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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族民间文献中汉字型瑶字的研究综述

2022-12-30贺娉婷

玉林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俗字瑶族汉字

贺娉婷

(澳门科技大学 国际学院,澳门 氹仔 999078)

〔关键字〕瑶族;民间文献;汉字型瑶字;文化

一、引 言

瑶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璀璨文化的国际性民族。其语言文字作为瑶族文化的主要承载形式,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自20世纪20年代后期以来,国内外许多学者积极利用文献考释、田野调查等方法对瑶族语言文字的资料搜集、文献整理、解读等方面进行了多角度的探讨和研究。但是,由于瑶族长期频繁迁徙,居住的地域分散且多偏僻,关于瑶族语言文字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起步较晚,受到国内外的关注度还不高。这与瑶族的文化地位显得极不相称。

瑶族历史上曾有过两种文字,一种是汉字型瑶字,属表意文字,流行于瑶族民间;一种是拼音瑶文,属表音文字,是1958年创制的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瑶文。两者的符号系统及其产生和发展过程不尽相同,各有特点。本文所谓的汉字型瑶字是瑶族人民根据汉字的形体特征和造字规律,借用汉字或汉字的构件,采用假借和自造等方法创造出来记录瑶族语言的符号体系,广泛地应用于瑶族民间文献中。本综述主要从两大方面对汉字型瑶字研究进行回顾和讨论:一是汉字型瑶字的文字学研究;二是从瑶族民间手抄文献的收集、整理及语言文化研究。

二、汉字型瑶字的文字学研究

汉字型瑶字的文字学研究可以从文字性质、名称定位、造字方式与构形研究三个方面的研究进行梳理。

(一)关于瑶族文字性质的学术研究

瑶族是否有自己创造的文字,宋代已有争论。始作俑者乃宋代周去非(1135—1189年),其《岭外代答·木契》曰“瑶人无文字”,认为瑶族有语言没有文字。尔后许多学者都持周氏这一观点。而宋代地理学家祝穆(?—1255年)却持不一样的观点。在其编撰的综合性地理志《方舆胜览》中记载有“(融州瑶人)刻木为契约,字画如梵书,不可晓”①毛宗武等:《瑶族语言简志》,民族出版社1982年版,第9—12页。。说明瑶族自宋代以来就有一种像梵书一样的文字存在,这种文字只在偏僻的瑶山流行,这是最早记载瑶族文字的著作。光绪《湖南通志》卷八四《武备心》、道光《宝庆府志·大政纪》卷六载:“从前(瑶人)捏造篆字,查出销毁,永禁学习。”乾隆初,清廷为了镇压粟贤宇等领导的湘南、桂北等地各族人民起义,严禁瑶人学习使用这种似篆非篆的文字。明代李宗昉的《黔记》记载:“瑶人……所藏之书,名曰榜簿,圆印篆文,义不可解,且珍秘之。”傅恒等撰《皇清职贡图》“贵定县瑶人”条、鄂尔泰《贵州通志·苗蛮》卷七、《黔苗图说》“瑶人”条、《黔南苗蛮图说》“花瑶”条等也载有关于“榜簿”的记载。明清时期地方志对瑶族文字的记载就更多了。民国时期张自明著《马关县志》卷二记载:“徭人……有书,父子自相传习,看其行列笔画似为汉人所著,但流传既久,转抄讹谬,字体广义殊难索解,彼复实而秘之,不轻示人,愈不可纠正矣……有邪术,能符咒,建斋行法,谓自上古流传,念以徭语,非他族人所能得知也。”①云南省编辑组:《云南方志民族民俗资料琐编》,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14—30页。这里所说的瑶族文字主要是瑶族先民用来抄写瑶族宗教经文,记录歌谣等。

以上为20世纪以前学者们对于瑶族有无文字的争议。吴永章在1993年的著作《瑶族史》中指出,瑶人古籍和瑶族文字的研究从清朝开始就得到了学者的关注,但是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才开始受到研究者关注。②吴永章:《瑶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128页。

