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的藏书思想与实践
2023-01-05王小会张建媛
王小会,张建媛
(海南大学 图书馆,海口 570228)
书籍自问世伊始,其保存与使用的讨论与争议便不绝于耳。故中国古代藏书作为一门专学是无庸质疑的。古代藏书学发轫于公私藏书家们的藏书实践,又以他们的有关著述为理论基础。纵观中国古代藏书史,明清两代藏书理论研究成果大大超越了前朝,有关图书典籍的价值与功用的讨论极富卓见,可视为中国古代藏书思想发展史上的一个高峰。当今国内学界对历代图书馆学领域代表人物的各种评述文章已散见专业报刊。而明朝重臣丘濬在多个领域均有突出建树,而其在古代藏书文化方面的重要贡献未能得到学界同仁的足够关注。谢灼华[1]、范凤书[2]、徐雁[3]等在古代藏书史相关问题的探讨中对丘濬的历史作用予以充分肯定;张朔人[4]、赵红[5]、陈祺[6]、蔡思明[7]等就丘濬的藏书著述及其实践活动等进行了评介与梳理。特别是张朔人先生在明代海南文化研究的背景下梳理了丘濬典籍整理与收藏理论,为丘濬藏书思想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更加开阔的历史视角。上述种种讨论为进一步深入、系统地探讨这位先行者对中国古代藏书思想发展奠定了基础。本文拟在爬梳史实基础上就丘濬为代表的明代藏书文化的历史走向、核心要素的凝练、理论价值以及社会影响等展开深入探讨,以期为当今学界同仁整体把握丘濬藏书思想的历史价值以及中国古代藏书思想的演化进程研究提供参照。
一、 丘濬的学术建树
丘濬,海南琼山人。经史子集,医卜老释无所不通,被称为“岭南四大儒”“海南四绝”之一。作为明朝大臣,丘濬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不仅为琼岛一人物,乃中国史上之第一流人物也”[8]。
丘濬一生著作宏富,其著述以政论为主,录入《四库全书》二种,存目五种。学界同仁就丘濬学术思想的讨论大多与其从政经历相关。然而,其学术旨趣涉猎甚广,且在多个领域均有建树。丘濬在《大学衍义补》提出“劳动价值论”比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威廉的“劳动价值论”早了近180年[9];开创了我国古代比较法学研究的先例,奠定了他作为法律思想家的地位[10];提出了“慎刑”“恤刑”以保障小民的权利的观念[11]。为表示对该著作的重视与嘉奖,当朝下令在其家乡琼山修一座“宝敕楼”,用于专藏大学衍义补这部典籍[12];与此同时,他善为南曲,剧作《五伦全备记》在当时颇有影响[13];作为史学家,其《世史正纲》开辟了明代史学发展的新道路[14]。
丘濬的一生嗜书如命,与图书典籍有不解之缘。1495年,丘濬病逝于任上,朝廷派员护丧南归时,除了数万卷藏书外别无长物[15]。在丰富的个人读书、藏书体验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对图书典籍功用的独到见解。他的3份年代不同但相互映衬的文献呈现了其藏书思想及实践的主要脉络。其中,1473年著《藏书石室记》(收于《重编琼台会稿》),系回乡丁忧时为家乡学子建成石室藏书楼后写就的纪念文字。此文提出了完整的古代藏书理论:藏书的初衷——图书需要收藏;图书的归宿——利用,孕育了公共图书馆思想的萌芽。1487年著《论图籍之储》(《大学衍义补》中的一节),摘录历代典藏史料,阐述了国家藏书的历史。其按语借古论今,对明朝的典籍收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阐述了完整的藏书理论。1492年著《请访求遗书奏》(收于《重编琼台会稿》),针对当时明朝官方藏书出现的许多具体问题提出了针对性的措施,凸显了丘濬藏书思想在微观实践层面的应用价值。
