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前列腺癌的发病率逐年上升,成为严重危害男性健康的常见恶性肿瘤[2]。据2019年国家癌症中心最新发布的癌症统计报告显示:前列腺癌新发病例达7.2万例,发病率为3.35%,已迅速攀升至第六位。
前列腺癌据其临床表现,可归属中医学“肾岩”“癃积”“淋症”“尿血”等病范畴。贾师认为前列腺癌的发生发展过程是“虚、毒、瘀、湿”相互交织影响,动态变化的过程,四者贯穿病程始终[3]。“虚”为内因,“毒、瘀、湿”皆为诱因,三者可概称为“浊邪”。历代医家多将湿邪与浊邪相提并论,《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中言:“清邪居上,浊邪居下”,将浊邪等同于湿邪,《温病条辨》中言:“湿气太过,反伤本脏化气,湿久浊凝”,认为湿是浊之源,浊是湿之甚[4],将浊邪看作为湿邪日久的化生产物,实则浊邪的概念远远没有如此简单。国医大师李佃贵教授以中医病因学为理论基础,结合现代饮食结构、生活方式和疾病谱等变化,首次提出“浊毒”[5]学说,浊性污秽、浑浊稠厚;毒性陈腐、质变有害,二者性质相似,极易相生互助,相夹为虐,合为一体,“浊毒”并称。浊邪亦与瘀血密切相关,贾师认为,浊蓄血中,日久成瘀,脉络阻塞,不能自行,久则成积。综上所述,贾师所言“浊邪”,是对诸多致病因素的高度概括,其既包括外感的污秽之气、山岚瘴气,也包括机体水谷精微代谢紊乱所致的各种异常的病理产物,一系列具有稠厚、浑秽、重浊、胶黏特性的病理产物或致病因素皆可称之为“浊邪”。前列腺癌多为浊邪致病,其性粘滞,易阻气机,致津血内停,日久成积;且临床多裹挟痰、湿、毒、瘀等,变化多端,损伤正气,虚实夹杂,缠绵难愈[5]。故贾师以平为期,活用攻补,将“扶正法”和“祛邪法”有机结合,提出了“黜浊培本”治疗前列腺癌的观点。
3 “黜浊培本”在前列腺癌治疗中的运用
3.1 始终扶正,时时攻邪 贾师认为前列腺癌是一种慢性病,其病程漫长,在治疗前列腺癌的这条道路上,无论患者处于哪个阶段,都不可忽视“扶正”,正所谓“扶正永远在路上”,扶正对于前列腺癌的治疗至关重要。
贾师尤重扶正益气,喜用黄芪,视其为起沉疴之瑰宝,调补一身之气。黄芪一物,直入中土而畅运三焦,则周身之气亦盛[7],《本草求真》更是将其称为“补气诸药之长”。黄芪性微温,味甘,《内经》中言:“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其既可以气温补形,又可以味甘补精[8],为前列腺癌治疗之佳品。贾师临证常以黄芪挂帅为君,初用30 g投石问路,根据病情变化渐加至60、90、120 g,以重剂撼积,疗效显著[8]。对于攻邪,贾师倡“截断”之法,强调先证而治,早用重用,速截病势,擅用大黄开魄门、逐瘀毒,使邪有出路[9]。攻补兼顾,辨证施治,方可使正气得顾,邪气得出。
3.2 抓住病机,明辨节点 前列腺癌浊毒深藏,病程缠绵,来去皆渐,其病机本质往往不易改变,故治疗当“守方微调”[10]。贾师认为,前列腺癌是一种慢性病,病机较为稳定,尤其是其核心病机,在病情演变过程中相对恒定,治病求本,故临证应谨守前列腺癌“正气内虚、毒瘀并存”的核心病机立法处方。病情的发展演变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明确辨治之节点对于“动态辨证”尤为重要,临证要据患者的病情反馈及时做出用药调整,贾师常以舌、便之变化作为微调之指征[10],察舌象以辨寒热虚实,验大便以晓脏腑津液。如:舌质淡红、苔腻,为湿浊之象,多见于早期前列腺癌患者,临证治以祛湿去浊,药用淡竹叶、猪苓、茯苓等淡渗利湿之品;舌质红、苔黄腻,为热毒之象,多见于放化疗后的前列腺癌患者,治以清热解毒为主,常选用白花蛇舌草、猫爪草等解毒抗癌之品;舌质暗、有瘀斑,为瘀毒之象,多见于久病患者,癌毒入络,治以化瘀解毒为主,常选用川芎、丹参、红花、鸡血藤等活血通络之品[10]。除此之外,贾师亦注重把握撤药之时机,强调临证切忌刚刚起效立即撤药,祛除邪浊需要一个过程,过早撤药往往会致余邪残留,病情反复。
