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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喻世明言》的入话看话本开篇的演变

2023-01-05肖向明杨林夕张美莹

河西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话本闲话主旨

肖向明 杨林夕 张美莹

(广东惠州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1)

宋代商品经济繁华、瓦肆勾栏的设立、市民阶层崛起,使得民间说话艺术日益兴盛,话本小说就是其中之一。民间说话艺人为稳住在座客人,等候迟到的听众或者静场而特意安排了“入话”,即在说正话故事前扯些闲篇来拖延时间。鲁迅先生称说话艺人的底本被称为“话本”,而“话本小说”是话本进行案头化后的结果。

明代冯梦龙编辑的“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是话本小说的代表作,“三言”既有整理、改编的宋元话本,也有模拟话本创作的拟话本,基本上每篇小说都有其特有的开篇形式——“入话”。“入话”意为进入正话。体制完备的“入话”包含篇首诗词、头回故事和评介议论等过渡性文字(本文采用一般学者较为普遍的一个称呼——“闲话”)。入话作为话本小说的特有体制,有其发展演变的过程和独特的作用。《喻世明言》是“三言”中最早问世的、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文章拟从其入活及与其前后的宋元活本和“二拍”相比较,以期展现其完善、统一和规范的逐渐发展过程。

一、《喻世明言》的“入话”类型

现存的唐话本没有入话[1]。现有的宋元小说家话本主要保存在明中后期编刊的话本小说总集《清平山堂话本》和《熊龙峰刊行小说四种》中,它们所收录的作品除《洛阳三怪记》外,开头都有“入话”二字。随后往往写有“话说”二字,转入正话的讲述。而“三言二拍”去掉了“入话”二字,但实质上仍保留了“入话”部分,随后往往用一些书场套话“待小子说与列位看官们听”,“今日听在下说”转入正话的叙述。

《喻世明言》里共有四十卷小说,其入话的种类可分为仅以诗词入话、以诗词+闲话入话、以诗词+故事入话、以诗词+闲话+故事共同入话四类。笔者认为话本之所以要用诗词作为说话的开篇,一则因为中国是个诗词大国,二则说书人最初的目的或许就是引用诗词来卖弄才华,赢得声誉,招徕更多的听众。文人在创作拟话本时,自创或者引用诗词来展现自己的文学才能,同时诗词能够以最简练的文字来概括话本小说内容和主题,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有利于达到作者的创作意图。而闲话和故事是在诗词的基础上进一步阐述主题,都是附加的部分。另外,诗词是韵文,与前后的散文体形成韵散交错的形式,也是中国通俗叙事文惯用的形式。《喻世明言》的“入话”类型如次:

(一)仅以诗词入话

在话本小说中,用一首诗、一首词或是多首诗词来开篇,之后加入“话说”、“且说”、“单说”等词语引入正话的形式,就被叫做仅以诗词入话。《喻世明言》仅以诗词入话的篇目有:卷5《穷马周遭际卖磓媪》、卷11《赵伯升茶肆遇仁宗》和卷19、卷20、卷26、卷32、卷37、卷40 等,共8 卷,占全部的20%。例如卷11《赵伯升茶肆遇仁宗》讲的是赵旭(伯升)科考名中榜首,因为一个“唯”字写错不肯向仁宗认错被黜落,流落街头,留下《浣溪沙》在酒店墙壁上,后来被仁宗找到启用的故事。其入话只有一首诗“一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虽然这个入话诗与元杂剧《冻苏秦》(佚名)楔子的下场诗一样,第一句与《冻苏秦》的内容相反,赵旭是因舌获罪,第二句与留诗墙壁的故事契合,后面两句是科考的惯用语,四句诗与正话的内容相关。又如卷19《杨谦之客舫遇侠僧》的入话诗“宝剑长琴四海游,浩歌自是恣风流。丈夫莫道无知己,明月豪僧遇客舟”和卷26《沈小官一鸟害七命》的入话诗“飞禽惹起祸根芽,七命相残事可嗟。奉劝世人须鉴戒,莫教儿女不当家。”从字面可见是对正话内容的概括;而卷37《梁武帝累修成佛》的“香雨琪园百尺梯,不知窗外晓莺啼。觉来悟定胡麻熟,十二峰前月未西。”第32卷《游酆都胡母迪吟诗》的“自古机深祸亦深,休贪富贵昧良心。檐前滴水毫无错,报应昭昭自古今。”虽没有概括正话的内容,却与主旨遥遥相应而有劝诫教化之意。

