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来中国耽美小说的发展历程及其审美特征
2023-01-05何静雯万芮冰
李 旭 何静雯 万芮冰
(江西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近来,由耽美小说改编的网剧如《镇魂》《陈情令》《山河令》引发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从一开始的“圈地自萌”到如今的全平台热议,随着耽改剧的火热“出圈”,耽美小说由小众走向台前,这种受众面狭隘且固定的亚文化形式也引起了社会和学界的关注,中国耽美小说深受日本耽美文化影响,但是又具有本土特征,通过对中国耽美小说近三十年的发展历程进行总结,可以将其划分为四个阶段:萌芽期、发展期、转折期和泛化期,各阶段的审美特征也大相径庭。
一、萌芽阶段(1990-2003):日本耽美文化在中国传播,追求“纯爱”的唯美风格
耽美一词最早来自于日本,为日语“TANBI”的翻译,“耽”即沉溺,“美”即美好的事物,联合起来就是耽于美色。耽美的写作风格最初出现在19世纪末期的日本,这一时期的日本耽美作品以追求唯美为主要目的,展现了对残酷现实的逃避和对美好幻想的沉溺。日本女性文学家森茉莉的《恋人的森林》《枯叶的寝床》开创了女性描写男同恋情的先河,被称为耽美小说的开山鼻祖。森茉莉的耽美小说多以漂亮的少年和英俊的中年男性间凄美的爱情为主,她的写作风格对后来耽美文学的创作产生了较为巨大的影响。在进入20世纪70年代之后,日本少女漫画界开始出现竹宫惠子、萩尾望都、山岸凉子等女性作家描绘美少年爱情故事的作品,也就是后来所说的BL(Boy’s Love)漫画。竹宫惠子的《风与木之诗》是公认的最早的耽美漫画,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耽美逐渐变成由女性创作,以女性读者为预设接受群体,以女性情感欲望为导向的,描写美型男性之间恋爱情感的代名词。[1]39020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CLAMP工作室的《东京巴比伦》、吉原理惠子的《间之楔》和尾崎南的《绝爱》借着互联网的东风吹入中国,吸引了一批年轻女性,催生了一群无可救药地喜欢着男男爱情的“腐女”群体。因为喜欢耽美漫画中架空的设定和男主角间爱情的表现方式,她们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共同建设起一个属于腐女群体的亚文化社群,为这些作品产出同人小说,中国大陆的第一篇同人小说就诞生于水木清华BBS动漫板块。20世纪末,“桑桑学院”和“迷迷漫画世界”两个耽美爱好者网站合并为“桑桑学院”,还专门设立了“耽美小岛”专栏,方便“腐女”们发布耽美同人相关的创作。几乎同一时期,中国第一个专门的耽美文学网站“路西弗俱乐部”成立,为耽美文学爱好者提供了一片创作的天地。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受到日本唯美主义和同人文化的影响,中国的耽美作品大量聚焦在同人创作领域,并产生了以同人文化为开端的中国耽美文化。这一时期,大热的《圣斗士星矢》《银河英雄传说》和《灌篮高手》是同人创作的主要素材,被称为“世纪初三大同人圈”。但由于中国的耽美文化发展尚未成熟,此时还不成体系,所以带有较强的日式风格,早期的耽美同人小说以较多的心理描写来表现少年间的情感纠葛,主人公通常体型纤外貌俊美、心思细腻、纤弱敏感,着意刻画恋人之间所谓超凡脱俗的“纯洁爱情”,带有唯美的浪漫色彩。
二、发展期(2003-2014 ):中国耽美小说快速本土化和商业化,以“虐恋”为主的审美情感占据主流
(一)“虐身虐心”成为早期中国耽美小说创作主基调
2003年晋江文学城的创立明显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从这一阶段开始,耽美小说快速本土化,并不断发展壮大。中国耽美小说从以同人为主,原创为辅,转向以原创为主,同人为辅,涌现了一批如蓝淋、风弄、易人北、殿前欢、天籁纸鸢等经典作者,但此时的耽美小说依旧是在爱好者的小社群内传播,是流离于主流文化的小众癖好。
