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新庭的诗
2022-12-29蒙新庭
母亲的空调房
母亲走的时候
时值炎炎仲夏
一辈子未住过空调房的母亲
瘦弱的身躯躺在一方仄仄的冰棺里
宁静而安详,任由棺外的
子孙后代亲朋好友呼唤
礼拜、静默或神情凝重
而此时此刻温热的泪水
与痛惜有关或者无关
与孝顺有关或者无关
母亲走得太匆忙了
医院三天三夜老家三天三夜
轮到我陪护的那个夜晚九时许
母亲永远闭上了她疲惫的双眼
于我而言,这是一种疼爱体贴还是埋怨
已无从知道,唯一清楚的是
母亲走了以后,我已经没有了来处
只剩下漫漫之归途
勤劳、善良以及忍耐
这些光鲜的褒义词
于当下而言已经苍白无力
作为最小的儿子,我似乎没有资格
评说母亲,但总得说点什么吧
纯朴容易满足,是母亲生活的底色
包容所有的好与不好,是母亲过日子的常识与常态
而静默与遥思,则是母亲永恒的守望
上山砍柴翻红薯沟锄玉米坑了
挑水挑粪淋菜地了
割稻谷踩打谷机插秧了
跟随母亲瘦弱的背影行走
不停地行走。风雨无阻来去匆匆
走过贫穷艰难的日子
走过简单快乐的时代
走过充满激情向往幸福的年代
她的五个孩子都慢慢长大
所有的农活都学得很不错
所有的生活习惯都保持民族的底色
因民俗习惯过继有养母的我
一直铭记母亲的话不敢吃狗肉
包括母亲为人处世那些简单的哲学
那种简单的生活哲学
在所有的课堂和课本之中
均无法复制
四世同堂的母亲似乎比较幸福
而幸福的感觉只有母亲自己知道
年老的母亲有点固执而意气
总有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挂在嘴边
执着而又苦涩
包括对我女儿那些隐隐约约的唠叨
“第一个小孩记着要姓蒙哦”
一份多么温暖而又充满悖论的牵挂
“妹妹你身体不方便就不用回来看我了”
病危之际的母亲托梦给她孙女儿说
而今我乖巧的外孙出生了
母亲却无法看到这个唯一的
未曾谋面的孙辈的孩子
成了母亲永远的遗憾
圆满是一种完美,残缺又何尝不是
另一种完美呢。如同一辈子从未住过空调房的母亲
能说她不幸福吗
拥有奢侈品的父亲
父亲走的时候,把一块手表
带进了另一个世界,连同肉体到精神的伤痛
所有的喜怒哀乐
所有的悲欢离合
父亲做得一手好农活
犁田耙地、木工,做砌工……
甚至连生产队长或者会计都做得稳妥
“老算(我的壮语名),拿着这钱上学去吧。”
开学前几天,父亲到山上转了几圈,而后赶一场圩
就凑够了我的学费
父亲养大了他的五个孩子
时间静止了,谁说那里没有快乐
安静就是最大的快乐
嘀嗒、嘀嗒,时间在世界的
另一端,清脆地响亮着
这是父亲唯一的奢侈品
上海牌的
凝望这片汪洋
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
环抱着小村庄
每一棵树都是一个梦
每一片叶子都是岁月的脉络
祖祖辈辈的希冀在这条小河
上演着悲喜的人生,直至有一天
离愁的泪水凝成堤坝
村庄重新谱写了另一部历史
山鹿、松鼠、飞鸟
瞪着光秃秃的山岭
惊奇地隐退,隐退……
隐没了,小巷的钟声犬吠
消失了,石板路的晚归者
水漫漫,掩没了所有的记忆
只有这片澄净的水面
倒映着深黛的天空
星星点点,依稀闪耀着奶奶讲述的
那个古老的传说
凝望这片汪洋
在我逐渐模糊的视线里
一位山民
沿着崎岖的山路,肩担而行
一筐叹息,一筐希望
坚定地迈向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