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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维曼教授和中国古脊椎动物学的不解之缘

2022-12-29于小波

化石 2022年4期
关键词:古生物瑞典化石

于小波

瑞典古生物学家卡尔·维曼(Carl Johan Josef Ernst Wiman,1867-1944)是瑞典的第一位古生物及历史地质学教授,被誉为是瑞典古脊椎动物学的奠基人。维曼在他长达52年的研究生涯中,一共发表过132篇文章,其中56篇是关于脊椎动物化石的。维曼是描述中国蜥臀类恐龙(师氏盘足龙)的第一人,和中国古脊椎动物学的发展有着难忘的不解之缘。维曼曾和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合作,通过多年的努力,在乌普萨拉大学建立起中国境外最大的中国脊椎动物化石收藏。维曼本人和他的许多学生为研究不同门类的中国化石做出过不朽的贡献。维曼的学术遗产远远超过他自己的科学研究成果。维曼用毕生的努力,为瑞典古生物学机构的发展带来多次突破性的进展。本文向读者介绍维曼的成长背景和生涯轨迹,并讲述维曼对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发展的影响,包括他和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杨钟健(1897-1979)院士的一段历史情缘。

维曼教授的身世与成长历程

维曼的身世要从1860年的一件趣闻说起。一天,在德国西部离比利时和荷兰交界处不远处的亚琛(Aaachen)地区,在一座古堡的残垣断壁前,一个来自瑞典的上尉军官和一个当地的普鲁士军官正在月光下挥舞着军刀进行决斗。这是一场情敌之间的决斗,获胜者将赢得迎娶一位普鲁士姑娘的权利。这位姑娘是当地一个富有的药剂师的女儿。她当时已经是那个普鲁士军官的未婚妻,但却对一位来德国短期访问的瑞典上尉一见钟情。普鲁士军官在决斗中负伤败下,获胜者欧内斯特·维曼上尉带着普鲁士姑娘朱莉·佐默一起回到瑞典。他们在那里结婚生子,第一个孩子就是以后瑞典古脊椎动物学的奠基人卡尔·维曼。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孩,名叫玛利亚。

1867年,卡尔·维曼出生在斯德哥尔摩以北的一个叫迈什塔的火车站上。当时,维曼的父亲已经成为少校。和其他一些非战时的瑞典军官一样,父亲兼任这个小火车站的站长。这是一个冷清的小站,每天只有3趟火车带着少数旅客经过。维曼的父亲在关照过往火车之余,每天有足够的富裕时间在附近的树林里游荡狩猎、搜寻稀罕珍奇的花草鸟兽。卡尔从小就喜欢跟随父亲在迈什塔周围的树林中游猎。他细心观察大自然的各种动植物,并采集昆虫标本。父亲的影响让维曼对大自然和博物学产生了终身的兴趣。但维曼对地质和古生物学的兴趣,却主要来自母亲一方的家庭影响。维曼的舅舅是一位古生物爱好者。每当维曼回到德国的母亲家乡时,他就会兴高采烈地跟着舅舅在当地的白垩纪地层中寻找化石。维曼经常到德国、荷兰和比利时交界的亚琛地区串亲访友,这不仅让他通晓多种语言,还培养了他活泼奔放的外向性格,为他今后的学术生涯打开广阔的国际视野。

维曼的整个学术生涯是在乌普萨拉度过的。1888年,21岁的维曼开始在乌普萨拉大学学习。当时,18世纪瑞典博物学家、分类学大师林奈(Carl von Linné,1707-1778)依然享有光彩夺目的学术声望。林奈年轻时曾在乌普萨拉大学学习,后来又在乌普萨拉大学教授医学和植物学。林奈的分类学成就和他建立的庞大动植物标本收藏,激励着很多年轻人到世界各地收集标本、探索大自然的奥妙。维曼无疑受到林奈崇高声望的影响,非常重视化石标本的采集,向往建立起具有可靠研究价值的庞大标本收藏。