翻阅创作于这段时期的耽美小说,不难发现“虐”是大部分小说的核心主旨,作者通过在故事剧情上设置磨难和在主角之间设置障碍来达到凌虐的美感,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主角产生怜爱,放大主角间爱情的难能可贵和真挚,突出同性爱情间的“高贵”,体现强烈的反言情思想。此外,由于受到日本耽美小说BE(bed ending)美学的影响,早年的耽美小说结局不总是美满。主角身上或背负着国仇家恨,或飞来横祸,或爱而不得,或惨遭欺辱,家世或爱情之路总有一方不得圆满,使得读者一边大叫作者是“后妈”,一边沉浸在受虐的快感中,对剧情欲罢不能,追求虐的情感是古早耽美小说的题中之义。[2]
“虐”作为早期耽美作品的一大特色,区别于当时言情小说乐观向上、甜甜蜜蜜的风格,以绝望代替希望,以阴阳相隔代替长长久久,以混乱的故事背景突出攻受双方情感的伟大和纯洁。攻受双方或碍于家国情怀,或碍于时代背景,或碍于地位的差异,感情不会顺风顺水却又刻骨铭心。
同时,虐文所表现出来的极强的性张力和挣扎感也是让读者欲罢不能的原因。虐文以攻方和受方激烈的情感冲突和相互的肉体折磨作为小说的经脉,由于早期耽美小说通常以受方的视角展开叙述,因此在虐文中,当长期落于下风的受方突然扭转了战局,掌握了主动权,很容易让同样处于社会弱势群体的女性感同身受,攻方的落魄和失意,帮助女性读者宣泄了长久以来对被压迫地位的不满,满足了她们对上位者的报复心理。
(二)题材选择百花齐放,多元素混杂
1.2003-2008年,耽美小说发展出细腻的,以中国古典浪漫主义情感为主的审美基调
2003-2008年,耽美小说处于野蛮生长时期,这一时期的很多耽美文学网站都是非盈利性质的,大部分作者单纯是因为喜欢耽美文化而聚集在一起,此外,非盈利模式降低了读者接触耽美的门槛,只要能够连上网,就能敲开耽美文化的大门,使得耽美文化的受众群体快速增长,加速耽美小说发展。
在耽美小说从同人化向本土化转变的过程中,耽美作品吸收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诞生了一批文笔优美,极具古风特色的耽美作品。如非言非墨的《景帝纪事》、风弄的《凤于九天》、殿前欢的《无根攻略》、眉如黛的《昨日今朝》都融合中国古代元素,极具古典浪漫主义色彩。这一时期,与古风耽美平分天下的题材是都市纯爱,其代表作品有蓝淋的《双程》系列、妖舟的《李笑白》系列和迷羊的《楚氏》系列,故事均围绕着都市饮食男男展开。此外,2005年葡萄的《青莲纪事》和流玥的《凤霸天下》开启了“女穿男”的穿越模式之风,2006年天籁纸鸢的《花容天下》开启耽美文中男男生子元素的先河。
这一阶段的耽美小说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以情感叙述为主的写作模式,二是与当下热门元素的结合。无论是背景宏大的《凤于九天》《一受封疆》,还是平平淡淡的《红尘有幸识丹青》,国仇家恨和权谋宫斗都是帮助升华人物情感的道具,个人间的爱情才是故事发展的主体。同时,翻阅《凤于九天》、《艳鬼》和《天神右翼》等当年轰动一时的耽美小说,可以看出耽美小说作者对穿越、生子、玄幻等当下热门元素的运用已经较为娴熟。此时的耽美小说风格多变,文笔逐渐走向成熟,但尚未探索出稳定的写作模式,耽美作者对各类元素都感到兴致勃勃。
2.2008-2014年,耽美小说融入男频元素,类型化和模式化初现端倪
2008年,随着晋江引入VIP制度,其他耽美网站也纷纷加入VIP付费模式,消费社会理论将文化和消费联系起来,拓宽了审美观念的界限。[3]作者的辛苦付出有了金钱的回报,同时这也意味着耽美网站从一开始的“公益平台”转型成为了商业网站,耽美小说加入了网络文学的产业链。因为金钱的激励,越来越多的爱好者投身作者行业,整个耽美文化圈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势,许多经典的类型小说均产自这一时期。2009年蝶之灵的《给我一碗小米粥》为耽美网游文打下基石。2011年空灯流远致敬“计算机科学之父”图灵的《灰塔笔记》成为第一人称耽美小说的经典之作。同一年,非天夜翔的《灵魂深处闹革命》成为耽美盗墓文的开端。老牛吃嫩草的《重生夜话》带火了耽美重生元素。犹大的烟的《机甲契约奴隶》是耽美机甲文的典型。2012年楚寒青衣的《沉舟》开创了耽美政斗文的神话。耽美小说在这一阶段蓬勃发展着。同时,在以情感叙述为主体的耽美小说引入VIP阅读制度之后,一种新的消费模式被构建[3],读者的审美偏向逐渐主导作者的写作模式,耽美小说开始追求剧情上的出彩和刺激,并和男频的流行元素紧密集合,如盗墓、机甲、末世等题材。商业化对创作者的能力有了更高的要求,纯爱是文章的情感基调,但剧情的出彩也必不可少。因此耽美题材的许多“第一”应运而生,如第一篇末世文,第一篇盗墓文,第一篇网游文。但是引进男频元素的弊端也显而易见。2004年就已经成为网络文学第一大站的起点有一套非常成熟的运营和写作模板,这也导致耽美在借鉴起点元素的时候,受其干扰,耽美小说的市场化虽然保障了作者的权益但也使小说的创作被困在固定的模板中,耽美小说的类型化和模板化因此初现端倪。
