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把”“拿”“得”“担”
2023-01-05李冬香
李冬香,张 浩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处置式和被动式是现代汉语常见的两种句式,关于湖南方言的处置式和被动式,学界已有很多讨论,但现有的研究关注的主要是湘语,如卢小群(2007)[1]、彭笑芳(2015)[2],对湖南境内其他方言的处置式和被动式关注较少,对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的演变关注更少。因此,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整体上来讨论湖南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普通话中,处置式标记一般用“把”,被动式标记一般用“被”。湖南方言处置式标记也多用“把”,但被动式标记用“被”的则很少见。此外,湖南有些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共用一个标记,这个共用的标记主要有“把”“拿”“得”“担”四个,本文主要讨论这四个标记。要指出的是,本文湖南方言的归属和分片依据《中国语言地图集》B11(1987)[3]。
一、“把”“拿”“得”“担”的使用情况
(一)“把”的使用情况
1.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
“把”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主要见于湘语娄邵片,有祁东、祁阳、邵东、隆回、绥宁等方言。祁东处置式如:你快去把己拦倒,否则会出事的你快去把他拦住,否则会出事的!∣被动式如:米把鸡偷吃刮了米被鸡偷吃了。[4]绥宁处置式如:狼把羊呷嘎咧狼把羊吃掉了。∣被动式如:你冇要把电打咧你不要被电击伤了。[5]46-57
2.只作处置式标记
“把”是湖南方言中使用范围最广的处置式标记,主要见于湘语、赣语和西南官话。湘语使用“把”的分布在湘语各片,其中,长益片、辰溆片以及娄邵片的衡阳主要使用“把”,娄邵片其他地区也有用“把”的情况。如长沙:把那只家伙拿把我。∣溆浦:把皮上条衣解呱起把外面的衣脱了。∣邵阳:他把碗打咖哩。[1]300-301
湖南赣语使用“把”的主要有耒资片以外的湖南东部赣语以及洞绥片赣语。如岳阳柏祥:莫把茶盅打破哒不要把茶碗砸了!∣隆回:把门关起把门关上!①本文湖南赣语材料没有特别加以说明时,均来自笔者的实地调查。
常德官话使用“把”的如:有些地方把太阳喊成日头有些地方把太阳叫做日头。[6]321
湘南土话使用“把”的很少见,暂时只发现见于永州岚角山。如:把他的书撕烂呱哩。[7]185
3.与“得”或“赐”一起构成双音节表被动
暂时没有发现单音节“把”只作被动式标记的方言,不过,“把”与其他音节一起表示被动的现象有发现。其中,湘北长益片长沙、湘潭、益阳等地的湘语以及华容赣语使用“把得”。如湘潭:东西把得贼牯子偷起跑哒东西被贼偷跑了。[1]317∣华容:把得□la33猜到哒让他猜着了。要指出的是,上述方言“把得”中的“得”不可以单独表被动。娄邵片湘语娄底被动式标记用“把赐”。如:把赐他打哩一餐被他打了一顿。[8]262与湘潭等地“把得”中的“得”不同的是,娄底“把赐”中的“赐”可以单独表示被动。如:本书赐他扯烂哩(本)书被他扯烂了。∣赐他打介只耳巴子被他打了一记耳光。[8]262
(二)“拿”的使用情况
1.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
“拿”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的暂时只发现见于客家话汝城和湘南土话江永桃川。汝城处置式如:拿手举起来把手举起来。∣被动式如:渠拿狗咬喥一口他被狗咬了一口。[9]190-191江永桃川处置式如:拿□xa55这碗糜食□i0了。∣被动式如:帽子拿风吹走□i0了。①鲍厚星(2016:210-211)原文记为“□nuo33”,但他同时又认为这个“□nuo33”的本字可能就是“拿”。“□nuo33”与“拿”音义俱合。[10]210-211
2.只作处置式标记
“拿”是湖南方言使用范围仅次于“把”的处置式标记。湘语使用“拿”的主要分布在娄邵片,有娄底、新化、涟源、祁东过水坪等。如新化:拿粒(这)件衣衫洗咖![1]301∣祁东过水坪:其拿我个衣撕烂过了他把我的衣撕烂了。[11]43衡阳处置式标记用“㧯”,其本字可能也是“拿”。如:㧯花生剥咖把花生剥了。[12]72-74
