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语言学背景下汉俄语言接触的研究及思考
2023-01-05邵荔
邵荔
(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 221018)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脚步加快,世界各语种民族使用不同语言进行交流的机会和次数也日益增加,“语言接触”是指特定的语言个体或语言社团同时熟悉并使用一种以上的语言[1],“语言接触”最常见、最直接后果就是“外来词”,具体是指在不同语言的交汇中,经常会将别的国家的一些词汇的发音和用法运用到自己民族的语言体系中,这种被借用的词汇就是“外来词”。我们可以从外来词的发展与消亡中察觉到时代变迁带来的语言演变。本文以“汉俄语言接触”为研究对象,探究两个历史悠久的国家“语言接触”的主要因素、外来词的在本国的演变情况、对各自国家语言带来的影响及思考。
1 汉俄语言接触的背景
1.1 地理因素
俄国是我国的主要毗邻国之一,在两国交界处有着长约4 300公里的绵长分界线,在我国西北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北黑龙江等地区,我国居民与俄罗斯远东居民隔江相望,相近的地理位置使得两岸居民交往密切,早早地进行贸易往来,为汉俄语言接触提供了有利条件。
1.2 历史因素
中俄两国有着几千年的交往历史,伴随着国家发展的起起落落,两国关系也在合作与冲突中不断转变。在新中国建立初期,两国交往尤其密切,这些交往极大地促进了汉语和俄语词汇对彼此语言的刺激和渗透。
1.3 经济因素
随着新中国的崛起,中俄之间的经济交流越来越密切,两国边境贸易日趋活跃,双方战略合作关系向前迈出了一大步,经济贸易的往来促使人们了解彼此民族语言的使用,促进了本国语言的传播。除了国际贸易上的合作,随着我国国民经济水平日益提升、科技水平的日新月异,民众受教育水平也不断提高,第二语言的普及使得国人有更多机会走出国门,有了更多与其他语言接触的机会。
2 汉俄语言接触的结果及具体分析
2.1 以时间顺序举例“汉俄语言接触”不同时期的具体结果
2.1.1 恰克图方言时期
“恰克图方言”就是汉俄语言接触史上文献可追溯的最早记录,它源于300多年前中俄 《恰克图条约》的签订,中俄两国商贸频繁接触,是由于交际沟通的需要产生的特殊语言。在科学文献中,恰克图方言在不同的背景下也被称作买卖城方言、汉俄皮钦语、汉俄混合语等。为表明一致性,本文统称为混合语。这些混合语在商场、饭店等交易场所是司空见惯的,广泛地应用于经济贸易和服务行业。语言形成的原因就是为了便捷地出售商品或提供服务。据考证,在中国人和俄罗斯人的口语对话中,说混合语的大多数是中国人,俄罗斯人则仍以俄语为主,但有时为了有效沟通,使中国人快速理解自己的需求,也偶尔带有混合语词汇,这一时期的混合语主要为经济类名词,但现有资料中,研究汉俄语言接触的较为罕见,仅有少数文献提及恰克图时期两国边境混合语为俄源,具体有表示特定事物的,如“伊兹巴”(俄国农村木屋),以及各种计量单位等。且在语法上进行简化,这些词汇基本上是俄语的,但语法沿用了汉语的语法结构[2]。甚至俄罗斯远东地区部分地名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汉语的影响,带有“中国痕迹”[3]。
2.1.2 中东铁路修建时期
19世纪末,中东铁路的修建使得中俄贸易通向内陆,大批俄侨涌入,作为中东铁路枢纽的哈尔滨成了新的汉俄语言接触主阵地,汉俄语言接触迎来更为广泛而深刻的发展。这一时期在哈尔滨的俄侨几乎遍布各个社会领域,随着他们社会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其与当地中国人的交往也愈加密切。而为了消除和俄侨交流的障碍,特别是哈尔滨地区,哈尔滨人将俄语音译混合成自己的语言,因此一种特殊的语言在哈尔滨诞生了。它就是“哈尔滨汉俄混合语”,又称作“洋泾浜”。洋泾浜语以俄语词汇为主,汉俄混合语也变得更加多样化,延伸到了工作、文化、生活领域。荣洁在其《中俄跨文化交际中的边缘语》一文中对这种“哈尔滨汉俄混合语”的使用范围做了详细地分类(见表1)。
表1 哈尔滨汉俄混合语举例
而这段时期汉语词源带给俄语的影响同样难以考证,根据奥丽佳(2012)《汉俄语言接触研究》展示分析的50多个现存汉源俄语词大致可以看出一些社会交际词语大致来源于这个时期(见表2)。
表2 俄语中的汉源词汇
2.1.3 新中国成立至今
