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窘境(中篇小说)

2023-01-02王金昌

北京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天亮红宝石字画

1

一家做化工的老板要做油泥项目。油泥项目,就是炼油厂油罐沉淀的油泥回收,再炼油。从社会效益上看,它解决了油泥掩埋或焚烧造成的污染;从经济效益看,把炼出的油再卖回油企又挣了钱。

擬承担这个项目的老板叫郝天亮。他出生在油田所在地,曾在油企工作过,有一帮哥们儿。他不但能拿到油泥,还可以让油企多留些油在泥里,浸出的油比正常油泥多10个百分点呢。

我和我的朋友向哥认为,这项目很可行。一是可以赚钱,二来解决当地的严重污染问题,社会效益巨大,政府会支持这个项目的。“治理污染,还人们一个蓝天!”标语满大街,而炼油区、化工区、造纸厂区,一个地方一个味道,一片天空一色彩云。

但是,正是因为项目挣钱,要做的人很多,社会效益好更是冠冕堂皇,听说还有国企参与竞争。

“这个项目要做的人很多,企业块头比咱大得有的是呢。”天亮显得很卑微地说,“找一找当地的领导,有领导的支持,才有拿到这个项目的可能。我研究了我们这个‘父母官的出身经历,是从北京来的,您应该能找到关系认识他。”

啊!原来让我找关系。

看来早我进入的向哥,也是天亮为找关系才拉进来的。向哥怎么会认识天亮呢?原来是老渔牵的线。

老渔外地人,在向哥住处的楼下租了一个小房间,还在小区里开了个小饭馆。由于向哥老婆在国外,吃不上饭时,就去老渔饭馆吃顿饭,慢慢就混熟了。老渔与天亮是十几年的朋友,知道向哥有些背景,就把向哥介绍给了天亮。

果真,天亮说的“父母官”,我原来在部委工作时的一位秘书同行认识他。通过这位老朋友的互相介绍,我联系上了这位地方官。

父母官年轻有为,想做成事业的地方领导,正在为所辖区内污染问题犯愁。听说我介绍商家投资排污清染项目很是高兴。虽然类似投资忽悠者不少,但大老板不想捡人家剩饭吃油泥项目,小老板投不起,光一套设备就要几千万。我干过部委,做过官员,干过国企,干事干练,不拖泥带水,当过上市公司董事长,根红苗正,不歪不斜,刚退。可能地方官认为我介绍的投资商也错不了,还问我:“你看需要什么人参加吗?”我说:“那最好的是发改委啊、环保局啊等部门参加。”

我如约到了政府招待的地方,中午一起吃了一个会议餐。天亮汇报说,为了这个项目已经储备了100亩地,准备用日本的设备,用水浸法,将油泥分离。还说了不产生二次污染,剩下的泥做建筑材料地砖等。

领导嘱咐有关部门支持这个项目。

在找领导前,我们也论证了这个项目。请教了做过石油的一位专家级老板。他原来在国企工作,现在辞职在中东国家做油泥项目。他一听天亮说每吨油泥还给2000元清理费用,连声说“那这个项目太好了”。据他讲,中东产油国,生产单位不给钱,做油泥项目的都有大把钱在赚,更不待说,这里还补贴2000元呢。

2

完事后,我们回到天亮的办公室,有“得胜回朝”的感觉,尤其是天亮,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

“这个项目多好啊,咱给油企清罐,每吨给咱二千块钱,再加上咱跟他们具体办事的人熟,给他点小恩小惠,泥里多给咱剩点油,可清出40%-50%的油呢!这好!政府也支持咱啦,再给咱点补贴。”天亮看着,继续提高嗓门,像宣布一项重要决定:“现在,也就是今天,新公司开始运作!向哥、王哥都入点股。”他停顿一下,抽口烟,吐出的烟圈圆圆的,在我们几个面前飘来飘去,好久才散。又说:“这股份怎么入呢?这样吧,拿点钱或物折钱,我再给点干股。”

这时我才知道,在这个油泥项目之前,有化工废料处理项目,就是化工厂、纸厂的废料回收处理。向哥已经介绍给天亮的广东唐姓投资商考察过,还给天亮两幅很值钱的画。天亮准备把画押在银行贷款,但由于唐姓投资商资金没有到位,向哥的画也没再作抵押手续,放在天亮公司的保险柜里。因化工厂废物处理相比油泥项目利润较低,工艺和所用设备都差不多,所以天亮又瞄准了油泥项目,先放弃了化工厂废物处理项目。

天亮说过,当地地方商业银行的行长是他表哥。现在,他对我说:“王哥,你要投资如果要是没那么多现金的话,呃,我知道你收藏古董、宝石、字画什物的,可以像向哥一样拿出来两幅值钱的画来,作个价,咱也抵押到银行,你又是给我疏通关系,找的领导,不能不入股。这个项目已经买了地,又在谈日本的设备。”

我想来想去,如果用古董珠宝作抵押贷款入股的话,我有一块红宝石最合适。我回到北京的家中打开保险柜,不只是红宝石在,还有鉴定证书、评估报告也都在。看完之后,我就马上打了电话告诉了向哥。

一会儿,天亮来电话了,想来拿宝石,“得啦!我什么时候去拿东西呢?”

我说我得给家人商量商量,不见兔子不撒鹰。

3

这次投资的机会,我一定把握住。我跟自己说。想想退了休这一阵子,我也够走麦城的了。

先是一家有10万余亩地的以种植苹果、葡萄等农作物为主的农业板块老板,请我做顾问。我积极地给他找投资者,在这家农业板块的公司先扎下了,也引来了几家国内养殖,屠宰和熟制品比较成规模的公司,开始来这里考察探讨合作。再后来,规划建猪舍,开始平整土坡上的土地了。我吃住都在这家公司,老板小规模养有小尾寒羊、走地鸡、黑毛猪,坑洼里有野生的鱼,还有自酿的葡萄酒,吃的喝的还是没问题的。这是个股份制企业,地方国企占了49%,自然人占了51%。我的自然人的老板朋友也爱喝酒,隔三岔五就喝一场,朋友每次喝得滚瓜乱醉,我也喝得一个不亦乐乎。

可不久,我的感觉就变了。给我安排的住宿,是在一处会所里的木制的屋子里,有些荒凉。睡在这荒山野岭里,夜间屋外刮起了风,唰唰落叶的树声,没有一点生命的信息,我再也睡不着了。白天接触的也都是农民,上工下工。尽管大鱼大肉整天吃着,总觉得有些苦涩和痛处,凄凉,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听着唰唰的落叶,躺在木板床上的我,一个在主板上市的国企老板,混成这个样子了?还是要坚持住下来,因为你还要挣钱养家糊口。

然而,这家农业板块的股份制公司,已经贷款了四个多亿,全部是占49%的地方国有企业的股东向银行担保的,虽然不控股,但是人家说了算。合作的一方那个国企股东,发现了这里有络绎不绝的人流,都来考察谈合作养殖的。他自然要出面干預。说这个地方在一个较大的湖泊周围要搞房地产,两三亩地圈一个院子,院子里边有自然生长的果树;这个地下还可以打出温泉井,将来可以搞建康养中心。我说,这个十万亩地,一部分可以搞康养,但另一部分可以搞养猪。他哈哈大笑。以前对我说话挺客气,怎么感觉他有些蛮横来呢?好像有些财大气粗的劲儿,他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搞一部分养猪,臭烘烘的,谁还在这里康养啊?”

