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反犹，侃爷“塌房”

蒋文月

作为美国历史上最富有的黑人明星，“侃爷”（坎耶·韦斯特，Kanye West，现更名为Ye）或许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此不受待见的一天。

10月27日，这位45岁的黑人说唱歌手兼潮流设计师，亲自敲响了美国斯凯奇总部办公室的大门，疑似在为自己的“椰子（Yeezy）”潮鞋品牌寻找新的合作机会。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两名高管“护送”出了大楼。

随后，这家著名运动品牌迅速发布声明，撇清与他的关系：“韦斯特的来访是不曾收悉且未经邀请的……我们不容忍反犹太主义及其他任何形式的仇恨言论。”

对犹太人进入备战状态、崇拜希特勒、黑人也是犹太人……侃爷从10月初起的一连串高调的反犹太言论，已经让自己被“护送”出了美国所有主流商业市场。其最大合作商阿迪达斯，更是不惜损失2.5亿美元的利润也要撕毁“椰子鞋”合约。美国《福布斯》杂志宣布，侃爷的身家从20亿美元缩水为4亿美元，已不再是其亿万富豪榜上的一员。

这不是侃爷第一次因为言论陷入争议，但却是后果最为严重的一次。

再见，亿万富豪榜

一切都要从一件与众不同的T恤说起。

10月3日，侃爷穿着一件印有“White Lives Matter（白命贵）”标语的T恤，亮相巴黎时装周的椰子鞋新系列发布会，舆论哗然。

反种族歧视人士认为，这是白人至上主义者对“Black Lives Matter（黑命贵）”运动的蔑视与嘲弄。该运动在2020年黑人乔治·弗洛伊德被一名白人警察跪压致死后兴起，旨在号召人们正视对黑人的种族歧视问题。

而据侃爷自己解释，他反对该运动是因为“那些将我们标签化为有色人种的人，现在居然反过来告诉我们黑人的意义”。

同为黑人说唱歌手的Diddy，于10月7日在Instagram上传了一段视频对此举表示谴责：“不要穿这件T恤，不要拿这个话题开玩笑！”谁知，暴脾气的侃爷立即发出了一张聊天截图以示回击。截图显示，他直接向Diddy发送了站内私信：“就拿你当代表了，告诉那些让你来喊话的犹太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或影响我。”

这番展现反犹太立场的发言，导致他的账号被暂时封禁。从后续的采访可以推断，侃爷对犹太人的仇恨并不是因隔空吵架而一时兴起，社交媒体发言只是点燃巨大炸弹的引线。

几天后，不甘示弱的他找回了两年未用的推特账号再次发帖：“我今晚有点困了，等我醒来，我会对犹太人进入三级备战状态。”随后，推特也将他禁言。

出格的言论，首先惹翻的是侃爷的合作商。巴黎世家和GAP第一时间与他划清了界限；好莱坞最大的经纪公司之一CAA与其解约；美国电影和电视工作室MRC宣布，将暂停发行一部关于他的纪录片；连美国杜莎夫人蜡像馆都撤走了他的蜡像。

在众多表态的公司中，阿迪达斯的解约给了侃爷最致命的一击，毕竟双方自2013年开始合作的椰子鞋一直火爆全球。仅在2021年，该系列就为阿迪达斯带来了近20亿美元销售额，占公司总销售额的8%。

至此，侃爺成为了欧美“封杀文化（cancel culture）”所针对的最大牌明星之一。回望他过往的职业生涯，与令人瞩目的音乐成就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的，一直是各种偏执言行引起的争议。

一方面，侃爷手握21座格莱美奖，是本世纪嘻哈音乐圈炙手可热的灵魂人物。但另一方面，他在颁奖礼上公然抢过获奖者泰勒·斯威夫特的麦克风，称得奖的应是碧昂斯；他曾公开表示，非裔美国人数百年来遭受的奴役“听起来像是一个选择”；与前妻金·卡戴珊的私人恩怨，更是让他连年占据新闻头条。

这部纪录片名为《希伯来人与黑人：觉醒的美国黑人》，它指向了一个古老的犹太阴谋论，即美国黑人才是古代以色列人真正的后裔，而非今天的欧美犹太人。

多年的双相情感障碍病史和对话题度的需求，或许可以替他部分解释这些疯狂的事件，然而这一次，他登上的不是娱乐头条。12月2日，美国总统拜登在推特发文：“沉默就是同谋……大屠杀发生了，希特勒是个恶魔般的人物。我们政治领导人应该大声疾呼并抵制反犹主义，无论它藏在哪里。”

反犹主义，这是“命贵”的美国黑人也不能触碰的政治红线。

紧张的联盟

“黑人社区会采取什么有效措施，来对抗邪恶的反犹主义？”1968年的一次会议上，拉比（犹太人中传授教义的领袖）埃弗雷特·詹德勒，向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提出了这个问题。

那时候，美国黑人与犹太人的关系正值“黄金时代”的末尾—他们刚刚并肩取得了民权运动的胜利，积累了深厚的情谊。但与此同时，犹太人的阶层加速向上流动，而黑人却向贫困阶层聚拢。在后来的平权运动和美国中东政策等议题上，两个种族开始剑拔弩张。

多年以后，当美国社会再次出现汹涌的黑人反犹浪潮，这个问题仍然值得人们思考。

2020年，英国民意调查公司舆观（YouGov）的报告称，36%的非裔美国人持有强烈的反犹主义刻板印象，这个比例是白人的四倍。

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风暴中心，是黑人运动员与犹太资本高度聚集的美国职业篮球联赛（NBA）。