在中国文学传统观念上,小说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末道小技”①,而诗歌却是雅文学的代表,文学的正宗。冯梦龙和说话艺人一样采用富有哲理或者民众喜闻乐见的诗词来吸引听众同时也尊体以提高小说的地位②。而且,中国文人历来有“诗言志”传统,以诗词入话,很好地将诗言志的传统和话本小说肩负的教化责任结合起来,使诗歌成为实现话本小说社会责任的有效载体。

(二)以“诗词+闲话”入话

《喻世明言》中以诗词加闲话入话的篇目有:卷1《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卷4四《闲云庵阮三偿冤债》和卷8、卷10、卷13、卷14、卷16、卷17、卷22、卷24、卷25、卷29、卷31、卷33、卷38 等,共15 卷,占全部的37.5%。

说书人面对的主要是市井民众,以闲话加诗词入话,即在诗词的基础上,附带一小段解释说明性的文字,以此来解释引申诗词的寓意而接近正话的主题。这种入话类型有利于让大多数的文化水平不高的读者听懂,有利于教化。即使后来文人对话本进行了文人化的修改润色和再创作,话本小说的读者群仍然主要是最广大的市井百姓,因而以“诗词+闲话”入话类型得到保留。

“诗词+闲话”的入话类型就是先引用一首诗词,然后加以解释说明或者评价。解释说明议论性的闲话有短至一句的,如卷三十八《任孝子烈性为神》入话诗后只一句“这首词(即入话诗“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姻缘作恶姻缘。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闲花野草且休拈,赢得身安心自然。山妻本是家常饭,不害相思不费钱”),单道着色欲乃忘身之本,为人不可苟且。”[2]然后就开始了讲述正话。同样,卷十七《单符郎全州佳偶》的闲话“这首诗(即入话诗“郟鄏门开城倚天,周公拮构尚依然。休言道德无关锁,一闭乾坤八百年”),单说西京是帝王之都,左成皋,右渑池,前伊阙,后大河;真个形势无双,繁华第一;宋朝九代建都于此。今日说一桩故事……”[2]简单地用一句话交代了入话诗中提到的地点的重要性,紧接着就是正话的讲述。闲话也可以长至一大段,如卷二十四《杨思温燕山逢故人》用一段话讲述宋徽宗元宵时节出行的盛况来补充入话词《传言玉女》。但是闲话一般不会太长,否则就会喧宾夺主,降低话本小说的艺术水平。

(三)以“诗词+故事”入话

正话之前的一个或几个独立的小故事也被称为头回。在《喻世明言》中,以诗词加故事入话的篇目有:第九卷《裴晋公义还原配》有两个故事、第三十卷《明悟禅师赶五戒》是一个故事、第三十九卷《汪信之一死救全家》两个故事,占了7.5%。如卷九《裴晋公义还原配》的入话诗是“官居极品富于金,享用无多白发侵;惟有存仁并积善,千秋不朽在人心。”讲了邓通和周亚夫两个极富极贵,犯了饿死之相,果然不得善终的两个故事。汉文帝宠邓通无比,相面的说邓通纵理纹入口,“必当穷饿而死”,文帝遂将蜀道铜山赐之,使得自铸钱。谁知他因为帮文帝吮吸痈疽而太子不肯,使文帝认为邓通比太子更爱他,由是恩宠倍加。皇太子深恨之,太子即位后幽闭邓通致其饿死。汉景帝时丞相周亚夫也有纵理纹在口,景帝忌他威名,寻他罪过,下之于廷尉狱中。亚夫怨恨,不食而死。与正话讲裴度也有饿死纹,但是因为捡了别人的腰带归还的善行而改变了纹理得以善终的故事成为反面的对比,而凸显劝人为善的目的。卷三十《明悟禅师赶五戒》的头回只有一个,讲的是饱学之士李源与朋友慧林寺首僧的故事,与正话五戒禅师与明悟禅师两师兄弟再托生为苏东坡和佛印的“两世相逢”的故事呼应。第三十九卷《汪信之一死救全家》的头回是两个因受皇上赞赏而大富的故事。皇上赞赏了宋五嫂的鱼羹,因此大家都来吃而遂成巨富,于国宝题诗酒家屏风而得以见驾并钦赐翰林待诏,那酒家屏风上添了御笔,游人争来观看而大富,将其富贵归之于好运,而认为正话中汪信之忠义豪侠却被诬造反而死是运气不好。

