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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单身妈妈与电休克疗法

2022-12-29希瑟·B.阿姆斯特朗/著仝琳/译

现代阅读 2022年3期

大多数接受电休克疗法的抑郁症患者都要经历十多次治疗。大脑每重置一次,就会有一点儿好转。

初次接受电休克治疗的一个月前,我跟我的心理医生约了个时间面谈。这是他要求的,得先进行面谈,他才同意再给我开药。在一般情况下,当我需要再开点儿安定片、加巴喷丁或者曲唑酮(均为抗惊厥、抗抑郁类药物)的时候,他的秘书会通知药房。但我已经九个多月没去见医生了。他问我为什么没有按时预约,我跟他说我很忙。我跟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他们无法理解,一个需要全职工作的单身妈妈,每一天的日子是怎样过的。

但一句“我很忙”却不能让劳里·布什内尔医生就此罢休,他是犹他大学神经精神研究所电休克疗法中心的主任。我来到他的办公室,坐在他对面,身体僵直。布什内尔医生有点儿生气地斜了斜下巴,他解释道,抑郁一旦发作,越是长时间放任不管,病人就越难从谷底爬出来。他对我很生气,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等了一年多才来找他求助?当抑郁症状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给他打电话?

答案很长,也很复杂,所以我用一句话总结为:“如果我前夫知道我这么抑郁,他会想办法把孩子们夺走的。”

我终于把这话大声说了出来,这次不是对着我母亲或者谈话治疗师。我深刻地记得前夫威胁我的话,他说他要把我的孩子们抢走。每天早晨,每天中午,每天晚上,每个忙碌的时刻,还有“每件必须做的事情”,所有这一切统统被笼罩在这个无比真实的威胁之下。他说,我身上那种“一直存在的自杀意念”已经使我不配再当母亲。但在他还没来得及在权威人士面前力证这一点,好剥夺我的抚养权的时候,他就搬去了纽约。

三年多来,我竭尽全力,一面抚养两个女儿长大,一面全职工作。我觉得,凡是跟我有同样经历的人,脑海里肯定都一次、两次,或者很多次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要是明天能不醒过来就好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有自杀倾向或者不想活了。我们只是想休息一下,而有时候休息的可能性实在渺茫得令人绝望。

“希瑟,如果你前夫发现了,他会怎样做并不重要,你如果死了,这一切就更不重要了!那时候他肯定会发现的!”布什内尔医生这样说道。我还没跟他说,我非常愿意死。如果从病人口中听到这个字眼或者类似的字眼,这里的医护人员是要履行某些义务的。我不想被强制送进某种机构。

“一般我会问问你的感受,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你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你的眼神都被偷走了。”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他再一次坐在我对面,对我说:“我有个想法,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他刚才给他同事——布赖恩·米基医生打了个电话,问他是否还需要更多的患者参加电休克疗法的实验研究。米基医生正在研究另一种电休克疗法,这种电休克导致的抽搐副作用可能相对更少。他听说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有人用麻醉药异氟醚,来模仿电休克疗法。但在米基医生的研究中,他首次使用异丙酚麻醉来模仿电休克,这种药的副作用相对不那么强烈。

布什内尔医生跟我解释说,这种疗法就是通过静脉注射麻醉患者,让患者直接进入睡眠状态,大概每星期3次,一共10个疗程。这项研究是为了弄清楚“暴发抑制”,也就是让脑电波活动平静下来,看能否缓解抑郁的症状。让脑电波“平静”,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让脑电波活动“降至零”,或者“近乎脑死亡”。布什内尔医生更喜欢将之称为“一次让人自我感觉更好的诱导性深度昏迷”。麻醉师把这叫作“深渊”。

“希瑟,你是最完美的研究对象。”布什内尔医生说,“你有抑郁史,你们家族也有抑郁史。最近一次抑郁发作已经持续了一年以上。你年轻,又健康,而且……”医生停顿了一下,两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往前倾了倾,“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这肯定能行。”

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沓文件,还有一份我最终会签字的免责声明。这份声明意味着,如果我在这10次濒死的过程中出现了任何意外,医院和所有跟这项研究相关的人员都不用承担责任。

我开车离开停车场,去超市买了两个金色的聚酯薄膜气球——超大的数字“1”和“3”,因为那天是女儿利塔13岁生日。我要给她和她的几个朋友准备生日派对,而气球最能营造欢乐的气氛。

20分钟后,我到了家,给母亲发信息,问她能不能和我聊一聊。我跟母亲都是这样沟通的,如今这也是大家唯一认可的电话沟通方式。母亲立马回了信息:“可以。”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真不知道母亲有多少次都是这么回的。

只要我不是躲在衣橱里朝母亲吼自己想死,只要是跟母亲平心静气地正常打电话,我就会在客厅里绕大圈子。当我第三次路过钢琴的时候,我开始哭起来。母亲问我有没有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不光没事,还挺好的。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我眼里满含泪水,只是因为感到紧张。因为只有我是家里最疯的那个,只有我需要去医院接受治疗。还不是去普通医院,而是去那种诊所接受治疗。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地方,那个给精神错乱的人进行电击治疗的地方。

可尽管如此,这是一年多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希望。我感觉,或许我可以不用一辈子都是这种感觉了。如果什么都不做,我可以肯定,自己的余生将在想死的感觉中度过。

我都已经放弃了,想着就这样一辈子想死吧。可是,如果可以改变呢?如果布什内尔医生说的是真的呢?如果治疗有用呢?

“我们做!”母亲打断了我的思绪,向我保证会跟我共渡难关。她的话语坚定有力,不容置疑。

“但你得开车——”

“我才不管我得干什么呢。哪怕叫我飞上月球再飞回来,我也愿意。我们做这个治疗。”

首先,我得满足一系列相当严苛的条件才能接受治疗。我不能对什么有瘾,不能有人格障碍,不能处于狂躁期。抑郁症发作得超过一年,要达到我现在这种严重程度,而且还得是治疗无效的难治性抑郁。我的情况完全符合,因为我服用抗抑郁药有12年了,已经不管用了,一年前我作出一些调整,但也没怎么起效。虽然我晚上还能入睡,但我吃的药已经无法帮助我正常生活了。

其次,电休克疗法是已知的对抗难治性抑郁最有效的方法,哪怕像氯胺酮这样的药物,其有效性也很有限。电休克疗法的原理是通过电击大脑,产生类似于癫痫发作的效果,这会导致大脑活动暂时中止。据说,这正是治疗的关键。就像计算机重启一样。所以,大多数接受电休克疗法的患者都要经历10~12次的治疗。大脑每重置一次,就会有一点儿好转。再次,虽然同为麻醉药,但异丙酚在临床试验中的表现比异氟醚的副作用小多了。正是这些原因,我才同意做这项“在母亲面前死10次”的治疗。

几个月后我才知道,母亲挂上电话的那一刻,便瘫倒在继父怀里哭了。她哭,是因为她从我的声音里听到了希望。在她听来,这简直就是她每夜祈祷召唤的天使的声音。她依然每晚祈祷,召唤天使。整整4个星期之后,治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