在19世纪90年代,维曼作为地质及矿物系的年轻学生,曾多次到瑞典国内外的许多地方探险、考察。1891年,地质及矿物学教授赫格伯姆(Arvid Gustaf Högbom,1857-1940)引导维曼走上古生物研究的道路。在赫格伯姆指导下,维曼于1895年完成了笔石分类的博士论文,获得博士学位。在论文研究期间,维曼改善了用弱酸溶解石灰围岩以得到完整笔石的方法。他还进一步用切片机对笔石进行切片,让对笔石构造的研究达到和现生动物构造研究一样的精细程度。

1896年,维曼成为乌普萨拉大学的古生物及前第四纪历史地质学的讲师。他给学生讲授瑞典的古生代地层并负责管理古生物学材料。1911年,赫格伯姆教授为维曼争取到瑞典第一个独立的古生物及历史地质学的教授职位。1922年,赫格伯姆教授退休。他所占据的地质及矿物学教授职位被一分为二,使维曼的古生物及历史地质学的教授职位成为大学的永久性职位。当时,因为瑞典大学设置教授职位需经国会批准,维曼还为此独自坐火车到斯德哥尔摩游说瑞典首相。维曼找到首相布兰亭(Hjalmar Branting,1860-1925),追问为什么在乌普萨拉大学设立古生物学教授永久职位的事项没有列入国会审批的提案中。经过简短的会见,维曼得知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他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乌普萨拉。1924年,在维曼的推动下,乌普萨拉大学的古生物学研究所,成为独立于地质研究所之外的专门机构。1932年,维曼的古生物研究所迁入新建成的古生物博物馆。维曼曾将这个博物馆称为“化石的庙宇”。1999年1月,乌普萨拉大学把古生物博物馆和其他自然历史方面的馆藏合并,统一纳入新成立的“进化博物馆”。进化博物馆中的古生物材料有大约25万件,包括6千多件脊椎动物化石的正型标本。这些化石材料代表了维曼毕生努力的结晶。

维曼的妻子叫阿格内斯·厄格拉。维曼夫妇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埃里克成为地质学家,小儿子汉斯成为律师。

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杨钟健院士生前保存的维曼教授肖像照片。照片由任葆薏女士授权使用

“鱼层”的发现和瑞典古脊椎动物学的诞生

在维曼之前,瑞典没有专门的古脊椎动物学家。当时,维曼和很多瑞典地质古生物学家一样,主要研究瑞典和巴尔干地区的古生代地层及其无脊椎动物化石。1905年,维曼描述了瑞典南极探险队于1901-1903年间在西摩岛(Seymour Island)发现的始新世企鹅化石和几个械齿鲸的脊椎骨。这可以说是维曼为瑞典古脊椎动物学的萌芽播下的第一颗种子。瑞典南极探险队除了水手外由8名科学家和探险家组成,而探险队的副领队就是维曼的好友地质学家安特生。安特生从1892年开始在乌普萨拉大学学习,他和维曼在学生时代便结下长久的友情。

1908年,维曼参加了著名的瑞典斯匹茨卑尔根探险队。他当时的兴趣是要采集晚古生代的腕足类化石。一天,维曼和他的助手在三叠纪地层找到丰富的鱼类、海生爬行类和迷齿两栖类化石。这个富含化石的层位,后来被称为“鱼层”。维曼当时没有足够的时间采集脊椎动物化石,但是他和助手判定这个化石层位的地理分布很广,具有极大的研究和发掘潜力。斯匹茨卑尔根“鱼层”的发现,让原本主要研究笔石和腕足动物的维曼对此兴奋不已,使他转向脊椎动物化石的研究。这标志着古脊椎动物学作为一门科学在瑞典的诞生之日。