(四)以“诗词+闲话+故事”入话

说话人普遍采取以诗词、闲话、故事共同入话的入话类型,因为这种入话类型更能起到“暖场”、“静场”的作用,因而后来成为入话的规范形式。而在编写话本小说时,由于这种入话类型三者互相补充配合,在叙事上更趋于完整、形式上更完善,因而“三言”以后的话本小说的入话多采用这种类型并在后面成为一种范式。在《喻世明言》中,以诗词、闲话、故事共同入话的篇目有:第二卷《陈御史巧勘金钗钿》、第三卷《新桥市韩五卖春情》和卷六、卷七、卷十二、第十五、卷十八、卷二十一、卷二十三、卷二十七、卷二十八、卷三十四、卷三十五、卷三十六等,共14 卷,占全部的35%。如第三十六卷《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的入话诗为“钱如流水去还来,恤寡周贫莫吝财。试览石家金谷地,于今荆棘昔楼台”,接着头回就讲晋朝石崇的故事。再以“方才说石崇因富得祸,是夸财炫色,遇了王恺国舅这个对头。如今再说一个富家,安分守己,并不惹事生非;只为一点悭吝未除,便弄出非常大事,变做一段有笑声的小说”过渡,写吝啬的张富员外的故事。篇首诗词和头回故事加上评介过渡性文字互相配合,衔接紧密,自然过渡到正文。

二、《喻世明言》“入话”的历史地位和价值

“‘三言’包容了旧本的汇辑、作者的改编和的创作,是我国白话短篇小说在说唱艺术的基础上,经过文人的整理加工到文人进行独立创作的开始。”[3]它既承接了先前的话本小说总集《清平山堂话本》和“熊龙峰小说四种”,又下启二拍以及其他明清拟话本。《喻世明言》作为“三言”的开篇之作,与其前的话本小说联系较大,同时又有所发展,在历史发展的长河里自有其独特的存在价值。

(一)与《清平山堂话本》入话比较

王庆华指出“一般认为,《六十家小说》基本上保留了当时流行的单篇话本小说原貌,未作修改、加工,而冯梦龙则对‘三言’中的旧本有所润饰、改动。”[4]因此,本文将《喻世明言》入话和《清平山堂话本》(又叫《六十家小说》)入话比较,看《喻世明言》在宋元小说家话本入话的基础上有何发展。

1.入话形式更完备

据笔者统计可知,各种入话类型的比例:仅以诗词入话,《清平山堂话本》是71%,《喻世明言》是20%;以“诗词+闲话”入话,《清平山堂话本》是16%,《喻世明言》是37.5%;以诗词+故事入话,《清平山堂话本》无,《喻世明言》是7.5%;以“诗词+闲话+故事”共同入话,《清平山堂话本》12%,《喻世明言》是35%。可见《喻世明言》大大减少了仅以诗词入话的篇数,增加了以“诗词+闲话”入话、以“诗词+闲话+故事”共同入话的篇数,并增添了新的入话类型——以诗词+故事入话,增加了头回故事以与正话寓意形成或正或反的关系,这样,入话形式更加完备,不再是简单地以诗词入话为主。而且,从冯梦龙对《清平山堂话本》作品的改编,可以看出冯梦龙不仅注重正话,也重视话本的开篇,他是有意识地使入话形式更加完备。如《喻世明言》中的《闲云庵阮三偿冤债》是在《清平山堂话本·戒指儿记》以诗词入话的基础上增加了闲话。《喻世明言》中的《明悟禅师赶五戒》是在《清平山堂话本·五戒禅师私红莲记》以诗词入话的基础上修改了入话诗并增加了头回故事。

总之,与《清平山堂话本》比较,《喻世明言》不仅以诗词入话的篇数大减,以“诗词+闲话+故事”共同入话的篇数大增,并新增了以“诗词+故事”入话的新形式。从冯梦龙对《清平山堂话本》的改编作品的开篇看,或增加闲话或补上头回故事,《喻世明言》的入话形式较《清平山堂话本》完备。

2.入话与正话关系更紧密

石昌渝先生说“开宗明义点明小说的主题。承担这种功能的套语一般都在入话部分或故事开头。”[5]即入话承担着点明小说主题的作用。《清平山堂话本》的入话和《喻世明言》的入话起到的作用有所不同,因而在入话和正话的紧密程度上也有不同。