而我主要觉得,康养要有配套的设施,比如说要建医院,这样的投资还是比较大的;再说,这里距北京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去济南、去青岛大城市也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就是说前不靠村,后不靠店,谁来这里巨额投资呢?又有谁来这里买房和康养啊?

考察项目谈房地产合作时,倒是来了一家号称深圳做地产投资的公司,带了一大帮人马来考察。接待这拨搞房地产的人比接待搞养猪的投资人,规格高多了,地方股东的老板当然参加了,主管的市领导也出席了,他们分别致欢迎词和讲话,也请了明星、歌星,搞了一个隆重的晚会加盛大宴会。上了几只烤全羊、水库鱼,吃完饭跳舞唱歌,吃完了,考察完了,走了,事儿不了了之。

4

又过了半年,投资的那家地方国企要被一家搞化工厂建造的央企收购。据说,央企是看上了这家地方国企修路架桥的资质。我的朋友认为机会来了。央企来考察时,看到关联企业即地方国企参与投资的企业还有十万亩地,估值数十亿,也很激动,觉得天上掉了个馅饼,意外捡了个大漏。

我表现的机会又来了。我向我的朋友,就是自然人控股股东建议,这地在你的地盘上,靠你经营天经地义,是谁都剥夺和代替不了的。既然估值这么高,你就减持些股份,持股不超过20%,套现些现金再说。因为我感觉到,他们做专业建筑建造的央企,收购这农业项目是非主业收购;再说可能压根就没有把我朋友的企业当回事儿,也可能还不知道有这么大的贷款和负债,等明白过来后会退出,或者会像甩鼻涕一样把这个非主业包袱甩掉的。

我的朋友对我的建议置之不理,认为这么好的机会,靠上大山了,我还想狠狠咬他几口呢,我怎么会退出控股权呢?

我失去了价值,就灰溜溜地从这家企业退出来了。

结果,央企完成收购后,银行开始向地方国企要求还贷款了。这下子,央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已经连本带息逾五个亿负债,全部是地方这家国企担保,央企一下子认为掉到坑里了。想在这里规划化工厂,地方政府不同意,说是有污染,银行贷款又不能赖掉,最后以地方国企的失误和违规担保(占49%而全部作担保),把全资的地方国企保留的董事长给免职了,把我朋友——就是自然人控股股东的十万亩地也没收了,因为这地是用来作反担保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我的朋友光着屁股净身出户。

至今,那个所谓的十万亩土地还在那儿摆着,原来种的苹果、葡萄、樱桃什物的,也没有人去打理了。土地开始出现荒芜,地方政府不干了,要求央企处理,央企吞不进、吐不出,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5

我从这个农业板块企业出来,又到了深圳一家私人企业,这家企业号称是一家投资企业,有房地产,有工业和医药的投资,说是让我当他们的顾问,还给了一个副董事长的头衔。

这家企业的老板应该说也是我的朋友,但进来之前是朋友,进来之后关系就变了,由朋友变成了雇佣关系,我成了一个纯粹的打工者。

我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办公在深圳位置比较偏的一幢楼上,我还像模像样地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上班,结果第一天上班就让职工一阵嘲笑。这个时候,我竟然想起了80年代,我常驻香港时刚去的情景,上街按要求穿西装,打领带,被港人说成“表叔”的尴尬记忆。

原来,这家企业也是江湖企业,是用我在国企的关系,来想拾捡国企准备清掉的项目。但事实告诉我,离开了国企这个平台,就没啥个人影响力了。企业看到我起不到作用,我自己也受不了,在那里不到两个月,就悄悄溜回北京了。

两次谋职的失败,逼我想起了过去收藏的那些东西,可否变卖一两件养家糊口?私下里朋友介绍一个老板专收近现代名人墨迹,朋友说老板爱喝酒,就冲我多年前从人民大会堂买的几瓶打有“大会堂”标志的茅台酒,一箱6瓶,拿了过去,吃了,喝了,墨迹看都没看。老婆什么时候提起来,什么时候就耍笑我说,这6瓶茅台酒也会卖几十万呢?好了,客户没招来,东西没卖出去,反而被人骗走六瓶茅台酒!

接受这个教训,拿着名人墨迹上拍卖,拍卖行老板说这个底价要定低些才有竞争力!好,我就听他的,本来可以值大几十万的,约定底价十万元。等拍卖图录印出来了,我看怎么没有这一件呢?老板说让文物部门看过,他们说是属于二级以上文物,不让公开拍卖,那我就说撤回来吧。老板让我找经办人,好像经办人在躲我,又迟迟找不到人,最后,这家拍卖行老板十万底价转了出去,我再找他说这是拍卖的底价,还得往上加呢!老板说,合同上你签了底价,就按这个底价给你卖出去了。没过多久,这件拍了100多万呢。这又被人狠狠割了一次。

正在这个时候,向哥介绍了这家朋友,投资油泥有关的项目,而且又不用拿现金,这个机会我怎么会不珍惜啊!

6

过了没几天,天亮、老渔约我吃饭,说天亮已经来到了北京,约上了向哥。我考虑到了见面时会谈到红宝石,但不能让他就这样把红宝石拿走。

饭间出乎我的预料,压根儿没提红宝石事儿。饭后,项哥说,天亮他们想来我家里看看,还拿了地方土特产酱咸菜等。

我把天亮、向哥、老渔带到家里,向哥说看看红宝石。看到红宝石的那一刻,天亮、老渔的眼睛都瞪得贼直。

这是块红宝石原料,鸽血红色,摩尔硬度9,亚金刚石,足足2.86公斤,2000年专家估价超过2000万美金,有签字按章的评估报告。

天亮、老渔把向哥叫到一旁,切磋了好一阵子,我想到了他们是在嘀咕,是想要拿走宝石。我也想到我的对策:我死活不同意!