二、 收集图籍档案的藏书思想
朝臣与学者的双重身份与阅历,使丘濬更深切地认识到图书典籍的保存与利用对于推动社会发展与文化传承之意义。他认为,经籍图书是万年百世的事业,“在天地间为生人之元气,纪往古而示来今不可一日无者。无之,则生人贸贸然如在冥涂中行矣”[16]3983。
(一)为经世致用而藏书
在丘濬看来,图书典籍的功用至关重要。他认为正是因为有了图书典籍这种载体,才使今人窥见往事,后人得以了解当今安邦治国的思想。简言之,图书典籍系作者与读者所处的传统与当下两者之间的视域融合载体。其作用之大不言自明。图籍的藏储方式关系到图籍的存亡,治国应以整治图籍为先务;图书典籍收藏传承了古今帝王之政治统治经验、臣民的道德规范,对经世治政有着极高的应用价值;藏书于民不如藏于官,惟有国家设立储藏图籍之所,才能保证建立起除经史子集外,还兼具天文、地理、方志等完善的藏书体系,因为“石渠延阁之中……扄钥之固,类聚者有掌故之官,阙略者有缮写之吏,损坏者有修补之工,散失者有购访之令,然后不至于浥烂散失”[16]3983。而私人藏书家常因迁徙而无法持续地、广泛地收集图书或因个人偏好各异影响到图籍收藏的完整性。这一观点凸现明代学者对官藏图书的认知定位。
(二)为传承文化而藏书
丘濬认为历史与文化的递延与传承正是缘于图书典籍的记载:
臣尝谓天下之物,虽空青水碧,物外之奇宝,既失之皆可复得也,惟经籍在天地间,为生人之元气,纪往古而示来今,不可一日无者。无之,则生人贸贸然如在冥途中行矣。[16]1195
由于技术的发展,明代刻书业有了较大发展,官刻、私刻都比较兴盛。丘濬主张将明太祖皇帝的著作雕印颁行,扩大书籍的流布,使普通民众有机会读到太祖皇帝的著述。除此之外,他从文渊阁的藏书中找到《武溪集》等底稿加以刊刻。凡此种种,均系通过增加流转图书体量来扩大阅读受众覆盖面,以期实现更为广泛的思想文化传播。丘濬之前的不少文人贤达对图书典籍的功用都有所述及,但只有他将书籍界定为传存文明的载体。尽管这一观念对于文人学者来说早已成为共识,但其创导者丘濬的贡献应该为历代学人所记取。
(三)为开放阅览而藏书
古代藏书或藏书楼功能定位如何界定是学界历来讨论的热点问题之一。大多学者认为,就整个藏书发展史来看,无论是私藏还是官藏均形成了以藏为主的藏书基本理论。这一理论规约着历代藏书事业的发展。然而,丘濬藏以致用为主导的藏书思想则与上述主流观念大相径庭。在丘濬看来,藏书的宗旨主要是为了开放阅览。因此,对于朝廷的藏书,应抄校内府所有书籍,分颁复本至各省官府学校,让士子有书可读。对私人藏书,丘濬曾在《藏书石室记》里记载了早年求书藏书的艰辛经历,“或从市肆借读,或从亲友访求假抄”[16]5076。然而,抄录书籍也能有所收获。如《群书抄方》就是丘濬通过抄写辑录而成就的一部医书。正是诸如此类经历的累积与沉淀才使他成为明朝的藏书家。与此同时,丘濬力求将上述“藏以致用”的理念付诸实践。他在琼山守孝三年期间建成奇甸书院,并提出书院只承袭前朝基于讲授形式的教化功能还远远不够,同时应该为民众提供自主学习的场所。因此,在县府学堂后用平生所积攒下来的银两兴建了一座对外公开的藏书石室,供学子阅读。虽然丘濬兴建书屋的宗旨在于使本乡学子有书可读,不至于受四处寻求之苦,但尚未实现广义的对外开放式阅览。然其能开风气之先,仍不失为一种先进思想理念的倡导者。
三、 系统的藏书管理理论
宫廷藏书与私家藏书构成整个古代藏书史的主流。值得注意的是丘濬对私人藏书与宫庭藏书的功能定位进行了细致区分。对个人藏书主张无条件开放,对宫廷藏书则站在维护皇家权威性的立场上,要求有选择性地利用图书。同时,对官藏图书提出了一套相对完整的运行与管理模式。