首先看入话诗词和正话的关系。《喻世明言》中仅有8篇以诗词入话,除第37卷《梁武帝累修归极乐》的入话诗词只是起到引出人物的作用,剩下7 篇都起着概括全文,甚至揭示主旨的重要作用,入话诗词和正话的关系密切。如《喻世明言》中的《沈小官一鸟害七命》“飞禽惹起祸根芽,七命相残事可嗟。奉劝世人须鉴戒,莫教儿女不当家。”[6]此首入话诗与题目相互照应,概括了沈秀的一只鸟害死七个人的故事,揭示了劝诫纵溺子女的父母和不求上进的青年的主旨。又如《穷马周遭际卖磓媪》的入话诗“前程暗漆本难知,秋月春花各有时。静听天公分付去,何须昏夜苦奔驰?”[7]预示了正话中马周前半生潦倒、后半生时来运转的情况,带有明显的宿命论倾向,照应正文中所述的内容。

《清平山堂话本》17 篇仅以诗词入话的小说,9 篇的入话诗词能起到概括全文,揭示主旨的作用,6 篇只是勉强牵扯引入故事,入话诗词与正话关系不密切。如《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以柳耆卿题美人诗入话,引出正话故事中柳永勾引的美人周月仙。同样,《西湖三塔记》开篇多首诗词写西湖的好,与正话中三个怪物害人后分别被镇压在塔中的故事并无主旨上的联系。而《花灯轿莲女成佛记》的入话诗是宋仁宗的八句赞莲华经诗,只是引出正话中因颂读《莲经》而成正果的人物,开篇诗词与正话的主人公或者主旨的关系都比较疏远。

再从联结方式以及内容上看闲话与正话的紧密程度。《清平山堂话本》中以“诗词+闲话”入话的篇目只有:《洛阳三怪记》《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和《霅川箫琛贬霸王》三篇。《洛阳三怪》以一首探春诗开篇,接着穿插两首探春词和一段讲述“春天最好景致”的闲话,随后立即转入正话的讲述,无过渡语。闲话内容上,只是为正话交代时间。同样,《霅川箫琛贬霸王》的闲话和正话之间也并无过渡语,讲完湖州的地理环境即讲述正话。内容上,只是为正话交代地点。《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为何说他?自家今日说个女娘子而诵《莲经》得成正果。”[8]用了书场套话来过渡。内容上为正话引出人物。

《喻世明言》以诗词+闲话入话的篇数增加,并且大多以书场套话如“看官,我今日说一节故事”来过渡。甚至还有一篇《吴保安弃家赎友人》在套话后加上议论来过渡,再转入正话的叙述。“如今我说的两个朋友,却是从无一面的。只因一点意气上相许,后来患难之中,死生相救,这才算做心交至友。”[9]而内容上,“平时酒杯往来,如兄若弟;一遇虱大的事,才有些利害相关,便尔我不相顾了。真个是:酒肉弟兄千个有,落难之中无一人。还有朝兄弟,暮仇敌,才放下酒杯,出门便弯弓相向的。所以陶渊明欲息交,嵇叔夜欲绝交,刘孝标又做下《广绝交论》,都是感慨世情,故为忿激之谭耳。”这样一段议论性的闲话,可以起到揭示主旨的作用,不是简单的交代故事背景。同样的还有,卷一、卷四、卷十、卷十四、卷二十五。也就是说,在闲话和正话关系方面,《喻世明言》比《清平山堂话本》多了过渡语来衔接,并且在内容上能揭示主旨,与正话的关系更密切。

最后看头回故事和正话的关系。上文说到《清平山堂话本》大多以诗词入话,而《喻世明言》的入话形式更完备,较多的篇目增加了头回故事。《喻世明言》中《张舜美灯宵得丽女》“今日为甚说这段话?却有个波俏的女子,也因灯夜游玩,撞着个狂荡的小秀才,惹出一场奇奇怪怪的事来。未知久后成得夫妇也否?且听下回分解。”[10]这一段头回故事和正话故事之间的套话表明两者情节类似。头回故事讲述了一个贵官公子于元宵节捡得一块题了字的红帕子,一年后在一个尼姑的帮助下,公子和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正话故事讲述了一个秀才在上元佳节与一女子一见钟情,后来好事多磨,最终双宿双飞的爱情故事。头回故事和正话都是以美满爱情为主题,可见头回故事与正话在情节上相似,与正话共同强调话本主旨。