果真他们现在就要拿走。我说:“可以拍个照片,把鉴定证书和评估报告各复印一份。东西最好先别拿走,等银行肯定能抵押了再拿去不迟。”

天亮和老渔,我对他们还不太了解。据我所知,国内银行,古董、字画是不能进行抵押贷款的,但这块宝石能否抵押出去,我心里也没底。

天亮说,他表哥在他们当地商业银行当行长。我想,如果在能抵押和不能抵押之间,加上行长与天亮这层关系,也许红宝石就可以抵押了。我想要天亮给我押点保证金,但这时怎么都说不出口。

迟了一会儿,向哥说:“这样吧,东西还是要拿走,不拿走怎么跟银行谈抵押呢,怕光看照片不行。”

我仍然没吐口说行。

“这样吧!”向哥又说话了,“我作证,还有老渔。让天亮写个收据吧!”

向哥是我认识20多年的老朋友,他给我的印象是忠厚老实,我们住得也不远,交往很多。我只好说:“天亮,那你写个收据吧,写上红宝石重量,有鉴定证书,评估多少钱等都写上。”

写完了收据,我仍然没有把红宝石给天亮。我当着向哥和老渔的面给天亮说,我现在装修房子,经济上有些拮据,虽然有些字画和古董的收藏,但变现比较困难。只有这块石头,有鉴定证书,又有评估报告。如果抵押成,你给我一部分现金,解决我眼下的困难就行。

天亮一口答应。

我说了个数,天亮说,“这可能是抵押贷款零头的零头都不到。”

就这样,天亮把红宝石拿走了。

我在这保险柜存放红宝石的格子里,把天亮的收据放下,余出很大空间。显得空空荡荡。

7

我和向哥应邀到了居于油田的城市,去了天亮的公司。我们商量着给新成立的公司起个名字,天亮胸有成竹地说:“同一个蓝天下”。我说“同一个蓝天”就可以了,把“下”字去掉吧,还没成立,就“下”了,不吉利。天亮连声说好。

注册一个新公司需要环评、安评、消防评估。在这必需的几项评估中,这个油泥项目“环保评估”最重要。国家规定,应当在专项规划草案上报审批前,组织进行环境影响评价,并向审批该专项规划的机关提出环境影响报告,同时,还要做安全评估和消防评估影响书面报告,缺一不可。环评、安评、消防,取得了这“三证”才能立项,成立公司。还要先找一家有资质的专业评估中介公司,写出可行性研究报告书,附上土地证和设备的清单,才能上报申请立项。

天亮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个专业的公司来做。我说:“你能不能找他来,我见见具体给我们做可行性研究报告的这个专业人士?”天亮说:“当然可以。”我见了这个专业人士,一聊发现水平不行,连起码的知识都没有,连PPT工具都不甚了解。

是不是天亮为了搪塞我,临时找了一个人?还是根本没有做可行性研究这个事?我关心的是,天亮有没有开展可行性研究报告这项工作。

天亮说,做评估报告,拿“三证”,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我和向哥说,让天亮尽快将红宝石、字画抵押,贷款不就有钱了?向哥跟天亮说:“如果贷款近期下不来,在这之前的费用你先垫着,别的费用也记个流水账。”

天亮建议,我和向哥再拉两家现金投入的人或公司进来。但我担心钱进来了,比如买了设备,花费了,如果没批准怎么办?我还是坚持,先办“三证”,再让他们按溢价值投资入股,岂不是更好?

我和向哥说服天亮,缺资金,倒是可以找找基金公司融资。因为我们知道基金公司融资需要有资产抵押,不至于让投资方出现更大的风险。

我们分别在北京和深圳,找了一家基金公司。这两家都要求天亮介绍公司的资产情况,其中一家还去考察了天亮的公司,可不知为什么天亮他一直未积极响应。

8

“三证”办的速度缓慢,我几次要看可行性研究报告,天亮也赖着不给。我隐隐约约感觉,天亮把红宝石拿走了,好像他的事情做完了,没事人儿一样,无声无息了。

过了两月有余,没说抵押了没有,可行性研究、“三证”办理、贷款融资没任何消息,公司也没任何进展。

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天亮。天亮电话那边说:“这个,这个……”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说:“别这个那个了,不行就算了,把红宝石拿回来吧!”“不,不……”天亮急忙解释说:“王哥,你别误会,不是这个意思,是本地银行定不了这事儿,要请示上级银行。”

再打电话,天亮不接了。

过了一周余,天亮电话终于接通了,说是,“上级银行要找专家评估。”

按说要评估,就是说拟抵押货物的银行,同意给天亮抵押贷款,起码说银行同意用红宝石作抵押贷款,按逻辑就等着上级银行核准。

又过了一周时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公司之所以沒进展,我理解可能我和向哥的钱没到位,天亮不愿意垫付,所以才进展缓慢。

再过了一周时间,终于等来了天亮给我的电话。天亮说,有个好消息啦,银行行长有个朋友姓李,是在澳门搞赌场的,老家是我们这边的,和行长哥哥是发小。并说,这个李老板特别喜欢宝石,尤其是红宝石。

我还觉得有评估结果了,或者说评估的人到了呢。天亮却没说专家来没,也没说评估了没有。之后上级银行啦、找专家评估啦就算蒸发了,也不再提了。

我说:“这原来说抵押,现在又说要卖掉,那向哥和老渔知道吗?”

天亮说:“卖红宝石的事和卖给谁不能给任何人讲,包括老渔和向哥。”

既然有李老板要,我的想法最好就是变现。天亮又说,银行行长要拿些好处,我马上答应不小于10%。

过了几天,天亮说这个李老板本来要来了,他们又要在英国开赌场。因为他是公司法人,必须他本人去。到八月份了,李老板一直没有回来。在我的催问下,天亮说李老板没来,他儿子来了,带了两个保镖,两个德国宝石鉴定专家,共五个人,在我给他们安排的酒店住下。

天亮电话里还给我说,他们带的鉴定仪器可高级啦,还联着电脑呢,好给德国鉴定总部的专家一起看。

天亮又来电话说,专家说这个是红宝石,但是那不是顶级好的宝石,里边有杂质。再等等吧,他们总部要研究评到哪一级?

过了一周,天亮说,他们要切开看看,如果不切开就定为三级。已经裸露三分之一在外边,怎么还要破坏性鉴定?这些外行的话,我意识到他在编故事,瞎扯淡。

我说,天亮呀,不要让他们评级了,他要的话给多少钱?我们能接受就让他付钱拿走,不能接受,宝石还我就行了。

我对天亮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的信任,开始动摇了。

9

到了八月底,天亮突然来电话说:“行了,红宝石给价了。相当于折合人民币的一个整数价钱。”

我问,是1000万还是一个亿?天亮说当然是一个亿了,这个价钱我还不好意思说,专家的评估价是,2000万美金,而且是2000年的评估价,这才按一个亿算,我已经是难以启齿了。

我问:“包括不包括你和行长中间人的费用?”

