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制

寻找（外一首）

周立文

现在开始吧——

让眼睛寻找眼睛

让嘴唇寻找嘴唇

让手寻找手

夜深得像一口井

而取水的陶罐

早已回到洞穴的黎明

让眼睛找到岛和三角洲

让嘴唇找到樱桃

让手找到能够放下它的

那一片叶子

哈气

捧起你的手掌

哈了三下

又对着结霜的红薯叶子

哈了三下

它们颤抖着

开始变软

我在某个日子里

同时拯救了

两座雪山

所有的事物（外三首）

赵公林

所有的事物都沿着它们的路线走去

并留有轨迹和划痕

一件器物

它已用，已经用旧，它曾有水的质地

它还被捏在手中，发出硬朗的声响

它正等在不远的那里，泛着黄铜的亮光

一只黑鸟，飞进峡谷

又出现在右边的山头

我们从故乡的院子出发

又安好于铺满月光的门口

当我们手伸向把手

转身看见

幽蓝的山影在渐渐向远处退去

傍晚

关于这棵树，我没有什么

可以多说，它的枝丫向上举着

像是箴言。向下，像是

朴素的思想。关键问题

我已绕它三周，驻足

张望着看树冠里

藏有的风声。我从未这样仔细

这样用心，像看一位老人

在古旧的风中

和一些古旧的事物一起

在斑驳的光线里久久沉默

一只白鹭

在河流的那岸，你会看到一只白鹭

很久了，它站在水边的阳光里

它那样子

像个正在考虑拯救什么的书生

你看不见它的眼睛，看见的只是一副躯体

从它伸长的脖子，能认定它看着前方

它的身后是一片草地

它看着你这边，你这边也有一片草地

这是在南方的河流，不多远就流进海里

一只白鹭，很久了，它站在那里看着你

一只站那里很久的白鹭，站成一种启示

让坐在这岸的你，又记起北方一些伫立的事物

秋日小院

母亲在缝制棉被

她的目光越过老花镜的上框

把阳光穿进针眼

父亲蹲在地上，在修铁耙

它的六个齿，歪了一个

一些高低，它不能再摆平

木架子上晒着一席大枣

我单捡软的往嘴里捏

木橛子上拴着山羊，它踩着青草

伸嘴够着，够不着那垛老草

再有几针，棉被就暖和了

再敲几下，铁耙就坦荡了

再过一会儿，我们下地，就要把秋天

一车一车拉回小院

再过一段时间，下了雪，我就可以

温暖在被窝里，想着春天的事过冬了

收来种去的日子，就这么简单，这么令人满意

炉火旁的兄弟姐妹（外二首）

盛兴

漫长的冬天

兄弟姐妹们坐在炉边打瞌睡

烧水壶轻声呜咽

我一直在研究

当窗玻璃上出现一层哈气

是说明屋子里更暖和

还是外面更冷？

姐姐说：

“这必然是个不解之谜”

我哥说：“这很简单

你在哈气上画个小人头

若他的眼睛流泪

就是屋子里更暖和

若他的眼睛不流泪

就是外面更冷。”