(一)改进访求图书方法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意识到历史文化传承的载体——图书典籍对治国理政的重要作用,故非常注重各类图书典籍的收集,在位期间多次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求书活动。明朝永乐年间,明廷在编纂素有中国百科全书之称的《永乐大典》时曾大量收集散落在民间的图书典籍,因此保存了前朝流转下来大量的各学科文献资料。然而,此后明廷向民间访求图书典籍的势头则明显减弱。这一状况引起不少士大夫,包括于慎、徐九皋和丘濬的关注,他们纷纷向最高统治者提出访求图书的建议。丘濬在分析前汉藏书之始末后说,要打开献书的通道,否则“民间有书,无由上达”[16]3983。他主张对散失的图籍可以仿效宋朝的办法,“遣使搜采,悬赏以购之,授官以酬之,使其长留天地间,永无世鉴”[16]3986。发现损坏的图书,也要依购访之令搜求,使图籍“不致于浥烂散落尔”[16]1194。以这些办法来逐步弥补因管理不善导致图书典籍大量散失造成的影响与损失。同时对于府学、书坊、书铺所收藏之内阁书目、未收之书或不全之书,也要求送交官府抄录副本,以补充内阁之书。
(二)加强图书的整理校对
藏书的分类编目是图书管理的首要工作。西晋荀勖编撰的《晋中经簿》系我国有文献记载以来的第一部四部分类官修目录。历代官府均组织多次校书编目活动,但这一传统在明朝前期曾中断过一段时间,即明朝开国至宣德年间尚无官修目录问世。直至正统年间,由杨士奇领衔编撰的《文渊阁书目》是迄今为止面世的明代最早的宫廷藏书目录。此后数十年间,宫廷藏书又处于无人整理的状态。针对当时明朝官藏图籍管理混乱的状况,丘濬提出对内阁藏书进行分类整理,使之系统化,且身体力行编制数目。
将书目一一比较,……分为经、史、子、集四类及杂书、类书二类。每类若干部,部若干卷,各类总数共若干要,见实在数,明白开具奏报。[16]3983
若干年后,海南大儒郑廷鹄进入庠学时,尚能读到疑为丘濬手订的石室藏书书目,“又读《石室藏书目》,见庠中写本,疑公所自定者”[16]1195。此外,由于大部分图籍均非原版,辗转抄录之中难免出现错漏,故丘濬主张将《九经》《十九史》等经典之作严加校刊。对于字画行款,必须正当归一,并收藏到国子监“遇天下版本有缺文疑义,咸来取正,是亦一道德以同文之一端也”[17]。
(三)建立合理的典藏制度
丘濬在提出改善图籍的典藏条件的同时,还注意到图书典籍收藏处所的可靠性问题。
自古藏书不一所,汉有东观兰台鸿都等处。唐有秘书监、集贤书院等处。宋有文馆、秘书省等处。……今天下书籍尽归内府,两京国子监虽设典籍之官,然所收掌止是累朝颁降之书,及原贮书板,别无他书籍。[16]3983
因而提请朝廷清点内阁见存书籍中之副本分送两京国子监,而无副本之书则抄校数本,而后分送至两京国子监。并提出废除原宫庭藏书体系,将图书分藏不同地点,二处在京师国子监,一处在南京,“使一书而存数本,一本而藏三所,贮藏而有异所,永无疏失之虞”[18]。
(四)图书的流布管理
明代宫廷藏书虽以藏为主,但亦具有流布功能。除了为皇帝阅览提供方便外,也供“读中秘书”的庶吉士们学习阅览,甚至可能被带离文渊阁和皇宫。自明洪武时期撤秘书监后,明代宫廷藏书的专业管理水平渐弱,借阅管理制度松懈,偷窃成风,许多珍贵的典籍散佚损毁,藏书的数量也大为下降。直至万历三十三年(1065),朝廷官员清点文渊阁藏书后编成《内阁书目》八卷,将后者与前述《文渊阁书目》对比得知:原文渊阁在册藏书散失非常严重,有幸留存的图书已不足三成,特别是年代久远的旧版图书所剩无几。
其间,明代不少有识之士意识到这一现象的严重后果以后提出了种种建议。其中,丘濬就图籍的妥善保存提出了一些具体建议,特别是要求内府制定和执行严格的管理制度。如书库钥匙要分开掌管,“不许监官擅自开匾取书观阅,并转与人,内外大小衙门,因事欲有稽考者,必须请旨,违着治以违制之罪”[16]3983。以此表明虽然方便使用是图书典藏的应有之义,但也应有一定的借阅程序。其意在妥善保存典籍,并使传之久远。
