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内心中进行的无止境的对话
2022-12-31李瑾龙少
李瑾 龙少
1.缘何写诗?
李瑾:诗歌创作并非是出于职业需求,而是自于兴趣爱好,故可戏云“清白无邪的事业”,往深了说则是借助诗歌挖掘、发现自我,进而探讨如下命题:使个我的存在成为一种真实的“可能”。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只有本人才可以见证自己/这个世界的存在,此见证乃人之成为他之所是。诗歌表达的,就是见证和所是。之所以说诗歌是一种自我命名,是因为诗人通过自我对话确认或证实自己的存在。因此,个人作品中自我对话的比例非常大——诗歌见证了对自己的认识、发现和寻找。
龙少:一直爱好,但未曾尝试过一种固定模式或者是语言上具体的表达形式,直到遇见诗歌,发现它可以让我更为直接和坦然地表达自己,便喜欢上了诗歌。在它的节奏和词语转换之际找到属于自己的起始、远方和归途,我愿意诗歌是我人生另一种真实的存在,是我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合二为一,写诗使我的人生完满,像我的另一种归宿。我喜欢诗歌带给我的平静,甚至是平静中的孤独,它们简单而纯粹地存在着,并提醒我将之写下去。
2.你的诗观是什么?
李瑾:虽然伽达默尔提出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通过知识表达出来的,但如让我修正这句话,会加上一句“赘语”:诗歌是一种例外。诗歌有自己的自主性,它不是关乎我们生存的特殊的知识,而是一种自己与内心的对话,一种神话式的欢爱。对诗歌而言,任何确切的模式化的解释都是肤浅的。
龙少:安静,并在安静中听见玫瑰凋落的声音。这相对的寂静让我在夜晚一直醒着,看见无边的辽阔在星光下的另一番景色。它可以存在,是具体的有生命的,也可以是抽象的,是某个事物的隐喻。我喜欢将它们写出来,仿佛是在书写另一个自己、另一段时光中的自身和自身的寄托。我喜欢我的文字以诗歌的形式呈现,以自身的生活经历为起点,洞察力和理解力为基础,用诗歌独特的气息和节奏呈现出来,不矫情,不造作。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瑾:诗歌视域中,故乡即童年,童年即故乡,两者同体异构,都负责提供模糊的体验。我更愿用故乡统摄童年,人类是没有此在意义上的故乡的,甫一出生,我们就离故乡越来越远,且不可逆。诗歌里面故乡似乎是唯一明确的主题,任何一个诗人都会表现出或浓或淡的返乡之心。我的推测是,诗人笔下的故乡并非原乡,而是一种未酬之得和不可期。只要人类存在,故乡之病永不可愈,因为我们都有一颗失败之心。
龙少:温暖、无限的爱和记忆。我的故乡很美,这份美来自美丽的风景、家人给我的爱、淳朴的民风。直到现在,我的父母都喜欢住在那里,我也会经常回去,感受那里带给我的安静、空阔和纯粹,我迷恋那里的一草一木,我以为它们就是最好的诗歌。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和对应关系?
李瑾:诗人和诗歌是有使命的,即惠特曼所标榜的诗性裁判,按努斯鲍姆的说法:“这是一项关于想象、接纳、同情以及声音的使命。诗歌就是工具,通过诗歌,那些被排斥的人的‘长期以来喑哑的声音’从隐蔽处涌现到阳光中。”诗歌是裁判时代最好的“工具”,现代诗歌自其诞生就将人的发现和社会救亡结合起来,泛“五四”时期诗人/诗歌的精神内涵中,小我与大我,个人与社会有机统一在一起。这种统一就是诗歌和时代的内在联系。
龙少:我们生活的时代和诗歌相互对应,息息相关,每一个都不是单独存在的部分,他们相互依存,又有着独立的个性和思维构架,赋予诗人不同的精神维度和现实题材,正是这种联系,让时代和诗歌相互见证,又相互探索,让每一位诗人写出有自身特色的诗歌,对应时代,又高于时代。
5.对于当下的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李瑾:自波德莱尔始,诗歌便注入了“否定的激情”和“自我流放”精神。我的困惑是,当下诗歌创作被隐性“规定”为一种语言艺术,在文字游戏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且失去了殉道的内涵,比如各种诗体引起的围观,都是消费、猎奇和嘻哈主义的,诗人在个人的世界里自娱自乐、自我欣赏,或者在没有读者的圈子里吹捧酬唱、画地为牢,这种充满反公共的公共语言和去个体的个体精神的诗歌,实际上是自我终结。
