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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游戏与颠覆
——《黑白魔女库伊拉》叙事中的反英雄重构*

2023-01-02夏妙月姜淑芹

关键词:伊拉艾斯英雄

夏妙月,姜淑芹

(1.华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州 510642; 2.四川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一、引言

《黑白魔女库伊拉》(以下简称《库伊拉》)是由迪士尼公司出品的真人动画电影,于2021年5月28日在美国上映,2021年6月6日在中国大陆正式上映。这部影片公映后立即引起了强烈反响,北美首礼拜天的电影票房以2 130万美金高居亚军,也成为新冠肺炎疫情以来,所有电影的首礼拜天电影票房的第四名,口碑层面,烂番茄爆米花指数值达到97%。它被称为是迪士尼经典电影《101条斑点狗》标志性反派主人公库伊拉的前传,主要讲述了在20世纪70年代朋克摇滚革命时期的伦敦,一位名叫艾斯黛拉(Estella)的年轻女设计师如何蜕变为兼具疯狂、时尚和报复心的“魔女”库伊拉(Cruella)的故事。这部电影一方面遵循了当代美国著名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提出的经典英雄成长模式,另一方面又对库伊拉的个人形象进行了多方面的颠覆性重构,塑造了一个与传统截然不同的女性反英雄形象。这种颠覆性重构的叙事带给了观众对另类风格的新鲜感和观影时的陌生化效果,同时凸显了强烈的游戏精神和后现代语境下传统道德价值体系的支离破碎,张扬了极端自我化与打破一切束缚的后现代反叛精神。

二、库伊拉的成长模式:启程、启蒙、回归

约瑟夫·坎贝尔在神话学的经典作品《千面英雄》中概括了全世界各种关于英雄历险的神话传说中普遍存在的一个故事框架,即“神话中的英雄之旅都遵循着启程—启蒙—归来的核心公式”[1]21。坎贝尔认为“英雄是我们每个人内心都隐藏着的创造与救赎的神圣形象的象征,只是等待我们去认识它,使它呈现出生命而已。”[2]31英雄之旅也是认识自我与寻找自我之旅,在不断地冒险中,原本潜藏的个人意识逐渐被唤醒,最终清晰地意识到自我身份与价值,获得精神与心灵上的成长与突破。事实上,这一成长模式不断被好莱坞的漫威电影借鉴,其中的超级英雄主角们尽管在背景、个性、个人经历等方面可能大相径庭,却又都是象征人类精神蜕变与成长的“同一个人”。《库伊拉》的女主人公显然也遵循了“启程—启蒙—归来”这一成长模式。

(一)启程

坎贝尔认为“历险的召唤”是神话之旅的第一个阶段,它标志着命运对英雄发出了召唤,将他的精神重心从原来所处的暗淡无力的社会转向了未知的区域。“表现这个充满珍宝与危险的决定性区域的方式各不相同,但始终是这样一个奇异的地方,有着多种形态的流动的存在、无法想象的折磨与痛苦、超人类的行为和终极的喜悦。”[2]48在这些历险中,作为引路者而突然出现的形象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它标志着新的人生阶段和时期。