(五)人员管理制度
专职掌管图书的官职自东汉设立,历经1 200多年。明朝前期设秘书监为正六品,“除监丞一人,直长二人,寻定设令一人,丞、直长各二人”[19]。由这些官员负责掌管宫廷藏书,具体职责包括图书典籍的采集与收藏,从而为宫廷藏书管理走向规范提供了人力资源保障。至洪武十三年(1380),罢废正六品的秘书监,仅设从八品的典籍二员,并时时听令于翰林院官员调派去做其他事务而无暇管理图书。鉴于藏书管理的种种混乱,丘濬提出:
今制不设馆阁,并其职于翰林院,夫以专官则无专任。臣请于典籍之外,其修撰、编修、检讨,皆以编辑较定之任,专委其人。如此则葺理有官,而编简不至于脱误;考校有人,而文义不至于讹舛;考阅有时,而载籍不至于散亡矣。[16]1195
以上管理理论与建议,明孝宗对其意见虽然表示赞同,而终究未予实施,实为憾事。
四、 躬身入局的藏书楼建设实践
孤悬海外的海南岛素被称为蛮荒之地,亦为流放犯人和贬官之地。自唐宋以来,随着朝廷从内地派遣来海南岛任职官员逐步增多,加上大批有才华的贬官被流放到此,遂使中原主流文明及儒家文化渗透与扩展到海南岛。在此背景下,官府建立府州县学以及学者建书院成为潮流,藏书事业如何发展也随之进入人们的视野。地方官府对朝廷颁赐官学、书院之图书典籍负有监护之责,同时寄希望于藏书楼建设提升地方文化教育水准,进而助推地方士生在科举考试中取得佳绩。藏书家也加大书籍的收集,建立了许多私人藏书室,古代藏书楼(图书馆)应运而生。
(一)创办奇甸书院造福乡梓
明代书院开始兴盛,就数量而言是相当可观的。《道光琼州府志》以及相关县志已经载明,明代海南岛内共计建有书院23所。其中,书院原为官方藏书、校书之地;或私人治学、隐居之地。一般具有教学、供祀、藏书三合一的基本功能。教学方式分为两种:一是讲会式,重视讲学;另一种是考课式,士子多习课艺。一般来说,各书院课程安排均以元代著名教育家程端礼的“进学规程”[20]为蓝本。大多数书院都具备教学和供祀功能,但各书院藏书甚少。
丘濬少年时代常不惜远涉数百里,多方借阅书籍,为此饱受歧视。因此,他自幼立誓:“他日苟有一日之得,必多购书籍以庋藏于学宫,稗吾乡后生小子,苟有志于学问者,于此取质焉,无若予求书之难”。[16]4356功成名就之后,丘濬始终不忘早年萌发的使学子能有读书之处的志向。1465年,作为翰林学士,他邀请琼山地方官员和镇守海南的监察御史涂伯辅等人一起修复了琼山县学,并就近购买了土地,扩大办学规模。成化五年(1469),知府蔡浩在明伦堂后建书楼一间,内藏各种文献史籍,包括《皇朝颁降大诰》《大明律》《易经大全》《诗经大全》《春秋大全》《礼金大全》《全汉书》《后汉书》等44部典籍。丘濬撰写《琼山县儒学记》勒石树于宫中。此文不仅记叙了这次重建县学的经过,强调了读书的重要,更勉励学子们树立学旨、端正士习,以报国家。
成化六年(1470),丘濬因其母去世回海南丁忧守节,在家乡琼山县创办奇甸书院。该书院名源自朱元璋曾称海南岛为“南溟奇甸”的“奇甸”二字。作为民办书院,其资金及师资等问题都须自行解决。丘濬在家守孝期间亲自给书院学生授课,守孝期满返京复任后,则聘请当地名师主讲,使书院一直保持很高的知名度。直到清代,岛内乃至琼州海峡以北不少学子仍慕名前来游学。奇甸书院后改为景贤祠,且为文庄专祠。
(二)建藏书楼让学子有书可读
丁忧期间,丘濬发现琼州府管辖的10个县中仅1个县拥有藏书楼,于是动议在琼州府学后院为海南生员建造一座藏书楼。海南气候潮热,湿度大,图书典籍收藏甚为困难,需另辟蹊径;因而丘濬“竭平生积聚,鸠工凿石以为屋,凡梁柱楹瓦之类皆石为之,不用寸木”[16]4356建成石室。建成后,丘濬将带回所积之书放入其中并公之于众。“处乎一石之间,而周乎万里之势”[16]4357,意即若饱读石室之书便可以“一处之狭而可以通四海之广”[16]4357。丘濬在世时,经常用自己的薪俸为藏书石室添置新版图籍,并将自己所有著作捐给石室收藏。例如《寰宇通志》《英宗皇帝实录》《宋元纲目》《大学衍义补》《宪宗实录》《朱子学的》《世史正纲》《琼台诗话》《琼台会稿》《家礼仪节》《平定交南录》《成语考》《本草格式》以及戏剧《投笔记》《举鼎记》《罗囊记》《五伦全备记》等。丘濬辞世后,明孝宗曾赐图书万卷予石室,以示哀荣。同时,将他在京城的全部藏书送到藏书石室。石室藏书曾达到6万多卷,并历代相传。