1908年后,维曼自己并未重返斯匹茨卑尔根。但从1909年开始,维曼发表了一系列斯匹茨卑尔根中生代脊椎动物化石的文章。在1909至1930年间,维曼参与组织了12次赴斯匹茨卑尔根的采集活动,并设法为采集工作获得资助。斯匹茨卑尔根“鱼层”的发现和维曼日益扩大的化石收藏为他吸引了一位优秀的学生,名叫史天秀(Erik Helge Osvald Stensiö,1891-1984)。作为维曼的开山弟子,史天秀在1912-1918年间多次带队到斯匹茨卑尔根采集鱼类和迷齿类化石。考察队还采集到丰富的泥盆纪鱼化石以及无脊椎动物和植物化石。维曼和史天秀商定,在采集的材料中,鱼类化石由史天秀研究,而迷齿两栖类和海生爬行类则由维曼研究。史天秀对鱼类化石的杰出研究,使他成为斯德哥尔摩古鱼类学派的创始人。

迷齿两栖类是地球上最早出现的陆栖脊椎动物。它们繁盛于石炭纪和二叠纪,少数种类延续到三叠纪。迷齿类因牙齿横截面具有迷路构造而得名。它们的头骨由坚硬厚大的膜质骨片组成,因此也称为坚头类。斯匹茨卑尔根的迷齿类化石保存在极硬的结核中。维曼用反向修理法,从围岩中去除比较松软的化石骨片,然后将古塔波胶(马来树胶)注入去除化石后留下的空隙,做成膜质骨片的树胶印模,进而研究迷齿类膜质骨表面的纹饰和侧线器官等解剖构造。1909至1917年间,维曼发表了4篇迷齿类化石的文章。1910年,维曼描述了斯匹茨卑尔根发现的三叠纪鱼龙化石。1914至1916年间,他还发表了描述斯匹茨卑尔根翼龙的两篇文章。

为了扩充研究迷齿两栖类和海生爬行类所需的比较材料,维曼得到瑞典印刷大王拉格雷列斯(A. Lagrelius,1863-1944)的慷慨资助,开始在世界各地大量收集、购买各种门类的珍稀标本。他成功地从英国获得中侏罗纪的大眼鱼龙、海鳗龙和中喙鳄化石,从德国获得带完整腹甲的远蜥鳄化石,还从北美获得带皮肤印模的翼龙等化石。此外,维曼从北美化石发掘人查理·斯腾伯格(Charles Hazelius Sternberg,1850-1943)那里购买到硬椎龙、板果龙和无齿翼龙化石。维曼甚至直接委托斯腾伯格,让他为乌普萨拉大学在美国新墨西哥州进行四个月的采集,得到包括糙齿龙等恐龙化石以及鳄鱼、龟鳖化石等17箱化石材料。维曼发表了4篇文章,命名了其中的两个新属,一个属于鸭嘴龙,另一个属于棱角鳞鳄类。

维曼的研究成果和他的处心积虑建立的化石标本馆藏,吸引、激励了不少的年轻学者,使瑞典出现古脊椎动物方面的一批研究人才。维曼在乌普萨拉大学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古生物研究所,并建成一个庞大的脊椎动物化石馆藏,包括来自中国的众多化石标本。维曼的成就使瑞典古脊椎动物学走进国际关注的视野。

建成中国境外最大的中国脊椎动物化石馆藏

从1919年起,维曼和在中国工作的安特生紧密合作,为乌普萨拉大学建立起在中国境外最为庞大的中国脊椎动物化石收藏。安特生曾任瑞典地质调查所所长,于1914年来到中国,作为北洋政府农商部的矿政顾问,协助中国地质学家寻找铁矿和煤矿。从1916年开始,安特生在河北、辽宁、内蒙、北京等地采集了很多古生物化石,同时也发现了一批石器。1919年,维曼收到安特生从中国的来信,希望维曼承担起描述中国脊椎动物化石的工作,但提出化石应保存在斯德哥尔摩的瑞典自然历史博物馆。尽管维曼在乌普萨拉没有地方安放这些标本,维曼坚持化石材料必须存放在乌普萨拉大学。最后,安特生只好让步,同意化石存放在乌普萨拉大学。