《库伊拉》中的女主人公艾斯黛拉原本只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一位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女。学校的环境枯燥而压抑,更令她深感不愉快的是总有同学想要欺负她。进学校的第一天,艾斯黛拉遵照妈妈的叮嘱,礼貌地跟几位男同学打招呼,但是却遭到了他们的嫌弃,并被男同学扔口香糖到脸上。唯一跟艾斯黛拉打招呼的,是一位黑人小姑娘安妮塔。遭到同学侮辱的艾斯黛拉并没有退缩,而是直接跟男同学打了起来,刚打完架的艾斯黛拉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并给了记过处分。天生叛逆的艾斯黛拉并没有因为被处分而停止反抗,而是坚定选择了一而再地反击欺负她的同学并因此不断地被记过,直到校长宣布要将她开除。开明而又温柔的妈妈并没有责怪她,而是用倔强而温暖的母爱极力保护她的自尊,知道开除无法挽回后,抢先和校长提出退学,因为退学不用把处分记录在案。妈妈打算带着艾斯黛拉前往伦敦。不过在此之前,妈妈先带着她来到了伦敦郊外一座豪华的庄园里去找一位“老朋友”帮忙。那晚,庄园里正举行着一场盛大华丽的舞会。这场神秘舞会无疑是命运对艾斯黛拉发出的“历险的召唤”,“熟悉的生命范围被突破,旧有的概念、理想和情感模式不再适用,超越阈限的时刻即将到来”[2]43。艾斯黛拉做出了一个完全改变她命运的决定——偷偷溜进舞会,而不是听妈妈的话留在车里。舞会的奢华气派与客人们的时尚着装强烈地吸引着艾斯黛拉,“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只知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觉找到归属”。此后发生的一切不幸似乎都因她偷窥舞会而起,母亲掉下了悬崖,而她自己也被追赶到几乎走投无路,最后侥幸跳上一辆卡车,来到了伦敦。至此,艾斯黛拉完成了成长模式的第一步“启程”,身为孤儿的她离开了原本熟悉的家庭、学校和社会环境,踏上了未知的神秘冒险之旅。

(二)启蒙

在艰苦的旅程中,英雄会遇到许多不得不克服的困难和障碍。此时,他会得到超自然帮助者的暗中协助,获取建议、护身符、秘密的手段,也可能在这里第一次发现到处都存在着的仁慈力量始终支持他完成任务。“一旦穿越阈限,英雄便进入了变幻不定、难以捉摸的梦一样的地方,在这里他必须经受住一系列的考验。在进入这个地带之前,英雄便得到了超自然帮助者的暗中协助,获取了建议、护身符和秘密的手段。英雄也可能在这里第一次发现到处都存在着的仁慈力量,它始终支持他完成超人类的进程”[2]83。

成为孤儿后逃到伦敦的艾斯黛拉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坐在一个公园的喷泉旁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她就经历了与神奇力量的相遇:在喷泉边艾斯黛拉认识了两位小伙伴霍拉斯和贾斯帕。霍拉斯和贾斯帕虽然也出生孤儿身份卑微,只能靠着小偷小摸过着窘迫而又时常被警察追赶的生活,但显然这两个人物是命运安排推动艾斯黛拉走向秘境的帮助者。虽然只是偶遇相识,霍拉斯和贾斯帕都对艾斯黛拉十分友好,给予了她家人般的温暖和照顾。有着设计天赋的艾斯黛拉则帮助他们设计可以伪装身份的不同服装,以便自由出入各种场合行窃。虽然三人的默契配合足以维持他们的生计,但艾斯黛拉却时时刻刻想着成为一名顶尖服装设计师。为了帮助艾斯黛拉实现梦想,霍拉斯和贾斯帕想方设法帮她弄到了一份在奢侈品商店的入职登记。也正是因为霍拉斯和贾斯帕的爱与帮助,代表库伊拉的“魔女”人格在彻底爆发走向偏执后,她依然能够对贾斯帕和霍拉斯说出“你们是我的家人”。之后,艾斯黛拉开始在霍拉斯和贾斯帕寻找的这间顶级的奢侈品商店工作,但令她失望的是,她只能做底层又脏又累的保洁员,完全没有机会介入自己热爱的设计工作。就在艾斯黛拉郁郁不得志时,命运之神再次神奇地帮助了她。有一天艾斯黛拉因为上司的刺激,在醉酒的状态下即兴更改了橱窗的设计,尽管因此惹怒上司并被开除,但同时也因此被伦敦最著名的设计师男爵夫人一眼看中并当场聘用。此后,艾斯黛拉来到了男爵夫人的神秘城堡工作,她的设计一次次为男爵夫人赢得了时尚界荣誉和市场的追捧,但她也逐渐认清了男爵夫人自私、贪婪的真面目。更震惊的是,她意外发现了男爵夫人才是杀死她妈妈的真正凶手。她决定用库伊拉的身份发动对男爵夫人的复仇计划,却险些被男爵夫人用大火烧死。在生命垂危之际,神奇力量第三次暗中助力使她度过了这一险关——男爵夫人的管家将库伊拉从大火中救出并且向她揭晓了另一个惊天秘密,原来库伊拉真正的生母正是男爵夫人。与生母男爵夫人的关系该何去何从成为了考验女主人公启蒙路上的最后一道难题。

