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农》诗人李绅的一生心悲百姓的青年为何成了腐官酷吏？

文 邱俊霖 图a_ruan 墨景视觉 独角兽艺术 孤城茕狼©摄图网

《人民的名义》中，自认为“胜天半子”的祁同伟，曾是与毒枭激战的缉毒英雄，后来却变成令人嗤之以鼻的贪官。

历史上，也有这样一个人物：李绅。他曾经饱含同情与愤慨写下《悯农》两首。然而后来，当他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人们从小便能熟背。另一首同样妇孺皆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两首五言诗，仅仅四十个字，语言通俗质朴，将农民的艰辛展现得淋漓尽致，饱含李绅对苦难百姓的同情和兼济天下的情怀。

但与之矛盾的是，后来踏上仕途的他，却变得贪婪、虚荣，俨然成了一个花天酒地、滥施淫威的腐官酷吏。那么，这一切的开端是什么？他的人生，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青春与奋斗李绅人生的开端

李绅是个“官二代”，曾祖父李敬玄曾担任过宰相。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只担任了县令一类的官职，不过，李绅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一直跟着母亲颠沛流离，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当时，一些有庙产的寺庙会给男子提供食宿，于是，寺庙就成了李绅读书的好去处，包吃包住，环境清净。读书之余，李绅喜欢搞创作，但他一贫如洗，草稿纸都买不起，于是，他便拿庙里的佛经去打草稿，后来被和尚们发现，把他痛打了一顿……李绅的勤奋得到了回报，年纪轻轻，名声便传了出去，诗人元稹的岳父是苏州刺史韦夏卿，他经常夸奖李绅的才华。后来，李绅到长安考科举，连韩愈都特别赏识他。当时举荐之风盛行，大臣们发现了人才，会跟考官举荐，韩愈便向考官举荐过李绅。

但即便如此，李绅的科举之路也并不顺畅，他考了几次科举都名落孙山，但他和元稹、白居易成为了好朋友，李绅还亲自帮元稹创作的《莺莺传》写了一首《莺莺歌》。科场失意，李绅却收获了友谊。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三十五岁的李绅终于通过考试得到了一个国子监助教的官职，但李绅不喜欢这份工作，于是选择了离职。当时的金陵观察使李锜很看重李绅的才华和名声，就把他留在自己的幕府里当专职秘书。

李锜是唐朝宗室子弟，行事蛮横，暗中还积蓄力量图谋造反。唐朝皇帝想找李锜聊聊天，李锜坚决不去，幕僚中无人劝诫，只有李绅冒死进谏，李锜不仅不听，还让李绅帮忙写辩解的奏疏，李绅表面同意，却假装紧张到握不住笔，涂涂改改浪费了好几张纸。李锜见了大怒：“你不怕死吗？”李绅正义秉然地答道：“我生平还没见过兵器铠甲，今天死得其所了。”李绅被李锜关进了监狱，直到李锜兵败后才被无罪释放。当时有人知道了李绅的先进事迹，想向朝廷汇报，李绅却拒绝：“我这是臣子的本分啊，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不过，李绅的先进事迹还是被朝廷知道了，他不仅受到了嘉奖，还被调回长安任职。

作为一名职场新星，李绅拥有满腔抱负，他还不拘一格，敢于打破常规，比如，他曾写了《乐府新题》二十首送给元稹，他是第一位用“新乐府”来标注自己乐府诗的诗人。这类诗通常都有着高度的现实主义精神，大力发扬了乐府诗歌讽喻时事的传统，使诗歌起到“补察时政”的作用。

也许是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亲身体会到民间疾苦，并目睹了农民终日劳作却不得温饱的悲惨生活，他才能以强烈的同情和愤慨之心写出了两首广为人知的《悯农》。《悯农》所表现出来的悲天悯人，正是“新乐府”的精神内核，而他的《乐府新题》在当时独树一帜，为中唐的诗歌世界激扬起一阵绚丽的浪花。

误当“棋子”从心怀仁爱到性情大变

当时大唐朝堂之上，“牛李党争”正悄然拉开序幕。牛党的主要成员多是出身寒门的新科进士，主张通过科举取士。而李党成员大多是士族出身，主张以门荫入仕。出生士族，尝尽人间冷暖的李绅，此刻思想悄然发生着变化，他选择与李党为伍。

李绅幼时家境贫寒，但他依旧刻苦读书，因为在寺庙读书包吃包住，李绅便在寺庙发奋读书，并在此完成学业。左页小图，是李绅手持毛笔雕像，右页小图，为李绅青年时读书的寺庙——惠山寺。

在官场摸爬滚打十来年后，李绅的官运越来越好，唐穆宗很喜欢他，李绅也得以入职翰林，成了天子近臣，当时同在翰林院的还有元稹和李德裕，时称“翰林三俊”。官运亨通的李绅有些忘乎所以了。唐穆宗长庆三年（823年），李绅和韩愈展开了一场“互撕”大战。韩愈当时刚被任命为京兆尹，为表示敬意，朝廷还给了韩愈一个御史大夫的荣誉头衔，而李绅当时则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御史大夫是最高监察机构御史台名义上的长官，御史中丞是副官，但由于御史大夫位高权重，唐代中后期很少专门任命，御史中丞倒成了御史台的实际长官。

