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宋元时期景德镇瓷质酒具的器型嬗变*

2023-01-04韩小军李启江

陶瓷 2022年12期
关键词:梅瓶器型白瓷

陈 猛 韩小军 方 涛 李启江 于 欢

(1 景德镇学院 江西景德镇 333400)

(2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景德镇 333400)

景德镇陶瓷酒具在宋元时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在宋代,景德镇窑烧造的青白瓷梅瓶、执壶、盏托等酒具既能高居庙堂之上,成为皇家独享的御用器,同时又是平民大众的生活用品,在宋代人的生活器皿中占据一席之地。元代时期,随着浮梁瓷局的设立,景德镇窑不仅将青白瓷继承发展,还烧造出枢府釉、青花、釉里红等名瓷,其中元青花更是将景德镇推上了“世界瓷都”的宝座,这主要得益于宋元时期景德镇制瓷业在原料配方和烧造工艺上不断地改良和创新。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一世”[1]。宋代是一个注重精神文化的朝代,也是陶瓷史上一个璀璨的时期。这一时期的景德镇窑烧造了大量的青白瓷,因其釉色莹缜如玉,深受当时人们的推崇。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卷十三》曾记载:“平津桥沿河布铺,黄草铺温州漆器、青白磁器”[2]古人称瓷器为磁器,这里的青白磁器即为青白瓷器,可见在南宋临安已有专门售卖青白瓷的铺子。景德镇青白瓷酒具的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宋代景德镇制瓷工匠长期努力的结果。

北宋早期,景德镇烧造的青白瓷酒具属于初步阶段,在器物形制上仍然有五代时期的工艺痕迹。以注碗为例,北宋早期的注碗与五代时期相比,注碗底部较厚、圈足高而且内径小、器底露胎。这一类注碗的缺点是过于笨重,无法适应使用过程中的多次移动。这一时期景德镇烧造的瓷质酒具有明显的五代特征,仍属于草创阶段,酒具的胎质普遍粗糙、质地疏松,而且釉层稀薄色泽不纯净,这主要受到当时烧造工艺和原料配方的影响。

至北宋中晚期,景德镇烧造的青白瓷酒具步入成熟阶段,形成了青白瓷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趣。这一时期的青白瓷胎质洁白细腻、釉色莹缜如玉,造型古朴典雅,在审美上沉静素雅、雅俗共赏。既能博得上层士大夫阶级的喜爱又能深受市民阶级的欢迎。根据《景德镇湖田窑遗址》出土的实物资料,可以发现北宋中晚期低层的青白瓷标本,在纹饰上运笔舒展,疏朗有序,具有清秀、细腻、优雅的特点。《景德镇湖田窑遗址》证实,北宋时期景德镇青白瓷的发展经历了一个兴起和发展到最后成熟的过程。

景德镇青白瓷酒具鼎盛时期是在南宋早期。这一时期的青白瓷酒具有在继承北宋中晚期烧造技艺发展的同时,工艺水平和纹样装饰技艺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到了南宋中晚期,由于北方少数民族的不断骚扰、战事频发,这直接导致市场对景德镇酒具的需求量大幅减少,市场衰落使得青白瓷酒具的质量有所下滑;同时南宋中后期,景德镇地区上层风化程度较高的瓷石被开采殆尽,中下层瓷石风化程度不够,导致这一时期景德镇青白瓷数量减少,质量大不如前。但就总体看来,宋代景德镇窑的大部分瓷质酒具造型典雅、釉色纯净、美观实用、雅俗共赏,体现了宋人的质文并重的美学观点。没有多余的装饰,就造型而言,比例舒适协调,表面润泽产生的含蓄美给人清淡优雅的感觉。它既是宋代特有的环境产物,也是中国瓷器长期进步演变的结果。

北宋青白瓷、南宋青白瓷具有不同的历史风貌和风格特征。但不管如何划分,宋代景德镇青白瓷是一个整体,有着共同的时代特征和共同的审美风格,它是宋代整个审美思想、审美观念的折射与反映,是宋代社会历史条件的产物,它适应和满足了宋代社会审美和实用的需要,也是宋代哲学观念、美学思想和审美情趣的综合反映。宋代瓷质酒具种类繁多、造型多样,按功能可分为储酒器、盛酒器、斟酒器、饮酒器。在宋代,出现了当时代表性和功能专用性的盛酒器具——梅瓶、玉壶春式瓶、葫芦瓶和温酒器(注碗),极大地丰富了景德镇瓷质酒具品种[3]。这一类创新瓷质酒具的产生反映着宋代景德镇制瓷业水平的提升。青白瓷更是宋代景德镇制瓷业的集大成者,其生产的瓷质酒具更能体现宋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和高雅的审美情趣。