维曼教授在修理盘足龙的左侧前上颌骨-上颌骨。桌子上有一个蜥脚龙的脊椎骨。照片右侧坐在后面的人物是师丹斯基。照片由瑞典乌普萨拉大学进化博物馆提供并授权使用

由于安特生和维曼都和拉格雷列斯有极好的关系,他们从中国采集化石的项目得到极为慷慨的政府资金和私人捐助。拉格雷列斯专门建立了名为“中国研究委员会”的私人基金会,后来瑞典王储古斯塔夫六世(Gustaf VI Adolf,1882-1973)也成为委员会的主席。仅仅为1921-1923年间在中国的采集工作,“中国研究委员会”就筹集了20万瑞典克朗的资金。当时,由于中国还没有研究各类化石的专门人才,采集的脊椎动物化石被运到乌普萨拉大学,由维曼教授和其他西方学者描述研究。双方协议,经过修理和研究的化石材料,一半将归还中国,另一半留在瑞典的研究机构。中国化石的研究结果应首先在中国地质调查所《中国古生物志》等刊物上发表。1923年,安特生得到瑞典火柴大王克鲁格(Ivar Kreuger,1880-1932)捐助的5万瑞典克朗,用以支付《中国古生物志》的图版印刷费用。安特生也捐出他作为矿政顾问的三年工资,大约有10万瑞典克朗,以资助出版《中国古生物志》。《中国古生物志》分为甲、乙、丙三种,甲种为古植物专著、乙种为古无脊椎动物专著、丙种为古脊椎动物专著。

在1919至1923年间,维曼的实验室总共收到783箱来自中国的化石材料。这些材料中很多是安特生和他的助手采集的,但其中最好的材料则是奥地利古生物学家师丹斯基(Otto Zdansky,1894-1988)在1921至1923年间采集的。师丹斯基于1921年被维曼派到中国,协助安特生采集化石。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师丹斯基在中国80多个地点采集了极大数量的化石标本。这些化石大多为新近纪的哺乳动物,但也有一些古近纪的哺乳动物、中生代爬行动物和鱼类,还有晚古生代的植物化石。

维曼研究了中国材料中的爬行类化石,包括一个大型蜥脚龙(师氏盘足龙),一个鸟脚龙(中国谭氏龙),以及白垩纪和古近纪的龟类。维曼是描述中国蜥臀类恐龙的第一人。1929年,维曼根据师丹斯基采自山东蒙阴县的两个化石骨架,命名了师氏盘足龙。第一个骨架是师丹斯基和中国地质学家谭锡畴(1892-1952)于1923年采集的。进一步的发掘得到盘足龙的第二个骨架和中国谭氏龙的正型标本。盘足龙保存了一个不完整的头颅,这在蜥脚类恐龙中是罕见的。同时,带头颅的标本连接着比较完整的髋骨前的脊椎系列,另一个标本则有脊柱和一个完整的后肢。根据化石判断,盘足龙的体长大约为11至12米,肩部高度可达2.5米,体重大约为4至6吨。维曼描述的中国谭氏龙是最早命名的鸭嘴龙类,标本包括头骨的后部、脊椎骨及四肢骨。中国谭氏龙体长7米,体重大约2吨。1930年,维曼还根据产自华北“红层”的化石,命名了一系列龟鳖种属,其中最为完整的标本是保存了头颅和背腹甲的河南陆龟。

除了维曼之外,维曼的实验室大约总有4-7人参加修理、研究和处理中国化石的工作,包括对化石进行分类、描述并将重份的标本送还中国。维曼的学生和他招募的各国学者在描述中国材料中起到关键的作用。例如,维曼的助手师丹斯基在回到瑞典后的三年里,白天做技术员的工作,而晚间则研究他从中国采集的脊椎动物化石。师丹斯基一共发表了9部专著,描述了肉食类、鹿类、奇蹄类等化石,以及最早的“北京人”牙齿材料。维曼的学生史天秀研究了山东白垩纪的鱼类材料(师氏中华弓鳍鱼)。另一个学生林斯顿(Torsten J. Ringström,1885-1939)研究了犀牛化石,并将其命名为拉格雷列斯氏中国兽。后来从政的瑞典动物学家色费(Ivar Sefve,1886-1953)研究了保德、武乡、庆阳等地的三趾马材料。维曼的关门弟子步林(Anders Birger Bohlin,1898-1990),曾经参加周口店“北京人”的发掘以及斯文赫定(Sven Anders Hedin,1865-1952)的西北考察团工作。他发现并研究过大批中国古脊椎动物化石材料。英国的胡步伍(Arthur Tindell Hopwood,1897-1969)描述了象类化石。德国的施洛塞(Max Schlosser,1854-1932)描述了食虫类、肉食类、啮齿类、奇蹄类等化石。

