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战略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研究——以潮汕嵌瓷为例

殷健强，王晓晓，李彦昱，林迎杰

(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澳门 氹仔 999078)

引言

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强烈的地域性与民族性特征，是当地生产生活方式、民间习俗、文化信仰“活”的展现。2021年出台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意见》指出，加强村庄风貌引导，加大农村地区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长期以来，学者们广泛关注“非遗”的延续与传播。南京大学文化遗产研究学者贺云翱提出“三农”文化遗产的概念，即农业遗产、农村遗产和农民遗产，其中农民遗产指风俗、节庆、传统工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贺云翱教授解读了乡村振兴战略下文化遗产与“三农”问题的关系，明确乡村文化遗产的发展方向。《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强调既要保留乡村历史文化传统，又要增强乡村与城市的相互联系，健全城乡发展机制，全面促进乡村振兴。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下，“非遗”的发展对乡村经济与社会生活具有重要作用。乡村经济发展的同时需要关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留存、传承与传播，挖掘非遗文化潜在的资源优势，探寻多元有效的非遗发展途径。

中国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最多的国家之一，各地域空间形态上具有明显差异，研究“非遗”有助于客观了解地域文化与区域发展。潮汕地区，是嵌瓷艺术的发源地和最具代表性的地区之一。嵌瓷艺术具有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并传递着极具潮汕地区特色的乡土情感，但如今，随着城乡建设的发展与居民现代化审美需求的提升，曾经作为典型的中国传统建筑装饰已濒临没落，这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关注。自2007年汕头大寮嵌瓷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来，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者从各方面展开了对嵌瓷文化的研究。笔者从中国知网数据库检索主题词“嵌瓷”，截至2022年1月22日，共有相关文献254条。研究发现，针对嵌瓷的研究范围主要涉及建筑装饰的研究、文化的研究、工艺的研究、潮汕地区历史文脉的研究、保护传承与再利用的研究等。其中，涉及乡村振兴战略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嵌瓷艺术未来与社会生活接轨，带动地区经济发展走向市场或产业化的研究几乎没有。欧阳勇总结了嵌瓷艺术消费过程分为物质消费与精神消费，嵌瓷不仅仅是建筑空间的附属装饰，更是一种精神文化层面的表达，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消费”文化也在不断变化。蔡煜东结合“非遗”传承和保护方面的工作实践，在法律、知识产权、规范、推广等方面提出了一定见解。鉴于此，笔者基于乡村振兴战略大背景下，以嵌瓷为研究对象，从非物质文化遗产嵌瓷传承与发展的角度出发，通过田野调查、访谈等方法，总结当下嵌瓷艺术的发展困境，寻找更多元化的有效途径，达到传承嵌瓷工艺，延续嵌瓷艺术文化价值，促进乡村振兴与社会经济发展的目的。

一、乡村振兴战略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的重要意义

《乡村振兴促进法》提出：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引导和发展具有突出特色和价值的文化产业。“非遗”是促进社会发展和文明传承的中坚力量，乡村振兴战略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展，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促进。

1.乡村振兴战略有利于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促进了城乡文旅产业的融合发展，带动了乡村资源、文化遗产、旅游环境等各方面的提升，吸引了一批批城市人回归乡村，使得乡村呈现新的面貌。在此基础上，非物质文化遗产越来越被重视，村民认识到了“非遗”文化的价值和生产生活经济效益的提升。保护和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让传统和现代接轨，逐渐探索出“非遗”传承的新途径，达到文化价值和经济发展的共融、共享、共生。“非遗”的传承依靠自身的文化内涵，激发了乡村活力，使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得以传播。

2.乡村振兴战略有利于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延续。乡村振兴战略得到了各级政府的贯彻落实与社会群体的积极响应，“非遗”博物馆、研学馆相继建立，很多民间艺人、“非遗”传承人有了展示、教学的空间场所，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更多的“非遗”爱好者能够见到并参与“非遗”的制作。往日因受到社会环境、空间场所、经济、政策等问题的影响，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能有效地延续下来，有的濒临失传或已经失传，如今，乡村振兴战略推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的传承，让文化遗产被更多地关注和学习，传统工艺得以保留。不仅如此，政府建立“遗产”传承人的资料与档案，保证了未来“非遗”文化的持续发展。