合理布局

路边是一座煤矿医院

往前是大片的玉米地

农民正在收玉米

再往前是电厂的两个大烟囱

冒着两股白色烟雾

继续往前就来到山上

山腰的位置是一座庭院

寺院之上

是一尊巨形雕像

瞩目着这个小镇

由此往上

在白雾萦绕的山巅

是一座省级气象观测站

小城之梦

小城里的商场九点关门

驱赶人的办法便是把扶手电梯停掉

逼着人们走楼梯

抱着孩子的人

搂着肩膀的情侣

提着大包小包的男女

无声地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下走

这多像是小城之梦啊

阿婆（外二首）

海约

阿婆每天

坐在台阶看落日

其实阿婆

眼瞎，耳聋

落日浑圆

如同借走了阿婆的目珠

微风有时吹来

微风成了

阿婆的拄拐

那时，我年少

在屋角，远远看着

阿婆起身

走到番石榴树旁

用拐杖

敲了敲树干

又走回，默默地坐在台阶上

仿佛完成了一场对话

便没有什么

需要再和别人说了

蛤蟆

在一条路上走

越走越

觉得陌生

越走越孤寂

月亮和星星捉迷藏

抬眼

都不见了

红萝卜把自己

埋进土里

蛤蟆一跃

跃入了墨汁的夜里

只有我

还像三十年前

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高举于额前

赶着一群乌压压

的流水

打铁匠

专注于一块铁

从黑到红

从硬到软

根据别人的口述

成为农具，或者菜刀

先去掉锈迹

再塑形

命中带火的人

身上的汗

像泉水那样喷薄

他举起了铁锤，又放下

举起又放下

一次次

锤打着火钳上的铁

直至那铁

成为别人想要的样子

而他只在细节上

下功夫

从不打听铁的用处

仿佛那铁替他

承受了淬火

立春

樊文举

1

这一刻，大山睁开蒙眬了一冬的双眼

筹划——脚下满坡的花红柳绿

村前的那条小溪，缓缓地伸了伸懒腰

将岸边泛红的柳条的舞影刻在了骨头里

我打开关闭了一个季节的门

乘着月色，将心中最美的那句诗行

挂在今夜最明亮的那颗星星的脖项上

风，柔柔地抚摸着僵硬的大地

几滴雨，擦洗起泥土昨天的忧伤

河水羞涩地扭动着细腰

奔向下流村口处干渴咩叫的羊群

一棵冰冻的嫩芽时刻想起一只蜜蜂的远足

小鸟探了探头，自巢穴展翅

以矫健的身躯为蓝天增补一朵翱翔的鲜花

一只老牛扬头，义无反顾地走向田间

汗滴在田埂上倾听麦苗破土的声音

一对紫燕漂洋过海，飞向我的屋檐

野草的清香已塞满了我的小屋

案头，我展开宣纸，提笔

勾画起春天日出的模样

2

从小雪、大雪的足下溜出

纵身一跳，越过小寒、大寒的冰崖

站在时令、季节、年份的分界线上

身后，雪花依然沉眠在寒风的亲吻中

脚下，绿芽已筹谋着如何打开冻土的窗棂

小溪的热泪淹没了阳光下发亮的冰面

轻风抚羞了岸边柳丝的小脸

桃杏梳妆打扮，期盼着迎亲的花轿

几声鸟鸣，将万物推向一个新的渡口

站在远去的寂静与即将降临的喧哗的岸边

回望被岁月吞没的身影和脚印

汗滴已化作朵朵祥云，在蓝天上高呼加油

枯树的幻象沿老根顺着河床弥漫

虽还没看清他的影子

可已清晰地感受到他期盼的眼神

正在山野上涂染着一幅满载希望的画卷

3

一条黑狗惬意地躺在

冬日午后阳光下的墙角里

偶尔地伸一下懒腰

还打几个哈欠

梦中，它把身边的寒冬

赶到了山的那边

看见一只彩蝶在山腰

静听草芽破土的声音

刚刚解冻的溪边

几个孩童将春放上蓝天

微露红意的柳条

在轻风中鼓掌

梦中的黑狗

被一阵寒风唤醒

只见门外满山的白雪

白鹭（外三首）

水晶·简

梦见我变成白鹭。在早上

清澈的水滨。一些管状根和水滴

在我体内各自找到道路和容器。我感到

一只鸟的自由与快乐，通过无声尖叫

投向明亮的水面。倒影是危险的美

我投射出有限的身影，逃脱人形

不止两个时刻是深刻的

日出和日落。时间变成羽毛

乘载于翅膀，“像长笛吹出优美的音色”