毛宗武承袭了周氏的观点,在1982年编著的《瑶族语言简志》中指出,瑶族没有反映自己语言的文字,一向使用汉文,但与当地汉语又有一定的差别。③毛宗武等:《瑶族语言简志》,民族出版社1982年版,第9—12页。2008年出版的《瑶族简史》中也记载了瑶族没有本民族系统而完备的文字,民间习用汉字加上瑶族自造的一些土俗字来书写歌本、经书、契约等民间文献。④《瑶族简史》编写组:《瑶族简史》,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以上相关学者们虽然都指出了瑶族文字的独特性,但并不承认这种文字的属性为瑶族民族文字,即为汉字的一种附庸存在。

而学者黄贵权、宋恩常、戴庆厦、方炳涵、周生来等都一致认为瑶族有属于自己本民族的文字,即他们借用汉字或用汉字改造来记录本民族文化所使用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在瑶族中是广泛存在的,如记载宗教经典、传说故事、抄录家谱和歌谣等。较早开始研究瑶族文字的是黄贵权。他依据自己于1985年在河口瑶族自治县发现的落款为南宋理宗景定元年(1260)的《评皇券牒》抄本以及大量明清时期流传下来的经书抄本作为研究瑶族文字的主要来源,在论文《瑶族的书面语及其文字初探》、论文集《瑶文化研究》等都对瑶族文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汉字是随着道教一起传入瑶族社会的。瑶族虽居住分散,但各地道公、师公念诵经文和咒语是用瑶语和一种接近汉语粤方言的语音混合起来念。⑤黄贵权:《瑶族的书面语及其文字初探》,《民族学》1990年第2期,第67—72页.而用来书写这些经书的文字,是汉字和为数不少的仿汉瑶字,即运用汉字部件和构字原理再创的新字。他还指出,瑶族文字是一种与日文、越南喃字相类似的文字,是瑶族宗教的衍生物。这是汉族道教经典文书在瑶族社会中广泛流传之后,瑶族先民们不断吸收、改造之后创造出来的瑶族文字。⑥郭大烈,黄贵权:《瑶文化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15页.因此,他是20世纪后期最早对瑶族有文字下界定的学者。

盘金祥的观点与黄贵权相近,认为《马关县志》中的“书”指的就是“瑶书”,而“书”中的“字体广义殊难索解”并非汉字的“转抄讹谬”,只因瑶字是仿照汉字创造出来的,两者在构字方式上有承续关系、形体相仿。⑦盘金祥:《谈云南红河方块瑶文古籍及其翻译》,《民族翻译》2009年第3期,第58—61页。徐祖祥在《瑶族文化史》中也认为瑶族最迟到了清朝就已经出现瑶字了,并且瑶字分有三类,其中一类为瑶人创造出来的全新的文字。⑧徐祖祥:《瑶族文化史》,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32—40页。

另外有学者从汉字与汉字系民族文字的关系来研究瑶族文字,周有光是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学者。他在《汉字文化圈的文字演变》《汉字型文字的综合观察》中,对汉字型文字进行分类,将汉字型瑶字归入非汉语文字,并指出汉字型瑶字在整个“汉字大家庭”中处于发展的仿造阶段,是仿造汉字的原理、方法和形式,利用原有的部件“孳乳仿造”出来的全新文字,并将其分为借用和新造两种进行举例。①周有光:《汉字文化圈文字的历史演变》,《民族语文》1989年第1期,第37—55页。

