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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日

2022-12-29李能玲

红豆 2022年7期

前往宁都最高峰凌云山前,我站在窗前,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绵延夏雨对峙。它就这样,以瓢泼的姿态试图阻挡我们这群人的脚步。说来也怪,出发时阵雨不停,登上凌云山顶后雨却停了。迎面飘来的云雾夹带着雨后的清新湿润。熟悉此地的摄影师说,凌云山主峰往北是宁都、永丰、乐安三县的分界岭,因为海拔和地域的缘故,山上、山下的天气全然不同。大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沿着石阶拾级而上,顶着被雾气弄湿的头发,此起彼伏地冲着眼前的云山雾海大声呐喊、歌唱,给山峰和云海一份响亮的见面礼。

流云奔涌,群山浮动。近黄昏,晚霞被浓厚的云雾遮掩,若隐若现。一阵风吹过,淡淡的霞光拨开云雾照射到人脸上,娴静而羞涩。这时山下东韶乡琳池、南团等几个村落尽收眼底。只见长短不一、或宽或窄的梯田,层层叠叠、高低错落;云雾渺渺,飘浮于高山丛林。山巅与田间白云缭绕,像是薄纱,又像是炊烟。置身于此,犹如身处梦境。

我们站在山的最顶端,迟迟不肯离去。初相见,这里的山峰与云海就给了我们这群人不小的震撼。那几位年轻女孩,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边跳一边嚷道,实在太美了,我们来对了!

夜色沉下去,大风车悠闲转动,我们在凌云古寺旁边搭起了露营帐篷。渐渐地一颗又一颗星星从天上冒了出来,蟋蟀们也好奇地探出了脑袋……我们挨着帐篷坐下来,聊聊生活,聊聊文学,聊聊星空下的那些事。不知何时,手风琴老师演奏起来,一曲悠扬的《山楂树》荡漾在山涧,琴声唯美,扣人心弦,我们轻轻地跟着唱。

晚风呼啸,帐篷摇曳,灯光摇曳,歌声也在摇曳。我们围坐着,吃着煮熟的花生,或诵诗,或歌唱,或拍照,或欢笑……仿佛我们围拢着一堆篝火,火星溅起,噼啪作响,火光驱散了山风的寒意。我们在火光里照见彼此,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在夜空中打着秋波。今晚,赣南的“马崖会”在凌云山做客,草丛的蟋蟀被我们专注的声响惊扰。

夜色又沉了下去,露水打湿了睡意。我们这群人,从五〇后到九〇后,有作家、朗读者、摄影家、词作者,也有单纯爱好文艺的年轻人,大家这样聚拢一圈,没有代沟,没有隔阂,更没有违和感。彼此袒露心扉,互诉人生际遇。一位新加入的九五后小伙伴,她的分享触动了我们在场的每个人。她说:“我的内心很孤独。平时除了音乐和朗读,很难在工作之外遇见志趣相投的同伴。很庆幸遇见了你们。”谁说不是呢?今晚,我们远离俗世的浮躁,因为热爱而汇聚,坐在银河下,互相拥抱和消弭着每一份孤独。

繁星点点,一弯蛾眉月悄然挂在上空。此时已过凌晨。我们都在感叹,多少年过去了,都没有看过这样浩瀚的星空,也只有在幼时的乡下,亦或是浪漫的影视剧里见过。蟋蟀停止了叽喳声,陆续有人钻入帐篷打起鼾来。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一位年轻的朗读者跳了起来。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流星踪迹全无。

微弱的灯光下,帐篷外的他们还在寻觅流星,就这样,我们伫立在午夜的群山中,凝神,久久仰望。我在星空下固执地重复并保持这个动作,把身心全盘托出。像野外的一株草、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只小兽,裸露在星空下,与自然融为一体,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夜风如水,里里外外洗涤着我。凡尘中的冗赘,解甲卸胄般散落一地,我只觉得整个人澄澈、清纯起来,目光明亮、鲜润起来,耳膜清晰、灵敏起来。遂想起经年的梦,仿佛它就在眼前的山峰、星辰中,在我的每一个词语后面。可是这么多年韶华逝去,本应置身天地万物中的我,却始终如一粒微尘一样湮没在巨大的尘世里,待在坚硬的四方壁垒中,待在深井里,沉默、隐忍、倔强、不甘、等待、祈盼。还好,终于在行走中有了这样美妙的夜晚。

芸芸众生,谁还没点理想呢?倘若在古代,比如李白,如此良宵,如此欢愉,必酒之、醉之、诵之、咏之、弦之、歌之、舞之、蹈之。而今夜,虽无美酒一壶,却有星火一卷、良友一圈,心亦雀跃。

繁密、清亮、神秘、浪漫,星星似摇落的大露珠般,坠我一身。我不断想起这些年的遇见与美好,比如文学,比如稻田写诗,比如攀登自己,比如今夜星空下的我们……去到星空下露营、观云海、看日出、分享作品,这是我们的梦。我为身边有这群磁场频率相同的友人而感动,也为每一次由文艺衍生的难忘记忆而满足。

这另外多出来的一生,我正亲历着。置身山里,回首过往,与深夜在一起,与晚风在一起,与草木在一起,与露水在一起,与寒冷在一起,与缓慢在一起,与梦想在一起——我还偷偷地把心中的一个执念,挂在了今晚的树梢。

凌晨四时,凌云古寺钟声响起。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多小时。帐篷外漆黑一片,雾气在山腰飘荡,寥寥几颗星星残留在夜空。

整宿失眠的手风琴老师来回走动,他把被露水打湿的长凳搬回寺庙。听到响动,我们开始窸窸窣窣,热闹起来。友人们相互问候,询问第一次露营的感受。最年长的友人说有了这个户外睡袋,他枕着星星做了个好梦,下次他也要买一个。

天光尚早,黎明的光亮还没上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从山腰的古寺向山顶出发。摄影师说,从星象和云雾可以预估今天的日出很壮美。登顶要走六百级石阶,我们走走停停,内心为憧憬的云海日出而雀跃。一步一阶,我开始怀念一首歌曲,脑海单曲循环着《陪我看日出》:“雨过了就有路/像那年看日出/你牵着我穿过了雾/叫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清晨五时三十分,山中小鸟开始鸣啼。我们站在山顶,满怀期许地欣赏着云雾奔腾,看它们在山中肆意席卷。黛青的群山经过一番挣扎露出了尖尖角,东方也显出了鱼肚白,渐变成淡红,又渐转为橙红……摄影师支好了三角架,年轻的友人们相互拍照打卡。六点二十分,太阳挣脱了大地的拥抱,跃出了地平线。然而云海不愿让太阳夺了风光,给它覆上了银灰的面纱。不过一分钟后,太阳发出的夺目光亮便驱逐了云雾,在我们身上镀了一层金,更穿透了我们身后的云层,反射出圆弧状的七色光晕。眼尖的友人激动地大喊大叫,双手交拢许起愿来。

期待、震撼、惊叹、兴奋、感动,这是我们在日出前后的复杂心情,大家一直举着手中的摄像机、单反相机、手机,抢拍日出之壮美、云海之翻涌。几名年轻的朗读者围拢在手风琴老师身旁,清脆地高声歌唱。这时一只长尾鸟扑棱棱飞过来,盘旋在上空不愿离去。打卡照、人像、风光、剪影,这人间的美好都悉数装入了摄影师的装备里。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凌云山,一份悠闲自在、达观洒脱跃然于胸。

那年,那月,那日。我们告别大暑进入立秋。我们在星空下,远离一地鸡毛,寻找属于自己的天鹅绒。

责任编辑 符支宏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