三、转折期(2014——2018年):“净网行动”后耽美小说转变,审美风格多元化
(一)文风转变:甜宠文大规模压制虐心文
2014年以前的耽美小说主要叙事风格是以“虐心”为主,但在2012年到2014年期间,以晋江为主的耽美小说网站榜单上少有受到广大读者追捧的纯虐文,耽美小说文风逐渐向甜宠类开始靠近,“甜虐结合”的小说逐渐被更多读者喜爱。甜宠类作品大规模出现的客观原因主要来源于2014年“净网运动”。受“净网运动”影响,耽美小说中关于色情、暴力等方面的描写受到禁止,暴力因素的减少、人物道德水平要求的提高一定程度上使得过去塑造“渣攻贱受”的虐点被迫消失;而少了性爱描写这一角色感情升温的渠道,作者与读者都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人物间的情感互动上。甜宠作为爱情叙事中的最为轻松的手段,以“撒糖”“互宠”为主要情节,让读者在小说中感受爱情的美好。耽美小说为了能够更精准地满足读者对爱情的美好期待,在剧情设定上使甜宠文呈现一种“乌托邦”式的打造,在故事里,两位男主角不仅可以在相同的性别内追求爱情,同时还不用受到社会指责,小说中男同性恋可能存在的艾滋病问题、传统家庭带来的婚姻生育压力等方面都直接隐身,两位男主人公可以最大可能地享受在爱恋之中。因此,不论是读者还是作者,甜宠文满足的都是女性读者对于“纯爱”本身的幻想,这里的“纯爱”指的是一种理想化的爱,为了能够摆脱干扰因素,让读者全身心投入“嗑糖”的快感中,有的耽美文甚至会直接创造一个理想的社会环境,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人们对同性恋司空见惯,同性婚姻和异性婚姻享受同等权益。在对“纯爱”的想象中,作为主角的攻受双方颜值及个人魅力也较为出众,因此女性在对理想化的恋爱模式想象中,通过男色消费实现了精神上的满足。
通过“设定”和 “虚构,爱情的宏大叙事背后的深层意义总是被不断消解,阶级、性别在时代和主流的压迫在甜宠文中很少被感受到。在失去神秘感和浪漫主义的背后,是读者对定义爱的意义的权力结构的疏离。在现实主义的基础被剥离之后,爱情的浪漫符号已经被分割成一些温暖而普通的东西,但仍然对读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例如在小说《袁先生》中,两个主要人物的关系在开始时就已经确立,文本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详细描述他们的爱情故事。虽然他们的日常生活细节是零碎的,但在过去相识、相爱的纵轴上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与过去“虐文”主人公迟迟得不到幸福相比,现在主人公的日常对话是“呵护和宠爱”的精华。在幸福的开始之后,浪漫变成了例行公事,罗曼史逐渐日常化、碎片化。与“虐文”相比,这一阶段的爱情“褪去了神性的光环,失去了救赎的力量,而成为了一种生活情态,以及日常性的温馨点缀。”[4]
(二)剧情打造转变:“萌”属性加入,日常化情节增多
在2014年“净网运动”后,出现了一大批文风轻松诙谐、语言表达形式日常化、审美趣味倾向于“萌属性”的作家,如徐徐图之、漫漫何其多、木苏里等。他们的人物不仅具有强烈的“反差萌”属性,而且在剧情中几乎没有复杂烧脑的情节,在文章里主要以主人公之间相处的日常的、零散的细节为主。在读者看来,一个人物对外冷漠强势而对内温柔体贴的“对比”和两人的甜蜜交流是人物关系的萌芽,它与“甜蜜”的爱情故事紧密相连,共同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完美爱情的想象。“萌化”的另一表现形式体现在“男男生子文”的文风转变。这时期的“生子文”较2008年前相比,在风格和剧情设定上都变得更柔和、更可爱,这与2014年后的耽美小说整体风格变得不那么冷硬忧郁的情况相一致。2008年的左右的“生子文”由于常会含有乱伦、暴力和性侵犯等怪异元素,而常读者认为是“重口味”文章。这些小说往往用复杂而优美的语言写成,但字里行间却有一种堕落的气息,而这样的情绪也在受方怀孕期间达到顶峰,许多读者在阅读后常常感到心情压抑。而后由于2014年“扫黄净网”运动的影响,这些异端内容和作者的多元审美及随意创作可能性被连根拔起,导致题材内容和表现元素受到了很大限制。这时期的“生子文”显得更加温馨轻松:文中没有畸形或“重口味”的设定,更多地刻画攻受双方共同抚养自己可爱的孩子的甜蜜日常。
