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足球

文 | 高 粱

一

今天是11月19日，距离万众瞩目的第22届世界杯开赛还有一天。

中午接到甘肃省体育局通知，我所在的足球俱乐部被评为“省体育局单项（足球）后备人才基地”，目的是带动全省竞技后备人才培养。这项荣誉对于在疫情中坚持了太久的我来讲，就像是一道曙光。

二

我一直觉得，我和足球有着不小的缘分。

上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田径队练二百米和四百米短跑，最好成绩拿到过北京市第三名。体育老师把我带到体校，让足球队的教练看看我能不能加入女子足球队，教练看了我一眼，说：“不行，一看就不是吃苦的材料。”——这应该是我距离成为一名女足运动员这个梦想最近的一次。

家里有张照片，是甘肃省传统项目足球比赛的开幕式，其中穿黄色队服的是靖远二中足球队，穿红色队服的是兰州市三十三中足球队。这张照片里三十三中的几位队员后来成了我的大学同学，而照片中靖远二中的队长，成了我的先生。

高考预报名，第一志愿我填了上海体育学院体育新闻专业。我妈说，女孩子搞什么体育，换个专业。但我妈没想到，就算没学体育相关专业，我最后还是进入了体育行业，而且还搞起了足球。

以上这些星星点点的事，是在我专职从事足球工作之前发生的。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这一生可以把爱好作为工作。

三

我工作的麦斯力俱乐部在甘肃兰州，俱乐部最开始的工作主要是成人足球队建设和青少年足球培训。

曾经的甘肃足球也有过短暂的辉煌，先后有天马、众友、奥鑫这些职业俱乐部，还有国际球星加斯科因的短暂加盟。但那之后，甘肃足球进入了沉静期，在中国的足球版图上再一次失去了存在感。

我们俱乐部成立于1996年，很快就成为甘肃名气最大的青少年俱乐部。俱乐部拿遍了甘肃省内的足球奖项，在全国也获得了不少好成绩。只有踢得最好的男孩子才能进入俱乐部，他们也一度成为甘肃“全村人的希望”。

成立时就加入俱乐部的那一批队员，从十几岁走到四十多，已经陪伴俱乐部成长了20多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通过高水平足球运动员的途径进入国内各大高校，足球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不仅是忠实的玩伴，而且也成就了他们。

张振中是俱乐部本土球员的代表，曾经入选过中国五人制足球国家队大名单，这是甘肃籍球员入选的最高级别球队。兰州一位企业家评价他“就是个球痴，除了足球，别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曾经邀请张振中到他的公司工作，被婉拒了，即使开出的薪水很高。张振中的理由是，他要从事的工作一定要和足球有关。除了球踢得好，他还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体育教育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张振中现在在一所高校任教。自己踢好球，同时能培养出更多的足球人才，这是张振中现在的梦想。

高贵明是球队最早的队员之一，进入俱乐部几年后，考入一所师范学院的体育系。他对足球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他的队友说他“除了吃饭、上课，能从白天踢到晚上，天黑了，球场上没人了，他也能一个人在路灯下对着墙踢”。毕业后，高贵明在兰州一所小学做体育教师，同时也是校足球队的主教练。凭借扎实的球技和对足球教学的热爱，高贵明在全国各种体育教学比赛中屡屡获奖。

现在已经是一名公务员的高春江曾经是球队的队长，跟随俱乐部参加过许多比赛的他，获得的最高荣誉是“全国U19足球联赛（北二区）最佳运动员”。上高二那年，高春江只带了几件衣服就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准备去四川的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试训。父母从甘肃赶到四川，苦口婆心劝他继续上学。虽然没能走上职业足球道路，但高春江一直没有离开过足球，也没有离开过球队——在一段时间里，高春江承担着球队大部分的开销，服装费、参加比赛的交通食宿费等，除了一小部分是朋友赞助，这些费用大部分来自高春江的工资。