同时他还指出瑶族文字从现存写本《盘王牒》来看,记录年代最早是唐贞观二年(628),创始时期会更早。②周有光:《汉字型文字的综合观察》,《中国社会科学》1998年第2期,第175—189页。赵丽明、王锋等学者都在他们相关论述中阐述了类似观点,承认南方汉字系文字都是民间文字。在其形成、发展过程中,都只在民间流传使用,多用于记录本民族传统的民间文学作品,或进行本民族的各种宗教祭祀活动。③赵丽明:《汉字在传播中的变异研究》,《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2期,第48页。因此,这些文字有它存在和发展的客观需要,是专门用于记录本民族语言的独立文字。④王锋:《从汉字到汉字系文字-汉字文化圈民族文字研究》,民族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以上三位学者对汉字在汉字文化圈民族传播过程中发生的功能、形符和体制变异作了细致的分类,对汉字系民族文字的性质和归属问题作出了详细的定义。同时也确定了瑶族有自己的文字,即汉字型瑶字的独立民族文字定位。这些论述也为学界开展汉字型瑶字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和研究基础。

国外对瑶族文字归属问题展开讨论的学者相对稀少,主要集中在越南。如越南学者黄佑于1981年发表的《瑶人民间古代传说初探》中,简要地介绍了瑶人的古籍和瑶人古代文契的特点,强调了两种古瑶字的创造方式:一种是瑶人使用汉字但音义完全不同;第二种是瑶人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文字。⑤〔越南〕黄佑:《瑶人民间古代传说初探》,《越北民族的历史文化问题》,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25页。段善术和梅玉褚于1982年所著《瑶语》是一部瑶语研究的著作。该书的第七章《了解瑶人的文字》强调瑶人在汉字基础上已经形成了用一种独立的文字来记录瑶语的过程。⑥〔越南〕段善术、梅玉褚:《瑶语》,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25—146页。

综上所述,虽然瑶族是否有自己的文字在过去倍受争议,但20世纪以来的大部分瑶学研究者都认识到瑶族文字是通过长期使用汉字并实现了瑶族化的独立的民族文字。我们认为这正是瑶族在使用文字方面的优势和特色,应当深入探究、加以保护并不断传承。

(二)瑶族文字名称的学术定义

目前学术界对于瑶族文字的命名主要有以下几种:

(1)瑶俗字:据南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载:“边远俗陋,碟诉券约,专用土俗书,桂林诸区皆然。”其书中列举字例与今天所见汉字型瑶字基本相同。周去非也在1178年所著《岭外代答·卷四·俗字》中指出:“广西俗字甚多”。何红一是国内研究瑶族文献与文字的领军人之一,她在相关论述中延用此说法,称瑶族文字为“瑶俗字”。⑦何红一:《美国国会图书馆馆藏瑶族写本及俗字举例》,《民族研究》2013年第1期,第94—106页。胡起望、麦新转、余阳等人也在他们的相关论述中使用此命名。但是,正字和俗字的概念是从文字规范化的角度提出的。俗字是相对于正字而言,只有正字的标准先确定,俗字才能得到界定。⑧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5页。然而对于现存发现的记录瑶族人民生产生活、民风民俗的大量的瑶族民间文献的文字而言,至今无人能界定哪种文字属于瑶族的正字,因此也就无法确定俗字的标准了。因此,“瑶俗字”的定义还有待学界进一步的商榷。

(2)方块瑶字:方块瑶字是黄贵权在1999年出版的《方块瑶文》一书中首次提出来的,戴庆厦也在2009年出版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60年》一书中使用了“方块瑶字”这一名称,李锦芳、奉恒高等也曾指出方块瑶文存在于瑶族文献中,属于瑶族自己的文字。杨丽娟的2018年硕士论文以《方块瑶字研究》为题展开讨论。但是,本文认为“方块瑶字”这一名称重点突出的是文字书写符号外在的形体特征,而没有把瑶族文字的本质属性和特征体现出来。

(3)古瑶文:学术界有人还称这种文字为“古瑶文”。如张有隽在1981年的著作《瑶族历史与文化》中与周生来在2013年发表的文章《瑶族古文字探析》中都使用了此命名。但是,“古瑶文”论的初衷是区别瑶族汉字书写文献与拼音瑶文,而没有对瑶族文字的性质有清晰的界定。