3.3 重视脾胃,治取中州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医学津梁》中言:“五脏之有脾胃,犹五行之有土也。五行无土不能成五行,五脏无脾胃不能资五脏。脾胃者,五脏之本也,饮食入脾胃而精气行。”脾胃居中央而灌四方,为五脏之枢纽,内伤脾胃,则百病由生。李东垣《脾胃论·脾胃盛衰论》中言:“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医林绳墨》中亦言:“脾胃一虚,则脏腑无所禀受,百脉无所交通,气血无所荣养,而为诸病。”前列腺癌的发病亦与脾胃相关,脾虚湿困,气血瘀滞,毒邪乘虚而入,湿浊瘀毒积聚下焦,日久则凝结成积,正如《景岳全书》援引张洁古之论言:“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脾胃怯弱,气血两衰,四时有感,皆能成积。”
贾师认为,“治取中州”为治疗前列腺癌的关键,并基于“黜浊培本”理论创新性提出“补肾不如健脾,健脾即是补肾”的治疗观点,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部分补肾类中药具有拟雄激素样作用,如菟丝子、鹿茸、肉苁蓉、淫羊藿等[11],故传统补肾方法可能会提升睾酮水平,冒然使用易加重病情。贾师反复强调“健脾”在前列腺癌治疗中的重要意义,并将临床治疗前列腺癌的验方进行归纳总结,创立了“健脾利湿化瘀方”[12]。此方主要有生黄芪、白术、补骨脂、刺五加、泽泻、茯苓、猪苓、姜黄、大黄、王不留行、白英、蛇六谷组成,其中生黄芪、白术补气健脾;补骨脂、刺五加温肾健脾;泽泻、茯苓、猪苓健脾利湿;姜黄、大黄、王不留行化瘀散结;白英、蛇六谷清热解毒,全方配伍攻邪而不伤正,补益而不滋腻,共奏健脾利湿化瘀之效,脾气健则气血生,气血生则百病除。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此方中多味中药皆含有抗癌成分[13-14];亦有相关实验研究[15]表明,此方对前列腺癌细胞的增殖、侵袭、迁移等具有明显抑制作用。
3.4 全程管理,贯穿始终 贾师认为,中医药治疗在前列腺癌的早期、围手术期、放化疗期、内分泌治疗期、平台期等各个阶段均具有显著疗效,中医治疗应参与到前列腺癌的全程管理之中,“黜浊培本”的理论思想应贯穿疾病治疗始终。
3.4.1 早期干预,既病防变:《内经》中最早提出“治未病”观点,强调“未病先防,既病防变”,这与恶性肿瘤中的“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的观点相契合。在前列腺癌早期,部分患者症状不显,但癌毒早已伏于体内,一经发作,癌毒迅速流窜,则诸症皆现[9]。针对此类情况,贾师善于洞察,及早截断病势,以防癌毒传变,临证喜用大黄、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半边莲、蛇六谷、铁包金、石见穿等品直折癌毒。