由于读者主要是90后和00后,物质上比上一代人富裕,但他们也承受着独生子女的孤独和巨大压力,所以以不同的方式寻求安慰。青少年对萌化的幼体的崇拜,部分是由于每个人都有母性的一面的本能,但也是有对“自我幼体期”的挫折感的投射,是对现实困境的逃避,他们期待着 “回归童年,保留纯真,永不长大”。另一方面,现实世界中的孤独和缺乏安全感使人们更有可能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到虚构的人物身上。然而,在“萌文”中,他们不是以“观察者 ”或“见证者”的角色来观察主人公的成长和爱情生活,而更多将自己代入“保护者”的视角,因为 “萌的角色”具有幼稚性而显得软弱,需要同情,即使这只是读者的一种错觉。具体来说,在审美“移情”的帮助下,他们将无意识的心理内容(如自我缺乏安全感)投射到客体上,并代入“母亲”这个可以在文本内给角色安全感的视角,从而赋予 “养成”行为新的形式和意义。在审美“移情”的影响下,读者对人物的情感依恋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主人公的同时代人)到对他们感情生活的关注以及美好祝愿(尤其是年龄较大、心理成熟的读者)。随着“萌属性”的渗透,与主人公同龄人的“母性情结”的深刻挖掘,更多的读者在特定的小说中自觉完成了“普通陪伴者”到“深层保护者”的身份转换。“陪伴感”带来的心理满足才被内化为更具体的“养成快感”。
(三)角色塑造转变:人物类型组合多样化
2014年—2016年,在互联网发展以及智能手机的快速普及下,以00后、90后为核心的读者通过互联网接触到了耽美小说,她们是高度享受互联网发展红利的一批人,新媒体影响也更为深远。作为耽美小说的读者与作者,她们并不标榜自己是“女性主义”觉醒或发展的推动者,但她们通过个人在现实生活和互联网交流的经验出发,去理解两性关系、女性个体。从文本变化和读者交流中,可以看到她们的态度是更开放、包容的,所以男性气质和情爱配对模式更加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随着这样的耽美小说受众的加入以及性别平等意识的发展,耽美小说中受众占比最大的女性读者越来越多地表达了对这样的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不满,她们强烈反对简单的”玛丽苏”“傻白甜”套路文,也反对将受方至于如同社会中的女性一样被弱化的地位,更多的女性作者将攻受双方放置在了身心平等的、势均力敌的位置,以展开后续的故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耽美小说的人物关系上出现了“强攻弱受”“弱受强攻”“强攻强受”等更丰富的情况,在生理结构相同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从人物的不同性格入手,不再简单地因为生理结构导致的差异而定好双方能力强弱,即使是在性爱中处于被插入方的受也可以在实际生活中成熟强大,因为同为男性,不会在生活场景中被其他人因为自己“受”的身份差别对待,可以保护攻方;攻方也不再因为自己处于性爱“插入”方而必须具有阳刚、强势、强大完美的形象,可以是懦弱内向,甚至是阴柔邪魅的,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恋爱模式中对恋人的角色定位。
四、泛化期(2018年至今):耽改作品盛行,迎合青年亚文化审美趣味
2018年,优酷热播剧《镇魂》的大火,使得“耽美文化”大范围出圈。《镇魂》改编自耽美老牌人气作者Priest同名小说,讲述了沈巍、赵云澜两人率领特调处共同守护两界和平的故事。在2016年时同样是人气作家柴鸡蛋的作品《上瘾》改编为第一部纯耽美网剧引发了小范围讨论,但很快由于题材问题遭到下架。与之不同的是,电视剧《镇魂》将小说中两位男主角的爱情以“社会主义兄弟情”的方式呈现了出来,晦涩地传递了男主角间的感情,因此电视剧《镇魂》并没有遭遇下架的命运,而是在当时的社交网络上引起了巨大的火花。《镇魂》的大爆不仅使得两位男主角从不知名的演员变成了当时的“顶流”小生,同时也给耽美小说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大量的00后、90后加入了“耽美迷”的行列。