(4)瑶喃字:奉恒高在2011年所著《瑶族通史》中称瑶族民间文献中的这类文字为“瑶喃字”,这是相对于越南喃字而生的名称。

(5)汉字型瑶字:周有光在1980年的《现代汉字学发凡》一文中,首次称瑶字、喃字、壮字等这一类文字为汉字型文字。①周有光:《现代汉字学发凡》,《语文现代化》1980年第2期,第56页。并在《汉字型文字的综合考察》一文中正式使用了汉字型瑶字这一名称。他认为汉字传播到国内少数民族,成为书写非汉语的文字,形成一个汉字大家庭。汉字就从“一种文字”发展成为“一个文字系统”。②周有光:《汉字型文字的综合观察》,《中国社会科学》1998年第2期,第175—189页。赵丽明、王锋等学者也在相关论述中使用了此命名。

诸如以上定义和命名,“瑶俗字”和“方块瑶字”的名称影响比较大。但我们认为两者都有片面之处。本文沿用“汉字型瑶字”这一名称,认为这是一种科学的定义和命名。因为这一名称不仅能从宏观的比较文字学角度强调汉字文化圈国家和民族的文字本质和归属,同时也承认了文字的自然属性,即为记录民族语言的文字符号。

(三)汉字型瑶字造字方式与构形研究

最早对汉字型瑶字的造字方式进行具体分析的是方炳翰。他在1981年发表的《云南金平瑶文》一文中根据汉字在瑶族社会演变的具体研究,指出瑶人改造汉字为瑶字基本有三种形式:一是对瑶汉同源词或汉语借词直接采用汉字的形音义;二是用汉字注瑶语,作音符,不用其义;三是采用汉字的义作义符,不读该汉字原音。③方炳翰:《云南金平瑶文》,《民族学报》1981年第1期,第51—57页。徐祖祥则在2001年出版的著作《瑶族文化史》中认为瑶字有三类:第一类是借汉语,所借汉语的音义和瑶语的音义相近;第二类是借用汉字但是按照瑶语的音来读;第三类是瑶人创造出来的全新的文字。这里,徐先生将自造字作为一类单独列出来论述,表明学者们开始关注瑶族人民根据汉字造字原理改造出来的文字的独特性了。

另外,周有光归纳出汉字型文字(包括汉字型瑶字)仿造新字的方法主要有两种:一是造新形声字,即利用原来的汉字或汉字的部件结合成为部首和声旁的新复合体;二是造新会意字,即结合两字表示某一意义。同时他还归纳了这种“孳乳仿造”的汉字型文字的三个一般特点:一是继承楷书;二是大多是借用旧字和仿造新字的混合文字;三是基本上不造新的单体符号(“文”),而以现成的单体符号复合成为新的民族汉字(“字”),或者以现成的复合符号再次复合成为重叠的新字。这应该是学术界对汉字型瑶字造字方式的最全面的理论表述了。

以上学者对汉字型瑶字的造字方式进行了分类并总结了规律和特点,但是并没有针对具体的文献文字进行系统详细的具体研究。而针对汉字型瑶字文字构形的具体研究则比较罕见。何红一对美国国会图书馆馆藏的瑶族抄写本中的瑶俗字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考辨和解析。她通过解读其由来及归纳造字理据,探究了美国瑶族写本俗字与汉字文化之间的关系。此研究不仅涉及到了瑶族文字的构形分析,同时也指出了瑶字形体与民族文化之间的深层关系。虽然她并没有展开细致的讨论,但认为在长期的使用与传承过程中,瑶用俗字己经成为瑶族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与标志。这个观点给后来研究者在瑶族文字研究和瑶学研究领域提供了诸多启示。何红一指导的学生余阳于2011年完成的硕士论文中,对美国国会图书馆馆藏瑶族手抄文献中的俗字进行了统计、整理和分析,将其划分为九种类型:简省、增繁、易位、书写变异、全体创造、类化、改换声符、改换意符和混用俗字。可见,这两个研究主要还是将瑶族文字作为汉字的俗字来进行分析,研究对象也是针对美国国会图书馆馆藏的瑶族手抄文献。由于不断迁徙并受到其他文化的影响,不同国家不同区域收藏的瑶族文献文字可能会呈现不同的特征。

