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覃如义

我，是一只狼，修炼千年，幻化成人。此番前去人类世界，是为了逮几只未修炼成形便混迹其中作威作福的狼崽子，因其修行尚浅，当偶遇光照时，便会有尾巴的影子映在地面或墙上，如此便为我的逮捕工作提供了极大便利。

人类的城市极其繁华，灯红酒绿，高楼大厦，与我住的森林全然不同。马路上过往的人类都极为有礼，举手投足都从容优雅。顶着烈日，我望向地面，可惜了，并没有发现尾巴的影子。

“你这面里有虫子！不干净！”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平静，我循声而至，在一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面馆里，一位壮汉正对一对年迈的夫妻发难。那壮汉高八尺，面色红润，怒目圆睁，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汤：“苍蝇在面汤里，面铁定不洁净！你们必须赔我二百元精神损失费！”两位老人面色苍白，浑身抖如糠筛，半天没吱声。“哎？店里不是有监控吗？快去查查看吧！”二老忽地缓过劲，正要打开电脑，那壮汉见此情景，气焰顷刻少了一截，绯红的颜色从脖颈攀上脸，他大声嚷道：“算了，我同情你们，给100元就够了！”“这苍蝇就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下意识地朝他看去。果然，一條狼尾映在墙壁上，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将身子朝墙角缩去，试图挡住墙上的影子，但并没奏效。“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刚说完，他便飞也似地溜了出去，墙上映出的尾影夹在屁股后，背部微弓，活脱脱一幅衰落像，这分明辱没了我狼族的气质，我们狼族本应该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眼看着影子即将消失，我赶忙追去。

只见那尾影低垂，忽而变得有力，我觉事有蹊跷，探出头观望，原来同胞是见着橱窗里的棉袄了，奈何身无分文。他将身上单薄的夹克拢了拢，向手心哈了哈气，雪白的雾气萦绕盘旋，我这才想到已经入冬了。这小狼修行尚浅，御寒能力自然差。冷风萧瑟，大片的云叠压在一起，树叶被卷落在地，随即又与尘土一并吹向天空。年轻人颓废地叹了口气，靠在了店门口，蹭着店铺内的暖风，尾巴的影子愈发阴郁起来，一下一下地摆动，似乎在拍打着地面。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点终是崩不住了，噼啪地落下。他啐了一口，戾气肆虐，影子浓如墨，想着没有办法躲避这场意外之雨，只得往店门口瑟缩。我痛心于我们狼族竟沦落到此地步，正打算出手援助。“小伙子，这棉服你拿着吧，天怪冷的，快穿上，别冻坏了。”店主好意将棉服送出。年轻人尾巴的影子停止了摆动，直挺起来，脸上的颓废转为感激，眼底蒙了层氤氲的水气，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件棉服，搓手的频率加快，“这衣服，我不能要！”他身后的影子又动了，我凝神一看，那影子摇晃地愈发剧烈，尾影却越来越浅：“您这儿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吗？我可以帮忙打扫卫生来付钱的……”同胞的脸涨得通红，八尺男子的声音因羞赧而颤抖。影子倒是安分了下来，只是较于从前，少了几分阴郁，我在一旁目送他随店主进店，心中又惊又喜，惊那尾影竟在自己削弱，喜那年轻人终究有了觉悟。不多时，他打着伞出来了，脸上挂着笑，见此我便收住已经伸出一半的狼爪。

我随着同胞的步子来到斑马线前，此刻正是红灯，他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车，只有马路两旁等待观望的行人。他伸出腿便要迈出第一步，方才缩小的尾影又有了胀大的趋势，黑色雾气从年轻人身上钻出又妄想钻进影子里，周围的行人看到他的动作也纷纷效仿，想向前迈进。而这时，绿灯依旧没有亮起，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黑雾朝年轻人涌去，将他裹在其中，使我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身后，他的尾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变黑，同其他妄图前进的人的影子连成一片，竟逐渐形成了一个狼头的样式。那年轻人仍旧左顾右看，犹豫不决，影子逐渐转为浓稠的黑，令人深陷，狼头对正常来往的车子露出尖牙，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我紧张地将狼爪对准他的尾巴，正要一举击中……“叔叔，快回来吧，不可以闯红灯哟！我们老师说不能这样。”清脆的童音将同胞从斑马线前扯了回来，狼头也敛起了獠牙。“快回来吧，那里车子多，台阶上最安全！”年轻人猛地一震，回首望见一个梳羊角辫的女孩正在朝他挥手，女孩的母亲在一旁微笑着。我似乎听见浓黑的狼头发出濒死的哀号，随着年轻人走上台阶的步伐，尾影一点点缩小，终于在他踏上站台的那一刻，顽固的黑影如同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被尽数消融！我从那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蜕变，我知道，这年轻人恢复了自由，他成功地幻形为人了。

我是一只狼，成功幻化为人形的狼。此番前去人类世界，见证了另一种奇妙的幻形方法，这为我的工作提供了新的方向。

（责编 / 贺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