万历三十三年(1605),琼州府学宫明伦堂等建筑物被地震损毁。知府高维岳等复修,将石室中的藏书移藏于复修的尊经阁中,珍藏丘濬《世史正纲》《朱子学的》的遗稿及各种会稿的墨板。石屋至1959年不幸被毁。纵观明清两代,由乡绅修建藏书楼的例证尚不多见。此举表明丘濬寄希望于石屋藏书楼能够助力家乡学子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拳拳之心。许子伟、郑廷鹄等诸多后学在这里得以学习。由于丘濬的功绩,朝廷或地方政府对其后人均不同程度给予关照。1986年,梁统兴撰写《琼山县财政志》时,在中山图书馆发现一份民国十五年(1926)年琼山财政抚恤费支出表,显示丘海二公后人每月共8元的补助款项[21]。可见人们对先贤的追怀之情。
(三)设计藏书建筑——皇史宬
明代前期宫殿回禄之灾频发,严重威胁着官藏图籍档案的安全。特别是明正统十四年(1449)火灾致使南京文渊阁所收藏图书典籍全部化为灰烬。明官方藏书机构文渊阁“其地既邃密,又制度卑隘,窗牖昏暗,虽白昼亦须列炬,故抽阅甚难”[22]。因藏书条件恶劣,书籍损毁严重,丘濬以在海南琼山建造石室藏书的成功经验,于弘治五年(1492)上书孝宗皇帝:“乞朝廷于文渊阁近便去处,别建重楼一所,不用木植,专用砖石垒砌为之。”[23]3988其上书内容详尽,可操作性强。不仅对建筑地点、工具、收藏的范围做了较为详细的说明,而且包括诸如上层用钢柜保存累朝实录和国家大事文书,下层用铁柜保藏诏册、制诰、敕书以及内府衙门所藏等这类具体事项。就满足图书档案典藏处所的各项功能要求而言,与古代建筑设计主流观念相比,丘濬所言“重楼”从结构设计到选材均更为科学合理。一是结构设计独到。其屋顶设计为坡形结构。就阳光辐射产生的热能而言,坡形屋顶所吸收的热能远远小于平顶,且也有利于防水。二是为了减少地表潮气侵蚀,藏书处所坐落在高达1.4米的石基之上,且室内还建有石台,以此来保障图书档案典藏对环境湿度的要求。三是在建筑选材方面另辟蹊径,与传统古代建筑选材不同,该建筑所用建材皆为砖石。石材不仅火灾无虞而且经久耐用,使用年限远超传统木质建筑。由于石材导热性能很弱,遂使墙体本身热容量很大,稳定性能突出,足以将建筑物内部温度波动限定在一个相对稳定的范围。同时,石材导湿系数也很低,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个温度及湿度波动范围很小的典藏环境。基于上述种种,该石屋设计方案一直为后人所称道。
丘濬的“重楼”设计提案虽然得到了孝宗皇帝首肯,但并没有及时实施。此后又经过很长时间的商讨以及修订才动工兴建,最终于嘉靖十五年(1536)七月建成,史称神御阁,即皇史宬。建成后的石屋与丘濬最初提案差别较大,由两层改为一层,分前后两院,前为管理区域,后为藏书区。石屋建成后历经沧桑,其间虽经过几次修缮,如今仍然基本保持原貌。它最大限度地延长存放图籍的寿命,被学界认为是我国保存最完整、最古老的典型皇家图书档案库建筑。
五、 丘濬藏书思想与实践的历史贡献
丘濬从图籍档案功用的阐释到创导藏以致用的思想,有力推动了我国古代藏书(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促进与催化了近代公共图书馆的问世,同时也对明代海南地区开启民智以及弘扬地域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丘濬藏以致用的思想与实践对古代藏书事业发展的贡献