“包括在里面,这是买方给的总数。”

这个买方是谁呢?我自然想到是澳门赌场的李老板,不问也罢,否则显得对天亮不信任。

“那我拿多少?”我问天亮。

“你只能拿到80%,20%是我和行长的佣金。”天亮说,“但这个80%你也不能全拿,你要拿出一半来投资咱油泥项目。你如果同意的话,9月20号就过来拿钱。”

这个时候应该是八月底九月初。

他又重复了一遍:“9月20号过来拿钱!”

我说:“我跟我爱人商量一下,然后再告诉你。”

关于拿出卖红宝石的钱的一半作为投资入股,我也征求了律师朋友的意见,我的律师给了我两条意见:

1.股东之间签订协议并修改公司章程;

2.验资后出具出资证明书。

我将律师的意见也告诉了天亮,并要求他一定这样办,天亮满口答应。

我跟我爱人商量,她说她正想作投资,做个茶舍。用这笔钱:“争取投资茶舍的盈利来弥补这块红宝石的损失吧!”看来爱人怕我认为吃亏,来安慰我。

我爱人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要交茶舍定金了,租用品牌的订金和租用地方房租的定金,两项定金都要交。因为租的地方是知名小镇的地盘,地盘非常抢手,没有品牌的,或者一般品牌是不让进入的;还有呢,租品牌,也是要先付定金的。

我爱人说:“现在就付房租的和品牌的定金吧!”我说:“是不是再稍微等一下,等钱进账再说?”我爱人说:“你傻呀,你已经付出去一多半的钱了?这个红宝石的实际价值,远不止这点儿,要挂个零的。给这么少的钱,难道还是忽悠吗?”

“再不租,好位置就没了!”

我同意了,我爱人就先预付茶舍房租和品牌的定金了。

我有些嘀咕,这里有一个疑惑问题没有答案,就是天亮说的是澳门的李老板来了呢,还是老板的儿子没走付款了呢,还是卖给别人了呢?这一切的一切,天亮就没再说啦。我想也没必要刨根问底,不管谁买的,谁出的钱,人民币都是一样的。

10

我就等呀等呀,到15号了,离拿钱的时间只有5天了。我打通了天亮电话,说在外地,出门要账了,一周后才回。没再提付款的事,好像天亮把20号付款的事情忘了。

终于有一天,天亮告诉我,红宝石卖不出去了,“要不你过来拿,要不我去送给你。”

天呀!这个结果!我如雷轰顶。

以前说的:“你过来,拿钱走,咱们签个投资协议。然后,我拿上向哥的画,咱们一起到北京。向哥如果投资的话,就拿现金入股,如果不投的话,就算了。画还给他,两清,就你一个人投,就我们两个合作不也很好嘛。”

如今是我的红宝石和向哥的画同样下场,天亮不只是个大忽悠,而且……我不敢想下去。

当务之急是赶快要回红宝石。

我跟向哥说:“天亮的项目不投了,我的红宝石、你的字画也该都拿回来了吧?”

我没跟向哥说卖红宝石和澳门赌场李老板的事儿。天亮跟我有个约定,“不要跟任何人讲。”我只跟向哥说油泥项目不投资了,把红宝石、字画应该给我们拿回来。

天亮也答应给送来。可过了两个月,仍然没有送过来。一会儿说,出门要债去,一会儿又说化工厂投资的设备到了,在安装,一会又讲他病了,酒喝多了,住院了,又讲手给烫伤了,住院了……

天亮推三阻四,向哥急了。他不断地给天亮打电话,或通过老渔催天亮送回红宝石。他说氣话给老渔:“如果他这么拖延的话,是不是通过报案解决呀?报案啥结果,那就不要怪我了。”

向哥的话通过老渔传到天亮那里,话里话外,老渔就添油加醋地说:“向哥说的,王哥要报案。”

向哥说给老渔的话,在老渔传给我时,就又变味成另一个版本:“向哥说了,说王哥您要报案了,要找派出所报案。”

这一下把我说急了,认为老渔在亵渎我,就告诉老渔,我没报过案,有什么事情都是通过组织解决的。老渔没在体制内工作过,说“组织”,怕他听不懂,老渔懂“领导”,所以我就这么说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渔就把我说的找领导解决这个事,又添油加醋告诉了天亮。

歪打正着,天亮听说我要找领导,认为是我要找我熟悉的那位,就是他们的市领导,他的父母官,他有些紧张了。

11

一天,老渔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朋友最近要到上海。我问什么样的朋友?老渔说,他这个朋友可有钱了,是在澳门搞赌场的老板,他特喜欢字画和宝石。

我问:“天亮也认识这个老板吧?”

老渔连续说了几个,不可能,不可能。

我说:“不会不认识吧,老渔呀,那天亮他怎么也说这个澳门搞赌场的老板到英国去办开赌场的事了呢,也是说的八月份,跟你说的时间上非常一致啊!”

电话那边哑了一阵子,老渔说:“嗯!那可能我跟天亮说过这个人吧。其实啊,天亮并不认识这个澳门赌场的老板。”

我说:“这个人,他的原籍是不是天亮老家那边的?”老渔说,他就是地地道道的澳门人。我问:“土生土长的澳门人?”老渔又结结巴巴地说,“那要不他就是广东人?”

我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呢?”老渔说:“我原来在东莞工作过,他也是东莞一家大酒店股东,我们一起去酒店泡妞认识的。”

这个时候,红宝石通过天亮成交己无望,进入了追要的阶段。我认为,老渔只知道红宝石给天亮去银行作抵押贷款。天亮交代过我,卖红宝石的事就他和我知道,特地嘱咐包括老渔和向哥都不能说。这时,老渔也給我说:“澳门赌场老板的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要给任何人讲,包括向哥和天亮。”这和天亮给我订的“共守同盟”如出一辙,不无两样。

“澳门赌场老板不只喜欢宝石,还特别喜欢字画。”老渔又补充说。

我这时判定,这个澳门赌场老板,他与天亮说的是同一个人。

看来,老渔认识这位澳门赌场的老板才是真的认识。

12

装修房欠费未还,这下子老婆又借钱交了茶舍租用品牌和场地的定金,尾款还要交。

我看着古董发呆,看着字画发呆,看着宝石发呆。又看着一块白色的锆石发呆,你能变成钻石多好,但话又说回来,就是块钻石,它能马上变成现钞,解决你的眼前困难吗?