青白瓷储酒器以罐为代表,罐作为一种储物器具,本身是一种非常实用的器型,其敛口鼓腹的造型,提供了较大的盛载量[3]。宋代的青白瓷罐造型丰富、形态各异,其代表性有瓜棱罐、八棱罐和扁腹罐。瓜棱罐这一器型属于仿生设计,最初在金银器中可窥见瓜棱设计的痕迹。到了宋代,瓜棱设计在瓷器上大受欢迎,特别是景德镇青白瓷酒具,如瓜棱型注子。宋代青白瓷罐与唐代相比,器型变化显著。在形制上,宋代的瓷罐尺寸小巧,一改唐代的圆润丰满,其容量大概下降了一半。梅瓶是宋代景德镇窑最重要的酒具之一,其平易素朴、修长清秀,最能代表宋人的审美情趣。晚清民国时期许之衡著的《饮流斋说瓷》说瓶罐第七曾对梅瓶的做了基本描述。“梅瓶,口细而项短,肩极宽博,至胫稍狭,折于足则微丰。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故名梅瓶也。宋瓶雅好作此式,元明暨清初,历代皆有斯制”[4]。可见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梅瓶这一独特的造型,根据同一时期出土的墓葬壁画、绘画作品也能佐证。如河北宣化辽墓张世卿墓的壁画、《文会图》皆出现了梅瓶这一酒器。梅瓶这一器物名称出现的时间较晚,在清代之前的陶瓷文献中未曾发现梅瓶这一器物,只有在晚清民国的陶瓷文献中才有对梅瓶的描述,可见在清代之前梅瓶别有名字。

南宋赵令畴的《侯鲭录》卷三曾记载过一种小颈、环口、修腹的陶瓷器皿。陶人之为器,有酒经焉。晋安人盛酒以瓦壶,其制小颈、环口、修腹,受一斗,可以盛酒,凡馈人牲兼以酒,置书云:酒一经,或二经至五经焉[5]。南宋袁文的《翁牖闲评》卷六记载:“今人盛酒,大瓶谓之京瓶,乃用京师京字,意为此瓶出自京师,误也。京字当用经籍之经字,晋安人以瓦壶小颈环口修腹受以斗可以盛酒者名曰经,则知经瓶者,用此经字也[6]。因此,在宋代这种小颈、环口、修腹的器型被称为经瓶或酒经,作为一种盛酒器。

执壶是宋代重要的斟酒器,《青白瓷鉴定与鉴赏》中写道:“壶的造型多种多样,有瓜梭壶、提梁壶、兽流壶、葫芦式等,但较普遍的特点是体型较大,都带执柄,故一般通称执壶”[7]。结合景德镇湖田窑出土的执壶来看,按形态青白瓷执壶分为直口壶、喇叭口壶,侈口壶、盘口壶、扁腹壶,其特点为敞口、溜肩、鼓腹、长曲流、长执柄、平底或圈足。在宋代青白瓷执壶功用有两种:①温酒盛酒,温酒是往往与注碗配套使用,又称注子;②点茶时盛热汤所用,又称汤瓶。因其两种功用上的不同,在器型上也可初见端倪;但是也有出现一器多用的情况。如宣化辽墓张世卿墓备茶图壁画就出现了瓜棱型执壶,做点茶之用。

图2 撇口碗标本的绘图还原

宋代的饮酒器较为丰富有碗、盏、杯等,相较于前代,碗的尺寸更加统一,多作为食具,盏、杯更加小巧精致,多与盏托组合使用。宋代的碗按照考古类型学分类可分为墩式碗、撇口碗、花口碗、侈口碗、斗笠碗、饼足碗,其中墩式碗数量较多,在湖田窑考古发掘中曾出土一件撇口碗B 型的青白瓷标本(见图1),其碗底部戳印“酒”字,证实此碗为饮酒器。

图1 带酒字撇口碗标本

宋代的盏,器形较碗类小,腹较杯类浅,有圆口和花口两种,造型清新雅致。宋代碗、盏,在使用时很少单用,常常与托组合使用,有多种组合形式。①碗、盏与托盏搭配使用,称为盏托。托盏之托,多为盘与托杯连体式托杯之上,可以承托足径不一的盏、碗。②碗、盏与台盏组合使用,统称台盏或酒台[3]。③北宋晚期至南宋常见的直接在盘中置碗、盏的组合方式,称为盘盏[8]。从饮酒器的器型嬗变来看,宋代对日常生活的细节更加细致,较之前人,饮酒器具更加考究,日常使用的碗、盏、杯常与形制精巧的托组合使用;饮酒器逐渐从食器、茶具中分离,形成了专用器。