时而虚无一般掠过水面，时而收束于身侧

向水索取食物，不多

用一些细小而简单的需要重新校正生活

你看，事情总是这样，日子过去了

才发现它的可爱之处。并试图用过去

填补未来的缺憾。如果你发现

我死了，那是因为另一个

世界没有能力拒绝我

那里的水域，水域边的水杉林，多美妙

我的羽毛散落清水边

而清水再次，将我无形的身影拉长

黑鸟

金星在日出前，占据天空

黑鸟像一片静穆的树叶

在一棵栗树枝上沉睡

我走过淤泥和青草。但跟那棵树

保持相对距离。我担心我无意

举起的手臂打扰它的梦

一只黑鸟的梦，有明亮的天幕

这时风吹进我，也吹进它

风取走一些共同元素，不安、焦灼

我们怀揣各自的钟，随时哑默，随时敲响

击壤歌

云彩终于被热浪点燃了

新翻的土豆田散发土腥味

我们从黝黑泥土里捡出新鲜的土豆

它们在手里清凉发硬的感觉像父亲

沉默劳作的轮廓和呼兰河上空

吹来的风。太阳一点点滑落

父亲点起篝火。火苗在它的克制中

释放一种原始的力

烤玉米和烧土豆的香气在空中飘荡

这是一粒土豆跟土地告别的

时候：疲倦、沉默、快乐。当黑暗来临

那些最密集且最明亮的星辰

有如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而只记得

回去的路，我记得那个古老又新鲜的黄昏

山中

你看到了，生动的晨昏。一幅秋天的画

在你手里完成

草地如此安逸，羊被你捉起来

藏进天空的布袋了吗？

你目测云影的长度和面积

胡杨林头发乱之又乱

红光在发散，你不知

处于时空哪端。但美是客观的

有时你内心苍茫一瞬提前到来

致使八月山中那么热闹，却还是，太孤寂

等待一场雪（外一首）

袁牧

寒风，一把坚硬的刺刀

威逼着冬天交出尊严

此时此刻

所有的逃逸都是徒劳

所有的挣扎都会被掩埋

我懂得

末日不会降临

是要等待一场遗世独立的雪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连同空前绝后的表白

一起飘落在诺言里

蓄谋已久的放纵

一往情深的挥洒

只为天地间轻轻一叹

飞舞的都是精灵

落下的都是坚贞

一场气壮山河的大雪

似在祭奠千疮百孔的溃败

救赎已被冻僵的河流

雪被下覆盖着千军万马

抵挡了世界上所有的寒冷

雪花是藏不住的圣洁

擦亮一切伤痛的目光

这银装素裹的山川

是否纯洁得有些失真

一场迟到的雪

不知所措地飞舞

这一刻的绚烂

比烟花寂寞

不是所有的怀抱都容得下雪花

正如这场雪下在刚刚苏醒的梦里

微凉而孤独

夜航

醉意

从一条凤凰号游轮上起航

觥筹交错晃动着满江喧嚣

今夜，我对你的思念

被一阵立夏的风收紧

站在游轮最高台上

看无星无月的水岸因你而澎湃

江枫渔火

客船上寻不到你的背影

对愁之眠

如这点点灯光

泛滥成一江涛声

潮潮的丝雨

涉江而过

一种叫痴情的结晶

最不轻弹

在眉睫深处闪亮

汽笛一声短一声长

我多想逆流而上

在黑色的雨幕中挽你黑色的长发

知了（外二首）

忠锐

入伏后，举头三尺有蝉鸣

但往往有声在耳，遍寻不得

我的仰望也陷入僵硬疼痛

这让我想起塑造人物的一些修辞

这让我怀疑是否真有蝉藏于树冠

哪怕一只，哪怕刚刚脱壳的一只

蝉的真实性，我信

那起伏共振的薄翼

透光，也能透过意念

我只需低下仰着的头颅

闭眼，去听，去暗示自己

数千只蝉，会精准地覆盖我

雪之善变

要我说，雪是善变的

没有一片拥有绝对的纯粹

女儿的绘本中，雪是白砂糖

是一个要解释许久的比喻

对于大漠，雪是天上水

缓解沙生植物根系的压力

而冬小麦又把雪当棉被

越盖越薄，直到鹅毛窜光

一些景点，树上缠绕的彩灯

轻易就改变了雪的颜色

看吧，这些落地生根的证据

在冬天会落满整个北方

纸鸢挂枝头

我笃定纸鸢偏爱枝头胜过天空

它每一次挣扎着从手中抽身

都不是为了飘得更高

高空，是假鸟的深渊

