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小说中的人文关怀
2023-01-03刘晓芳常菲
刘晓芳 常菲
内容摘要: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市场化大潮冲击下的社会陷入某种精神危机,关注人的生存和发展便成为重要话题。二月河“帝王系列”小说在传承传统文化与关注人的生存方面蕴涵着深沉的人文关怀。他以时代眼光关照历史,以开放态度审视时代,表现出对历史的思考。二月河还在对传统文化的审视中表现出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和文化寻根意识,于挖掘美与丑中探索人性内涵,关注人文关怀的时代价值,找寻当代社会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二月河 “帝王系列”小说 人文关怀
人文关怀源于中国传统文化,核心为关注人的情感与价值,主要表现为对真善美的推崇,儒家先哲们的“仁者爱人”思想也蕴含着这种人文情感。在文学创作中,人文关怀往往体现为作家对人的生存、性情的关注与探索。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三部帝王小说中就体现出这种人文关怀,但他更多的以历史为素材,站在新时代背景下反思历史,解剖人性。下面本文将从历史批判、传统文化、人性美丑、时代价值四方面解读“帝王系列”小说。
一.以时代的眼光观照历史
女真族入主华夏后,建立清朝,自此中国封建社会迎来最后一个朝代。部分学者常从民主角度批判满清封建专制统治,但我们无法辩驳的是“康雍乾盛世”给封建社会带来了最后的辉煌,为百姓提供了相对和平安定的生存环境,客观上也给予普通百姓生存关怀。二月河以开放的眼光看待“康雍乾盛世”的社会环境,肯定满清时代的正面价值与某些政策的合理性。这种开放的历史观主要体现在重新审视满清历史与挖掘帝王形象的人文内涵两方面。
(一)重新审视满清历史
首先,在清入主中原的看法上,二月河不局限于“汉民族正统论”的观点,不以阶级立场看待满清入主中原问题。他在《康熙大帝》一书中肯定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朱三太子内乱与收复台湾,未以“汉民族正统论”去评价此功绩。他立足于具体的清初现状,反映清初社会动乱,人民思想驳杂,权力之争不断,人民流离失所的现实,呈现他们渴望安定生活环境的迫切心态。其次,二月河肯定清初统治者的开拓精神。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帝王在位期间,关注国计民生,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努力改善人民生活。他们采取了一系列顺应人民呼声的措施,对中华民族发展与繁荣做出了贡献。如《康熙大帝·玉宇呈祥》中描述黄河治理的效果:
至此,郑州东到江苏海口,一泻不尽的黄河水被紧紧夹困在坚堤之中。两岸历数十年的泽国,涸出田土三百余万顷,大多数垦成熟荒,朝廷虽暂不征赋,却也不须再作赈济,提襟见肘的情况顿时改观。①
这段文字表明在统治者的积极治理下,黄河水患得到治理,人民生活渐趋和乐。统治者的治河措施对改善百姓生活有着积极影响,这样人性化的评价态度正是从具体时代背景出发对历史进行的合理解析。
(二)帝王形象中的人性内涵
帝王對于普通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但在“帝王系列”小说中,君王却是相对平易近人的,关键在于二月河在塑造这些帝王形象时,会结合具体时代背景深入挖掘其人物性格与行为的复杂性,呈现他们身上所具有的喜怒哀乐,使这些帝王形象表现出丰富的人性形态。这种人性内涵主要体现在人物性格的多面性与帝王形象塑造的平民化两个方面。
首先,二月河着意于挖掘人物性格的多面性,从不同方面表现帝王的复杂性格。以《雍正皇帝》中对雍正形象的塑造为例,作者不仅赞扬他的刚正不阿,还对其冷漠多疑的一面做了描写。还是阿哥时的胤禛因做事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就被称为“冷面王”。继位后的雍正在追缴国库亏欠时,也是大刀阔斧,果断刚正,同时大力惩治贪腐,整顿吏治,借机巩固皇权。他在京清理积欠时曾强调要“雷厉风行,捡着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着实清查办他一批.....该杀的要杀一批,不可心存慈软,不可如同以往,只办小官不办大吏!”②这些行为既是出于治理国家的需要,也是对百姓与社稷负责的体现,更在一定程度上凸显其性格。为保皇位不受威胁,雍正打压残杀其兄弟,其性格多疑的一面暴露无疑。汪景祺在讥评年羹饶被杀一事时,被雍正一怒之下斩杀,这便是其性格中暴躁的一面。正如章培恒、骆玉明所言:“作者对于他笔下的人物,当然是有喜有憎,但他完全避免了肤浅的夸张和概念化的涂饰,而以深入的天察和天赋的灵感为凭藉,表现出人性的丰富含蓄及不同生活状态的复杂情形。