湖南赣语使用“拿”的主要有耒资片的永兴、常宁。如永兴:冇拿杯子打烂子不要把茶碗砸了!∣常宁:拿信寄刮到把信寄走了。[13]271
湘南土话处置式也有用“拿”作标记的,有宜章赤石、桂阳流峰、蓝山太平等。如蓝山太平:我拿起衣裤都洗干净哒我把衣服洗干净了。[14]176-177
3.与“赐”一起构成双音节表被动
暂时没有发现“拿”单独作被动式标记的方言,但是,“拿”与“赐”一起表被动的方言在湘语娄邵片中有发现。如涟源:衣衫拿赐佢撕烂哩衣服被她撕烂哩。[15]283∣娄底:拿赐他骂介几句被他骂了几句。[8]261与娄底的“赐”可以单独表被动一样,涟源的“赐”也可以单独表被动,如:只收音机赐佢拆开哩,听不得哩收音机被他拆开了,不能听了。[15]283
(三)“得”的使用情况
1.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
“得”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的暂时只发现见于赣语常宁方言。处置式如:我得佢骂一顿我把他骂一顿。∣被动式如:猪崽几得猪婆踩死了小猪崽被母猪踩死了。[13]245-271
2.只作处置式标记
用“得”作处置式标记的暂时只发现见于泸溪梁家潭乡话,如:得牛放到山里去把牛放到山上去。∣渠得衣服扯腐了他把衣服撕烂了。[16]290
3.只作被动式标记
“得”是湖南方言用得较多的被动式标记。其中,湘语使用“得”的有娄邵片衡阳、衡山、祁东过水坪。如衡山:窗子眼得树遮咕光哒窗户被树遮住光了。②这个“得”彭泽润(1999:299)写作“给”。[1]318∣祁东过水坪:我得其骂过餐死个我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11]41
湖南赣语使用“得”的有攸县以及耒资片的安仁、永兴、资兴。如安仁:门没关,肉得狗吃咯哒门没关,肉被狗吃了。[17]
客家话使用“得”的有炎陵。如:一朝得蛇咬,十年怕井绳。[18]94
绥宁关峡平话被动式标记有三个,其中一个是“得”,如:伊得狗咬了一口他被狗咬了一口。[19]158
(四)“担”的使用情况
1.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
“担”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的暂时只发现见于湘语娄邵片邵阳县所辖的塘渡口、塘田市及白仓三镇。处置式如:落雨哩,快担窗子关到下雨了,快把窗子关上。被动式如:东西担狗恰呱哩东西被狗吃了。不过,“担”虽然可以用于被动式,但一般只用于描述消极的、不如意的事情。“担”还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句子中,既表处置又表被动,如:几担碗饭担狗全部恰呱哩他把碗饭让狗全部吃了。[20]
2.只作处置式标记
“担”只作处置式标记在湘语、赣语和湘南土话中都有零星发现。其中,湘语出现在娄邵片隆回、绥宁、邵东一带,如隆回:担西瓜切做两半把西瓜切成两半。[1]301-302∣邵东:担喉咙喊撕 哩把嗓子喊哑了。[21]189
湖南赣语使用“担”的有耒资片的资兴和安仁。如安仁:冇担杯子打咖哒不要把茶碗砸了!
青衣苗人话和绥宁关峡平话处置式标记也用“担”,如绥宁关峡平话:担咯碗饭食了把这碗饭食了。[19]158
暂时没有发现“担”只作被动式标记的方言,也没有发现它与其他音节一起合用作被动式标记的方言。
上文分别介绍 了“把”“拿”“得”“担”的用法。总的来看,“把”“拿”“担”主要作处置式标记,“得”主要作被动式标记。此外,“把”“拿”可以与其他音节一起构成复合标记用于被动式,而“得”单独作处置式标记的暂时只发现一个方言。
二、“把”“拿”“得”“担”从共用标记到独用标记的演变
(一)“把”“拿”“得”“担”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是早期现象
湖南方言除了“把”“拿”“得”“担”四个可以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以外,湘南土话中还有其他词可以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如江永城关的“分”:他分我的衣借了去他把我的衣服借走了。|我的书分他□ʦau5拿了去我的书被他拿走了。[22]84;临武的“挨”:你挨水提来你把水提来。∣我挨他打喋我被他打了。[23]352-353;双牌理家坪的“奉”:快点奉门关吧起来快点把门关上。∣草奉牛食吧咧草被牛吃了。[24]186-188