随着新中国的发展,马列主义思想在我国得到了广泛传播,这一时期,苏联时期的文学作品、列宁等人马克思主义文献的翻译,加速了俄语向汉语的渗透。主要以报刊、书籍、杂志等近现代媒介为传播手段,并且在引进方式上也更为多样,除了原有的音译外,更多地使用了意译和音义兼译。后举国上下全面学习苏联时期,汉俄之间的语言接触也延伸到许多领域,涉及政治、文化教育、生产生活等多个领域。使这一时期引入的俄源词突破了地理限制,传播到更多地区。中国内陆开始流行大量俄源词,如“苏维埃”“布尔什维克”“保尔·柯察金”“巴甫洛夫”“门捷列夫”等,引进数量多,涉及范围广,流通范围大。这一时期主要是汉语对俄语语言的单方面引进。
近年来,由于中俄交流的增多以及网络的发展,尤其是在中俄两国人民交往频繁的部分地区,俄语中开始出现一部分汉语新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近年来中俄两国的友好往来,逐渐发展起来一些在中俄双语使用者中产生的汉源俄语词 (见表3),而这些俄语使用者常常只在汉语的语境中使用这些词汇,如“麻烦”“老外”“吃饭”“服务员”等。
表3 近年汉俄双语使用者中的常见汉源俄语
除了日常生活领域,汉语词汇也影响到俄罗斯民众对人物身份等的称呼,甚至波及了政治领域,如毛泽东思想等词汇也在俄罗斯政要的演讲中出现过。
2.2 混合语构成分析
在语言及语言的相互借用中,其进入方法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借音,即借用非本族语的语音为本族语所用。如汉语以借音的方式从俄语中借用了“苏维埃”“列巴”“格瓦斯”等,俄语以借音的方式从汉语中借用了“白花”“功夫”“炕”等。
(2)借义,即不按照原词的构成部分借用,而是按照原词的整个意义借用。如汉语用这种方式从俄语中借入了“政委”“宇航员”“少先队员”“专家”等。
(3)音义兼借,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半音译半意译的情况。如汉语用这种方式从俄语中借入了“拖拉机”“法西斯主义”等[4]。
而以俄语为主题,我们发现汉源俄语词基本都是名词,只有极少数形容词,今年也开始出现“吃”“走”等一些动词。而以上几乎都来源于语音借用的方式,都是源自汉语的“借音词”。
2.3 不同时期外来语言词汇的特点及演变
在恰克图时期,进入到汉语中的俄源词数量不多,据相关文献考证,现存可考数量约十个左右,并且是音译占绝对地位。几乎都是与俄贸易往来相关的专有名词,具有临时性,随着恰克图贸易的没落,汉俄皮钦语也消亡了。而之前俄中接壤地区的俄国远东地区,在地名的命名上则遗留明显的汉语痕迹。而洋泾浜俄语基本上只有口语形式,而现在这些词汇也有消亡的趋势。只是在现存东北方言中一些词汇还在使用。
中东铁路的修建拉来了大量的俄侨,铁路工人是哈尔滨汉俄混合语的使用主体,大量的生活碰撞使得汉俄语言接触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经济贸易的往来使得两国的特色产品得以流通,中国人从而吃起了“列巴”,俄罗斯人也陶醉于“龙井茶”。其生活方式的互通往来至今可见一斑。
俄国十月革命胜利至新中国成立初期,这段时间也是现代汉语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时期,汉语同俄语曾有过十分频繁的接触。这一时期汉俄语言接触的方向依旧是俄语影响汉语,承载俄苏文化的俄语仍然处于优势地位,专有名词开始成批进入汉语。意译的情况十分普遍。这一时期的俄源词,引进数量多、范围广,流通范围也更大。据估算这一时期汉语引进的俄源词数量在几百个以上。
近年,在中俄边境中俄两国人员混杂地区,以及留学或居住在中国的俄罗斯人内部也开始出现传播面较为广泛的混合语言。但是这种语言以汉语词汇为主体,使用俄语语音和语法,具有一般俄语词的形态变化[5]。
经文献及网络搜索等多方查询,大致可以确定知晓率比较高的俄语汉源词约50余个,绝大部分为借音名词;而俄源汉语词比汉源俄语词数量要多很多。
一项研究者的网络调查研究了既往汉语来源的俄语词汇在现代俄语中使用的情况。结果显示大多数词使用频率、知晓度都比较低。得分最高的词是“茶”,比较高的词有风水、松狮犬、功夫、沙皮狗、人参、珍珠等。可以得知尽管这些汉语词的俄语化程度比较高,用法多样,但是其中大多数使用频率较低,有些与日常生活无关的词正在或已经从口语中消失。
3 对中、俄两国语言文化的影响
汉俄语言接触是不断发展的,已有成果中,徐来娣(2007)《汉俄语言接触研究》一书开创了汉俄语言接触研究的先河,她从词汇、词法、句法、语义角度探讨了俄语对汉语产生的影响,是目前国内第一部全面系统研究“汉俄语言接触”的学术专著。也是继该论著出版后,汉俄语言接触才逐渐引起更多学者的关注。
