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的认识差异及启示*

王吉彤

(苏州科技大学 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认知症又称“老年痴呆症”或“失智症”，是一种由脑部疾病导致的渐进性认知功能退化，特别会影响到老人记忆、理解、判断、社交等方面的能力，同时还会伴随有徘徊、被害妄想、暴力行为等相关症状，且目前尚无法治愈。[1]

目前，我国大约有认知症老人1507万人，占世界认知症老人总数的20.0%，位列世界第一，预计2030年将增加至2220万人。[2]日本是老龄化速度最快且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2012年，日本认知症老人约有462万人，2025年将突破700万人，届时65岁以上老年人口中，约每5位就有1位患有认知症。[3]如何应对认知症已是中日两国面临和亟待解决的严重社会问题之一。因此，研究老年群体对于认知症的知晓情况、预防活动参与状况以及对待认知症的态度等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有利于实现认知症的早预防、早发现、早干预。

鉴于中日两国对认知症的日益关注，相关研究也比较丰富，研究内容集中于认知症认识状况及其影响因素、对待认知症的态度以及宣教需求等。郭祎等指出，上海市普通人群对认知症知晓率较低，且知晓率与性别、年龄有关，女性知晓程度高于男性，年龄越大对于认知症的了解越多。[4]杉原百合子等以日本老年人为对象的研究显示，50%以上的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相关症状存在错误认知，且年龄越大认知症知识掌握量越少[5]，与中国呈相反趋势。在日本，人们对认知症的认知状况与对待认知症的态度之间呈正相关。[6-8]我国学者指出，照顾者的照顾态度越积极、抵触情绪越小，其认知情况越好。[9]关于宣教需求，70%以上的中老年人希望通过社区宣教来学习如何训练脑力，宣教形式更倾向于专家讲座。[10]虽然这些研究内容有类似之处，但是调查方法、调查对象以及地域差异等导致无法直接进行对比研究。因此，笔者以中日两国60岁以上老年人为调查对象，通过对比两国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的知晓情况、认知症预防活动参与状况以及对待认知症的态度等，分析中日老年人对认知症的认识差异，并且借鉴日本多年的实践经验，积极构建我国认知症早预防、早发现、早干预综合支援体系。

一、调查对象与方法

1.调查对象

为了尽可能地确保调查数据真实反映中日两国之间的差异，笔者分别选取了日本岐阜县K市和中国四川省C市两个内陆城市作为调查对象。本研究采取随机抽样的方法，在日本岐阜县K市共发放匿名调查问卷8638份，最终回收1208份(回收率14.0%)；在中国四川省C市共发放匿名调查问卷500份，最终回收499份(回收率99.8%)。从回收的调查问卷中分别抽取60岁及以上老年人填写的有效问卷作为研究数据，其中日本934份、中国498份。

2.调查方法

结合样本地区的实际情况，2016年1月至2月，在日本岐阜县K市高龄福祉科的同意和配合下，在K市选取3个老龄化程度较高的社区，采用邮政投寄的方法向3个社区所有住户的家庭邮箱配发问卷，每户两份，开展匿名问卷调查，填写后的问卷以邮寄的方式返回给研究者。2017年4月至5月，在中国四川省C市通过向老年人直接分发、当场回收的形式展开匿名问卷调查。问卷在借鉴既往研究的基础上根据研究目的自行编制，主要内容包括被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认知症症状的知晓情况、罹患认知症的担心程度、咨询机构、认知症预防及预防措施、对待认知症的态度等。

统计学方法是采用IBM SPSS Statistics v.24软件进行χ2检验分析。

二、问卷调查结果分析

1.样本特征

从年龄分布来看，中国样本中，80～89岁的人数最多，占总人数的38.2%，70岁及以上样本占总人数的72.1%。日本样本中，70～79岁的人数最多，占总人数的41.4%，70岁及以上样本约占总人数的60.1%。从样本性别来看，中日两国均是女性比例略高于男性。从家庭构成来看，在中国，与子女同居的比例最高，占45.0%；在日本，夫妻家庭的比例最高，占52.9%。中国和日本的独居老人的比例分别为13.7%和11.0%(见表1)。

表1 个体样本的特征

2.认知症症状知晓情况

表2显示，在日本，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症状的知晓率较高，所有症状的知晓率均在50.0%以上，其中，知晓率最高的是“反复询问相同的事情”(82.4%)。但在中国，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症状的知晓率均不超过50.0%，其中，半数症状的知晓率停留在20.0%以下。由此可见，日本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相关症状的知晓情况高于中国老年人，且差异明显(p<0.01)。

表2 认知症症状知晓情况的中日对比

3.认知症担心程度

关于“您是否担心自己可能患上认知症？”，在日本有46.5%的老年人回答“非常担心”和“有时担心”；在中国有58.1%的老年人表示“非常担心”和“有点担心”(见表3)。

