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致贾平凹: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
2022-12-29三毛
1990年12月,《陕西日报》发表记者孙聪采写的《三毛谈陕西》一文,三毛在采访中谈到对贾平凹作品的喜爱。由孙聪搭线,贾平凹给三毛寄去他的作品,并邀她游西安。这是三毛写给贾平凹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3天后,她在中国台湾结束生命。
平凹先生:
现在时刻是1991年1月1日清晨两点。下雨了。
今年开笔的头一封信,写给您。我心极喜爱的大师。恭恭敬敬地。
感谢您的这支笔,带给读者如我,许多个不睡的夜。虽然只看过两本大作,《天狗》与《浮躁》,可是反反复复,也看了快20遍以上,等于40本书了。
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我)一生酷爱读书,是个读书的人,只可惜很少有朋友能够讲讲这方面的心得。读您的书,内心寂寞尤甚,没有功力的人看您的书,要看走样的。
这一年来,内心积压着一种苦闷,它不来自我个人生活,而是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在大陆,有人会搭我的话,说:“贾平凹是好呀!”我盯住人看,追问:“怎么好法?”人说不上来,我就再一次把自己闷死。看您书的人等闲看看,我不开心。
平凹先生,您是大师级的作家,看了您的小说之后,我胸口闷住已有很久,这种情形,在看《红楼梦》、看张爱玲(作品)时也出现过。
有一次在香港有人讲起大陆作家群,便一口气买了十数位作家的作品,一位一位拜读,到您的书出现,方才松了口气,想长啸起来。对了,是一位大师的诞生,就是如此。我没有看走眼。
以后就凭那两本手边的书,一天四五小时地读您。
要不是您的赠书来了,可能一辈子没有动机写出这样的信,就算现在写出来,想这份感觉——由您书中获得的,也是经过了我个人读书历程的“再创造”,即使面对的是作者您本人,我的被封闭感仍然如旧,但有一点也许我们是可以沟通的,那就是:您的作品实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问题,是您本身的灵魂。
今生阅读3个人的作品,在20次以上的,一位曹霑(即曹雪芹),一位张爱玲,一位是您,深深感谢。
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您所赠给我的重礼,今生今世当好好保存、珍爱,是我极为看重的书籍。不寄我的书给您,原因很简单,相比之下,三毛的作品是写给一般人看的,贾平凹的著作,是写给三毛这种真正以一生的时光来阅读的人看的。我的书,不上您的书架,除非是友谊而不是文字。
想我们都是书痴,昨日翻看您的自选集,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地翻了数页,合上了书,有些想退的感觉。散文是那么直接,更明显地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那不是“黑氏”(贾平凹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的生活告白,那是您的。今晨我再去读,以后会再读、再念,将来再将感想告诉您。
4月底(1990年)在西安下了飞机,站在外面那大广场上发呆,想,贾平凹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心里有着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支烟,在冷空气中看烟慢慢散去,而后我走了,若有所失的一种举步。
吃了止痛药才写这封信的,后天我将住院开刀去了,一时里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有不大好的病。
如果身子不那么累了,也许四五个月(后)可以去西安,看看您吗?倒不必陪了游玩,只想跟您讲讲我心目中所知所感的当代大师——贾平凹。
三毛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