一旦脱线而去，看似翻飞自由

但引力，会迅速捏紧它的脖子

离开手，只是想离开人

每个纸鸢的梦想就是挂在枝头

远远看去，也能像一回真的鸟

女儿不喜欢鸟儿造型的风筝

我只好放飞猴子与小猪等动物

有时，也想把它们挂在枝头

秋天又要来了（外一首）

王炜

这个世界是什么颜色的？

我常常这样问自己，真像

一只钟的摇摆不定。我只有一只怀表

却有许多念头，这些天写不出来一首诗

也读不下一本书，连巧克力也不能取悦我

各种拿捏都困难

在哪里下笔，或者在哪里困顿

秋天又要来了，我很想去见见我的朋友们

把这些都告诉他们

出门前，我把裙角理了理

山中

鸟兽散尽。我们就能听见所有山的呜鸣

请别再说，真金只能存在于火的荆棘中

离群者总是能收获更多平庸的耳舌

也收获更多空空的背影。荧光散尽

连声音都被腐蚀，当我们虚怀着

这个世界的空白时

也放弃了这个世间所有的语言

风声（外一首）

施麒麟

树叶的背后盛满私语与羞涩

翘向晨曦与远山的檐口

挂满母亲的眺望

在母亲永远看不见的小路上

时而长满期待与蹒跚

时而爬上攀根草

生活在脚下延伸。延期的归期

终究淹没于故里的陌生

再登屋后的山顶，那一缕缕炊烟里

已没有亲人呼唤我的乳名

时间的背后

雨后，阳光瞬间热烈

经年的香樟树，越发茂盛

光影湿漉漉地散落林间

湖水清澈了许多

鸟儿无故俯冲而来，掠过微澜

人群与大街依旧喧闹与繁忙

捡一段林荫小道

就能走进内心腹地

闲情可以种花，也可以

改变花木的长势

该落叶的时候都会凋零

唯有久别之人

可以远观这近处的苍老

高处的眺望和低处的颠簸

寻山（外一首）

路言龙

年年陌上如此

睡眼惺忪的堤柳，泛一丘澄澈

也好明了心之思量

残砖碎瓦的绿蔓苔痕

应运而生拂晓的新鲜空气

晚开的火花，抑或一种放生

不具备纠缠不休的纵容

霉迹斑斑的书简

宛如花折的思维，拈弄清影

不仅仅是最腻的社稷

也是伤筋动骨的琼浆

为这不施粉黛的迷离

我把私念的潮湿

和籍贯姓氏性别搅拌

围一道遇山的竹篱笆

矮过穿堂风的左肩

矮过鹭鸟的尖喙

矮过陌上的芸香

遇山

我是从野荞麦的点点不舍

瞥见黑石沟的

那些倾斜降落重生的锦弦

偏袒山路能屈能伸的细节

粒粒饱满，倍感亲切

累了，始终不动身色的直戳心底

会有一丛飞蓬的铺垫

一树栎木的尽搅无余

一把青丝，细如谷雨

春季，忘情地吐着炊烟

维系菟丝子素净的裙袂

失眠，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遇见你

偶尔有云一丝温暖的松懈

双脚幽居的不悲不喜

出淤泥而知冷知热

我只想做劳顿的蚂蚁

在你干涸的支流

寄卧闲煮光阴的衷肠

雨绣的花（外一首）

梧桐雨

无意闯入白水滩

这是一张清凉的纸

刚刚下过没有内容的雨

雨后是几只拾遗的野鸭

芦苇偏着头

这个世界没有神话

也没有反能力

不能再经过你的码头

以及不能再呼喊码头沉淀过你的名字

一切都让人生厌

捡走草丛里面的盛夏

没有什么可提

也许就剩下几片和风习习

这行走的江湖已经无药可治

列车纪事

将心绕成一道篱笆

狠狠地将你拒绝

看着你受到的伤

眼泪也掉了下来

我迟迟不想离开

守着门前的白杨

缄口不言

爱又一次关闭

鸟笼中的爱情故事

我就是那个想冲一冲的狼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

可不可以再让心澎湃一次

天边的亮色越来越少

像极了我俩的疲惫

在晃荡的列车里

我忘了给一枝玫瑰浇水

青涩的流离（外一首）

南小汪

屋檐的青瓦还滴沥着去年的雨水

夏天的气息弥漫了四季

夹杂你的味道

从青石板巷的深处款款而行

蒹葭采采，裙裾飘扬

一如八月的江南

河水漫过古纤道

嘚嘚的蹄声踏进史书的句读

是国风，是尔雅，是才子佳人

是杨柳依依的水边，兰舟轻发

那是天高云淡的季节，菊黄蟹肥