相较于宋、金时期制瓷业,元代景德镇制瓷业与它有着继承和发展的关系,一方面,元代继承烧制南宋中后期的青白瓷,并使青白瓷重新焕发光彩;另一方面,在元代中外交流和南北方陶瓷大融合的时代背景下,作为制瓷中心的景德镇创烧出来青花瓷、卵白瓷、釉里红等新的陶瓷品类,而且深受国内外陶瓷消费者喜爱,从而创造了全新的瓷器审美标准。因此可以说元代瓷业的突出发展和革命性的飞跃,集中体现在景德镇瓷业取得的巨大成就上。

元代陶瓷酒具在器物形制上,遵从体态雄浑、胎体厚重的时代特征,元代对装烧工艺和原料配方的改良创新,使得元代景德镇烧造可以烧造出大件的陶瓷酒具,如梅瓶、罐等器物,但是为了节省窑炉的空间,景德镇窑工采用了分段制成的方法,即先分段烧成,再粘合成形的方法。用这种方法烧造的瓷器在器物内、外多有明显的接痕。烧造工艺的改良与创新的同时,也使元代景德镇烧造的青白瓷酒具在形制上发生了一定的改变。景德镇所产之酒具形制等亦发生了较大变革。此时,主要储酒具类型有罐;盛酒具有梅瓶、玉壶春瓶、葫芦瓶;斟酒具有执壶;饮酒具有各式碗、盏、杯、扁壶等。受蒙古族饮食方式的影响,器物普遍增高。与宋代的含蓄、婉约相比,元代酒具显得大气、豪放。在瓷胎方面,元代瓷胎要比宋代瓷胎厚重,以元代的梅瓶为例,元代梅瓶一般是平口,且颈部比宋代稍微要高一点,肩也比较大,整个器型显得浑厚端庄。

元代是蒙元民族统治中国的时期,在压迫性的民族政策下,元代汉族文人处境非常艰难。部分文人在文人气节和道家隐逸精神的影响下选择放弃仕途、归隐山林,过着隐居旷野以求得超脱豁达的生活,体现出他们对恬淡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简约的追求。不同于元代官方的审美,元代官府对艺术品的基本追求是精致,同时还要强调材质高贵,大量的使用金玉器物,痴迷的使用金、玉、珠宝做各类装饰,并且用料越高贵,制作的产品也就越精致,如青花瓷使用的就是进口钴料,所以它的装饰就比其他陶瓷还要繁密。要极尽人工雕琢,还要竭力炫耀材料的高贵奢侈。受到统治阶层的影响,人们不再追求“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美,而是去追求统治者的新风尚——高贵奢侈,因此其审美特征就是精丽华贵。

饮食文化指的是“食物原料开发利用、食品制作和饮食消费过程中的技术、科学、艺术,以及以饮食为基础的习俗、传统、思想和哲学,即由人们食生产和食生活的方式、过程、功能等结构组合而成的全部食事的总和”[9]。饮食器具是人们日常饮食活动中使用的各种器具,是饮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饮食文化也是影响饮食器具嬗变的主要因素。宋人所饮用的酒按照酿造原料的不同,大致上可以分为黄酒、果酒、配制酒三大类[10]。

在中国历史上宋代处于温暖期,这一时期农作物产量高,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赞叹。大量的剩余粮食促进了宋代酿酒业的发展,黄酒也成为了宋人最常饮用的酒类。宋人常饮用酒精浓度较低的发酵酒,因其发酵程度不够、蒸馏水平不高,这类酒往往含有很多细菌,直接饮用对人体会造成危害,故而宋人在饮酒时往往加热酒水,即温酒。注子、温碗组合而成的温酒器应运而生,出现在宋人的日常生活中。温酒时将注子放入温碗中,后在温碗中注入热水,以达到温酒的目的。《东京梦华录》记载:“大抵都人风俗奢靡,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需注碗一副,盘盏两幅,果菜碟各五片,水果碗三四只”[11]。