(三)回归

坎贝尔认为通常当英雄完成任务后,坏人会被绳之以法,英雄则会带着能够改变生命的战利品回归。“当英雄通过穿透本源,或者通过某个男人或女人的、人类或动物化身的帮助完成了冒险时,他仍需带着能够改变生命的战利品回归。完整的循环是单一神话的标准方式,它需要英雄带着智慧的神秘符号或金羊毛或睡着的公主返回人类的国度,在那里他所得到的恩惠能够复兴社群、国家、地球或大千世界。”但是也有一些英雄会选择拒绝回归,“佛陀在取得胜利后甚至怀疑成佛之道是否能被传播,据说圣人常常会消逝在超凡脱俗的狂喜中”[2]171。

库伊拉并没有选择圣人般的消逝,在最后的决定中她选择了带着改变命运的战利品(荣誉、庄园与财产等)回归,而她为获得战利品的最后一搏无疑也是令人称奇的。在救出库伊拉后,男管家告诉她养母生前留给她的项链吊坠中藏着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打开的盒子里放的正是库伊拉的出生证明。根据法律,库伊拉可以凭借这些从生母手中拿回生父男爵所有的遗产。但库伊拉没有选择最简单的拿回方式,而是选择以艾斯黛拉的身份站在悬崖边展开了与她生母的对话。男爵夫人看似十分真诚地接纳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暗中却故伎重演,猛地把艾斯黛拉推下悬崖。库伊拉其实早有准备,她精心布局,设法让舞会所有客人当场见证了男爵夫人的骇人罪行,并用牺牲艾斯黛拉永远化身库伊拉的方式最终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同时也把生母男爵夫人送进了监狱。但与传统的回归不同的是,胜利后的库伊拉似乎没有选择复兴社群、国家或者大千世界,而是彻底释放了心灵深处的黑暗自我。她开着“魔鬼(Devil)”牌子的豪车,亲手把赫尔曼霍尔庄园改为了“地狱大厅”,称自己得到了“幸福的结局”,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另类的回归。

三、颠覆性重构:库伊拉的反英雄形象

《库伊拉》女主人公的历险过程虽然符合经典的英雄成长模式,但在人物形象上,库伊拉绝非传统的正面英雄,而是自由反叛的“反英雄”形象。“反英雄”是“与‘英雄’相对的一个概念,也是对传统理想中‘英雄’人物的解构,或者说是这些理想概念的破碎和丧失。”[3]73传统英雄通常有着完美无缺的外表形象,纯洁善良的道德品质,稳重隐忍的性格,牺牲自我的责任意识等特点。“反英雄”则是“指在精神、品质、能力等某些方面与传统的英雄标准相悖,但同时具有英雄气质或做出英雄行为的角色”[4]15。反英雄作为一种角色类型在21世纪初开始较广泛地流行于美国漫画、电影、戏剧或小说中。在这些作品中,反英雄人物经常有着面目可憎、行动笨拙、智力愚钝、性格消极被动、处境值得怜悯、行为偏离常规等通常不属于英雄人物的不良特征,他们在某些基本方面是有缺点的或是失败的。反英雄通常是一个矛盾的角色:在一个场景中是英雄,而在另一个场景中是反派或是不受欢迎的人。但从某种程度上看,反英雄比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英雄更接近社会现实,也更容易引起读者或观众的共鸣。这类人物的命运变化是对传统价值观念的证伪,标志着现代社会个人主义思想的张扬、传统道德价值体系的衰微和人们对理想信念的质疑。