家乡的芦苇丛摇曳出你最初的容颜

白露未晞的早晨

关于理想和爱情

我们在一起

读这页最美的诗篇

冬天，大海沉默

礁石上的童话在记忆里融化

阳光把过去夺走，人们用空白面对未来

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沉默的不仅仅是大海

还有盛着大海的你的双眼

我捕捉到你心的颤动

因为整个世界都在沉默

这样的冬天，生命忽然变得斑驳

冬眠的鱼，跃出水面唱歌

太阳流下了几千年的眼泪

海鸥在水天交接处失落

我们终将老去，我们品尝生活

我们笑着说每一个行色匆匆的日子是执着

冬天，大海沉默

冬天，去海边沉默

小船长（外一首）

刘脏

举起嘻米的小手

我说，这是风帆

挠一挠嘻米的脚丫

我说，这是海浪

在婴儿床上

嘻米率领我

和一群小熊

扬帆起航

航行千里万里

都不怕

奶瓶

是他的灯塔

声音是最好的玩具

声音从喉咙里出来

就幻化成各式各样的玩具

也许闪着光

也许喷喷香

谁知道呢

大人只听见咿咿呀呀

但是对那个孩子来说

他的声音

是他最好的玩具

夜耕（外一首）

高登绪

对于黑夜，窗外那些

残存的白雪

微不足道

雪山以铮铮铁骨屹立

千万年，依然没有摆脱

黑夜，围堵与封锁

那些朝圣者

碎石般将黑暗摁在地上

一块块击碎，只为

取得心头，那么

一丁点光

在诗的氛围里感受一条河流

抵近河流，便进入

一首诗的氛围，风

拂过青草坡，滩涂空阔

穿过柳林、苇丛

很快有触及柔软水体的冲动

河水缓流，如同铺衬

浅处的水草、蚌类与泥土

都是温软的喻体

波浪摇晃水鸟，也晃动倒映的白云

虚实相拥，浑然天成

鱼跃，一声水响

将满条河流波光粼粼的字词激活

让你在涟漪的扩散中

感受一波一波诗意抵达带来的

愉悦与感动

无法读透的风雨

总是清浊交替的使者

深水处的行船，潜行

的游鱼，它们在沉浮中

寻找出路。那些

水中倒映的事物

或摇晃，或扭曲

始终无法丢弃岸上的本真

乡村电影放映员（外二首）

刘应姣

每个月亮开光的夜晚，他都向一张

白布投射光影，用音画讲述科幻、武侠、动漫

也讲述战争和灾难，悬疑与爱情

他比放映机勤劳，竭力取悦小板凳上的

翁媪、村姑和留守儿童。银屏下的农人

心肠有时比棉花柔软，有时比花岗岩坚硬

直到儿子接过他的衣钵，胶片机和幻灯片

仍保有遥迢的美德。二十二年的青春被一台

红色三轮车牵引，载着不断翻新的故事片

在二十四个村庄上演

锻造师

给数不清的金属做整容术

他惯用羊角砧、铁锤、剁刀

还有奇形怪状的钳子

为使它们有适宜的身段

他给每个工件加热、制坯

刻画凹凸有致的刺青

有时以柔克刚，有时以硬碰硬

他不但能改造那些蹚过

熔炉和模膛的铁水

还能让它们的灵魂获得摆渡

历经水深火热，最后实现

川剧中的绝招——变脸

稻田画

稻田也是心田。油菜花如群聚的金毯

把套种的青苗席卷。在大地的调色板下

植物开始布迷宫、讲故事、放骏马

故而，云端成为最好的瞭望塔

道生万物。蜂拥而至的旅者

从蛙声和鸟鸣间，找回隐居的田园

被无人机牵着鼻子的人

每一次仰视，都有新的秩序被定格

诀别（外一首）

朱小梅

一根白发

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没有诀别的悲伤

只有

完成使命的从容

在一句诗里沦陷

人静夜深

火车和铁轨撞击

“哐当”“哐当”——

声音直冲耳膜

我，在一句诗里沦陷

此时

茉莉的香气充斥鼻翼

大地酣眠

天空无星无月

小城灯光璀璨

东方的星空（外一首）

王童

我炽热的爱，

填满火箭的胸怀。

我分离的思恋，

寻找着热情的怀抱。

这姿态在霞光中凸显着渴望，

这思恋跨越日月的天梯。

爱情的考验是那样的长久，

漫漫等待是如此煎熬。

一万年只想追逐到那颗心，

诸世纪只企望寻觅到那双眼睛。

舟船划过银河，