还有几十年的职业习惯,我认为必须讲信誉。既然茶舍交定金了,包括品牌的定金,租约经营地盘的定金,还有租约的尾款,必须如期交付。“在别人眼里信誉能值几个钱?狗屁不值时,你还惜信誉如金。”

“你把你信任人、相信人的理念来看待别的一切人也会这样对你,你已经是老古董了。”

老婆也唠叨着。

如果在我的经历里没有天亮出现,没有红宝石这档子事儿,可能就根本没有今天更“窘迫”这回事了。因为有这笔红宝石的款,所以老婆才兑现了租茶舍的想法,才导致了今天的雪上加霜。

这让我在老婆面前信誉全毁:“是你朋友忽悠你,还是你在忽悠我?”老婆对我第一次产生了不信任危机。“是不是让我认为你还有这本事,还有价值连成的收藏品?”对我的藏品,在她的心目中的价值,也大大地跌价到底谷,甚至认为我所有收藏的古董、字画、宝石都是不值钱的破烂货。更认为她以前买的LV、香奈儿、爱马仕包包比我买的古董有价值,这个是我们俩争论了很久的一个话题,今天她认为她彻底胜了!如果再有了钱,她肯定也是再买她的奢侈品呢,再也不会让我花在收藏古玩字画了。

还有,“你的朋友就那么坏?”“你就能交这样的朋友?”“你还曾是国企高管呢?”“不知你咋混的!”

这时我胡思乱想起来,假如我因困惑而抑郁而自杀了,我相信我的许多朋友除惋惜外,还会说,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可以帮一下嘛。稍微大款一点的,更会说,这区区几百万值得吗?“现在一些人的地位和前途处境……他有恩于他们呀!”

而我却是找遍了上面所说的对象,没有人伸出手来帮我。

思来思去,只好用房子来抵押贷款了。贷款,我才知道,谈何容易啊,因为自己已退休没有偿还能力,所以有抵押资产房产也不行的。

最后朋友找了一家地方银行,用他个人企业的贷款,我要先把房子划到他的名下,然后抵押贷款。更让我受到侮辱的是,贷款的银行看我的房子时,还带了个买主,就是说,如果我还不上贷款,这个人就替我还贷,把我的房子收走。

造成的这一切,都与油泥项目和抵押红宝石有关。

13

先追回来红宝石再说。

眼看到12月底了,正好我有事去深圳。我就借题给天亮说:“我过两天到深圳去,红宝石我已经卖到深圳了,专程送红宝石去。因为是我老婆租的茶舍已经交定金了,投资了,这块红宝石多少钱我也要变现。我不能不讲信誉。”我啰啰唆唆给天亮说了一通,我像个讨债人,又有点像在乞求天亮了。

天亮答应下来,说在我去深圳之前他给送到北京我家里。

我把去深圳的机票分别发给了天亮、向哥和老渔。约好了我去深圳的头天晚上,天亮开车把红宝石送到,在北京几个人吃个晚饭。

我知道,如果这次红宝石再拿不来,真的就没希望拿回来了。紧张得我,不敢再给天亮通电话了,只好劳驾向哥了。

快到下午六点了,吃饭的地方我们都订好了。没想到,向哥一打电话,天亮还没出发呢!

天亮给向哥说,明天王哥十点钟的飞机,八点钟离开家,我晚上驾车走,晚上路上好走,七点钟之前肯定到王哥家里把红宝石给他。

我说:“向哥啊,我八点钟必须从家里走,我是十点钟的飞机。我这次去就是给人家专程送红宝石去,人家买红宝石的老板给我买的票,人到机场接我,拿不去红宝石的话,我怎么给人家交代啊。”

其实,向哥知道我说的给深圳老板送宝石是借口,这些话是我告诉向哥怎么给天亮说。

向哥再给天亮打电话,天亮干脆关机了。

第二天七点了,向哥告诉我,天亮开机了,说是堵在了天津高速路上了,过不来了。

这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任何的主意了。

还是旁观者清,向哥冷静。说那这样吧,请他把红宝石交给我。“我就给他说,第二天我给你送到深圳。”这番话也是要说给天亮的,我和向哥都心照不宣,心知肚明。

我这时候没办法,豁出去了,直接打电话给天亮,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

天亮还是说堵在天津高速了。我哀求说:“能不能十点钟之前直接送到机场?”对方回答:“争取吧!”就不耐烦地挂机了。

要登机了,实在没办法了,这个时候我又给天亮打了电话,天亮说已经知道了,“我把红宝石送给向哥吧。”

我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到了深圳,我再给向哥打电话,我问,“天亮到了吗?”

向哥说:“仍然没到,应该是出发了。”

到了晚上十来点钟,向哥来电话了,告诉我说:“红宝石天亮送来了,送来以后,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了。”

我问向哥:“你那两幅画是不是一起拿来了?”向哥说:“没有。”

“为什么?”

向哥说:“我分析,他可能是不想一下把关系给我们断了,留个念头。”

“那怎么也得有个理由说辞吧?”

“他的说辞是,在保险柜里,保险柜忘记密码了,打不开了。”向哥说。

之所以天亮能把红宝石还给我,从老渔嘴里知道他是這样给天亮说的:

“这个宝石还是要还给王哥的。如果不拿去,王哥找了市里领导,领导不会亲自找你的,通过县领导,县领导也不会找你的,通过县公安局,公安局也不会找你,通过你所在的区域街道派出所最终找到你,这事就闹大了。如果我们送来,不给王哥闹僵,市、县领导,知道你还是背后有王哥,上边市里有人呢,做别的事情还是对我们有利的。”

何去何从,天亮考虑一番,还是把宝石送北京的好。

14

老渔给我说,这位赌场老板喜欢名人字画、官窑瓷器,价值上八、九位数的更好。

我说:“老渔啊,还是先说这块红宝石吧。因为这红宝石有证书,有专家评估报告。”

我说的意思是,老板们不一定对古玩字画精通。对于字画、古董,就算他买的是真东西,回去再找别人看,备不住,别人会说假。因为说假容易,说真难,从古物有交易以来都是这样。说真要负责任了,说假没责任,一般的半瓶水的人,宁可说假不说真,这叫“说假容易说真难”。

“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咱们都不好办。这不是大豆、高粱,大豆说不成高粱,一件真东西别人硬说假,怎么办啊!所以还是先成交这块红宝石,有了信任感,以后,再成交别的。”

我给老渔讲了这么多,还不知他听懂否,就老渔这身份,他推荐的别说上亿、上千万的名人字画,就是上百万的字画哪个会相信真?给了我,我是不相信。

老渔说,他知道红宝石没抵押成。我说,“那你知不知道红宝石也酝酿卖过?”

“卖过?”老渔显得很惊讶,“要卖给谁?”

这时我想,天亮涮了我这么久,害得我也够惨了,也没必要再遵守我与他订的卖红宝石的事不能给任何人讲的“攻守同盟”了。

“那我给你说吧。”我说,“天亮说的就是要卖给你说的这个澳门赌场老板的呀!”