这样的球员还有很多。一代代的队员这么坚持下来，成就了今天的麦斯力。大家因足球而聚在一起，是队友，是朋友，更像家人。最初的一拨球员都已成家且有了孩子，“球二代”也可以凑一支球队上场了。每年过年前后，朋友们聚在我家，一人一道菜，热热闹闹包饺子。每当这种时候，就觉得，热爱的一切都在身边。

四

在有了一些商业资金支持后，俱乐部开始参加中国足协的比赛，五甲联赛、五超联赛、中冠联赛等都有俱乐部的参与，也逐渐积累了一些球迷，也有了一些成绩。那时候，有俱乐部比赛的周末就是当地球迷的节日，球场里被球迷装扮成了“橙色的海洋”，“三分留下，牛大管够”——富有兰州特色的加油口号响彻整个场馆。

那时的中国足球市场一片繁荣，职业联赛开展得如火如荼，校园足球也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发展机遇，对于足球来讲，一切似乎都刚刚好。而那几年也是属于麦斯力俱乐部的黄金期。

但随着足球大环境的逐渐萎靡，麦斯力的赞助商逐渐减少并最终停止了对俱乐部的注资。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的俱乐部。

大学毕业后，我先后在电视台和杂志社工作过，但它们离足球、离体育这个梦想实在是太远了。我先生18岁就开始在麦斯力踢球，俱乐部带给他很多荣誉，也带给他很多兄弟。22岁和他认识以后，我们又一起陪伴俱乐部走过了十几年的时间。于是，在俱乐部最困难的时候，我选择进入俱乐部，从感情深厚的麦斯力开始我的足球梦。

我先生总说我做事没常性，拖拖拉拉、不主动。自从做了足球，他觉得我变了，“这几年，凡是和足球有关的事从没懈怠过”。

在经济相对落后的甘肃，做足球很难，对于我们这种最底层的俱乐部来讲，生存的压力更大。压力主要来自球员新陈代谢慢，还有经费的严重不足。

因为条件有限，俱乐部无法补充更多更好的新鲜血液，老队员带着伤也要坚持比赛是球队的常态。

在一次与安徽队的比赛中，队长张振中打满全场——他在那个赛季已有很多次打满全场，而了解五人制足球的人会知道，打满全场有多难。看着32岁的张振中比赛结束前最后一刻还在不放弃地全场飞奔，38岁的张霄鹏带着伤依然攻入两球，想流眼泪了。

但我也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俱乐部的生存问题。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俱乐部相继成立了赛事运营公司、产品销售公司，目的是通过企业化经营，在难寻赞助商的情况下自给自足，自己为俱乐部供血，以求俱乐部能够良性发展。

于是在保证俱乐部参加比赛的同时，我们的运营公司策划组织了包括中国足协中冠联赛（甘肃赛区）、“麦斯力杯”全国中学生足球邀请赛、“丝路杯”中德青少年足球夏令营在内的多个大型赛事和活动，而产品销售部也成为国内几家知名体育用品公司的区域销售代理，销售业绩逐年上涨。

然而，质疑声和骂声随之而来，有针对俱乐部的，也有针对我个人的。

有球迷在公众号后台留言，说俱乐部“球还没踢好，就开始搞赛事经营、卖体育用品”，有球迷说我们“只有本事拿甘肃省冠军，出了省什么都不是”。有对我个人的质疑，说我“不是足球专业出身”“女的”“瞎搞”。

没少哭，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

2019年，俱乐部代表甘肃省参加中国足协中冠联赛，并成功打入全国十六强。同时，俱乐部被评为“最佳俱乐部建设奖”，我个人被评为“优秀中冠人”。这是个属于足球的好时代，我想努力将球迷的质疑变成他们的理解和骄傲。

五

“追梦”是中国足协香河基地运动员餐厅的名字，这个名字真好，在发展中国足球的道路上，我们每个人都在一直朝着梦想前行。

明年是我辞职做足球的第六个年头，而俱乐部也将迎来成立的第27个年头。

要感谢甘肃这片土地，虽然这里的足球土壤仍然贫瘠，但已经让我们看到了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时光在后，希望在前。祝我们每个人都能为梦想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