神风掀起星海。

那是苦恋，那是孕育。

那是母腹，那是诞生。

三个好汉，三个水手，

三声指令划破深邃的暗空。

膨胀的宇宙托举着新生的力量，

弯曲的时空垂落下四维的天幕。

我唤醒了青春，我缩短了期盼的距离，

这盈盈的执手跋涉了千百年，

这咫尺的新房等待了亿万载。

我跃出黑洞的洞口开始新的生活，

我脱开地球引力告别了凡世的桎梏。

浩瀚的宇宙飘荡着吟咏悲欢的诗句，

茫茫的星空奔行着闪烁的灵魂。

天是我的门，月是我的窗，

我复活了屈原，我走进了问天阁。

大象在北进，庄子在南巡，

家和万事兴，天和工物开。

我对接着量子的隧道，我对接着时光胶囊，

我的时间舱盛满了回首往昔的流金岁月。

那弧形的轨道，那旋转的波长，

天鹅座的呼叫传来湖边求爱的信号。

我的五颗星已组成新的星座，

我出舱骑上腾龙的天马，

挥舞着这飘扬的旗帜。

我在流火的七月中，

举起了东方的织锦。

地球的夜景

地球的夜景，

有逶迤的蛇在闪烁爬行，

有灯火叠起的飞机在飞翔。

蛇爬出了长城，蛇点燃了万家灯火。

蛇皮织出了人的面孔，蛇胆倾泻着垂天美酒。

飞机飞越了群山，飞机平移过江河。

机舱里坐着萤火虫样的乘客，

乘客被大气层包裹着。

地球的夜景是宇宙的星空，

湖边的路灯倒映着玻璃幕墙的折光。

沿着太阳的坐标地球闪烁在月亮的上空，

跳过牧夫座的头顶，

地球如木炭在壁炉里燃烧。

木炭灼着微火，木炭温暖着人间。

地球的夜景链出金星垂望的彩灯，

灯火中的上岛咖啡香味四溢，

霓虹里的人流分解成扭曲的粒子。

地球同银河一起倾泻，

地球在仰望中飘动在宇宙风中。

夜色的经纬描画着斑斓的山川，

司幽隐身进了黑暗中，

盖亚旋转出了光明的轮廓。

地球的夜色垂挂在天幕上，

夜色中的眼睛掠着晶体的光泽。

罗迪亚尼*的瞳孔分裂开昼夜的交替，

蓝色的雪山披盖着飘动的斗篷。

地球的夜景有人的血脉在流动，

地球的窗口映现出光影憧憧的都市。

＊古代地球曾经存在的超级大陆。

炊烟亲眼目睹我悄然的乡愁（外二首）

方圣

乡村最高的风景

是我故乡的炊烟

我知道只有

我故乡最朴实的炊烟里

还蓄满方言和留恋

村口以及田野

我找不到我的那些从前的伙伴

他们中的一些老得很快

另外一些远走高飞或者飞黄腾达

我的故乡啊，任意哪一束炊烟

我都不再熟悉

晨雾或暮色中

青色的炊烟，沿着红砖的烟囱

缓慢攀爬，小风靠过去

炊烟浸润在淡蓝色的天空

炊烟，我故乡唯一的旗帜

炊烟，我故乡最后的牵挂

明日，或明日之后

你还能为谁袅袅飘起？

我故乡的炊烟

你高高在上，看尽世事沧桑

并亲眼目睹我悄然的乡愁

萤火虫

谁提着

这些小小的灯笼

在黑夜里随意走动？

白色的或蓝色的灯火

为什么

如此小巧而柔弱？

萤火虫，这些调皮的孩子们

在寂静的路边

在小河、树叶和草丛

不厌其烦地

和遍地撒欢的我们

玩着捉迷藏

我躲在一棵树下，忽然想起

这些小小的光芒

曾经照过晋朝，照亮

晋朝那个叫车胤的

勤学苦读的身影。

乡村麻雀

教练显然不在场

电线上这一排顽皮的体操小队员

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没有一个认真操练

这一棵槐树结满灰色的果实

密密麻麻的果子唧唧喳喳

放牛的孩子一甩鞭子

“哗啦”——

果子全落了

蝉

郑健

以露水与清风为食，晨光中亮开喉咙，从泥土中

重生的知了，大声地宣誓：

飞！顶着风，顶着烈日，顶着无尽的忧郁

难道有人会忘记那片故乡的树林，高高的树梢

进退两难之间低微的生命苦苦挣扎

风中的痴情，多少不眠的夜晚才守得一丝月明

多少岁月的苦痛才换来一声

响亮的呼唤，多少跋山涉水的追寻才换来一个

易碎的外壳。月光下轻轻一碰就成了

沉默

草与鹰的翅膀（外一首）

罗秋红

懂得天象秘密的人，经常

在鹰的翅膀里，细细打量

小草的踪迹

世界很小。小草也很小