③”二月河以不同的事例表现帝王形象的复杂性,以其拥有的正常喜怒哀乐凸显其人性内涵。其次,作者在创作“帝王系列”小说时,会留意帝王性格中的平民气息,表现他们作为一个现实人在情感和体验方面的内外规定性,表现出人文精神与人性内涵的深度,从而让普通人找到一些情感共鸣。康熙是清初盛世开创者,是一位明君,但在二月河笔下,康熙也有着普通人的烦恼和无助,晚年的他也会因权力之争与亲情的缺失倍感落寞与无奈。二月河在写作《乾隆皇帝》时,也尽量摆脱人们固有观念中对皇帝至高无上、不可亲近的认知。他笔下的乾隆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关注普通百姓的生活。他在与女教头一枝花相识后,对其产生怜悯之情,帮助她躲避朝廷的追捕,冲破帝王威严后的君王也变得有情有义。二月河以展示皇帝性格中的人性光辉面的方式,使得帝王形象渐趋人性化与世俗化。
二.对我国传统文化的展现
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小说蕴含着传统文化中的人文精神。他一方面塑造凝聚传统文化精神的士大夫形象,展现他们身上所具有的高尚精神,传达其对真善美的追求。另一方面,“帝王系列”小说的语言和形式借鉴传统言说方式,以章回体的小说结构与雅俗共赏的语言展现传统文化的魅力。这种创作方式既照顾普通民众的阅读需求,也展现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人文关怀。
(一)名士形象的展示
“名士风度”盛行于魏晋时期,对后世影响颇深。二月河古典文化素养深厚,在“帝王系列”小说中塑造了以邬思道、伍次友、高士奇、纪晓岚为代表的名士形象,他们虽性情孤傲,却有着深厚的文化素养,具有重情轻礼、不为功名所累的名士风采,其高尚情操正是传统文化精髓与实质的展现。以于成龙、伍次友、刘墨林为例,于成龙以民为先,反抗皇命,置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于不顾,强制开仓放粮,接济百姓。伍次友坚守忠义,身处困境时,仍拒绝不义之财,有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高尚情操。刘墨林杀身成仁,揭露年羹饶谋反的事实,后服毒殉国。“帝王系列”小说中虽有部分虚构人物,但他们大多以社稷为先,拼死挽国家出颓唐之势,这些士大夫身上的优秀品质正是传统儒家文化中“仁义礼智信”精神的外化表现。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④这些士大夫具有托起整个时代的美德,是促进社会发展的正面力量。同时二月河笔下的士大夫具有儒道文化精神,他们自身有着儒家的入仕精神,但在实现自身人生价值后,又会寻求避世隐退,“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园”正是他们功成名就后的真实写照。《雍正皇帝》中的邬思道因不满科场贪污,带头大闹考场,后在康熙驾崩之际,表现出非凡的才能和勇气,安排人马,冷静指挥,助雍正顺利登基,却在雍正登基当晚为免性命之忧而自行离开。《康熙大帝》中的伍次友曾教授少年康熙治国之道,助他除鳌拜,却不愿为权势所累,选择归隐田园。方苞连任两朝宰相后,以疾辞官。他们起先都积极入朝为官,在察觉危机时便选择明哲保身。“先入后出”的选择正是儒、道文化对他们的影响,“帝王系列”小说中的名士形象也凝聚着传统文化的精髓。
(二)语言和形式上的大众化
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小说调整语言与形式,采用章回体结构、雅俗共赏的语言,并加入艺术想象,在一定程度上迎合普通民众的阅读需求。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不违背大的历史史实的原则下,那些小的历史史实我并不拘泥,因为我必须讨好我的读者。”⑤大众化的语言和形式的运用体现了作者对平民的关怀与对市井文化的尊重。
首先,章回体结构从宋元时期的“讲史话本”中发展而来,是将全书分为若干章节进行叙述,称为“回”或“节”,常见于中国古典小说。在当代小说中,章回体结构已不太常见,但二月河考虑到普通读者的阅读习惯,选择以章回体的形式叙述故事,使得回目之间既独立又承接,情节描述更为细致,读者也可明晰小说内容。“帝王系列”小说将多重矛盾与多条线索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巨大的网状结构,吸引更多读者。正如二月河在台湾记者会上对“读者与作者关系”问题的回答,读者为上帝,要吸引其投入到小说阅读中。在《雍正皇帝》中对田文镜查诺敏情节的描述,作者先写诺敏库银分文不少,田文镜置身险境,又写邬思道指明方向,诺敏被钦差与田文镜联手制服,再写诺敏作困兽之斗,声称要请王命斩杀田文镜。事态多变,情节跌宕起伏,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其次,为满足不同读者的阅读需求,“帝王系列”小说兼顾知识性与趣味性,在语言、内容方面呈现大雅、大俗两种趋向。小说如同一部百科全书,涉及多方知识。全书充斥着帝王将相对经国治事的高谈阔论,满足着普通民众对宫廷生活的好奇,又像一幅风俗画,江湖侠客、民风民俗、三教九流无不涉及,反映秦楼酒肆场所与妓女贩夫等弱势群体的生活。在《雍正皇帝·九王夺嫡》第一回中,作者在邬思道重游扬州瘦西湖时写道:
游三吴不可缺扬州,冶扬州不可无虹桥。虹桥这地方,面湖临河,临西“长笛春晓”,东迎“荷薄熏风”,虹桥阁、曙光楼、来熏堂、海云龛.....桥北有个庙,名字起得也怪,叫‘虹桥灵土地庙,每年正二月祀神庙会,俗名儿叫财神。⑥
这里对民间风俗风物的描写提高了普通民众的代入感。小说语言也是文白夹杂,仿古、白话、文言等多种语言表达方式的综合运用,使其审美品味更接近大众读者。以邬思道与车铭的邂逅为例,因二人身份不同,车铭便嘲笑邬思道,此处作者运用仿古的表达方式,既符合人物身份,增添历史感,又使语言通俗易懂,更显趣味性。这种雅俗共赏的表达艺术也是二月河揣摩大众阅读心理与关怀读者的体现。
三.挖掘人性中的美与丑
“帝王系列”小说关注人性的光辉与阴暗两个方面,并于叙事中暗含一定的道德评判,这主要体现在呼唤纯美人性与揭露阴暗人性两个方面,作者对人性的重新审视也从另一角度体现着人文关怀。
首先,二月河塑造了部分具有美的人格的人物形象,他们或是具有浓厚侠义气息的弱势群体,或是美好爱情中的女性。“帝王系列”小说中的义士大多具有轻死重情与追求自由的特征,如《康熙大帝》中仗义相救史鉴梅的伍次友与中扶危救难的李云娘,危急时刻济世救贫的知识分子,都蕴含着作者对人文关怀的寄寓,对现实生活中理想人格的呼唤。这种人性光辉还表现在小说中对爱情生活的描写中,如《康熙大帝》中深明大义、贤良淑德的董鄂妃,是满汉文化孕育出来的精灵。她尽心侍奉庄太后,关爱四阿哥,是顺治帝的政治知音、生活倾诉对象。二月河笔下的董鄂妃高贵、纯情,是人性的典范,二人爱情也暗含其对人性的赞美。小说中的纯美人性是作者着意从文章中挖掘出来的,既便于读者感受,也暗藏其对人性理想品格回归的呼唤。
其次,“帝王系列”小说也深刻地揭露了人性的阴暗面。在封建社会中,权力往往在亲情、友情中占据上位。在君臣猜忌、皇子夺权、大臣间的尔虞我诈间,人性的自私与丑恶面渐显。二月河关注父子、君臣、兄弟间的关系,《雍正皇帝·九王夺嫡》中阿哥们间的明争暗斗便是一场人性的厮杀,人性中的美好一面则被破坏与吞噬。作者曾借乾隆之言“汉人聪明博学处事练达阅历深广,文明典型历代昌盛,这是其长。若论阴柔怀险,机械倾轧尔虞我诈,也是谁也难比他们,所以又要防他们又要用他们”⑦,说明权力机制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消磨殆尽的事实。君臣之间隐退人性的温情,虽是不得已的治国之法,却也体现着人性的阴暗面。小说中还写到朝廷官员的贪污腐败,部分官员对上阿谀奉承,对下不闻不问,他们“不可避免地学会了权力机制派生的特有的狡诈和残忍,其智慧则变成世故圆滑,尔虞我诈,异化为可怕的反人道的阴谋诡计,最后成为权力斗争的受害者和迫害者。”⑧他们虽为知识阶层,却在拥有权势后,选择结党营私,不再将所学应用于社稷民生。对权力与地位的过度追逐使得其贪婪与欲望更甚,最终导致人性的毁灭。《乾隆皇帝·日落长河》中写到部分百姓以在富庶之地讨饭为生,在生活条件改善后,仍延续这一陋习。这种由惰性导致的社会不良风气,既是对人性丑态面的揭露,也是二月河关注和反思现实生活的体现。
注 释
①二月河:《康熙大帝·玉宇呈祥》,武漢: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74页。
②二月河:《雍正皇帝·九王夺嫡》,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34页。
③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553页。
④张扬:《鲁迅语典》,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745页。
⑤二月河:《致读者》,载《卧龙论坛》1993年第4期。
⑥二月河:《雍正皇帝·九王夺嫡》,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页。
⑦二月河:《乾隆皇帝·云暗凤阙》,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378页。
⑧吴秀明:《中国当代长篇历史小说的文化阐释》,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第102页。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西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