按照规定，京城附近的地方官上任之初要去参见御史台长官，即御史中丞，这叫作“台参”。也就是说，韩愈本应去参见李绅，但韩愈好歹是李绅名义上的上司，对李绅还有举荐之恩，算得上李绅的老师了，让一把手参见二把手、让老师参见学生，无论哪条都不合理。李绅性格刚烈，认死理，而韩愈脾气火爆，寸步不让。

这场大战非常激烈，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关注。最终，韩愈和李绅都受到了处分，韩愈被剥夺了御史大夫头衔，改任兵部侍郎，李绅则被外放到地方担任观察使，远离权力中枢。

这一切看似是李绅与韩愈之间的争斗，实际上是以牛僧孺、李逢吉为首的牛党设计的圈套，他们充分利用了韩愈和李绅脾气火爆的性格弱点，使其相轧，从而打击李党的势力，后知后觉的李绅便这样成为了人家的“棋子”，等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虽然李绅最后免于流放外地的处分，但朝堂党争，又岂是随便就能置身事外的呢？

唐穆宗去世后，新登基的唐敬宗是个少年天子，对朝政尚且不熟，牛党趁机在其面前诬陷李绅，李绅被贬到了遥远的端州（今广东肇庆）做司马，这个岗位是唐代被贬高官的标配，属于一个没实务的闲官。之后的十几年间，李绅又分别在江州、滁州、寿州等地担任过地方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岗位根本满足不了他对权力的欲望。

唐朝人孟启在《本事诗》中记载了关于李绅的故事：刘禹锡从和州调入京城，李绅也处于岗位调整的空档期，也在京城，李绅便请刘禹锡吃饭，还让歌妓助兴。刘禹锡在饭局上赋诗一首：“鬟髯梳头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刘禹锡的意思是：梳着宫女式样发髻的歌女唱着《杜韦娘》，让人如沐春风，李司空自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可是对我这个从江南回来的刺史来说，简直要断肠销魂了呀。刘禹锡这首诗也许是逢场作戏的恭维，不过李绅一高兴竟把歌姬送给了他。刘禹锡的群众基础好，诗歌流传广，李绅花天酒地的事儿一下便给捅了出去。“司空见惯”这个成语，就是如此而来。

李绅的《悯农》脍炙人口，却未曾想到，他最终还是变成了“不知民间疾苦”的官僚。如今看着在田间劳作的人们，仿佛还能看见李绅站在田埂之上，吟哦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官场失意后，李绅开始写诗抒发心中的郁闷，然而，李绅此时写出来的诗已经完全脱离了群众。

他曾经的诗，朴实无华，但感情深切，官场失意后的诗，不断使用华丽的辞藻去堆砌，不再注重当下，而是回忆过去。回忆的内容大都是曾经陪伴在皇帝身边的日子，对朝廷歌功颂德的同时吹捧自己，将醉生梦死的官宦生活描绘得天花乱坠，将侍奉皇帝描绘得万分荣幸。

明代文学家胡震亨在看了李绅后期的诗歌更是评价道：“大是宦梦难醒。”曾经的李绅，意气风发，诗歌“兼济天下”，充满朝气。然而往事如云烟，世事难预料。当初那个写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青年早已不知去处。

终成酷吏济世情怀终难在

后期的李绅不再关注民生疾苦和社会时弊了。

他对辖区百姓极为刻薄，在任淮南节度使期间，他曾在冬季下令征收蛤蜊。要知道，蛤蜊通常聚集在深水区，必须潜水捕捞，只有夏季才是吃蛤蜊的季节，李绅的做法连底下的官吏都看不下去了，于是有县令上疏抨击他这种不“人道”的行为，李绅最后只好作罢。

不久之后，淮南闹饥荒，很多淮南的百姓纷纷外出逃难，下属官员便向他汇报，李绅却很淡定：“你见过用手捧麦子吗？那些颗粒饱满的就会留下来，而秕糠就会随风飘走，以后这种事不用汇报。”写下《悯农》的李绅，早已不在乎百姓死活。

除此以外，李绅的官威也越来越大，唐代人范摅在《云溪友议》中就记载了几条李绅耍官威的事迹。李绅年轻时曾寄宿在同族长辈李元将家中，并叫人家叔叔，但李绅发迹后，李元将前来拜访，李绅却不开心，李元将把自己的辈分降到弟、侄，李绅仍不满意，最后直到自降为孙子之后，李绅才微微露出笑容。

后来，李绅终如自己所愿，官越当越大，并在七十一岁时位极人臣，得居宰相之尊。三年之后因为腿脚不利索，他又回到了江南担任淮南节度使。在李绅最后的日子里，还因为“酷虐”卷入了一场惊天大案中。当时江都县尉吴湘被人举报受赂和强抢民女，李绅审讯之后便直接处决了他。这个案子引起了很大争议，吴家是牛党的忠实支持者，有人认为李绅是公事私办。几年后，牛党得势，这个案子又被翻出来，牛党认为李绅完全是炮制了一场冤假错案，尽管李绅当时已经去世，但还是被追加了一个“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的严重处分。

当时，有人认为李绅做官过于暴虐苛刻，所以死后才会因为吴湘案受了冤枉。但实际上，当李绅疯狂投身到党争的旋涡中去的时候，似乎也就不可避免地成为党争的牺牲品了。

李绅终究没有成为一位忧国忧民的诗人，四十余年的宦海沉浮中，他没能出淤泥而不染，而是逐渐变成了一个典型的封建官僚，《悯农》诗人终究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