鉴于此,针对某一瑶族聚居区域内收集到的原始民间文献进行系统的文字解读研究就显得十分有意义。有学者专门针对广西贺州市瑶族民间手抄文献作为语料来源进行了相关研究。陈才佳在《贺州瑶族民间手抄文献的“汉借字”》一文中以广西贺州市沙田镇大冲乡盘转连先生收藏的瑶族民间手抄歌本为主要资料,对瑶族汉借字的类型和构造进行了研究,总结出这种文字的五种特点,主要是:偏旁易异、形体省略、移位组合、形声新造和自造新字。并指出这些瑶族汉借字不规范或是有意而为之者,肯定有其特殊的原因或意义,在瑶族口传心授的民间文化中有一套约定俗成的书写记忆符号。①陈才佳等:《贺州瑶族民间手抄文献的“汉借字”》,《贺州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第44—47页。但这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将文字的外部特征与内部深层动机和文化因素进行挖掘和展开讨论。麦新转在《南岭走廊瑶传道教经籍俗字考释》一文中,以广西贺州市收集到的《上元出世歌》和《接七官歌》进行比较分析,发现经籍文本中的俗字在形体构件和记音体系上体现出区域化、本土化特征。并从形体构件简化、繁化、异化、俗正并用、记音俗字、记音俗写六个方面进行分类并举例分析②麦新转:《南岭走廊瑶传道教经籍俗字考释》,《贺州学院学报》2020年第3期,第23—28页。,对本区域瑶族文字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这两个研究主要是通过零散的举例进行讨论,还无法从文字的系统性上归纳出本质的特征和规律。杨丽娟以广西贺州市瑶族聚居区调研所收集到的文献作为语料来源,从字形角度将瑶字分为汉借字和自造字,将其中的自造瑶字整理成字表,并对其结构、造字方法、字体类型和特点进行了初步的分析和总结。此研究客观地总结了本区域瑶族民间文献中瑶字的外部特征。虽然这些研究都是直接针对同一区域的汉字型瑶字的考察,但是总体来说,这些研究对瑶族文字的定位和文字性质的概念还较模糊,文字字型分类缺乏理论依据,对文字构形的术语表述不够规范,没有明晰的分类定义和标准,具有一定的主观随意性。

综上所述,在对汉字型瑶字的文字性质、名称定位、造字与构形研究这三个方面的研究文献梳理基础上,可以看出汉字型瑶字的文字学研究主要分布在国内,国外研究比较罕见,这与汉字学研究性质和特点相关。但是汉字型瑶字研究的理论基础相对汉字学理论仍显薄弱,许多微观上的具体问题有待进一步深化;此外,对于汉字型瑶字的构形研究,前人多沿用汉字传统的“六书”法或其演变法来研究,从瑶族文字本体角度对其字形结构、功能及其演变规律进行系统整理与研究工作还比较缺乏,特别是穷尽性的考察、系统性地对文字材料进行整理与构形分析的研究不多。另外,将汉字型瑶字的字形结构与文化影响因素相结合,进行瑶族文字表层与内层深入探讨的综合研究有待进一步关注和开发。