《库伊拉》中的女主人公外在形象和内在性格显然都不是传统审美认可的文雅淑女或朴素善良类型。她从小就自带朋克属性,顶着一头黑白分明的阴阳发型。进了小学之后,她没有接受母亲让她收敛性情,戴一顶帽子遮住另类发型的建议,而是奉“听我怒吼”为格言,尽情展现自我的狂野个性。她在自己的校服上画满涂鸦,和同学打架斗殴,什么不让做,偏去做什么,因此一次次被记过处分,直至最后要被开除。后来到了伦敦,虽然把头发染成了红色,但犀利霸气的着装风格(机车夹克、骑士靴,像恶魔耳朵一样高耸的肩部棱角等)依然带着挑战传统权威的鲜明个性锋芒。影片中有一个令观众瞠目结舌的场景是,在商场做保洁员期间,筋疲力尽的库伊拉有一回不小心将部分垃圾倒到了自己身上。在上司告诉她脸上粘了香蕉片后,库伊拉竟然不假思索地将来自垃圾桶令人作呕的香蕉片直接吞了下去。在另一个场景中,库伊拉的伙伴们将一辆垃圾车开到象征时尚高雅的红地毯,然后倒出一大堆看似垃圾实则是被她做成了一条裙子的大拖尾。库伊拉则站在垃圾车尾,放纵狂笑着扬长而去。这些与垃圾紧密相连的场景无疑都颠覆了观众对电影女主人公文雅体面的预期想象。

在道德的自我约束方面,虽然许多电影都会展现主人公内心复杂的两面性,但电影的结局通常是代表正义一方的超我战胜代表黑暗一面的本我,最终主人公道德得到升华并造福一方。如近年得到市场热捧的两部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和《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之中的两位主人公哪吒和孙悟空在早期都曾与循规蹈矩的强权社会格格不入,也曾有过许多离经叛道的“恶行”,但经历成长之后,“善”的一面战胜“恶”的一面,最终完成拯救他人或世界的英雄式壮举。《库伊拉》中女主人公的两面性和分裂性是显而易见的。研究“觉醒性女性成长小说”的学者孙胜忠认为,女主人公在成长的过程中通常会发现一个内在和一个外在两个自我,这两个自我之间存在着内部冲突,通常会经历“分、合、分”的过程,即从一开始的鲜明对立,到成长过程中某个程度的融合,直至意识到表面融合注定失败而最终走向分裂。[5]90《库伊拉》中的女主人公在成长和自我发现的过程中显然也经历了代表乖乖女性格特质的“Estella”和代表叛逆邪恶的“Cruella”两个自我的分、合、分过程。库伊拉黑白分明的头发其实就是代表了她体内的双重人格——天使与魔鬼。库伊拉的生母男爵夫人,就代表了她体内偏执与邪恶的一部分,而库伊拉善良的部分来自于她的老好人男爵父亲。因为带着生母男爵夫人冷酷疯狂的基因,女主人公天生性格叛逆,在学校不断闯祸被责罚,经常展现“Cruella”的一面。但是在温柔善良的养母面前,她总是按照包括养母在内的“大他者”的期待表现出乖乖女“Estella”的一面。后来女主人公以为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了养母的身亡。出于对于养母的爱和愧疚,她试图融合自己精神的两面性,并约束自己往“Estella”的方向发展。然而,逐渐地,本性中的邪恶还是占了上风,尤其是当她发现男爵夫人才是当年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时,她心中的邪恶再也控制不住,“Cruella”卷土重来。魔女成长与蜕变的标志性第一步,便是在男爵夫人的晚会上一把火烧掉的白袍,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拿下帽子展示出的黑白分明的头发,还有一袭红裙,便是挣脱了养母的期待,寻回自我与释放真实生命力的库伊拉。此后库伊拉一发不可收拾,她越来越具有生命力、创造力与攻击性。她在最大限度地挥洒压抑已久的天性,创造与毁灭同在,自我与偏执并存,像极了她的生母男爵夫人。生命力的不断涌现,伴随着能吞噬自己与他人的阴暗面,会使人一不留神便坠入偏执的深渊。此时的女主人公暴露出许多令人生厌的性格特点——极度自恋,对昔日好友颐指气使,甚至把他们推往危险的境地,完全不考虑他们的生死等,这些都遭到代表家人的两位好友的激烈抗议。霍拉斯和贾斯帕呼唤着“Estella”的回归。然而经过剧烈的内心冲突后,女主人公最终明白“Estella”和“Cruella”这两个自我的不可融合性。要获得自由做回真正的自我,必须冲破他者的禁锢。不过库伊拉的内在“魔女”某种程度上是驯化的。尽管男爵夫人就像她身体中的那一部分魔鬼的投射,邪恶、偏执、自私、冷漠,但是她最终没有选择杀死男爵夫人,而只是将她送进监狱,使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在完成复仇计划后,女主人公彻底选择了代表邪恶的Cruella的身份,而把代表善良的Estella埋在了养母的墓地旁,并在墓前冷峻地表明了自己的心声,“从今天起我(Cruella)要接手了”,似乎在昭告与传统电影鲜明对立的结局:“反英雄”最终战胜了“英雄”,女主人公实现的并非是一种圆满的最终状态而是反方向的一种成长。正如姜淑芹在分析哈利·波特的反英雄特点中总结的,“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正是后现代社会的真实写照[6]35”,库伊拉的反英雄形象无疑也是一种后现代游戏精神的体现。