值得注意的是,湖南方言上述处置式和被动式共用的标记都有“给予”义,没有例外。如湘语祁阳的“把”:把本书把我。[25]201∣赣语常宁的“得”:得我笔。[13]270∣客家话汝城的“拿”:拿本书我。[9]191-192∣湘南土话桃川的“拿”:拿我一本书给我一本书。[10]∣湘语邵阳县的“担”:我担几一支笔我给他一支笔。[20]∣湘南土话临武的“挨”:挨我一本书给我一本书。[23]406∣双牌理家坪的“奉”:奉我一本书给我一本书。[24]186-188。石毓智、王统尚(2009)指出,在汉语方言中,大约85%左右的处置式和被动式共标记现象都是“给予”类动词语法化的结果。[26]湖南方言的情况也是如此。
从上文介绍可知,湖南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共用标记现象主要见于湘南土话以及与之相接的湘语和赣语。根据这一地理分布我们推测,“把”“拿”“得”“担”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属于早期现象,独用标记是从共用标记发展而来的。
(二)“把”“拿”“得”“担”从共用标记到独用标记的原因及方式
1.“把”“拿”“得”“担”从共用标记到独用标记的原因
既然“把”“拿”“得”“担”可以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处置式和被动式的标记后来分开呢?我们注意到,由于处置式标记和被动式标记相同,因此,在使用的过程中,有时会带来歧义。如祁东方言由于“把”既可以表“被动”,也可以表“处置”,因此,当语境不明时,句子的理解可能会存在歧义。如“莉莉把媛媛骂刮一通”既可以理解为“莉莉被媛媛骂了一通”,也可以理解为“莉莉把媛媛骂了一通”。[4]祁阳方言“把”既可以表示处置,又可以表示被动,所以,“我把己打了一餐”有歧义。[25]120汝城方言由于“拿”既可以表主动也可以表被动,因此,有时要从具体的语境或上下文中才能了解“拿”的真正含义。如“我拿渠吓死喥。”这句话既可以理解为“我把他吓死了”,也可以理解为“我被他吓死了”。[9]190-191常宁方言由于“得”字既表被动又表处置,容易造成歧义。[13]271因此,为了避免歧义,各个方言会采用一些办法来解决。解决的办法主要有两个,一是被动式标记双音节化,二是更换标记。这样,共用标记逐渐演变为独用标记。
2.“把”“拿”“得”“担”从共用标记到独用标记的方式
(1)被动式标记双音节化
石毓智、王统尚(2009)指出,如果在同一个方言内部,处置式和被动式使用同一个标记,就会产生歧义,特别是当施事和受事都是指人名词时,更容易造成理解上的困难。那么很多这类方言就采用这种补救办法:对其中一个句式标记添加一个语素来加以区别,一般是被动式采用复合标记(双音节或者多音节),处置式则采用单纯标记(单音节)。[26]48从湖南方言来看,被动式标记双音节化确实是避免歧义的一个方法。如祁阳方言的“我把己打了一餐”带来歧义时,被动式说成“我让把己打了一餐”。[25]120这里的被动式标记由“把”变为“让把”。此外,如前所述,湘北益阳、华容等湘语、赣语被动式标记是在处置式标记“把”后加上“得”,而湘语娄底、涟源方言被动式标记则是在处置式标记“把”“拿”后加上“赐”。虽然今天这几个方言被动式双音节标记不是用来分化歧义,但从其他方言来看,这些双音节标记也应该是因为分化歧义而产生的。也就是说,益阳、娄底等方言共用标记演变为独用标记的过程已经完成,而祁阳方言仍在进行中。不过,娄底、涟源的“赐”可以单独作被动式标记,这两个方言中的“把赐”“拿赐”会不会完全被“赐”所代替呢?目前来看,还无法下结论。
(2)更换标记
被动式标记从单音节演变为双音节的现象是湖南方言避免歧义的一种方式,不过,湖南方言更多的是更换标记。下面详细介绍。
当“得”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常宁方言处置式标记多用“拿”,而不用“得”。如:婶几拿佬佬讨亲格事话诉我到婶娘把弟弟娶亲的事告诉了我。“拿”和“得”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句话中,“拿”表处置,“得”表被动,两者语序自由。如:佢拿书得别个撕烂到/佢得别个拿书撕烂到。[13]245-271同样的方式在双牌理家坪土话中存在。双牌理家坪土话当NP1和NP2都可能发出V的动作时,“奉”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处置式就用另一个介词“拿”。如:老三拿小王打吧一顿张三把小王打了。[24]188也就是说,当“奉”字句既可以理解为处置式,也可以理解为被动式时,处置式就换用介词“拿”。
