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的“冬季僵持”

曹然

11月25日，乌克兰巴赫穆特，乌克兰士兵对无人机进行测试。图/澎湃影像

严冬时节，俄乌战事的“循环升级”仍没有停下的迹象。

当地时间12 月 12 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与美国总统拜登通话时说，俄罗斯的袭击已摧毁了乌克兰50％的能源设施。

在两座空军基地遇袭后的数小时内，俄罗斯国防部宣布对乌克兰发动新一轮空中打击。按乌方的统计，这是10月以来俄军对乌克兰全境能源基础设施发动的第六次大规模空袭。

12月5日，距离俄乌边境约300公里远的两处俄罗斯空军基地传出爆炸声，其中一处是俄罗斯最大的战略轰炸机基地，另一处距俄罗斯首都莫斯科不足200公里。自今年2月下旬俄军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后，这是十个月来战火首次蔓延到了俄罗斯内陆腹地。

俄罗斯国防部称，乌克兰军方使用苏联时代的喷气式无人机策划了这两次袭击，造成多架飞机受损和少量人员伤亡，但未影响机场的正常运行。不过，乌军的袭击能力似乎超出了俄罗斯分析人士最初的预判。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总干事科尔图诺夫早些时候对《中国新闻周刊》称，随着俄军最近两个月扩大了对乌克兰首都基辅及内陆城市的空袭，乌军也会增加对俄乌边境的俄罗斯城市的袭击，但“不太可能深入俄罗斯内地”。

最近十个月时间里，恩格斯空军基地附近的居民就常听到重型轰炸机起降的轰鸣声。这座基地位于俄罗斯萨拉托夫州首府萨拉托夫市东部14公里处。一些西方媒体称，此地部署了超过30架图-95和图-160战略轰炸机。

10月，乌克兰特工袭击克里米亚大桥后，俄罗斯空军第121重型轰炸机航空团从这里出发，摧毁了乌克兰多地的能源设施，导致乌克兰全国大面积停电。

12月5日清晨6时，恩格斯基地周边居民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当地媒体称，爆炸可能造成两架图-95轰炸机受损，两名伤者被送进医院。萨拉托夫州政府随后表示，没有出现民用设施损毁和平民伤亡。

几乎在恩格斯基地发生爆炸的同时，600多公里外的梁赞州佳吉列沃空军基地也传出巨大响声，一股煤油味随即在附近的居民区蔓延。塔斯社报道称，一辆加油车在基地内爆炸，损毁一架飞机，并导致至少3人死亡、5人受伤。

俄罗斯国防部称，两起爆炸的制造者都是乌克兰空军装备的苏制喷气式无人机，俄军防空火力已将其拦截。让很多军事分析人士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乌军装备的图-141大型侦察无人机其实是半个多世纪前苏联生产的老旧装备，在技术上属于世界上第一代侦察无人机。

图-141曾于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在苏联空军服役。2014年顿巴斯战争爆发后，乌克兰空军为增强空中打击能力，将库房中早已退役的图-14重新改造入役。图-141的航程可达1000公里，但与乌军从土耳其引进的新型攻击型无人机相比，图-141飞行高度低，载弹量小，操作精度也不佳。

2022年3月，一架乌军图-141无人机在克罗地亚萨格勒布坠毁，调查结论称该无人机原本准备袭击俄军阵地，因为偏离航线飞越罗马尼亚和匈牙利，最后落在克罗地亚。此后，俄军也多次宣布成功拦截这种老式无人机。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未能完成任务的无人机都加装了弹头，从侦察无人机变为攻击无人机，而那架飞到克罗地亚的无人机，在燃料耗尽坠毁前飞行超过350公里。