截至2022年，有71.8%的NBA球员是非裔美国人。而NBA的前任总裁大卫·斯特恩和现任总裁亚当·萧华都是犹太人，两人累计任期已达38年。不仅如此，NBA有几乎一半的球队老板是犹太人，包括封杀球星伦纳德（他直播游戏期间使用了侮辱犹太人的词汇）的热火队老板阿里森。

就在侃爷被赶出斯凯奇大楼的同一天，布鲁克林篮网队的黑人篮球巨星凯里·欧文，在推特上转发了一部反犹纪录片的链接，没有附上任何转发文案，疑似间接声援侃爷。

这部纪录片名为《希伯来人与黑人：觉醒的美国黑人》，它指向了一个古老的犹太阴谋论，即美国黑人才是古代以色列人真正的后裔，而非今天的欧美犹太人。持这个观点的通常是声称自己有犹太血统的非裔美国人后代，他们自称为“黑色希伯来以色列人”。

值得一提的是，犹太人中确实有一支是黑人，《圣经·列王记》就记载着古代以色列所罗门王和北非—阿拉伯地区希巴女王的故事。如今，这些非裔犹太人多居住于埃塞俄比亚，也有一部分回到了以色列，但他们与阴谋论者身份割席。

另外，该纪录片还提及了二战中犹太人遭受的纳粹大屠杀并不存在，以及全球犹太人都在压迫和欺骗黑人等观点。

在事件发酵的整整一周内，欧文都拒绝道歉，表示“如果我能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我就不会反犹”。这让他于11月3日被停赛，后又丢失了与耐克持续了6年的球鞋合作。

在被停赛的几小时后，欧文终于在Instagram上发文道歉。这是篮网队给他列出的几项归队条件之一，其他还包括为犹太组织“反诽谤联盟”捐款50万美元、与其犹太领袖见面，以及接受相关培训等。

11月23日，欧文终于再次出现在赛场上。他球鞋上的耐克标志被黑色胶带遮住，取而代之的是涂鸦“我自由了”。

此前，美国著名黑人喜剧演员大卫·查普尔，在美国综艺节目《周六夜现场》为欧文打抱不平：“他道歉的速度有多慢，重获犹太人好感的条件清单就有多长。”这段视频发出不到48小时，YouTube上的播放量就超过了500万。

反犹飓风将至？

反犹主义几乎可以算作世界上最古老的仇恨。从波斯帝国和罗马帝国的奴役，到十字军的掠夺与西班牙的驱逐，再到二战期间的纳粹大屠杀，犹太民族在1800多年间都没有共同的地域空间，无奈流散全球，长期经受着经济上的压力、政治上的无助与文化上的迷惑。

600万犹太人的累累白骨，叠加犹太人在当代美国前所未见的经济崛起，使得谴责并限制反犹主义成为了西方社会的共识。2004年，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签署了《全球反犹太主义审查法》。次年，联合国将1月27日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日定为“国际大屠杀纪念日”，从而使纪念活动升格为国际社会的共同义务。

在斯凯奇拒绝合作事件后的第二天，有媒体在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停车场见到了侃爷，询问他在如此严重的后果之下，是否有收回此前言论的意愿。

侃爷站在车旁拿出手机，为围观人群展示了一张几乎以红色填满的表格图片，解释道：“红色标出了这些公司里的犹太人高管。”

11月22日，侃爷和特朗普，以及白人至上主义领袖尼克·富恩特斯等人，在海湖庄园共进晚餐。此举遭到了大多数共和党人的批评。

他念出的名單里包括环球公司、美国广播公司、ESPN体育、华盛顿邮报、谷歌、迪士尼、YouTube等，似乎在暗示犹太人在媒体公司领导层的比例过高。“我现在知道膝盖压在脖子上的感觉了。”他说。

同为遭受过奴役与迫害的少数族裔，美国的犹太人与黑人在反白人至上主义方面，应是利益一致的。然而，犹太人跨越肤色与种族界限提升社会地位的能力，又与黑人的处境并不相同。作为美国最富有的黑人之一，侃爷此番对犹太人的不满态度并非标新立异，也绝不仅仅是仇富那么简单。

10月22日，一个宣扬种族仇恨的团体利用侃爷的言论在洛杉矶挂起横幅：“侃爷对犹太人的看法是正确的。”纽约警察局发布数据称，在11月，反犹太主义的仇恨犯罪为45起，同比增长125%。“反犹太言论在美国正达到临界点。”《耶路撒冷邮报》网站写道。

而侃爷还没有任何道歉或收手的意思，仍沉迷于进行他的反犹巡回演说，甚至将地点选到了感恩节前的特朗普晚宴上。

11月22日，侃爷和特朗普，以及白人至上主义领袖尼克·富恩特斯等人，在海湖庄园共进晚餐。此举遭到了大多数共和党人的批评。前副总统彭斯指责特朗普让“白人民族主义者、反犹主义者和否认大屠杀存在的人”坐在了同一张餐桌前。

“反诽谤联盟”的最新报告显示，去年，美国反犹事件创历史新高。“我们谈论的是一个被种族和阶级严重割裂的社会，人们正在将自己的痛苦转移到种族刻板印象和反犹太主义的框架中。”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教授海恩斯表示，“这样的变化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我们的合法政府正在大量允许反犹太言论进入公共文化。”

1990年奥斯卡最佳影片《为黛西小姐开车》展现了在1940年代的美国佐治亚州，一个黑人司机为犹太老妇人开车，跨越种族和肤色成为知己的故事。

与温暖平实的电影情节相悖的是，当今美国似乎尚未找到就种族问题进行建设性对话的方法。美国的黑人和犹太人曾是同一辆车上的乘客，迎面刮来的是偏见和仇恨的飓风，时弱时强。但现在，当名人和球星开始向数千万粉丝发表仇恨言论时，就连“政治正确”的高压也未必能压制反犹主义的主流化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