“那更不可能了,这个老板主要是喜欢字画。”老渔显得对天亮不屑一顾,“老板也不认识天亮呀!他们不是一路人。”

看来老渔是澳门赌场老板的真朋友。起码我现在仍然这样认为的。

“不过您想先把红宝石卖给他,我看也行。像煎药一样,先把红宝石做个药引子,建立个信誉。”老渔说,“老板不在乎这俩钱,因为老板他太有钱了!”又说,“但是呢,你这次还是让他看到字画,他可能对字画比对红宝石更有兴趣。”

老渔还念念不忘吹嘘几句他的老板的威风:“这个老板,嗯!不得了嘞!身价有上千个亿不止,嗯!出门带有四个保镖。”

这“四个保镖”的说法应该是跟天亮又是一致的。

15

九月下旬的一天,老渔告诉我,说:“老板到上海了,他在上海有投资,还有一批字画,付钱了没拿到货。”

我说想看看照片。第二天老渔果真发我一张李可染画,但一眼看去就是伪造的赝品。我问老渔,“这张画是从私人手里买到的,还是拍卖行拍的?”

可能是老渔看出了我对画的不认同,迟疑了会儿说:“是从朋友手里买的。”

我好心地给老渔说:“别的不说,看来你这位赌场老板朋友鉴赏字画水平还有一定的差距啊!”

老渔可能感觉到,他丢了他朋友老板的脸面,没过几天,又换个藏品品种发给了我。一下子就发来两件:一件是香港拍过2.9亿元的汝窑洗,老渔说他的这位赌场老板在上海买到的。

另一件就是我的藏品,是张公巷窑窑址大瓷片(老渔把“宋代张公巷”说成了“宋代赵公子”)。没听说上海博物馆拿出来拍卖,我藏的那件还放在我的保险柜里。

这两张照片我都曾发在朋友圈里,我的朋友圈里有向哥,向哥又转发到他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有老渔,转了一圈又传给了我。这也叫“流传有序”吧。

16

老渔给我说:“您把您的字画照片也发给我,我通过微信发给老板。”

我就照他说的发去了几张照片。第二天老渔告诉我,老板对这批东西非常感兴趣,到上海提取他拍卖拿下的字画,就到北京,专为宝石和这字画事过来,还问有没上九位数的来个一、二件,说他能不能带一两个从香港请的专家过来?

我同意了。

按老渔说的从香港请的专家,从上海飞来北京碰头的澳门赌场老板,终于凑到一起来北京了。

然后,老渔说:“老板来的当天就住医院。心脏不好,我给他联系阜外医院。正好我大哥是阜外医院心内科的专家,本来要去美国讲学交流,都推迟了。老板知道我大哥是心脏病专家,借此要做个心脏全面检查。”

这么反反复复地叫着“我大哥”,是要我知道,老渔虽是外地人,但他在北京的资源不得了!

不知道老渔说这句话时,还记得否,他曾说过的澳门老板专为我的红宝石和字画来的话。我问:“怎么个检查法呢?”他也说不清楚,哼哼唧唧地说,“可能照个相吧。”

我认为老渔他身体好,没做过心脏检查,告诉他说:“心脏检查最好的是做个心脏冠状动脉造影。”

幾天后,老渔果真说,他做这个造影了。“要不要做支架,专家还要研究。”

我说:“应该是做造影前,就准备好了支架呀,需要做,就在手术台上就做了呀?”

老渔愣了半天,“还可能做心脏搭桥呢!”

我想不常规做法也可能,因为这个澳门赌场老板不差钱,身价按老渔讲的万亿都打不住,专家又是老渔的大哥。

老渔说他在医院陪了好些天了。

“在医院陪?还是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呢?”我问。老渔说,“医院给老板一个套间,旁边又给了他一间,这间住专门陪他的客人。”

这个足够让我又一次怀疑老渔吹牛,病房不可能住陪住的人吧?但我没怀疑,因为这个老板有万亿资产,老渔的大哥又是这个医院的专家。

17

老渔说他在医院陪了老板好些天了。

“老板的陪同人员从医院搬出来了,在旁边酒店订了几个房间。本来老板住院前在医院旁边的酒店房间就没有退,又加了几间给保镖住。我去登记的。”

老渔说,老板在医院每天都有检查,而且他放下自己的事,整天在那里陪着老板。

“我在医院候着等化验,需会诊,我就找我大哥。”

老渔的意思是,老板一时还出不了院,还要住阵子,我的宝石字画还顾不上看了。

这个时候向哥约我吃饭,说看到了老渔,顺便提到了老渔家的话题,说老渔特不容易,原来在我们院里开的饭馆,属违规建筑,市政规划给拆了,他没啥技术,很难翻身了。在北京生活不下去,一度想回老家,但他在北京上职校的女儿,不愿意回老渔那圪垯,他两口子也只能在北京陪着。他老婆前边有一个闺女,他前边也有个儿子,他俩对这个共有的小女儿疼爱有加,听他说把老家的那圪垯房子卖了,这不,又向我借两万块钱,在北京租家小店准备卖豆汁,我碰到他正在装修。

可老渔告诉我放下自己事在医院陪老板,我也不好意思问,一怕表现出不信任,二是怕伤人家自尊心。管他呢,老板住医院总是要出来的。

听向哥这么说,老渔怪可怜的。正因为老渔困难,他才需要做成这件事,经济上翻身。澳门赌场老板通过老渔买宝石字画,应给他的佣金也是帮了他,足以让他翻身了。

过了几天我问老渔:“老板怎么样了?”

老渔回答:“还在住院呢!”老渔免不了又说上几句:“这个人真他妈的有钱,住的高级套间,都是专家给他做检查。”

算着日子,老板怎么也该出院了。

“哎哟,他的夫人老板娘来了,这几天他又不好去您那儿看东西了。”老渔说,“是我往机场接的。”

总之老板抽不出身去看我的宝石字画。

老渔说,这个老板娘来头非同一般,外籍华侨,国内也有赫赫有名的家族背景。她虽说不是老板原配,但由于她的家族背景,老板惧怕她,但人家有本事,老板也服人家,什么事老板娘说了算。

打着与某些领导有亲戚关系或身边工作人员的骗子居多,北京人叫掮客,在社会上飘,就像每天接骗子电话一样。面对这种种关系人,我一概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前些年,一个骗子自吹是北京来的曾做过谁谁的秘书,骗取朋友座上客,说要给朋友办一件大事,骗走不少钱。后来朋友知道我认识他说的这位领导办公室的人员,一次宴请时,就说拨通我的电话请这位秘书“给我说说话。”朋友没料到的是,在给我拨电话时,这位“秘书”说,上趟洗手间回来接,结果一去不返,跑了,从此与我朋友失联了。

夫贵妻荣。老渔把老板娘穿戴从头到脚描述了一番,老渔他认为的最高档的品牌好像都挂在了老板娘身上。还带有两名女保镖(与老板的四名保镖有区别),又带了一名伺候她的服务员。给老板带来了保健医生。这些,又都是老渔去机场接的。

老渔看我对这些还是无动于衷。

老渔说:“老板娘来的当天晚上,在钓鱼台请吃的饭,王哥您说什么人才能在钓鱼台请?”