如今，乌军使用图-141对俄军两座内陆空军基地进行精确打击，显示出这些老旧装备已得到进一步改造升级。未来，乌军可能继续使用隐蔽性强但航程短的改造商用无人机攻击俄军一线阵地、克里米亚半岛及俄乌边境地带，同时发挥图-141“千里奔袭”的优势，对俄罗斯本土目标进行报复性打击。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赖斯12月6日特别重申，美国自2月以来向乌克兰提供的都是“保卫自己、保卫主权、捍卫独立”的武器，“我们（美国）没有向乌克兰提供要在俄羅斯境内使用的武器。我们非常清楚援助的是防御性物资。”这也被认为是乌克兰军队改造、使用前苏联武器的原因之一。

袭击发生后，乌总统泽连斯基的顾问波多利亚克用一种文学性的语言描绘道：“地球是圆的，这是伽利略的发现。克里姆林宫不研究天文学，否则他们会知道：如果把东西发射到其他国家的领空，这些飞行物迟早会返回其出发点。”

就军事意义而言，本次袭击体现出，乌军正在形成采用非对称作战方式反制俄军空中“绝对优势”的能力。图-141的载弹量、飞行高度和制导精确性，都导致这种“单刀赴会”的行动容易被俄军拦截，即使顺利到达攻击位置，也不可能实现“阻断机场运行”等宏大的目标。

但是，恩格斯基地仅有的14架图-160，与俄海军弹道导弹核潜艇一起构成了俄罗斯最具威慑力的战略核力量；而佳吉列沃空军基地是俄军唯一的伊尔-78加油机基地。乌军无人机造成的任何损害，都可能是“以小博大”的胜利。

苏联共建造了140多架图-141，但目前乌军正在部署的图-141有多少，还是一个谜。有俄罗斯空军前军官对媒体指出，如果乌军继续使用无人机攻击内陆基地，甚至导致宝贵的伊尔-78加油机被摧毁，“影响会比战略轰炸机被攻击更大”。该军官还说，俄罗斯空军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是许多飞机没有存放在机库中，易于成为无人机的目标。

这次攻击还意味着俄罗斯内陆城市已暴露在乌军的打击范围内。科尔图诺夫曾担忧，俄主要城市可能遭到乌军特工潜入式袭击。但这次遭到袭击的恩格斯空军基地，距离人口近百万的萨拉托夫市区仅14公里远；佳吉列沃空军基地距离梁赞州首府梁赞市不到3公里。梁赞市是俄罗斯中部第四大城市，且距离莫斯科不到200公里。

不过，也有西方媒体引述军事专家的分析认为，袭击两座空军基地的无人机可能是通过某种方式运进俄罗斯，然后在更近的距离内发射的。还有分析指出，本次袭击已达到图-141的最远航程，实现航程越远，图-141的载弹量就越低，攻击效果也越差。因此，俄罗斯更需要防范的依然是潜入式恐怖袭击。

在无人机对决中，俄罗斯整体上更加活跃。据乌方数据，仅12月10日，南线战场俄军就对乌克兰重镇敖德萨、赫尔松等地发起15次无人机攻击。按型号推算，俄军出动无人机架次达数十次之多，乌方称其中10架被拦截，但其余无人机完成任务，导致敖德萨“关键基础设施受损”。美国智库“战争研究所”预计，在乌军改良老式无人机的同时，俄军也在为冬季战事改造无人机。

因此，俄军空军基地遇袭，尚不意味着双方空战、无人机对抗的天平发生倾斜。而乌军能否进一步取得空中优势，取决于西方的军事援助能否升级。《泰晤士报》12月9日援引美国五角大楼官员的消息称，10月战事升级以来，美国国防部已修改了對战局的评估，默许乌克兰对俄罗斯本土目标发动袭击，并认为这不会引发“核反应”。乌克兰无人机的“长途偷袭”正是在此背景下展开的。