很小。但鹰的翅膀

很大很大

当一场暴风雨，狂摇树冠

拖出枝叶间隐藏的“烤火棍”时

大树也倒下了，花儿也放下怨念

向狂风妥协

唯有小草，顽强地挺起腰杆

抱紧“鹰”的镜子。心里满是

“春风吹又生”孕育的

神机妙算

此刻，一阵狂风刮来

迅速剪断了那棵歪脖子树的

根须。而树下的

“每一根草，都扇动鹰的翅膀”＊

用不屈不挠抵抗凛冽处

那股蛮力

＊转引自徐敬亚的《高原狮吼》。

江南雨

江南的雨，可以润喉

青石板上的乡亲们

寻一亩地，便被细粒的

甜翡翠庇佑，流出星辰和

梵音的节奏

岚雾中的村庄，掖着伞下的

妙身材、香香唇盛开

动情的旋律便流进

每个人的心田

记住了江南的青砖黛瓦

旗袍、小巷，便等于记住了

陶钵里流出的山的豪放和

水的婉约，便等于记住了

故乡桥下的鸟雀争鸣和

野鸭戏水

在曲径通幽的青石路上

路过的小女人，只要一咳嗽

便打开自己：心胸一点点

豁达起来。那雨声简直就是

美妙的交响曲，震撼的音律

明朗欢快，沁入每个毛孔

令人心驰神往

重读一遍日出（外三首）

水之光

连续两天，凌晨四点半

她徒步行走，抵达海的一隅

望向她背影的时候，仿佛她本身就是一种抵达

她不需要人知道，发现微小事物的乐趣

此刻，她已靠在微凉的岸礁旁

用一刻发呆的时间和眼前的日出做交换

她不说话，像对面的山一样冷静

日出的声音，味道，气息

还有一些别的存在的东西

在她的瞳孔里被重新阅读了一遍

就在那一刻，我与海平面的阻隔

忽然从一轮鲜红里蹦跳了出来

一个人的句号

我常常拿起那篇未写完的文章

看到如旷野般的寂寞

开头只有一个，片段反复修改

似繁花盛开又重回荒芜

偶有几处句读，仍停留着多余的抒情

有时，一个逗号的出现

足以让内心变得空寂

理智，选择留下一个省略号

期盼有人能提一盏灯来

走进这些小黑屋

自己则安静地坐在最后一间

听脚步声临近，让亮光照出一个完整的句号

洋娃娃

那天夜里，我醒来

看见她正用珍藏的绒丝线

低头在做梦中的洋娃娃

但她找不到一对那么清澈的蓝眼睛

只听她说，再等等

我的母亲一定不晓得

在漫长的等待中

洋娃娃的蓝眼睛已经开成了那片

她跟前的小野花

在四月的雨珠里滚落泪滴

种土豆

早上起来，上楼顶种土豆

没有挖土的工具

喜欢泥土嵌入指尖的深度

那是美甲店填不满的一厘米

偶尔挖到一根刺，扎进指甲缝里

也没关系，那种痛

能让你的记忆醒来

我种的土豆，叶子深绿

每到夜晚，它开的小蓝花总是盛满银色

在风口洒落细碎的月光，那声音

像极了很小的时候

外婆用闽方言给我唱的摇篮曲

很小声，但很好听

紫云英（外一首）

徐革萍

驾着春风而来

浩浩荡荡

挺着娉婷的小腰身，高举

紫色小招牌

告知天下，她有济世之心

也召唤蜂蝶

汲取她心底的清泉

将春天酿成她理想的模样

有人在田间驻足流连

放下一切，学习做一棵红花草吧

安静地萌芽、生长、开花

直至腐烂，被风吹走

在下一个春天

人间则会多一粒慈悲的种子

木绣球

大朵大朵的纯白，缀在繁枝翠叶间

三月的天地万物陡然就暗了

一个恍如失语的人

在一株木绣球花下久立或徘徊

春阳荡漾，内心的冰河

开始解冻

光阴深处的故事苏醒了

睡眼惺忪

向一朵木绣球花微笑致敬

风起了，我们同时舞动各自的臂膀

宛若同类

命里百草（外一首）

周永文

那时，爱情是两只蝴蝶的旧疾

咳出血和泪

为我十八里相送

我沉郁的肺腑

潜伏

甘草的乡音

当归的恩慈和金银花的清欢

这经脉

书写野茱萸的古老情书

紫皮石斛的狂草真迹

一颗旧灵魂的露水

包裹枸杞的孤勇

婆婆丁的记忆和五味子的传奇

它们常常提醒我

生命到了

狼烟四起的年纪

每一根筋骨都不能打烊休息

即使老成残荷下的孤藕

也要守住莲子的

一片苦心

篱笆墙的影子

隔着

金银花攀爬的傲气

蝼蛄偷吃南瓜纽的窃喜

豆娘子逆光而歌的欣悦

朝天椒红得发紫的血性

秋葵风雅入骨的笔韵