3.乡村振兴战略有利于提高村民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认同。非物质文化遗产通过多种途径的传播与再现，促进城乡经济发展和精神文化塑造，得到了社会各界认同，越来越多的人群会慕名而来学习与参观。居民在人与人的交流沟通中对非遗工作的保护有了崭新的认识，对非遗的文化价值也会更加了解，这种意识有利于居民整体素养的提升、视野的拓展和独特文化价值的展现，更有利于增强居民对自己文化的认同感与自豪感。

二、乡村振兴战略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嵌瓷艺术发展现状

潮汕地区嵌瓷的研究具有代表性，有诸多名声在外的工匠师傅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有潮州卢芝高、普宁陈宏贤、汕头许少雄等。笔者前往调研，拜访最富盛誉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卢芝高先生，并针对潮州地区嵌瓷艺术发展现状进行梳理。

(一)相关政策

1.政府支持。2020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潮州视察，重点考察了潮州历史文物建筑、非遗文化传承与旅游资源的开发情况，强调了文化对于城市的重要性。潮州市政府与各级单位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十分重视，制定了未来将全市建设有美术馆、展览馆、非遗文化馆等各类具有鲜明特色的博物馆策略；《潮州古城提升行动(2020—2025)》方案中提到建立“国家级文物保护利用示范区”；政府组织出版《潮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图典》，推进非遗工作站建设，加强非遗传承人的培养，扎实推进文物的修缮活化工作，编写《文物志·金石篇》等。众多政策的出台，对潮州非物质文化遗产嵌瓷的发展起到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

2.线上课程。为了对“非遗”工作更好地保护、传承与发展，潮安市文化馆推出“非遗”传承的线上课程，邀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线上教学，吸引了众多爱好者参与其中。

3.传承人讲学与培训。积极推动乡村振兴、文化振兴，政府部门积极组织各类“非遗”文化传承培训课程、潮州工艺美术人才赴高校研学等专题活动。

(二)嵌瓷艺术用途

1.展示展览。在卢芝高先生创办的嵌瓷制作、研究与展览的嵌瓷艺术博物馆中，丰富多彩的嵌瓷被应用到建筑空间的立面陈列，起到很好的展览效果。传统嵌瓷通过画作的方式，在博物馆陈列中以图像叙事来传达匠人创作的理念与文化故事。嵌瓷的创作题材主要取自于中国传统社会的戏剧、诗歌、历史典故、神话故事等，记载了中国传统文化故事的寓意和价值观念(如图1)。

图1 嵌瓷艺术展示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2.建筑空间装饰。在传统建筑装饰中，潮汕地区乡土建筑的山墙处理在中国地域文化中独具一格。山墙头俗称“厝角头”，其形式主要来源于中国五行学说“金、木、水、火、土”的概念，民间广为流传的俗语“厝角头有戏出”，指的便是潮州传统建筑屋顶上的装饰。嵌瓷由于耐潮湿、耐腐蚀的材质特点，被广泛应用在建筑的屋檐、屋脊、照壁等户外装饰部分。在现代建筑与空间装饰中，嵌瓷艺术应用于室内外空间中的大型壁画、雕塑、公共艺术装置等表面的装饰。嵌瓷艺术经过现代设计的方式对传统嵌瓷装饰的形态、颜色进行转译与重构，民间传统工艺得以在现代空间继续发挥其价值，演变新的形式，根据空间属性赋予嵌瓷艺术不同的文化寓意(如图2、3)。

图2 传统建筑装饰中嵌瓷艺术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图3 现代建筑与空间装饰中嵌瓷艺术图片来源：https://mobile.zcool.com.cn