四、后现代主义的游戏精神:多元的艺术表现形式

作为人类历史上的两种重要现象,游戏和艺术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两者之间的交合点通常被视为是渗透在艺术中的游戏精神。德国美学家康拉德·朗格曾提出“幻觉游戏”理论,他认为幻觉在儿童时期通常表现为游戏,而在成人时期则通常表现为艺术,两者都具有显而易见的娱乐性和宣泄性,或者说“艺术本身就具有游戏的全部特性”[7]631。按照利奥塔的观点,表现后现代主义游戏精神的作品更倾向于打破求同的稳定模式,强调差异的不稳定模式。具体到电影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就是“从影片的‘文本叙事’、‘话语传达’到‘受众接受’的各个层面都引入多元化的概念,不再强求故事、结构与电影文本内在表达的至全至美和接受共鸣,转而更宽容地面对影片各层面的断裂、局限、矛盾与不稳定性。”[8]63

游戏精神在《库伊拉》中的表现形式是多样化的,除人物形象塑造外,还体现在服装设计和情景编排等方面。在呈现电影情节时,影片使用了大量夸张、讽刺和对比冲突等艺术手法,充满了对抗反讽,庄谐并重的后现代主义游戏精神。首先是男爵夫人与库伊拉在着装风格和造型上的强烈对比和冲突感。男爵夫人代表的是上流社会精致奢华的风格,她的服装大量使用金银色系和反光面料,尤其以凸显身材曲线的古典主义礼服为主,发型也总是设计得一丝不苟。而库伊拉代表的是叛逆的朋克一代,风格为前卫的混搭、拼接、对撞为主,材质则多选用冰冷的皮革。尤其是库伊拉参加男爵夫人舞会时穿的大红色礼服,将原本对称的设计改为胸口和腰间撕裂的不对称设计,无疑是显像化的风格冲突。