随着粮食产量增加、酿酒技术的进步,酒在宋代已经成为了日常饮品,走入寻常百姓家。宋代是一个精神文化十分丰富的朝代,政治上重文抑武,经济上重视商业的发展,所以这一时期经济繁荣、社会自由。在这一大环境下,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这时人们饮酒不仅追求物质上的享受,还追求饮酒时的精神文化,宴饮空间也发生了变化。宋代文人基于崇雅观念而追求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茶酒诗赋、分茶听琴的生活环境和活动方式逐渐定型为一种雅化生活范式,文人群体频频举行的雅集宴饮以其盎然雅趣成为这种雅化生活范式的典型标志[12]。士大夫的宴饮一般在家中、园林或郊外,例如图3就是宋徽宗宴请群臣至郊外雅集的场景。在这一宴饮空间中,酒和酒具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宴饮空间的变化也推动着酒具的嬗变。“人最初从功利观点来观察事物和现象,只是后来才站在审美的观点上看待他们。”宋代酒具的发展亦是如此,宴饮空间的扩大,势必造成酒和酒具的频繁的流动,而过往的酒具往往体型庞大,搬运不便。这就要求酒具设计要做出改变以适应宴饮空间的变化,器型更加小巧精致,重心降低,而易于搬运便成为酒具变化的趋势。

图3 北宋·赵佶《文会图》局部

宋代开始,高型家具开始在人们的生活中占主流地位,宴享饮酒时开始习惯一张坐具只坐一人,然后众人围绕一张食桌垂足而坐[13],这一宴饮习俗变化推动了酒具器型的发展。宋人垂足而坐在高椅之上,一改前朝席地而坐的风尚。食案和桌面的高度也有所增加,高度大致在人们腹部以上,胸部以下的位置。视野和视域也对应的提高,这就要求使用的饮食具要发生改变。因此宋代的饮食器具发展趋势是,由矮胖渐趋挺拔修长,腰线逐渐上移。

宋代市民阶层的兴起也促使了酒肆文化的形成,宋代的酒肆遍布城乡。酒肆相对于文人雅集,是属于下层市民的主要宴饮空间。北宋遗老孟元老创作的笔记体散记文《东京梦华录》曾记载:“在京正店(有名的酒楼),七十二户。”在北宋画家张择端创作的清明上河图中也可以看到“正店”繁华,画中的正店是一座三层的阁楼,门口人头攒动,正店里面则是在觥筹交错、醉生梦死。同《东京梦华录》酒楼卷记载:“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署,白昼通夜,白昼通夜,骈阗如此”浓厚的酒肆文化推动着瓷质酒具的发展。酒肆文化是市民阶级的文化,加之宋代的市民阶层数量庞大,这就要求瓷质酒具发生嬗变。在审美上要适应市民阶级的审美;在数量上做到物美价廉;在使用上要轻巧便宜。这恰好符合景德镇生产的青白瓷酒具,可以说宋代景德镇青白瓷酒具的发展离不开市民阶层的推动。

宋代重文抑武、重内轻外的国家政策深深影响着宋代整个朝代的审美风尚,宋代的瓷质酒具也不例外,呈现出异于唐代独属于宋代的审美风格。主要表现为沉静素雅、风姿卓绝、意蕴隽永、莹润如玉。宋代时期不断受到各少数民族的骚扰,以至于宋代文人有一种悲凉凄婉的忧国忧民情怀,这是宋代形成含蓄、内敛、婉约审美的主要原因,深受审美情趣的影响,青白瓷酒具呈现出器型小巧精致,纹饰清新典雅,釉色莹缜如玉。从材质、造型、装饰和釉色方面,去追求宋人内心克制自持、含而不露的精神世界。

宋元时期的饮食文化、宴饮空间、经济发展、审美情趣是影响宋元时期瓷质酒具器型嬗变的主要原因,影响宋元时期景德镇瓷质酒具的深层原因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宋代重文抑武、重内轻外政策形成了宋人独特的审美情趣,使得这一时期的瓷质酒具一改先前的粗狂之风,变得含蓄内敛、清新淡雅。宋代商品经济的高度发达,打破了传统的坊市格局,浓厚的酒肆文化推动了瓷质酒具的发展。瓷质酒具的高度发展,向人们揭示了宋元时期人们丰富的精神世界和审美情趣,同时也丰富了陶瓷文化的内涵。

猜你喜欢

梅瓶器型白瓷
梅瓶
青铜器的时代性与器型的演变
钧瓷梅瓶
邢窑白瓷传统烧制方法研究
钧瓷梅瓶
饮酒、插梅,作陪古人浪漫生活
浅谈紫砂壶的器型与功能
先有青瓷还是先有白瓷
谈南京江宁博物馆藏青白瓷 明如镜 声如磬
小羊首圆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