三、瑶族民间文献收集、整理与语言文化研究

汉字型瑶字具有一字多义性,在不同的文献和文本类型中意义不同。而瑶族民间文献多产于唐宋元明清各朝代。其内容广泛,大致可分为经书和歌谣两大部类。这些文献都是以汉字书写的手抄本,十分珍贵。瑶族民间手抄文献的研究成果分两大类:民间手抄文献的收集与整理和手抄文献的语言文化研究。

(一)国外相关研究

美国和德国是海外瑶族手抄文献收集巨头。德国瑶族手抄文献收集开始于1995年10月的慕尼黑瑶族文书的研究,主要内容为慕尼黑市巴伐利亚州立博物馆善本部近年来所收购的3000余册瑶族手卷。美国国会图书馆收藏瑶族文献241件,其中包括《盘王大歌》《评皇券牒过山榜》这些瑶族标志性文献。成书年代最早的为清乾隆十九年(1754),最晚的抄本年代为1987年,时间跨越较大。这批瑶族手抄文献中明确标明乾隆年间的经书有6件,其他为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和民国时期不等。美国俄亥俄大学图书馆收藏有近2000件瑶族手抄手绘文献及实物。这批文献分卷轴、手抄本等类别。另外,国外瑶族文献收藏还主要集中在牛津的博德雷恩图书馆(共311 件)、荷兰国立民族学博物馆/莱顿大学(约200件)、海德堡大学中国研究所(约200件)。德国学者欧雅碧女士认为,在欧美的瑶族写本的收藏上,牛津博德雷恩图书馆馆藏写本是最古老,也是保存较为完好的,其主要来自中国的优勉瑶写本。

国外关于瑶族文献的语言文化研究以日本、越南、泰国学者为主,已经形成体系,主要关注券牒、经书、手抄文献等。如日本神奈川大学瑶族文化研究所从2008年开始调查和研究湖南省蓝山县瑶族经文文本。其中广田律子教授在《关于盘王传承的研究》一文中,对过山瑶祭祀仪式经文中有关盘王表述的整理,明确了盘王的原始形态。另外,还有日本筑波大学图书馆情报瑶族研究科的松本浩一、筑波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科丸山宏教授、神奈川大学经济学部讲师蔡文等学者都曾对瑶族科仪文本给予了深入的解读与研究。

越南的瑶族文献研究成果丰硕,代表人物有孔演、阮克颂、范光欢等人,主要研究范围为民族学、人类学、史学、语言学、民间文学等。美国艾里·阿尔伯特专门对华南瑶族道教历史以及瑶族民间文献(过山榜)进行过详细研究。泰国学者差得·卡差·阿南达的《泰国瑶人》是关于泰国瑶族综合性的考察与研究的专著。老挝学者通过老挝瑶族文化与民间故事对优勉瑶的传统与文化变迁进行了考察与研究。韩国的研究成果有金仁喜的《白裤瑶族的社会与信仰》,该书在韩国“被公认为是了解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最具代表性的指南”。德国学者欧雅碧女士在其2005年的著作《瑶族之宗教文献:概述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之馆藏瑶族手本》中也对瑶族经书文本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与探讨。

从国外对瑶族文献的收藏与流传概貌可以看出,流传于世界各地的瑶族手抄文献展现出瑶族同根同源又各具千秋的文化样态。这也成为了国际学术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当下,推进瑶族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交流,对增强中国与世界的学术对话与文化沟通,扩大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影响力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值得更多学者们的关注。

(二)国内相关研究

唐宋以来历代都有关于瑶族的文献记述,但国内对瑶族民间文献的专题整理与研究始于1918年由北京大学歌谣征集处发起征集各地各民族歌谣的“歌谣运动”。20世纪20年代后期,钟敬文对《粤风》的整理是对瑶族文献整理与研究的开始。1928年,中山大学辛树帜先生等在广西瑶山、罗香等瑶族村寨进行了调查并记录了当地的瑶族歌谣。任国荣、石声汉于1928年著的《瑶山调查》以及“中央研究院”颜复礼、商承祚于1929年发表的《广西凌云瑶人调查报告》记录了广西凌云瑶村的红头瑶的生活习俗和语言歌谣。1949年前的瑶族研究主要涉及了瑶族语言、族源、经济生活和风俗习惯、历史与歌谣等方面,为1949年以后的瑶族研究积累了大量的资料。