1.开中国古代藏书理论之先
经典图书馆学认为图书馆的基本功能为收集——整理——利用[23]。中国古代藏书事业基本理论都是围绕着“藏”与“用”的问题展开。从整个藏书史的发展轨迹来看,“藏”是支点,“用”变成次要的了。就此而言,丘濬以藏以致用为宗旨的藏书思想及其实践活动极大地丰富了明清两代藏书理论和实践历程,经陆世仪、曹学佺、周永年等后学的发展,产生了“儒藏说”(由官藏、私藏转向公藏)。后者成为其影响深远的中国古代重要的藏书理论。由于丘濬藏书思想涵盖了近代图书馆的基本功能而具有显见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亦为中国近代图书馆学的产生和发展培育了土壤。
2.系统的藏书管理思想
藏书宗旨不同,其管理模式也大相径庭。丘濬首先提出宫廷藏书须由专职官员掌管的建议与要求。其次,全面、系统地阐释了古代藏书管理的基本要义,即囊括购求、鉴别、抄录、审校、装订、编目、典藏、阅览、外借等环节的服务与管理模式。这既推动了管理有序化,又保证了藏书的质量;进而孕育着近现代图书馆的管理模式。而丘濬于几百年前所创导的古代藏书管理的基本准则,在当今图书馆管理范畴内依然有其价值与意义,故其中的诸多条律一直沿用至今。
3.兴建藏书楼为开放服务奠定了基石
丘濬兴建自成一体的藏书处所的主张对古代藏书思想的发展意义非同寻常。藏书楼的出现使图书典籍的收藏得到基本保障。藏书保存典籍,传承文化;通过利用藏书服务于个人与国家,最终实现藏书的价值。应该说,丘濬藏书楼的成功实践使广义的“藏以致用”从可能走向现实。
(二)丘濬的藏书思想与实践对明代海南文化教育事业发展的贡献
1.推动地方教育事业
书院与藏书楼相辅相成是成就海南岛数百年间人文鼎盛之重要原因之一。丘濬率先在海南兴建藏书楼为乡里后学提供学习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助推了地方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海南岛在宋代登进士者只有12人,元代没有,至明朝一代,海南岛上登进士者多达62人,中举人者更有594人。”[24]自成化年间起,仅丘濬所在的琼山地区就出了“一里三贤”中的海瑞、许子伟以及“父子进士”唐胄与唐穆,黄显与黄宏宇等名动朝野的名士。遂使这一孤悬海外的蛮荒之地的社会影响力得以显著提升。海口市政府将有丘濬墓和海瑞墓的疏港大道改名为丘海大道,以为纪念。
2.弘扬地域文化
地方藏书事业发展不仅仅与广义的文化传承与知识传播有关,而且作为一种象征,往往或深或浅地形塑着地域文化。由于地域文化的发展,明代海南地方志和其他著述大为增多。有资料表明该类文献共计有14部,其中全岛史志类有6部。但上述文献大部分已难觅踪迹,仅《正德琼台志》《琼州府志》《儋州志》等存留至今。作为地域文化翘楚的丘濬亦通过抄或者印书、写书等多重维度弘扬岭南文化,成效斐然。值得一书的是丘濬亲手从馆阁群书中抄录了唐宋时期岭南两代大儒张九龄、余靖二人文集,并于成化九年(1472)把《唐丞相曲江张先生文集》与《武溪集》付梓。该书被称之为至今流传于世的最早刻本。丘濬此举旨在彰显张九龄、余靖作为岭南文化代表在华夏文坛的历史地位,以期为岭南文化在与中原地区主流文化的长期碰撞与交互融合中保持持续影响力。
上述种种表明:丘濬以藏书、读书、写书为基调的人生格律成就了他从偏隅的海岛走向明朝政治权力中心的同时成为博览古今、著述甚丰的大学者。而丘濬所推动的明代藏书事业发展不仅培育了中国近代图书馆的生长土壤,而且很大程度上影响与规约岭南地域文化思想的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