当“拿”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湖南汝城方言除了改用别的句式来尽量避免这种歧义句式的出现以外,还可以用“撵”或“撵着”来代替处置式的“拿”,将受事提前。如“我拿我屋老弟踢□ka21一脚。”这一句可以换成“我撵我屋老弟踢□ka21一脚我抓住弟弟踢了一脚。”[27]鲍厚星(2016)虽然没有指出桃川土话“拿”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如何解决,但是他指出,“拿”可以用“提”“提起”来替换,因为“提”有“拿”的意思。[11]211
当“把”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祁东方言是被动式标记“把”替换为“得”,而这个“得”不能作处置式标记。[4]隆回方言处置式标记新派改用“担”,被动式标记则无论老派和新派都常用“吃”。[28]邵东方言虽然作者没有指出“把”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如何避免,但她指出,处置式标记更常用“担”,被动式标记则用“抢”。[21]100-111
当“担”兼作两个标记带来歧义时,龙扬琴(2021)没有指出邵阳县方言如何分化歧义。但是他指出,邵阳县方言的被动式中,“担”字的使用频率没有“让”字高,以“让”为被动式标记构成的被动式是邵阳方言的代表句式。“担”字句只用于描述消极的、不如意的事情,而“让”字句不仅可以用于表述事情的消极方面,也可以用于中性的、积极的事情。[20]可以预见,“担”字作被动式标记会逐渐被“让”替代,“担”将仅作处置式标记。
总之,共用标记带来歧义时,如果共用标记为“得”,处置式标记改为“拿”;如果共用标记为“拿”,处置式标记改换另一个意义相近的词;如果共用标记为“把”,或者是被动式标记改为“得”,或者是处置式标记和被动式标记都发生变化;如果共用标记为“担”,被动式标记改为“让”。
(三)湖南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新标记的来源
上文指出,为了避免歧义,湖南方言处置式或被动式更换标记,这样就产生了新的标记。那么,这个新标记从哪里来的?在讨论处置式和被动式新标记的来源之前,我们先来看“把”“拿”“得”“担”的地理分布。
1.湖南方言“把”“拿”“得”“担”的地理分布
综合前文内容可知,湖南方言“把”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见于湘语娄邵片;“把”同其他音节构成复合标记表被动只见于湘语娄邵片以及湘北湘语、赣语;“把”只作处置式标记除了少见于湘南土话以外,广泛见于其他各个方言。“拿”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散见于湘南土话和客家话;“拿”同其他音节构成复合标记表被动只见于娄邵片湘语;只作处置式标记主要见于湘语娄邵片、湘南土话以及与之相接的赣语。“得”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暂时只见于赣语常宁;只作被动式标记主要见于东南部赣语、客家话以及相邻的湘语,关峡平话也有发现;只作处置式标记暂时只发现见于泸溪梁家潭乡话。“担”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暂时只发现见于娄邵片湘语邵阳县;只作处置式标记只见于湘西南以邵阳为中心的湘语娄邵片、洞绥片赣语以及湘东南赣语。从整体上来看,上述几个标记除“把”以外,其余三个具有明显的区域性:“得”主要见于湘东南部赣语以及相邻的湘语,“拿”主要见于湘语娄邵片、湘南土话以及与之相接的赣语,“担”主要分布在以邵阳为中心的湘语、赣语以及湘东南赣语。
2.处置式新标记的来源
上文介绍了“把”“拿”“得”“担”四个标记地理分布的情况。除了湖南方言以外,我们还考察了这四个标记在江西和粤北方言中的分布情况,结果表明,“拿”兼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见于吉安片赣语万安、遂川,客家话赣南安远、粤北仁化长江,粤北土话乐昌黄圃;“拿”只作被动式标记见于赣中赣语、赣南客家话和粤北土话;“拿”只作处置式标记见于赣北赣语,如星子、安义、南昌、高安等。“得”只作被动式标记见于赣语吉安片永新、莲花,江西其他赣语临川、新建、金溪、宜黄、南丰,客家话赣南于都。“担”作处置式标记和被动式标记在江西境内和粤北暂时还未发现。“把”作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散见于江西和粤北各个方言,尤其集中在赣语。