龙少:在写作中,我会经常担心自己写得太过平庸,会为自己写了一首不太满意的诗而灰心,即使它在发表之后,我也会不时看看是否有可以调整和改动之处。我知道每一首诗都不可能完美,甚至不知道完美该如何表达,但我尽力做到自己喜欢。我时常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将诗歌写成什么样,甚至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比现在写得好,但因为喜欢,我仍在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管结局,只要过程美好就好,即使过程让人灰心、沮丧和孤独,我以为这也是另一种坚持,不断提醒我纯粹地爱着,便好。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李瑾:想象更为重要——我是在“思维”的层面理解想象的。个人认为,诗歌是内心当中进行的无止境的对话,诗歌自沉思开始,至沉思结束,其中的愉悦只有“在思维者”或者说诗人才可以察觉,外人无从知晓:我们获知的只是语言、文字和由其构建起来的精致的“感觉”,无论从诗歌中获得了多么大的精神享受,我们都落后了——诗歌不是知识和真理(这些都是过去式),而是“将来的状态”。唯有高蹈的思维/想象才能让诗人“技高一筹”。
龙少:经验是想象的基石,而想象是经验的提纯和升华。在一首诗里,对经验与想象的掌握和控制力取决于诗人自身的表达和取舍,它们互相依存,不可分割。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李瑾:诗歌既是不能承受之轻,也是不能承受之重,这并不矛盾。每个诗人都是朴素的宇宙,他不会停留在“物”的表面,而是以在者之思深入虚无之中,这是天命,也是使命。基于此,诗歌的轻重是无法具体分辨和标识的。
龙少:对我来说,这个没有确切的答案和界限,昨天它可能是春风拂面,明天就可能会是暴风骤雨,不同心情和环境下,看诗歌所蕴藏的轻重也会有所不同。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李瑾:其他文学形式都在叙事过程中把“事”说透了,唯有诗歌留白了。如果一首诗歌不能提供意境,意味着她没有鲜活的生命迹象。经由诗人和读者共同创造的意境,是生命意识的一种象征,亦即它通过一种内存而溢出的生生之气息,营造了不受身体和命运羁绊的延展性精神空间。
龙少:我以为,没有统一的标准模式去要求好诗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能让我反复去看、回味,并愿意记住其中句子甚至整首诗的,我觉得都是好的,它能引起我的共鸣,不论这共鸣来自语言、气质或者所表达的意境。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李瑾:在高蹈的思维/想象之中可以找到。汉语诗歌不是肉体性的,甫一诞生其就是精神性的。虽然任何语词意义上的汉语都可进入诗歌,但只有胎生的汉语才会在诗歌里面裸露出来。一个成熟的诗人一定要进入陌生化写作的境地,即放弃各种惯常使用的汉语包括意象,让诗歌避免陷进“词对应物、物对应人”的狭隘表达中。迄今为止,诗歌都是“词—物—人”的逻辑表述,而凡属高超的诗歌都是通过语词的搭配翻新为另外一种语义。搭配必须借助于诗人独特的思维/想象,当进行诗歌创作时必须自我拷问:我是不是汉语的合理且有能力的使用者。
龙少:生活、经历和阅读吧,我是这样认为的。诗歌是真实生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但它又不仅仅局限于生活,也许崭新的词语就藏在诗歌和生活相互碰撞的瞬间,你为之震撼,并愿意将瞬间的感觉记录下来,它就是崭新的。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李瑾:诗中有小说、戏剧、散文等没法提供的美,有叔本华所说的“自失”:“人们忘记了他的个体,忘记了他的意志;他已仅仅只是作为纯粹的主体,作为客体的镜子而存在;好像仅仅只有对象的存在而没有觉知这对象的人了,所以人们也不能再把直观者和直观本身分开了,而是两者已经合一了。”诗人就是要提供这种美:经由诗歌,读者的意志从日常状态进入一种“浴乎沂”“咏而归”的忘乎自我、天人合一的境界。
龙少:我写了,我喜欢,有读者喜欢,可以让我从“现实”逃到“远方”,再从“远方”回归到“现实”,超越庸常的生活,获得一种挣脱万有引力的飞翔的自由和幸福。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或反对?
李瑾:从大历史的层面看,没有什么值得或需要警惕、反对。新诗发生之初,面临众多“恶意”不也健康成长到现在了吗?风物长宜放眼量,任何事物内部都有自淘汰机制,时间会磨洗一切不值得信赖的东西。
龙少:不知道,没有具体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