有的头回故事却和正话相反,但是两者主旨一致。这样的叙事方式可以让读者在对比中有所思考,并且趋向叙述者的立场,达到话本小说教化的目的。卷二十七《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在头回故事里叙述了汉朝名臣朱买臣年轻时遭妻子嫌弃,后来朱买臣时来运转,苦尽甘来,功成名就,妻子后悔莫及,含羞自杀的故事。而正话故事则相反,讲述的是金玉奴被丈夫推入水,后来在恩人的帮助下换得丈夫浪子回头,夫妇和好的故事。故事情节和结局不同,角度相反,但是这头回故事和正话故事都在表达为人妻和为人夫要从一而终,莫嫌贫爱富,三心二意,否则自酿苦酒的思想主题。

总之,《喻世明言》加强了入话的作用,紧密了入话与正话的关系。

3.强化了教化功能

王庆华在《话本小说文体研究》中指出三言“从文人的角度和立场赋予了话本小说文体‘教化’、‘导愚’、‘舒胸中磊块’等新的功用。”[11]单是从“三言”的书名《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我们就可以看出冯梦龙正是想借小说来警醒世人,劝善惩恶,针砭世道人心。

《清平山堂话本》中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正话讲的是柳永勾引周月仙,将柳永塑造为一个轻薄文人。而冯梦龙在《喻世明言》中的《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则将柳永美化成帮助周月仙与情人团聚的好人,与之相配合,作者把柳永改写为一个怀才不遇的文人,赞美柳永的同时又有批判社会的用意。柳永因为一句话得罪了丞相,便不被重用,折射出封建社会选拔任用人才方面的弊端。科举制度埋没人才,使得柳永只好沉溺于花街柳巷,以寻访知音人。

与《清平山堂话本》相比,《喻世明言》以“诗词+闲话”入话的篇目较多。闲话直接阐释作者的劝世思想,文字严正,幽默笔调甚少,大都充满了正统道学气,以突出了话本小说的教化作用。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开篇一首《西江月》词后,接着便是一段闲话:“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安分守己,随缘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亏了行止。求快活时非快活,得便宜处失便宜……”[12]毫无疑问,这些劝诫性的闲话的增加,有助于在讲述正话之前先对读者进行潜移默化的思想教化,使读者对社会现象、日常生活等相关的伦理纲常等许多方面都有明确的是非观念。

(二)与“二拍”入话比较

罗小东博士说过:“正是由于有了他们(冯梦龙和凌濛初)的努力,话本小说的体制才由过去的相对凌乱,走向了统一和规范,为随后的话本小说创作提供了写作的范型。”[13]冯梦龙的《喻世明言》,不仅发展了宋元话本的入话,还为“二拍”作了铺垫,为入话体制的完善做出自己的贡献。找出《喻世明言》与“二拍”的入话部分的异同点,就能从中管窥入话的发展变化,以明晰《喻世明言》入话所处的历史地位和历史价值。

1.入话都点明主旨,教化世人

首先,《喻世明言》的入话诗词往往起着概括全文,甚至揭示主旨的作用,“二拍”同样继承了这一点。如《初刻》中卷一《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开篇词《西江月》“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见在”,照应入话故事中金维厚和正话主人公文若虚的命运。前者辛苦一辈子,却是为人做嫁衣,梦见自己攒的八锭银子化成八个大汉与自己告别并最终一去不复返。后者却时来运转,如有如神助,先是得到好心的邻居资助,用一两白银买了百斤红橘,转手卖得千金,后又捡了个鼍龙壳卖得五万两白银,从此腰缠万贯。这正是作者想表明的主题“人生功名富贵,总有天数”。

再者,“二拍”的闲话和《喻世明言》的闲话一样能反映主旨,如《初刻》卷一的闲话引用几个名人的话来说明人生富贵由天定、个人命数不同,与主旨相符。而不是简单地交代时间、地点或引出人物。

最后,“二拍”的头回故事与正话同样在情节上相似,与正话共同强调话本主旨。《初刻》卷二十三的头回故事讲的是李行修娶了亡妻的亲妹,而正话讲的是崔使君娶了早亡的未婚妻的亲妹,故事情节类似,共同强调了夫妻情深,姐妹情深的主题。又如《初刻》卷三十头回写两个人转世后记得前世冤仇主动报复,而正话写的是李生,他虽不记得前世,却在今世把前世仇人杀了。情节类似,都是讲转世后报仇雪恨,强调的都是“因果前缘、杀人偿命”的主旨。