在情景编排上,影片通过较多离奇、错位或相互背离的场景创造了独特的幽默感。我国研究儿童文学游戏精神的学者李学斌认为幽默是“一种在现实基础上悖情、悖理的反常态语言、行为或情景创造”[9]160。情节的悖情悖理方面,首先显而易见的是亲生母亲对唯一的女儿的冷酷无情。影片颠覆了“虎毒不食子”的传统认知,也颠覆了在传统影片中自我牺牲、无条件热爱子女的慈母形象。应该说,男爵夫人和库伊拉都是远离传统女性规约,打破社会禁锢,尽情释放自我生命激情与黑暗欲望的另类形象。男爵夫人作为一个有权势的、干净利落的时尚女王,掌握着整个伦敦的时尚话语权,但她冷峻、端庄、毫无感情,并养着三只凶恶的斑点狗,任何人见了都十分畏惧。虽然男爵夫人身处上流社会,但她却不循常规,无意取悦丈夫去做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相反,她将所有精力狂热投入于自己钟爱的时尚事业,对刚刚出生的女儿丝毫没有怜爱与保护的母性柔情,甚至安排男管家“处理”掉她。多年之后与有着时尚天赋的女儿重逢时,虽然欣赏自己的性格与才华在女儿身上的投射,她还是果断选择亲手杀死女儿以确保自己在时尚界的一姐位置。在与男性角色的关系上,与传统占主导地位的男性压迫或拯救女性相反的是,影片中出场的男性大多对男爵夫人唯唯诺诺,卑躬屈膝,设法取悦,如身边的男助理、男管家,奢侈品店的男主管等等。她的丈夫男爵这个人物在电影中也只是几个短暂的画面带过,似乎并未在男爵夫人的生命中留下什么印记。而作为女儿的库伊拉也毫不示弱,在成长的过程中,库伊拉并没有表现传统影片中常见的处于社会底层的女性对上层成功男性的崇拜抑或对其拯救与引导自己人生的强烈渴望。虽然她的父亲是身份尊贵的男爵,但或许是因为库伊拉的养母从来没和她说起过她的生父,在库伊拉心中父亲的形象显然是缺失的。而她身边的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男性小伙伴霍拉斯和贾斯帕虽然一直关照着她,但在关系中占主导支配地位的显然还是库伊拉。而影片展示的也都是库伊拉对时尚事业和复仇的狂热,并无俗套的爱情插曲,取而代之的是与气场相似的女性朋友安妮塔并肩作战。安妮塔曾经是库伊拉的同学,两人脾气相投、惺惺相惜。安妮塔尤其欣赏库伊拉另类的时尚艺术。为了帮助库伊拉,同时也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安妮塔每次都会来到库伊拉惊艳时装秀的现场,为她进行多角度独特拍摄,编写令人感到兴奋刺激的头条新闻,造成轰动效应,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了库伊拉的知名度。显然影片中男爵夫人、库伊拉、安妮塔这三位女性角色的精神重心都是自己的事业而非取悦或依赖于任何男性。这些都打破了长期以来传统影片中女性形象被男性规约与言说的束缚,打破了女性角色常规单一的刻板印象,呈现出多元化的女性银幕形象。

在情节呈现上,库伊拉每一次的时装秀都具有浓重的奇幻色彩,恰似一位顽童天才的出场,带着强烈的游戏精神。“顽童形象的美学特质是心底里被抑制、被框范的那个真正的‘自己’,是自由、快乐与力量的代言人”[10]221。库伊拉一次又一次地用奇思妙想打破日常的禁锢,表达其天性中独特的审美心理和另类情趣。比如男爵夫人为了惊艳时尚界,不惜重金让库伊拉制作一条由大量贵重金球缝制而成的华丽奢糜的金丝裙。库伊拉表面服服贴贴,暗中却算好时间,并在每一颗金球里都暗藏了飞蛾的虫卵。飞蛾破茧而出造成混乱的一刻正是库伊拉打击男爵夫人并正式开始自己第一场时装秀的绝佳时机。接下来库伊拉的每一次出场都体现着刺激另类的游戏精神,比如在垃圾车中对废品制成的时尚大拖裙的骄傲展示,在舞会现场戴着面具身穿白色斗篷神秘出场,突然又在自己身上点起一把火,白色斗篷熊熊燃烧之后,立现鲜艳的红色长裙,令观众脑洞大开。在和男爵夫人的另外一次交锋时则身穿超大摆的红色花瓣长裙,套上布满金属链的拿破仑军装夹克,脚蹬男式马丁靴,威武而又夸张地用裙摆遮住了男爵夫人的整辆豪车。一次次美艳惊人、光怪陆离的出场使得库伊拉的邪恶,放肆,天赋异禀的另类服装设计师形象得以深入人心,同时这些不协调关系、矛盾组合的呈现与处理又呈现出“一种超越现实生活格局、满足内心无限渴求的但又无法实现的愿望的自由力量”[11]97。

五、结语

《库伊拉》展现的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女孩演变成时髦反派的全过程,影片中库伊拉夸张不驯服的行为无疑是其叛逆混乱的真实生命状态的外化,是“在英雄叙事模式框架下描写反英雄故事的文本”[12]82,也体现了“后现代反对任何一体化的梦想,否定普遍实用性以及万户不变的原则、公式和规则,放弃一切统一化的模式”[13]235。这部影片渗透着强烈的后现代主义游戏精神,通过拼贴、对比冲突、反讽等解构方式,颠覆了传统价值观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凸显了后现代社会中个体不稳定的身份特征与打破一切束缚,释放黑暗自我的强烈反叛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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