但是，这种“默许”是否意味着美国及西方国家进一步帮助乌克兰升级空中和远程打击力量，尚未可知。前述报道仅透露，如今美方“更可能”向乌克兰军队提供远程武器。

11月15日，乌克兰赫尔松，民众领取生活物品。图/澎湃影像

11月15日，乌克兰利沃夫，当地发布空袭警报，人们在防空洞避难。图/澎湃影像

11月22日，顿涅茨克顿巴斯，在前线的乌克兰士兵。图/澎湃影像

12月3日，乌克兰基辅迎来降雪。图/IC

12月1日，俄乌双方交换战俘，一些俄军士兵从乌克兰控制区被释放。图/澎湃影像

塔斯社报道称，俄军对乌克兰发动的新一轮空中打击中，发射巡航导弹100多枚。乌克兰空军的数据则显示，俄军发射导弹70多枚，其中约60枚遭到拦截，但成功命中的导弹仍导致至少4人死亡，并使得首都基辅、敖德萨和文尼察州的电子设施遭到大规模破坏。12月5日晚，乌克兰全国大面积停电。

从10月10日俄军针对克里米亚大桥爆炸事件开始的报复性空袭起算，最近两个月俄军已对乌克兰本土发动六次大规模空袭。乌克兰多地停水、断电、断网频发，基辅地铁也多次停止运行。基辅市长克里琴科近日警告称，供电、供水、供热、网络中断的问题“可能持续到春天”。

科尔图诺夫指出，这是当前俄乌战事“循环升级”的新方式。俄乌前线战局，自俄军11月从赫尔松市撤退后即陷入新的僵持。在顿巴斯主战场，双方至12月7日仍在顿涅茨克州城镇巴赫穆特周边激战，此地的拉锯已持续半年。在其他战线，乌克兰军队多次尝试从扎波罗热州北侧反攻，目前未有重大进展。经过约10个月的消耗，双方似乎无力发动“冬季决战”。

但是，一些俄乌人士曾提出的“和平将在僵局时到来”的预期，并未变为现实。相反，双方通过一轮轮大规模空袭和非对称反击升级对抗。除攻击俄罗斯本土目标，乌克兰军方近期增加了对俄乌边境俄方目标的打击，并利用西方援助火力加强对顿巴斯俄军控制区的轰炸。俄方数据显示，至12月12日，俄占顿涅茨克已有超过4000名平民死于乌军炮击。

另一边，俄罗斯国家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梅德韦杰夫12月11日透露，俄罗斯正在加强“最强大武器的生产”，包括“基于新物理原理的武器”。这已是俄罗斯高层近日第三次暗示可能将新型战略武器投入乌克兰战场。11月30日，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一次部长会议上表示，俄军将加快研发并在战场部署下一代先进武器；曾任主管武器工业副总理的鲍里索夫随后对媒体表示，这可能指向高超音速武器、机器人系统及“基于新物理原理的武器”。

“基于新物理原理的武器”是俄罗斯2012年军事改革中提出的新概念。俄罗斯总统普京曾在署名文章中将其界定为基于辐射、地球物理学、波、遗传、心理物理学等物理原理研发的新式武器。俄军退役少将弗拉基米尔·贝卢斯在论文中列举了更具体的方向，包括基因武器、气候和天气武器、心理战武器、声波武器等，其中部分低强度的武器被西方分析人士认为已经用于乌克兰战场。这些新武器的主要特征是：既能较大规模地杀伤对方有生力量，又能避免“像核武器那样遭到政治上的责难”。

乌克兰和西方情报机构正急于分析俄方高层表态的具体含义：是更多的超常规作战方式介入，还是这本身是“心理战”的一部分？“战争研究所”认为，近期俄方的表态虚实兼备，如有关从白俄罗斯边境向乌克兰北部发动进攻的传闻就属于“虚”，目的是牵制基辅附近的乌军兵力，最终还是为了在顿巴斯“决战场”为俄军创造有利环境。

分析认为，当前俄乌双方都面临对长期战争“准备不足”的压力。由于北约成员国库存的苏制武器弹药有限，乌克兰军队正面临援助危机。普京12月9日也对记者坦言，军备问题“远没有完全解决”，自己几乎每天都要讨论军队供应问题。在此背景下，冬季或成为双方“攒家底”的时期。乌克兰将加强非对称作战，推动和西方的长期援助协议落地；俄罗斯则试图保持军事优势，等待新武器和有生力量在春季投入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