或者头回故事和正话相反,反向揭示主旨。《二刻》卷七的头回和正话都讲到了千金小姐家道中落,被迫流落为婢的故事,但是结局却恰恰相反。头回中的秦王幼女依旧卖唱,而正话中的薛倩却遇到贵人,嫁得如意郎君。这两个结局,一喜一悲,在对比中突出了作者的宿命论思想。又如《初刻》卷十七卷的头回写两人怜悯待宰之牛,买而放生。正话讲的则是屈突仲任残杀众生,到地狱受报,还阳后不吃荤腥、刺血写经来赎罪。这是一放生一杀生两个相反的故事,主旨却都是宣扬佛家六道众生果报说,劝人放生,戒杀生。

另外,《喻世明言》入话末尾会插入“古人云”,“有诗为证”来增强文章的说服力,起到劝诫读者的作用。而“二拍”继承了这点,并且几乎都在正话前出现“诗证”或“词证”。“事实上,‘二拍’之后,随着晚明国事的艰难,强调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的兴起,在文学上要求关心国计民生,有益世道人心的呼声越来越高。”[14]“二拍”和《喻世明言》一样担负着“劝善惩恶”的任务,并且任务更重。

总之,《喻世明言》和“二拍”两者的相同之处:入话点明主旨,教化世人。说明随着话本小说中文人创作意识的提高,话本小说承担起越来越大的社会责任,这一点在入话中得以体现。

2.“二拍”入话形式更规范,篇幅更长

首先与《喻世明言》相较,“二拍”的入话形式更规范。据笔者统计可知,“二拍”主要是以诗词、故事和闲话共同入话。除了《二刻》卷四是以赋加闲话入话,其余都是以“诗词+故事+闲话”共同入话(《初刻》卷四是“赞+故事+闲话”入话,名为赞,实乃四言诗)。这表明凌濛初受冯梦龙“重视入话、规范入话体制”的影响,并且“后出转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二拍”入话的体制更加规范,这体现了文人对作品“统一性”的个人审美要求。鲁迅先生提出“拟话本”这个概念,将“三言”之后的白话短篇小说都归入“拟话本”。“二拍”是“三言”之后的一部个人创作的白话小说集,因而“二拍”中的文人意识更强,入话的体制有所发展。

再者,比较入话的长短及入话和正话篇幅的比例,可知入话的篇幅在增加,入话在话本小说体制中占的地位越来越高。据笔者统计可知,入话字数平均数分别为:《喻世明言》597字,《初刻拍案惊奇》1365 字,《二刻拍案惊奇》1860字。正话字数平均数分别是:《喻世明言》8003字,《初刻拍案惊奇》12915字,《二刻拍案惊奇》9029 字。入话和正话篇幅比例:《喻世明言》8.9%,《初刻拍案惊奇》10.2%,《二刻拍案惊奇》23.2%。可以看得出,从《喻世明言》到“二拍”,入话字数、正话字数、入话和正话篇幅比例都在增加。这表明,在拟话本中,入话虽然已经不用起到“安稳入座客人,等候迟到的听众”的实际作用,但是它被案头化了的同时得到了更多的重视。文人倾注于更多的笔墨,其实此时它起到更大的教化作用。可见,《喻世明言》和“二拍”不同之处:“二拍”的入话形式更规范,篇幅更长,说明入话作为话本小说的体制内容之一得到进一步的重视、完善和固定[15]。

通过对《喻世明言》的入话类型的分析和与其前后的《清平山堂话本》和“二拍”的对比,可以看出话本小说开篇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入话的形式、作用、篇幅都在变,即形式越来越完备、规范,作用上更强调教化,篇幅越来越长。而在入话发展史中,“三言”的首部作品《喻世明言》的入话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历史作用。本文只是局限于入话的形式、作用、篇幅,没有研究入话的艺术特色的演变,此点有待进一步研究。

注释:

①许彰明《著书者之笔和才子之笔——纪昀的小说观评析》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4、3第73页。

②陈赟《明清文言小说的文体焦虑与尊体实验——以《剪灯馀话》《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志异》为例》,明清小说研究,2014、3第81-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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