3.1 汉俄语言接触对汉语的影响探究
俄源词进入汉语后由于受制于诸多社会因素的影响,具体来说,主要有三种变化情况。(1)一些俄源的外来词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融入汉语词汇中,成为意义相对固定的外来词,丰富了汉语词汇的容量。比如“马列主义”“苏维埃”“保尔·柯察金”等,通过直接渗透和间接渗透的方式渗透到汉语中[6]。(2)一些来自俄语的外来词,部分融入汉语的词汇之中。一些俄语词借入汉语之后,出现了译音的形式也出现了译义的形式。在时代的发展过程中,意译的形式逐渐消失,音译的形式逐渐保留下来,这些俄源词至今仍在使用,但其使用范围却大大缩小了。例如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布拉吉”等词汇在国人的交流过程当中被广泛使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年轻人对这些词汇的内涵、外延、特征、属性等并不熟知,这些具有年代感的词汇逐渐被淘汰。(3)一些主要集中在俄罗斯民众的日常生活中的俄源外来词,比如哈拉尼、古楚尔舞等词,随着时代的变迁,当代已经鲜有人去提及[7]。春蕊、王尧等学者对俄源词进入汉语后的发展变化情况进行了有关研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俄源词语进入汉语后,会在发音、语法、语义、书写等方面受到汉语的影响,并逐渐进入汉语。
从语言接触的层次来说,绝大多数引用的词汇还只发生在词汇层,尚未发生语音和语法层的影响。然而有的俄源词汇在汉语中始终保持勃勃生机,甚至是更为深远地影响了汉语。突出表现在:得到进一步广泛使用的新型词缀,例如“-主义”“-派”等,俄语不仅通过作品译介向汉语输出了更多词汇,而且对汉语的句法层面也产生了影响,比如俄语的表达方式对汉语句子的加长起到了促进作用,如对比关系句式“如……”、形容词最高级外延扩大化句式“最……之一”、程度结果关系句式“如此……以致……”等。除此之外,徐来娣(2007)的研究表明,“俄语对汉语的多音节化、词缀化、词组词汇化产生了影响”。可见俄语对汉语的影响已经深入语法和语义层面[8]。
3.2 汉俄语言接触对俄语的影响探究
在汉俄的语言接触中,俄罗斯大部分时间处于文化输出状态,因此汉语也作为相对弱势语言,它影响俄语的研究成果极少。现存常用较为流行的言语来源引用词汇,大约只有50个是俄罗斯人民比较熟知的。此外,汉语对俄语在语言影响上的研究更是寥寥无几。白萍的《从语言接触看中式俄语定语语序的变异》《语言接触与新疆俄罗斯族母语语序的变异》分别探讨了新疆、内蒙古两个省区俄罗斯族所说俄语受汉语影响发生语序变异的现象。其研究表明,新疆、内蒙古两地中式俄语定语语序的变异并不同步,并用实证说明了语言接触环境,包括源语的类型和数量,对语言演变有制约作用[9]。在俄语和汉语的语音对比上来说,俄语词的音节只有轻读与重读两种,多音节词只有一个音节重读,其余都是轻读,俄语是没有音调的,只要能正确读出来音节,大家就能清楚理解他的意思,而汉语有四个声调。俄汉语言中没有发音完全相同的单音,俄语与汉语在这一方面存在着明显的差别,因此,汉俄语言接触在语音上几乎没有影响,汉俄两种语言的不同之处远远多于其相同之处。这种差异也导致汉语进入俄语后较难本土化,产生的汉源俄语词基本上都是借音名词的结果,其他原因更有待学者们的进一步分析。
4 俄汉语言接触现状带来的思考
当前,全球化趋势越来越明显,国家之间的交流变得日益紧密,这自然会带来语言方面的互动和相互渗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国家外来词的数量、种类、进入渠道、传播方式来了解这个国家文化的自信程度。无论是“恰克图混合语”还是“洋泾浜俄语”,抑或是现代的汉俄留学生中的流行语,它不只是历史,更是一种语言文化现象,但随着时代的变迁,消亡的外来词汇远远大于现存的词汇,无论在俄罗斯还是中国,这些词汇都难以本土化,长久地沿用下去,那它对本国的发音、构词、句子又是否构成了什么深远的影响呢?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在俄语、汉语语言学界并没有很多关于“汉俄语言接触”问题的探究。我们知道,汉语和俄语这两种语言都有强大的同化对方的力量,但是经过几千年来语言的交锋,却没有在纸本上留下太多的影响,或许我们可以从中挖掘出一些汉语和俄语中关于语音、语法的系统性和排他性特征,以及有关汉语未来发展的更多问题,留待更多学者们的进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