20世纪50至60年代的民族识别调查、语言调查、社会历史调查和民间文学调查,留下了许多关于瑶族的珍贵调查资料,但也只是对瑶族民间文献进行了部分收集和整理。如1964年的《瑶族过山牒文汇编》、1983-1987年的《广西瑶族社会历史调查1-9》、1958年的《广西大瑶山瑶族歌谣故事集》、1962年的《瑶族文学资料丛书1-9集》等。这些成果在收录瑶族民间文献时,受当时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气候影响,大多进行过加工改造,离原生态相距甚远。

改革开放以来,相继出版了多种瑶族文献论著。代表作有盘才万的《乳源瑶族古籍汇编》、张有隽的《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瑶族卷》、蒙冠雄等的《密洛陀》、奉恒高的《瑶族通史》等。这些著述中只有极少数是对瑶族民间文献的专门整理。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各县县志,也大多数只是部分摘录。

总体来说,相比国外,国内对流传于民间的瑶族文献进行系统的收集、整理与研究工作起步较晚,研究成果也相对薄弱。同时,国内外关于瑶族民间文献的研究重点主要还是集中在瑶族的历史源流、支系、语言、宗教、风俗等方面,针对瑶族文字的研究成果较少。近年来,虽然学术期刊上也发表了一些关于瑶族民间文献中有关文字研究的论文,但主要还是引用20世纪50年代的调查材料,只有个别文章是基于当今的实地调查和文献收集进行的研究。因此,大力开展广泛流传于民间的文献收集和保护工作,能为瑶族文字的研究提供更丰富的原始研究语料,也是深入考究瑶族民间文献、挖掘瑶族民俗文化的基础。

四、结语

汉字型瑶字是典型的汉字型孽乳文字,瑶族先民通过借用汉字字形或以汉字为基础创造文字的方式记录本族的语言,主要用以传抄民族歌谣、刻碑铭、写家谱、抄经书等,并一代代保存和传承了下来。这说明了这种文字具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张公谨曾指出所谓的“群众基础”就是指一个事物能够与当地的文化环境相适应,也就是文化的根。所以,这种文字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能够在没有权力机构提倡和扶持的情况下依旧保持不绝的生命力。①覃晓航:《方块壮字研究》,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第1页。汉字型瑶字在瑶族民众长期的使用与传承过程中,已经成为瑶族传统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与标志。

汉字型瑶字是汉文化传播的证据和结果,更是汉瑶文化交流与融合的产物。文字的传播,不仅是单纯书写符号的传播和借用,必定会产生文化的交流、碰撞和融合。乐黛云指出:“一种文化对他种文化的吸收总是通过自己的文化眼光和文化框架来进行,也就是要通过自身文化屏幕的过渡,很少会全盘照搬,而多半是取其所需。”②乐黛云:《多元文化发展中的问题及文学可能作出的贡献》,《中国文化研究》2001年春之卷,第27页。汉字型瑶字对汉字的过滤与选择充分体现了瑶族人民对世界的认识,对社会和环境的思考以及本民族的深层文化心理。可见,汉字型瑶字虽然隐没在民间或珍藏的文献资料中,却对文本的解读、阐释与民族的历史、文化溯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值得更多更深入的挖掘与研究。对汉字型瑶字的研究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汉字型瑶字的文字学本体研究,厘清民族文字形音义的联系;二是汉字型瑶字的文字文化研究,即探讨文字构形方式、造字理据与其承载的民族历史文化、经验背景等关系,可以深入地挖掘并呈现汉字型瑶字的文字制度、符号体态所体现的民族造字心理和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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