读者的增加使耽美小说的写作风格逐渐迎合青年一代的审美趣味,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耽美小说创作圈的乱象。随着耽美小说受众的年轻化,简单的套路文比剧情复杂、勾心斗角的文章获得更多的热度。在创作过程中,只需作者采用某一固定套路,不需要作者有任何文笔和复杂的情节设定,只需要套入两位主角的名字,加上有趣的人物设定,就能获得巨大的关注。例如近年来较火的“知乎体”“论坛体”,都是采用特定一种写作模式进行小说创作,在此类文章中会加入大量通俗的网络用语,甚至通篇文章采用网络聊天对话的形式完成。这时期的耽美小说写作门槛大幅降低,高热度的文章不再需要巧妙的剧情、人物构思而更倾向于通俗有“梗”,这也很大程度上使得耽美小说的文学性大打折扣。
另外,新媒体的极高互动性和时效性在便利作者能够及时收到读者的反馈的同时,也使其更易受到读者想法的影响。在一些并未完结的文章里,故事脉络与走向被读者意见所主导,作者为了留住读者、增加作品的曝光度,会根据读者的意见修改走向,这导致了很多作品中的角色在连载后期出现脱离人物本身设定的剧情。读者喜怒哀乐的优先级高于剧情人物的感情进展,冗杂的读者意见常常使得人物在剧情中后期性格崩坏。在很多作品中,为了满足读者对于两位主角感情快速升温的要求,作者笔下的两位男主角还未能熟悉彼此,就已经仓促在一起。如果出现作者坚持个人设定而导致主角二人结局不够完美,该作者将会受到大量的谩骂、人肉甚至死亡威胁。比如在耽美小说《泥娃娃》中,作者为了剧情的升华,将男主之一的受方设定为死亡结局,引发了大批读者强烈的不满,甚至有情绪激动的读者在评论区留下威胁作者人身安全的恶毒言论。
从2018年开始,耽美一词开始广泛普及并商业烂熟化,很多官方内容也意识到了这么一个巨大的,基于女性情感诉求和性认知的消费市场。同人创作就是各大影视作品、动漫作品,甚至是小说作品保持热度,提高粉丝黏性的一种方式,这样的热度又为其带来了巨大的商业价值。出于这个原因,一些官方也会有意识地利用、煽动这些方面的爱好者。因此,同人作品的创作又成为耽美小说快速发展的场域。“同人”是志趣相同的人,也是独立自主的业余创作。1970年代末,面向青春期人群的电视动画开始崛起,一些机器人动画中的少年角色也十分投少女们的嗜好,日本的动画二创同人也跟着兴起。而在中国,随着动画二创同人圈子和新成长娱乐圈明星的真人同人相互结合、相互影响,加上因一些商业性质的牵头,耽美小说作为二创的主要形式开始定型、扩散。值得注意的是,耽改剧爆火后带来的三次元同人小说创作也大规模增加,在带来巨大的流量的同时,由于耽美小说分级制在中国并不完善,导基于三次元真人的真人同人却开始出现了逐渐锁闭化的情况,例如2020年最受同人创作圈里最受关注的肖战“227事件”,就是由于基于真人明星的耽美小说创作里出现了粉丝无法接受的创作内容,导致该明星粉丝大规模举报同人创作平台,引起了同人圈的愤怒。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耽美文作为同人作品创作中的一种主要方式,也受到创作对象本身的热度的极大影响。
结语
耽美小说作为网络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发展的三十年间从各个方面都发生了转变,近年来随着其IP影视化后大热的情况而越发受到关注。作为耽美小说最大的受众,女性读者及创作者引领了耽美小说中人物塑造的变革。在性别观念发生转变、女权意识觉醒的情况下,女性创作者主动从传统的女性角色塑造中跳脱出来,将男性置于女性凝视下,以满足女性对于“纯爱”的欲望。
但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女性在耽美小说中从被观看者角色转变为了观看者,对男权至上有了一定冲击,但这样的冲击仍然是非常有限的,并不能完全算作一种有效的女权运动。另外,耽美小说的读者也明白,即使受到耽美小说广泛传播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对同性恋群体有了新的认识,提高了包容度,但现实生活中的同性恋群体仍处于不被社会普遍接受的状态,甚至由于耽美小说创作者本身的理想化,小说中的同性恋角色与现实生活中同性恋略有偏颇的描述,可能使异性恋对同性恋群体生产生误解。因此,当前耽美小说本质上仍只是一种满足当下女性对于“纯粹之爱”的虚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