佛手瓜谦逊的礼仪

篱笆墙的影子

晃动万物的悲喜

中年之诗（外一首）

王国锋

河流的侧影很美

当我斜卧在岸边的草地上

心事如潮水翻滚

像一个人独自行走在荒野中

捡拾想象中落日的铜币

节令到秋天，树叶金黄

有铜质的声音，落在地上

人到中年，秒针滴答

像黄昏时的蝙蝠

催促着祠堂关上门

瓦上的白霜

是鬓角的记号

野菊开放

它一下子懂了

从枝头遥望山岗

亦有不可描述的忧伤

白杨在给泥土写一封长信

地址如一，收信人如一

只是邮局早早打烊

白鹭之杯

谁能说，杯子里安放不下

灵魂？谁忘了拧紧盖子

在月光下溢出更多的羽毛

讲故事的人走不出故事

谁能说，他已经融化

在如霜的月光中

树洞可以容纳他的倾诉欲

也可以成为蚂蚁的营地——

他的月亮即将生锈

在池塘里登场

夜晚那么长

可以捉一粒萤火

养在记忆的深处

这样失眠的人就不会迷路

就有了一个渡口

清风打开诗集

清晨打开梦境

他的脑海

有白鹭扇动翅膀的声音

春天短句（外一首）

王兴伟

风筝飞得越高

我们仰望的头就抬得越高

菜花开了，越是怒放

观赏的游客就越多

春风吹在额头上，它试图抚平

所有人深陷的皱纹。而放声大笑的人

都过滤了一触即溃的时光

小雨滴答，它在滋润禾苗的同时

也滋养人的心灵。春日寻芳

找的是打开心扉的钥匙

一个人在路边舞蹈，她一定是

把自己当成了一朵花。而唱春天的人

未必能真正拥有春天

鱼儿能感知季节，但它一定

不能定义季节。鹰能搏击长空

但一定不能越过长空

你走了，我来了

高山大河，我们的春天，都叫春天

生活短句

她絮絮叨叨，一天到晚都在讲述

过去的事。只有涉及对错

才加上一丁点虚构

他静默无言，买菜，拖地

将破烂的电器修了又修

只有实在不行的，才扔进垃圾袋里

他在一堆玩具中，练习发声

啊，唷……现在没人能听懂

等到能懂的时候，他就能顺着自己的思想

喜欢或讨厌一个人了

日照灯塔，是一座宏伟的坐标

彼岸花

灯在塔上

塔在灯光里

想要一束光折射在我的眼眸

这样不论我在不在日照

都会在生命的塔台

与你深情氤氲在夜空

一遍遍攀爬到你的台阶

直到浪花亲吻最后一块礁石

我在潮声里

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但东夷小镇的约会不会推迟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看不见日出东方海之秀

我说

心一直在小龙女的眼泪里

于是披星戴月

于是卑躬屈膝

赤脚在沙滩上

打捞零碎的记忆填满夜光杯

穿透日照的灯塔

我在塔缝里抚摸潮涨潮落的哀伤

结茧的手里忽的多了一件

珍珠扇贝织成的罗裳

大概从某一个时日

灯塔注定成为俯视日照港的

那一座宏伟的坐标

中年（外一首）

崔万伟

生活的大厦岌岌可危，多年来

我一直没有修复这些慵懒

现实的风暴接二连三

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

我用完了身体里面所有的橹

中年的堤岸遥不可及

太多的理想主义

把我埋在日子的下面

每一行单调的表达

都来不及渲染这些锁定的苍白

回家

吹过长城的风

和吹过长江的风

隔着一条大河

落叶的归宿是一样的

飘在天山上的雪

和飘在泰山上的雪

隔着万里中原

乡愁的厚度是一样的

母亲端坐堂前

和站在门口眺望

一眼百年沧桑

头发被风儿吹成雪白

梦

刘飞

电视的荧幕里

我与妻子依偎在一起

萤火虫点缀温暖

绿萝倾听蜜语

伸展出双臂拥抱着气息

这大大的世界，只有你和我的光影

梦里有预见

画笔搁浅，一横成眉

梦里有一面镜子

折射现实的清净与浑浊

一边是麦芒，让人苏醒

一边是黑洞，使人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