3.空间陈设。往日嵌瓷传播的创作内容是传统文化的载体，传达的精神理念往往是传统社会的道德观念、价值取向、美好祝福等。笔者在调研中发现，年轻一代的传承人在创作题材方面，会紧跟社会文化潮流与个人喜好进行实验研究，从现代文化中提取元素，运用传统嵌瓷工艺的手法表达新的创作理念。嵌瓷工艺在瓷片剪裁与拼贴方面非常适合各种雕塑作品的制作，美猴王、李小龙等现代性特征的嵌瓷摆件皆是传统向现代转变的新途径，成为空间陈设的一部分(如图4)。

图4 嵌瓷艺术空间陈设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三)嵌瓷工艺材料来源

嵌瓷工艺制作的主要材料是瓷片，不同的嵌瓷艺术样式有着不同的制作步骤，普遍装饰在建筑上的嵌瓷工序一般是先制作样稿，再根据样稿进行骨架的制作，然后用草筋灰打底，把剪裁后的瓷片用糖灰黏贴在骨架上，最后进行缝隙的找平与修补。“非遗”传承人表示，很久前用的瓷片一般都是采用废弃的瓷瓶、瓷碗器具进行再次利用，早期的瓷器颜色鲜艳，形状不一，对于艺术创作比较随意。随着社会的发展，嵌瓷装饰艺术在潮汕地区盛行，瓷片的需求量急剧增加，产生了一些专门为嵌瓷生产原材料的生产厂家，慢慢地这种方式就延续至今，现在用于嵌瓷创作的瓷片都是厂家根据嵌瓷工艺的要求，制作出各种形式、颜色、特定规格的瓷碗用作原材料(如图5)。

图5 嵌瓷原材料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四)“非遗”传承方式

嵌瓷工艺的传承方式一直延续师徒制的口述方式。从传承谱系来看，如今潮汕地区的嵌瓷传承主要为潮州卢芝高、普宁陈宏贤、汕头许少雄三大传承脉络代代相传，师傅言传身教，把技艺传给族人及徒弟。此次拜访的卢芝高师傅是潮州嵌瓷的第四代传人，从小受到父辈和家族及地域文化的影响走上了嵌瓷的研学之路。在父亲的培养下，卢师傅的嵌瓷技艺超群，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现在，高龄的卢师傅作为“非遗”传承人，认为要继续发扬传统工艺的价值，收取多名徒弟亲自教学。目前传承方式主要为口述，没有延续下来的嵌瓷技艺文本。随着乡村振兴、文化振兴的大趋势，嵌瓷技艺受到了广泛关注，各级政府与社会人士、媒体对嵌瓷工艺进行了口述视频、文本与图像的整理，希望未来可以传承下去。

三、非物质文化遗产嵌瓷艺术发展困境

实地调研发现，目前潮汕当地政府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发展在政策上给予了很大支持，但传统技艺的文化环境与需求逐渐消失，在保护与传承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难题。

1.传统嵌瓷工艺濒临失传。卢芝高师傅共收徒二十多位，目前仅剩一位。在访谈中，笔者了解到学习嵌瓷工艺是一门需要耐心、信心、审美能力，反反复复地练习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五年、十年才有能力入门。面对当下社会生活压力与经济收入的影响，学习嵌瓷技艺并不能满足人们对物质生活的需求，是导致嵌瓷工艺濒临失传的关键因素。

2.传统嵌瓷装饰应用市场狭小和单一。嵌瓷是传统建筑装饰的一部分，随着城市发展，面对未来传统建筑消亡的可能性，嵌瓷艺术需要有新的发展方向。在潮汕地区调研的过程中，笔者发现，目前只有在祠堂、庙宇、老宅中仍然保留着嵌瓷艺术，许多现代建筑并不会再次运用嵌瓷作为装饰。因此，非遗传承人也尝试做了很多嵌瓷陈设品、嵌瓷装饰画等不需要应用到建筑装饰上的作品。即便如此，传统嵌瓷装饰应用的市场仍然过于狭窄，不利于社会多元化的发展需求。