表3 认知症担心程度的中日对比

4.认知症咨询机构

表4显示，关于“当担心自己可能患上认知症时，您会选择去哪里进行咨询？”，中日两国老年人选择医院的比例最高，均达到80.0%以上。不同的是，在日本有53.1%的老年人选择向“家人亲戚”咨询，34.4%的老年人选择向“行政机构”咨询和求助；而在中国选择“家人亲戚”(0.8%)和“行政机构”(3.4%)的比例非常低。可见，中日老年人之间存在统计学差异，且差异显著(p<0.01)。

表4 认知症咨询机构的中日对比

5.认知症预防以及预防措施

关于“您是否在为预防认知症而积极努力？”，在日本有83.2%的老人回答“正在为预防认知症而积极努力”，这一比例高于中国老人的回答(57.2%)。表5显示，关于具体预防措施，除“其他”项目之外，中日老年人之间均存在统计学差异，且差异显著(p<0.01)。其中，两国老年人选择“注意饮食营养均衡”和“积极运动锻炼身体”的比例最高；关于“参加兴趣爱好班等”“参加社区活动和志愿者活动等”“注意口腔卫生”“戒烟”四项预防措施，日本老年人参与的比例明显高于中国老年人。

表5 认知症预防措施的中日对比

6.对待认知症老人及养老机构态度

关于“如果邻居中有患认知症的老人，您将如何与之相处？”，在中国有51.2%的老年人回答“尽量积极应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一比例高于日本的33.5%；中日两国老年人回答“尽量远离，避免与之相处”的分别占5.4%和1.8%，回答“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之相处”或“没有考虑”的分别占19.7%和62.0%，未填写的分别占1.6%和2.7%。此外，还有22.1%的中国老年人回答“仅是见面打声招呼”。

相应地，关于“如果在您的居家附近建设认知症老人可以利用的养老机构等，您是否会同意？”，73.8%的日本老年人回答“非常有必要，欢迎”，这一比例高于中国的46.6%；中日两国老年人中，回答“可以理解其必要性，不反对”或“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中立”的分别占44.6%和20.0%，回答“可以理解其必要性，但是反对在自己家附近”的分别占4.8%和3.5%，未填写的分别占2.2%和2.7%。此外，还有1.8%的中国老年人回答“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反对”。

三、中日老年人认知症认识差异分析

1.中日老年人关于认知症症状知晓情况的差异分析

研究结果显示，中国老年人对认知症症状的知晓率均不超过50.0%，其中有半数症状的知晓率在20.0%以下，明显低于日本老年人。

日本自2000年实施护理保险法以来，围绕认知症老人的整体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日本厚生劳动省提出改变传统的“认知症患者只能生活在精神疾病医院和养老机构之中”的错误观念，努力实现“尊重认知症患者本人的意识，尽可能支援认知症患者持续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域”。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自2005年以来，日本政府陆续实施了一系列认知症友好社会环境构建措施，如“了解认知症，构建认知症友好社会10年计划”构想、认知症支援者(dementia supporter)育成讲座计划等，希望借此可以改变大众对认知症的传统偏见与歧视。与此同时，随着认知症老人的增多，新闻媒体等对认知症的关注度也持续增高，关于认知症的报道接踵而至。在认知症关注度持续升高的大背景下，老年人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获得认知症相关知识和信息，他们对于认知症症状的了解也相对较多。

在中国，为应对日益严峻的人口老龄化问题，近年来政府持续出台相关养老政策，但这些政策多数是以失能、残障老人为对象的福利政策和优待等。针对认知症老人的专项福利政策匮乏，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部分养老政策虽然对认知症老人同样适用，但把认知症老人划分到失能老人范围内，而轻度认知症老人由于其身体行动能力尚好，难以申请利用；二是虽然北京、上海等经济发达地区陆续出台了针对认知症老人的福利政策和优待等，但是这些政策仅仅停留在地方层面，没有上升为国家政策，难以惠及全国多数的认知症老人。由此可见，认知症目前在中国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和支援，社会大众以及新闻媒体等对认知症的关注度也相对较低。这些应是中国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症状了解相对较少的原因。