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说:“老渔呀!这当下,谁有钱都可以在钓鱼台吃呀!”

“啊——”

老渔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话。

18

“老板娘在钓鱼台吃饭时,给她接风的她那个姐们儿,用现在的说法叫闺蜜,透露了拍卖位于怀柔的一栋豪宅——‘大老虎别墅的内部消息。”老渔说,“老板娘是外籍华侨,是当地侨领,还是什么委员呢!”老渔又补充说,“她之所以能成为委员,不只是家族背景,她的……”

我猛吆喝一声:“老渔,请打住!”

我说:“咱们在商言商,别扯那么远好不好!打着跟与某个领导有关系的骗子,多是境外身份,这样的骗子更胆大妄为。”

老渔着实打了一个激灵,说:“为什么?”

“骗了就溜啊!”我说。

“王哥,可不能这么说呀!”老渔有些战战兢兢,连忙改口说,“老板可能马上出院,去整这栋别墅。实际上是走走形式,让我老板合法买下。”老渔可能见我没在听,又重复一遍说,“拍卖只是走走形式而已。”

“要公开拍卖,还是内部消息?”我笑笑说,“拍卖有拍卖规矩,有拍卖法,不是走走形式想给谁给谁,除非底下交易,但当下不可能!”

“实际上就是底下交意,您想想老板能亏待帮他忙的人吗?”

“是什么委……会拍卖的。”老渔在装模作样胡编乱造。

我说:“应该是其中一家国家资产管理公司主持让有资质的公司拍卖。”

“您说的是通常做法。”老渔说。

“你扯得太远了!我不管这些,我也不管别墅是‘大老虎还是‘小苍蝇谁的!老板是不是又没时间看我的东西了?”我直截了当地问老渔。

“可能還得等几天。”老渔将手一摊,也显得无可奈何。

我已经有些厌倦了,说,“老渔呀,从老板到上海,又从上海到北京,时间也够长了,故事也够多了,我不等了。”

“到底有没有这个澳门赌场老板?”我想这么问,但没说出口。

“您也别老在这儿瞅着了,您出差吧!”老渔说,“过一两天,我也得去趟广州了,我在那儿还有档子事,也是个老板朋友请我过去。”

“我不等了!”话是这么说,心里也早这么想过“到底有没有这个澳门赌场的李老板?”但仍没死心,又补充说,“如果确定了哪天看,你告诉我,只有不到两小时飞程,就回来了。”

第二天,老渔还真给我发来了他说的要拍卖的别墅图片,说他在现场拍的。还说老板委托他在现场,看房产购买合同,并把地址发给了我。

19

老渔说,宝石和字画在崇文门家吧?

我说,是的。

老渔说:“让外人认为您是做古玩生意的商人,贬低了您的身份啊!我看还是拿到郊区您的别墅里面看吧。你把以往与领导的合影,名人给您题上款的字画都摆上,挂在别墅里,让他感觉宝石、字画这些东西与您身份有关系。”

“老渔,这些东西它与我身份没关系!”我说,“是我在国外常驻期间挣外汇,而当时这些东西没走向市场、不值钱的年代买的!”

老渔不解地说:“我这是在老板面前抬高您呀!王哥,您想想,一个国企高管的东西,和一个倒腾古玩的小倒儿的东西价值能一样吗?”

我虽觉得话不投机,甚至觉得老渔污辱了我,心里骂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细想想,他也是为了把要卖的东西推出去。现在的拍卖也不是特别讲究流传有序,还不是在所谓的名人手里流传过!同样一件东西所拥有的人的身份不同,价值也不同。一件在富人贵族家里放过,拍卖估价比古玩商提供的贵出十倍不过分。

在我收藏古董中有这样一件事:

前些年,我帮一位官员朋友鉴定买过一件“大明宣德年制”款青花龙纹图大梅瓶,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件流散在世面上的宣德器件。事隔不久,在兴奋劲还未消失,官员朋友找到我,让我无论如何要给他卖掉。当时,我尽管满肚子的不高兴,他连多少钱买到的都没告诉我。但是,东西是经我鉴定,我有责任帮他卖掉。

我带新的买主去看货时,那件明青花梅瓶,居然和他在景德镇仿做的一批宣德年款瓷器放在了一个仓库里。我问这位官员朋友,是不是找人来库里看过这个明青花梅瓶?他说,他找拍卖行的人来这里看货,拍卖行认定是赝品。

我指着仓库里的仿品说,“你没让他们看这件东西跟这堆东西不一样吗?”官员朋友明白我说的不一样是指这件有破裂。“说了啊!拍卖行的专家指着这满屋子的瓷器说,把它们弄破再粘上,还不容易!”

官员朋友觉得自己上了当,恐怕对我也十分不满。我感慨,真是近墨者黑,一件宣德年梅瓶放在了新货库里,竟然就变成了赝品。

我接受了老渔这个观点,即“摆现场,造气氛”。不但把红宝石从堆满古董的崇文门家拿到郊区别墅,把领导合影,题我上款的名人字画也搬了过去,挂在墙上,置放大厅。就等待老渔说的澳门赌场的老板光顾了。

20

老渔说:“老板又要到通州去购地,在那儿住一宿,通州区的领导约好明天接见老板。有时间,老板就去看王哥您的东西去。”他几乎每个头天晚上说:“明天有去的可能!”

每天每个时辰,都有可能去看我的宝石和字画,我就在郊区别墅里等呀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也不敢出门一步,万一出门了,就这时老板要来,那不就哭都来不及了!

澳门赌场的老板,仍然没有出现。从老渔说,这个老板来之日起,从到上海然后再到北京,加起来大概有两个多月了,我还是没有见到老板的影子。

近来,支持我“老板会来”的理由是,老渔让我把东西折腾到郊区别墅。这个行动似乎为老板来看宝石和字画进了关键一步。

“王哥你放心,我这个事情一定要做成,以后我们还有生意做。”

“谁跟钱有仇啊,况且您已经答应给我不少于10%,我相信老板也不会让我白跑,我挣他的钱也是取之有道,这是我翻身的机会呀!为什么不努力呢?"老渔说到澳门赌场老板时,说得多诚恳,“我肯定让你见到他,而且,那肯定有机会成交,如果我这次落了空,我以后还怎么跟你交朋友、做生意呢!”类似这样的话大概说了很多次。

“再坚持一天!”我一天天等着,这么给自己说,这么咬牙坚持着。

别墅在郊外顺义,天已渐冷了,家里没人,不烧暖气,尤其晚上,比市里低了3—5度。别墅也没开火,我每天从生活区走到商业区吃快餐。去的路上手机放最大声,吃饭时,手机放面前,吃完赶紧回去,怕突然老渔带着老板到了家门口。就这样我住在顺义别墅,四昼夜没敢离开,快餐吃腻了。在第四天头上,冻得我得了一场重感冒。

我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我说:“宝石包括字画放到哪里,都不影响它的真实和珍贵,如果你说在崇文门家里看不好,那我拿去老板住的医院或酒店看如何?”