历史上湖南接受了大量来自江西的移民,关于这一点,学界已有很多讨论,如谭其骧(1987)[29]及其弟子曹树基(1990)[30]、葛剑雄等(1993)[31]、周振鹤、游汝杰(1985)[32]。从来源地来看,湘北、湘中移民主要来自赣北,湘南、湘中移民主要来自赣中;从时间上来看,湘南、湘西南以及湘东南移民主要来自唐宋时期,湘北、湘中移民主要来自元末明初。由于迁出地和迁入时间比较集中,移民数量又非常大,因此,这些移民带来的方言深深地影响了湖南方言。周振鹤、游汝杰(1985)认为:“从五代至明末长达七个多世纪的时间内,江西持续不断地向湖南实行大量移民,即使是僻远县份也有江西人的足迹,与江西结邻的县份则有尽为江西人占据的。这种情况自然使湖南方言发生深刻的变化,不但在湘赣边界形成明显的赣语片,而且赣语特征显著的成分自东北深入西南,自湘阴而宁乡,而新化,而绥宁,直达湖南之僻壤。”[32]综合移民史、上述几个标记的地理分布以及更替情况,我们认为,湖南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担”是湘西南方言本身特有的标记;“得”是湘东南以及赣中、赣南早期共有的标记;“拿”则来自唐宋以来自赣中移民带来的方言,从湘东南到湘南、湘西南“拿”逐渐替换原有的“得”、湘南土话中的“奉”等标记;而“把”则是近代以来来自北方官话,自北向南渗透,不过湘南土话中的“把”应该是近期来自周边的西南官话。
3.被动式新标记的来源
前文指出,只能作一个标记时,“得”一般作被动式标记,“把”“拿”“担”一般作处置式标记,“得”作处置式标记的暂时只见于泸溪梁家潭乡话。关于“把”“拿”“得”“担”的来源,学界意见比较一致,大家普遍认为,虽然各个词今天都有表示“给予”义的意思,但来源不同,“把”“拿”“担”的“给予”义是由“手持”义演变而来的,而“得”的“给予”义则是由“得到”义的演变而来的。陈瑶(2011)指出,由“持拿义”动词发展而来的给予类动词更倾向于充任处置标记,而没有经历“持拿义”阶段的给予类动词则倾向于充任被动式标记。[33]湖南方言也不例外。
不过,湖南方言的被动式标记正在发生着变化。前文指出,共用标记“把”带来歧义时,被动式标记一般用“抢”“吃”;共用标记“担”带来歧义时,被动式标记改为“让”。此外,在泸溪梁家潭乡话中,处置式标记用“得”,被动式标记用“着”,如:渠着犬咬□i24口他被狗咬了一口。[16]291绥宁关峡平话被动式有三个标记:“着”“得”以及一个本字未名的“□thi213”。[19]158因此,从历时的层面来看,湖南方言的被动式标记正在由“把”“拿”“得”“担”演变为“着”“让”“抢”“吃”等,而“着”“让”“抢”“吃”具有明显的“遭受”义或“致使”义。也就是说,湖南方言被动式标记正由来自“给予”义的演变为来自“遭受”义或者“致使”义的。“抢”“着”“吃”等作被动式标记的现象在江西和粤北方言中暂时没有发现,因此,湖南方言被动式标记的更换与周边方言的影响无关,而只是湖南方言被动式标记本身的演变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湖南方言被动式标记由来自“给予”义的演变为来自“遭受”义的这一规律也见于南方其他方言。王平(2021)指出,四川西南官话合江方言有六个被动式标记,这六个被动式标记充当介词,都是由相应的动词虚化而来的,其典型性和使用频率依次递减:着>得>拿□kɛn55>等>挨>尽。[34]周迪(2015)指出,赣南客家话南城方言被动式标记主要有三个,其中,“着”字的使用频率最高,数量最多,使用的范围也最广,“得”次之,使用频率最少的是“畀”字。[35]49
三、结语
本文根据已有材料讨论了湖南方言处置式和被动式中四个最常用的标记“把” “拿”“得”“担”的使用及其演变。事实上,湖南方言的处置式和被动式标记除了这四个以外,湘南土话中还有一些共用的且与这四个不同的标记,如前文谈到的“奉”“挨”“分”等。除了湘南土话以外,湖南方言处置式标记暂时还未发现其他新的标记,但被动式标记还有一些文中没有讨论,如湘北、湘中湘语、赣语的“等”“听”“落”,湘西南、湘中湘语的“逗”等等。显然,湖南方言被动式标记的形式比处置式标记丰富。此外,当共用标记带来歧义时,双音节化的往往是被动式标记。很明显,被动式的标记度一般高于处置式的。总之,湖南方言被动式标记形式的多样性以及标记度的显著性同处置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