3.传统嵌瓷文化传承环境尚未形成。社会发展过程中消费文化、潮流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使年轻人受现代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影响，不能深刻体会到传统文化的精神。一直以来，人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传播是缺失的，年轻一代希望到大城市寻找发展机遇，传统嵌瓷文化受到了现代化的巨大冲击。现阶段，乡村振兴的意识在人们思想中逐渐形成，许多年轻人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发展，目前传统嵌瓷文化发展环境处于初级阶段、发展方式尚不明确，文化传承困难。现场调研得知，潮汕地区对于嵌瓷文化的传承在高端人才的培养上比较欠缺，很少有观点提出从文化与社会发展、文化与生态文明建设、文化与城乡建设等高度去认知和理解嵌瓷艺术未来的发展方向。

四、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嵌瓷艺术有效途径

乡村振兴战略是推动“非遗”发展的有力保障，嵌瓷艺术的传承离不开政府、居民与“非遗”传承人的共同努力。面对多样化发展的社会，人们意识形态与价值取向更加多元化，国家与政府部门宏观把控非遗文化的社会性发展，主导非遗文化价值体系的一元化是关键。潮州市政府相关部门早已实施对非遗的保护传承方案，做出兴建博物馆、媒体传播、传承人技艺的图像记录、传承人的培训等等一系列举措，尊重“非遗”文化的价值与发展规律，坚决实施乡村振兴、文化振兴的策略，对“非遗”的发展起到较好的传播与保护作用。但是，笔者认为这些并不能有效地传承“非遗”文化技艺，仅仅达到了传播“非遗”文化的目的，未来对于“非遗”的发展路径仍需要不断探索。基于此，笔者提出以下四点建议，希望对嵌瓷技艺发展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1.完善“非遗”传承人制度。“非遗”传承人制度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的重要制度保障，嵌瓷工艺能够长久永续的发展，离不开“非遗”传承人的代代相传，能够保留住人才，才能够保留住“非遗”本身。在此过程中，完善“非遗”传承人制度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对未来传承人的培养、管理、选拔、学习等方面制定相关准则，引导和教育传承人未来继承与发展的方向。基于此，综合运用监督、培训的方式，让“非遗”传承人找到自身价值定位与社会认同。

2.加强对“非遗”传承人的培养力度。当代社会的文化生活环境与往日大不相同，嵌瓷工艺作为传统的民间技艺，传承人如果依然固守“技术唯一论”的传统观念，是不能与多元的文化环境共同发展的。所以，年轻一代的传承人要有长远的发展目标与危机意识，掌握技艺的同时，加强对“非遗”文化相关知识的学习，最重要的是对“非遗”文化制度与政策、文化产业与管理、经济与社会发展等方面的知识认知，改变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的思维定式。

3.以现代建筑建造为试点，进行传统嵌瓷工艺的现代转译应用。嵌瓷工艺之所以能够长久不衰，是因为其作为一种建筑装饰材料与建造工艺具备绝对的优势，一直以来受到名门望族的喜爱，反而在现代社会嵌瓷艺术的应用濒临消失。当下，少数设计师在不断尝试将嵌瓷工艺应用到现代建筑装饰上，例如雕塑家陈旭南的“异嵌瓷”系列作品。因此，如果有更多的设计师关注到嵌瓷材料的特性，重新进行嵌瓷工艺转译设计与建造，全面推进潮汕地区的建筑规划设计，形成有力的文化标识与环境氛围，必定会掀起嵌瓷艺术发展新的浪潮。

4.加强嵌瓷艺术的市场产业化开拓，多元发展。目前嵌瓷艺术虽然在建筑装饰、室内陈设与壁画装饰的范畴有一定的应用，但在其他文化产业领域的应用与创新涉及较少。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加快城乡建设的同时，为乡村带来了旅游发展的策略指引。潮汕地区历史文化悠久、遗产丰富，在乡村旅游与文化创意产业创新的背景下，为嵌瓷艺术的多元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非遗”传承人可以融合现代与传统、民间文化与潮流文化，创作大众喜爱的嵌瓷艺术作品，塑造新的嵌瓷文化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