老渔迟疑了一下,说:“那您把东西放车上吧!”

老渔看我快没有信心的时候,就跟我说:“王哥,你没信心,我有信心,我会把这笔生意做成的。只要老板在,我就有信心。老板在这里的事情很多,但他总会抽出时间的。”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老板实在没有时间,我们可以到酒店去看他,除拿出红宝石再拿一两件字画,他会感兴趣。”

就这样,我把东西,一会儿拿到崇文门,一会儿又拿到京郊顺义别墅。往返的次数,我也记不清了。又快个把月时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看到澳门赌场老板是个啥模样。

“大老板我也见多了,他这个人我怎么就见不到?除非就没这个人!”我确实生气了。

老渔给我说:“王哥,我陪老板这么长时间,目的不也是咱能给他成交一笔吗?”

老渔说,“虽然我跟他是好朋友,但是我也不能跟人家张嘴要钱呀。我陪着他时,他几次说,老渔啊,没钱的话,我给你办个卡得了,有几次往我口袋里塞卡,我都没要。我宁可通过做这笔生意,你给我点费用,他给我点费用,钱来得有道有理啊,我不能白要人家钱,让人看不起啊。”

老渔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道理,也扭回来了我对老渔的不信任。

就在这个时间,向哥又给我说,看到老渔在和老婆一起卖豆汁呢!

我忍不住问:“老渔,你是不是办了个豆汁店还是个饭馆?”

老渔说:“是有这个店,主要给我老婆找个事做。这不,由于刚开张,事情比较多,这几天又总在陪老板,我老婆意见可大了。我也偶尔在柜台上给她站台。这次老板来,让我们耽误了不少的事。我就是一定要把这笔生意做成,这是我一个翻身的机会呀,王哥,所以说,就是您没信心了,那我也要有信心呢。谁跟钱有仇呀!”

这时,老渔又补充,而且郑重其事说:“要不这样吧王哥,您要是相信我的话,就把您要卖给老板的红宝石,先放在我这里……”后边还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只觉得耳根子发烫,怎么回复老渔的,我也记不清了,也可能什么都没说。

21

老渔关机,失联了。

我和向哥找到老渔租的豆汁店,店主已移人换主。向哥分析,老渔在北京实在混不下去了。豆汁店是他最后一搏,还是赚不到钱,在北京入不敷出,倒不如回老家农村还能混下去。

我问向哥,阜外医院不是老渔还有个大哥是大专家吗,也没帮帮他?

向哥被我这一问,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几天他老家来了个心脏病人,他还是托我找的阜外医院呢!原来我们小区的有个住户在阜外医院当医生,搬走时老渔还没来,他们根本不认识。”向哥说,“他哪里来的大哥在阜外医院?”

我又问向哥,“老渔他在东莞工作过,认识个澳门赌场的老板,您知道吗?”

向哥说,“是不是说这个老板收藏名人字画?老渔说的这个澳门赌场老板是不是姓李?”

我说:“是的!”

“我打听过澳门博彩业协会,根本没这个人。”

我说:“老渔这个人自尊心强,就怕别人看不起他。編一些故事,认识什么领导呀、什么老板呀的。”

“嘿!”向哥捶胸顿足:“他也这么忽悠我,我也没戳穿他,怕伤他的自尊心,谁知道他又去拿这个人去忽悠你了。”

看来,老渔与天亮比较,如果说天亮是忽悠,老渔就是“忽悠+”了。

向哥说:“老渔这个人可以算是当今社会忽悠风气的一个代表性人物,忽悠的能力绝对是不用构思的,张口就来。”

根本没这个人?那就是说,围绕着澳门赌场老板的一切事儿,阜外医院住院,买房子购地,买宝石、买字画等等,子丑寅卯全是虚构的?

我如大梦初醒:

你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老渔在忽悠,不是吗?

你心里老是有一个幻想,总觉得说不定哪一天,这个所谓的澳门赌场的老板就突然出现了,就差这一步之遥,几千万的甚至上亿的成交会变成事实。

所谓的澳门赌场老板,先是在上海,然后来到北京,来了又是住院,刚出院又去买所谓的“大老虎”的别墅……

而所谓的大老虎的别墅,被老渔说成“明的拍卖,暗的给他”。

对于这个事情,你明明知道拍卖是要通过国家的资产管理公司指定委托有资质的拍卖公司拍卖,而老渔却编造说这个会、那个委。这不已经有破绽了吗?

向哥先后两次给你说老渔在和他老婆一起卖豆汁,恰在这个时候,老渔打电话说他在医院陪澳门赌场老板。这不又是破绽吗?

老渔说的这些都是大人物,也是为了提高这个所谓的澳门赌场老板的身份,更是实现自己的何止只是虚荣心满足?

老渔所处的阶层,说着非本阶层的话,但是呢,你又甘愿这样让人家忽悠下去。

同事曾提醒你说:“社会上的人并不都是您在部机关和国企的同事。您可不能把你的为人,套在别人头上;您对待人,并不是所有的人也这样对待您……”

问题是,被人忽悠到一定程度,就不能自拔了。被忽悠者就会产生一种心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对于忽悠者来说,不是越忽悠越难,而是越忽悠越好忽悠;而对于被忽悠者来说,就怕你不上钩,只要上了钩,是越咬越紧。忽悠的时间越长,被忽悠者就变成了赌徒,也总想要有一次捞过来的妄想。这样就会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这样的情况,往往是旁观者清,个中人不明。

到刚刚结束的最后阶段,老渔打电话时,甚至一度产生了这样的心理:明明知道了是假,心里想着,“哪怕你编一个假话,也不能说这事不行了啊!”

老渔就是个卖豆汁的,你把他当作能联系成交成千万上亿的宝石和名人字画的人看待;而真实的红宝石,还要设场子、造气氛、编故事,这不明摆着就是把真当假吗?

《红楼梦》里,贾宝石说的“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就是把假的当作真的,真的也就成了假的;把没有的当作有的,有的也就成为没有的了。

当你把真实的东西当作虚幻的东西来看时,那虚假的东西它甚至比真实的东西显得更真实。

作者简介

王金昌,现居北京。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200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作品有长篇小说《工农兵大学生》《沦陷区的女人》,中篇小说《赝品》《四合院》,短篇小说《小娇》《瓷缘》《暗日》,散文《“破烂王”王富》《毛主席到过我老家》《潘家园忆事》《钻石之光》。多篇作品转载于《新华文摘》《小说月报》等,曾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

责任编辑 侯 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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