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拓展与空间构建
——现代水墨中纸类材料的应用及表现
2023-01-05隋荣钰,魏一
图1 曾健勇《行吟者》
“Contemporary Paper Art”是西方现代艺术近百年来对以纸为基础材质作品的统称,在国内多命名为“纸艺术”“纸浆造型艺术”“纸张艺术”等。在当代语境中,罗伯特·劳森伯格、大卫·霍克尼等艺术大师都着重将他们的观念注入到纸类作品中。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本土艺术家也有意识地借用纸类纤维进行创作,并且形成了由点到面的扩散态势。由此,笔者希望通过对相关问题进行考察,希望能在新时期历史语境中,找到符合我国水墨艺术发展的材料基点。
《说文解字》在对“纸”的概念进行阐释时:“纸,絮一苫也。”从制作工艺上来讲,无论是手工纸还是机器纸都普遍采用“湿法造纸”:将悬浮于水中的纤维有序地交织在帘模上,过滤掉多余水分,形成湿纸幅,干燥后的纤维薄层就变成了纸张。纸是多孔性网状结构薄型材料,主要原料为构皮、桑皮、针叶木、阔叶木等植物纤维,原料属性的差异使它们在单纯使用或混合搭配时产生了适合于各类水墨肌理效果的纸张。而纸浆则是植物纤维与水的混合物,通过将植物纤维经制浆、抄造后形成。纸是被中华民族文化模式选定的基底,具有渗透、柔软、轻薄等多重自然属性,但缺点也显而易见:即作品长期放置后会被腐菌和蛀虫侵蚀,变形、开裂、卷曲、易燃等不可控制因素也会降低纸的使用寿命。
消解隔阂与对立的水墨,任何形式样态的材媒介都能够成为其选择对象,可以说现代水墨是走出宣纸又走进另类材料的文本表达。将笔墨拉出传统的纸本概念,照常理来说不过是产生不同的视觉和质感,只是表象和肌理的不同。但实际上延伸表现空间除笔墨意义之外,也会涉及到具体的制作方法和技巧手段等相关问题。文章通过对现代水墨画家作品进行分析研究,得出纸纤维材料在我国艺术创作中的运用范畴及审美品格,作为重要的物质媒介,在与现代水墨进行结合的过程中显现出其自身鲜明的文化属性、情感连接、精神指向。纸纤维的应用与表现恰恰体现出寻求本真、回归自然的价值理念,这与我国传统“即雕即琢,复归于璞”的艺术趣味相吻合。从老子“以身观身”到庄子“以物观物”的哲学转换,在体察世界的过程中剔除人为因素而进入物的层面。创作媒介的拓展给艺术家带来了更为丰富的选择,顺着开放框架继续深入,现代水墨走出传统涉及到未知的边缘地带。笔者试图通过分解与重构来检讨创作理念,使得物理属性与精神意义得到更加紧密的结合,纸纤维不仅被视为艺术作品表达的基本物质材料,更成为了艺术家观念的直接象征。
我国传统匠人以造纸工艺为基础,通过水印、拼贴、蜡染、剪裁等手段创造出不同纹理、色彩、形状的纸张,再经过设备更换和技法改良,生产出具有民族风格的工艺制品。画家们也开始尝试利用纸纤维塑造出具有视觉空间张力的艺术造型。如此多样的纸张样式给予了谭军以创作灵感,他摒弃了过去熟悉的媒介手段,选取了薄厚不均的原色长纤维云龙纸作为绘画基底,反复叠加的色墨在纸张上发生差异性变化,进而透露出一种粗粝原始的质感气息。长纤维的主要作用是增强纸张韧性,但谭军不拘泥于成法,创造性地发挥媒材特性,通过“手撕”的方式以凸显纤维存在,进而使形体轮廓边缘产生变幻莫测的随意性,目的是让单根纤维再度参与到语言表现中来,艺术家耐心地撕制,使得成品保留了长短粗细不一的纤维组织,经过棕刷捶打和平压干燥处理后不均的纤维堆积在画布上,营造出层次丰富的视觉空间。至此材料本体的稚拙美感以及手工创作的温暖气息充斥在画面当中,而其有机的外形好似在暗示艺术家对理想空间细心谨慎的建构与庇护。
20 世纪初起源于美国的工艺美术运动也深刻地影响了我国现代水墨,艺术家们既强调手工制作的价值,也倡导造纸工艺与水墨表现相结合。同时为了区别于工艺美术运动复兴中的艺术风格,艺术家们对现代观念中的精髓部分进行了汲取吸收,尝试使用不同材质的纸本进行创作,如乔治·勃拉克、巴伯罗·毕加索、库尔特·施威特等,经过粉碎、漂洗、染色等工序,使材料本身获得了更为丰富的肌理效果和灵活多变的表现形式。使得这种艺术既扎根于传统又立足于当下情境,从而获得更广泛的受众群体和更长久的生命能量。从平面到立体,无论是现实主义的捍卫者,还是表现主义的追随者,纸类材料都对艺术的价值观塑造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当代纸类作品受限于空间、原料、工具、设备等客观因素,在实验阶段多展现为小尺幅绘画。但随着手段技术的改进、创作观念的转变以及参与艺术家群体逐步壮大,立体规格的作品实现了跨越式发展。曾健勇试图实现水墨到雕塑自然过渡,并且强调制作手感和最终形态的完整统一,他借用发泡胶塑制成胚胎骨架,在此基础上附着纸浆和纤维,待其干燥后进行上色,这样的做法轻巧且随意,为水墨绘画提供了完美的质地。在不断改进制作方法的过程中,他掏空发泡胶模型,留下一层轻薄的纸浆外壳,纸在干燥过程中产生轻微形变,使作品整体呈现出一种自然张力与偶发之美,且纸壳上的裂缝让观众感受到实体雕塑变得中空轻盈,其心理活动也随之改变。在曾健勇看来,纸纤维从平面向立体的过渡,大致实现了其创作的两个初衷:一是利用水墨方式解决立体问题,这种形态就好似在一张弯曲成型的宣纸上作画;二是表现人性中的脆弱与敏感,这种中空的、薄片的、手工形态,使得内容和形式有机结合在一起。这类雕塑的出现使现代水墨与纸纤维相结合的艺术作品有机会进入公共空间,成为环境领域的一部分,独特的肌理结构在立体化作品中的运用使其具备了许多雕塑作品都不曾拥有的艺术语言。
当下关于纸类材料的艺术研究还是一个全新课题,其实践探索和理论研究还相对匮乏。笔者试图通过梳理现有成果,以助力学界探知纸类材料与现代水墨文化之间的内在关联,继而回归本土文脉,使大众对纸文化有更深层次的认知,以当代的文化视野为纸艺术的成行与开拓提供相对可靠的发展路径。不管是视觉构成还是情感组合,在自身独有的质感外,这些作品充溢着传统水墨所不具备的视觉现代性和冲击力。材料不仅承载着开放的意义,还在打破水墨的视觉闭环的同时,使感官思辨在东西方之间自由穿行。
图2 谭军《寂No.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