2.中日老年人在担忧罹患认知症时所选择咨询对象的差异

当担心自己可能罹患认知症时，中日两国均有80.0%以上的老年人选择到医院就医或者进行咨询，而选择行政机构的人数比例相对较少，日本34.4%，中国仅为3.4%。

在日本，为了支援认知症老人及其家人，认知症协调员(dementia coordinator)和社区综合支援中心(community based integrated-care center)相互协作，发现疑似患有认知症的老人，根据其具体情况协调相关医疗机构和护理服务，积极构建认知症早期“发现·预防·支援”体系。研究结果显示，当怀疑自己可能罹患认知症时，34.4%的日本老年人会选择向行政机构进行咨询，这是因为日本完善的认知症预防护理支援体制发挥着积极作用。而在中国，目前政府还没有建立完善的认知症支援体系，老年人在担忧自己可能罹患认知症时多数选择到医院就诊咨询。因此，要提高社会整体对于认知症的认识和态度，国家必须关注和重视认知症。只有政府积极投入认知症支援体系的构建，才会引起和提高新闻媒体以及大众对于认知症的关心、了解，从而积极促进认知症友好社会环境的构建。

3.中日老年人在认知症预防方面的差异

日本老年人在认知症预防方面比中国老年人更加积极，参与各项预防活动的比例也高于中国老年人。

研究显示，参与认知症预防的积极性与认知症认识理解程度之间存在正相关的关系，即对于认知症的认识理解程度越高，认知症预防的积极性越高。[8]如前所述，日本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症状的知晓率明显高于中国老年人，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认知症预防活动参与状况的差异，而中日行政机构认知症预防对策的不同也是产生认知症预防差异的原因之一。在日本，以社区综合支援中心为据点积极开展各项认知症预防活动与支援，同时以行政机构为主导的多元化认知症预防措施也在全国各地展开。行政机构的关注与积极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的认识以及参与预防活动的积极性。在中国，目前政府更多的是关注失能、半失能老人，对认知症老人这一特殊群体的关注度相对较低，社会大众对于认知症预防的重要性也尚未充分认识。

4.中日老年人在认知症态度方面的差异

相比而言，中国老年人更愿意为邻里中的认知症老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日本老年人对于居家周围建设认知症养老机构的接受度更高。究其原因，一是中国人自古以来重视邻里关系，当邻居有需要时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二是日本城镇化率高于中国，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日本社会邻里关系的疏远，同时在高度老龄化的日本，随着少子化的加剧以及家庭规模的缩小，越来越多的老年人不得不依靠来自社区和机构的护理服务实现养老，日本老年人对于养老机构的接受度也就相对较高。

四、借鉴日本实践经验构建中国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问题的日益严峻和认知症老人的快速增加，认知症早预防、早发现、早干预支援体系的构建显得愈加重要和紧迫。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的构建，离不开国家专项政策的支持与推动。通过制定合理的政策措施，发挥政府的主导作用，高效推动认知症早预防、早发现、早干预综合支援体系的构建和发展，有利于早日帮助认知症老人实现高品质的晚年生活。因此，分析中日两国老年人对于认知症的认识差异，借鉴日本的实践经验构建我国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对于积极应对老龄化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第一，制定认知症专项福利政策，构建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认知症专项福利政策的支持对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的构建具有重要作用。一方面，国家和各级政府应关注认知症老人，加强和完善认知症专项福利政策，为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的构建提供制度保障。另一方面，可以参考日本社区综合支援体系(community based integrated-care system)(1)日文原文为“地域包括ケアシステム”，目前我国国内有“社区综合照护系统”“社区统合照料体系”多种译法，笔者参考日本厚生劳动省使用的英文名称community-based integrated-care system，将其译为“社区综合护理体系”。的模式，强化政府在多方协作方面的协调主导作用，通过医疗、护理、保健和预防多个职种和多个部门的联动协作，构建认知症综合性一体化支援体系，实现认知症早预防、早发现、早干预。

第二，结合区域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开展认知症预防支援活动。借鉴日本社区综合支援中心的模式，以所在地区为中心开展认知症预防、咨询、护理多样化支援服务。在中国，作为最了解社区情况的基层组织机构，社区和街道应充分发挥自身优势，结合所在地区的实际情况，采取合适的方式，通过积极开展认知症科普、举办多样化认知症预防活动、开设认知症咨询窗口等，为认知症老人及其家人提供最直接的帮助。例如：在居住人口较为集中、老龄化程度高的地区，可考虑以社区为单位开展认知症预防等活动，并酌情增加活动频次；在居住人口较为分散、老龄化程度相对较低的地区，则可考虑以街道为单位开展活动，并注意活动内容的多样化和活动场所的便利性等，以增加活动的参与率。

第三，积极开展认知症知识普及活动，提高社会对于认知症的正确认识。认知症综合支援体系的构建既离不开国家专项政策的支持与推动，也需要社会大众的关注与理解。在此，可以借鉴日本认知症支援者育成讲座经验，在全国范围内，面向普通群众、相关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如银行、公共交通系统、超市等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领域)、大中小学生等开展认知症知识普及讲座，改变大众对于认知症的传统认知，提高社会整体对认知症的了解和正确认识，营造认知症老人可以安心生活的友好社会环境，实现认知症早预防、早发现和早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