《温热论》中言:“务在先安未受邪之地,恐其陷入易易耳。”前列腺癌易浸润邻近器官,如精囊、输精管、膀胱及盆腔内器官等,且极易通过血行转移至骨及肝、肺、肾等重要器官[16]。癌转移是前列腺癌治疗的主要障碍,肿瘤的转移往往不是随机的,其具有一定的倾向性。前列腺癌好发骨转移,肾主骨,主藏精,精生骨髓,肾充则髓实,髓可充养骨骼,若肾阴亏虚,骨骼失养,则易患骨转移癌[17]。癌病发生骨转移的病机,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为久病及肾,肾精亏虚,骨失所养而致,另一方面为久病入络,经络传变,脉络瘀阻,癌毒留滞[18],故贾师临证常用补肾壮骨、化瘀解毒之品来预防前列腺癌的骨转移。
3.4.2 辅助治疗,减毒增效:随着现代医学的不断进步,前列腺癌的西医治疗手段也不断发展更新,主要包括手术治疗、放疗、化疗、内分泌治疗、靶向治疗、免疫治疗等,有效提高了前列腺癌患者的生存率,但这些治疗往往伴有一系列的毒副作用,及时辅以中医治疗,可达到减毒增效的作用[19-22]。
内分泌治疗是前列腺癌患者常用的治疗方案之一,主要通过抑制人体雄激素水平以达到控制前列腺癌生长的目的,但其往往会引起一系列并发症,如:潮热盗汗、烦躁易怒、性欲减退等,均归属于部分雄激素缺乏综合征的范畴。西医对于这种情况的治疗主要采取补充睾酮的方法,然而前列腺癌患者所患疾病决定了不能应用雄激素替代疗法来治疗雄激素缺乏综合征。中医药的介入可以有效减轻前列腺癌患者内分泌治疗后的不良反应,发挥减毒而不减效的作用,在雄激素缺乏综合征的治疗中具有独特的优势,贾师对于此类患者,治疗常选用生牡蛎、生龙骨、浮小麦以固涩敛汗,天冬、麦冬以养阴生津除烦,随症加减,疗效显著。
除此之外,放疗、化疗和靶向治疗也多伴有一定的副作用,如恶心、呕吐、食欲减退、周身乏力等。贾师认为放疗属“热毒”之邪,易助火伤阴,温病有言:“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故放疗后常用以养阴生津之品滋阴降火,如:生地黄、沙参、麦冬、石斛等。化疗则属“药毒”之邪,邪毒入里,实则阳明,虚则太阴,邪走阳明,则症见发热、大便干结等,此时重在攻下逐邪,以大黄、厚朴、枳壳等为主药组方加减;邪入太阴,则症见大便稀溏,贾师喜用胃苓汤加减,意在燥湿、渗湿并举。提高生活质量,缓解毒副反应是众多接受放化疗患者的迫切需求,此时的中医药辅助治疗当以治标为主[23],缓解病人的不适症状;培本之药必不可少,以顾护周身正气;黜浊之力亦不可减,以祛除外来浊邪。
3.4.3 晚期维持,延长生存:针对前列腺癌患者的晚期治疗,贾师提出了“待机疗法”,通过扶正培本,提高患者机体免疫力,最大限度地延长患者的生存期。晚期前列腺癌病人多正气亏损,脏腑衰败,全身皆虚,治疗当以扶正培本为主,万万不可一味攻邪。对于晚期前列腺癌患者,贾师喜用黄芪、太子参以益气健脾,骨转移的患者可酌量加补骨脂、牛膝、川断、杜仲以强筋骨、化瘀止痛,PSA升高的患者可加白花蛇舌草、半边莲、半枝莲、猫爪草等抗癌解毒。
贾师临证强调,扶正培本不宜大补,对于补药的使用要做到用之有度,否则“补药亦为毒药”,谨防滋腻碍胃、药食停滞,处方时亦可佐以焦三仙、鸡内金、砂仁、白豆蔻等醒脾开胃之品,使得脾气得健,胃气得生。
4 结 语
贾师指出前列腺癌的病机关键在于“正气内虚,毒瘀并存”,并结合临证经验提出了“黜浊培本”的理论思想,提倡培育本元,邪勿尽除[6]。贾师强调,“黜浊培本”贯穿前列腺癌的治疗全程,在临证过程中,要抓住核心病机,分清扶正与攻邪的主次,明确辨治节点,扶正培本,罢黜邪浊,方可达到“阴平阳秘”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