与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杨钟健院士的历史情缘

1925年,维曼还把中国北方的啮齿类化石寄到慕尼黑大学,作为杨钟健(1897-1979)院士的博士论文材料,开始了他和杨钟健的一段历史情缘。杨钟健院士是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1923年,26周岁的杨钟健从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1924年春,杨钟健开始在慕尼黑大学攻读古生物学博士学位。他的业师是世界闻名的古生物学家施洛塞教授和布罗里(Ferdinand Broili,1874-1946)教授。1925年下半年,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1889-1971)建议杨钟健以乌普萨拉的中国化石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材料。翁文灏和李四光(1889-1971)随即通过安特生与维曼联系。杨钟健在和维曼通信商议后,决定研究华北的啮齿类化石,并由施洛塞教授指导研究。维曼随即将这些化石寄到慕尼黑大学。1926年底,杨钟健完成了化石的修理、分类和描述,并于1927年2月通过博士论文答辩,获得博士学位。这是授予中国学者的第一个古生物学博士学位。杨钟健的论文题目是“中国北部之啮齿动物化石”。论文记述了中国北方的各类啮齿动物化石,并讨论了一些类群的地理分布和可能的起源。因为论文将在《中国古生物志》发表,杨钟健将论文寄给负责《中国古生物志》印刷的维曼教授。维曼对论文甚为赞许,并同意立即付印。这一专著的出版,标志着古脊椎动物学在中国的正式诞生,也标志着完全由外国学者研究中国脊椎动物化石材料的局面开始改变。

杨钟健在完成论文后,又得到翁文灏的部分资助,让他能到瑞典、法国、英国等欧洲各地参观古生物机构并考察保存在外国的中国古脊椎动物化石。1927年5月底的一天,杨钟健从柏林乘火车碾转抵达瑞典乌普萨拉。杨钟健下车后,先把行李存在车站,打算徒步走到维曼的办公室去见维曼。这时,站台上一个背着地质背包、面带髭鬚的人向他脱帽打招呼。杨钟健以为这一定是维曼教授派来接他的人。不料,这个穿着平常的人说“我是维曼教授”,这让和维曼未曾谋面的杨钟健大感惊讶。维曼教授平易近人的朴实样子,给杨钟健留下终身难忘的第一印象。

维曼先带杨钟健找到一家离古生物系不远的旅馆,接着带杨钟健去古生物系看了他正在装架的山东恐龙化石。当时维曼正在亲手把保存完整的盘足龙后腿髋骨和腰部的脊椎组装到一起。当天下午,维曼请杨钟健到自己家中吃饭。杨钟健和维曼一道从古生物系步行20分钟,沿途经过旧王宫、植物园和动物学系门口,到了一大片森林旁边的维曼家。维曼向杨钟健介绍自己的夫人和正在学习法律的小儿子汉斯(当时大儿子埃里克正在南美作地质考察)。杨钟健看到维曼的家既质朴又雅洁,室中图书罗列,院中杂花争放。吃饭闲谈时,杨钟健告诉维曼自己所住的旅馆太贵,维曼又在饭后带杨钟健找到一个可以寄宿的民宅。他还向杨钟健介绍了一个大学生平常吃饭的便宜餐厅。

杨钟健在瑞典停留了一个多月,用大部分时间逐一观察乌普萨拉大学保存的各类中国古脊椎动物化石。当时,维曼的古生物系还没有独立的建筑,附于地质及矿物系中。因为地方太小,维曼多年来收集的材料分存于乌普萨拉的多个不同地点。维曼带领杨钟健把存放中国化石的地方一一看完,然后把每一地方的钥匙交给杨钟健,让他随意进出查看化石。杨钟健在乌普萨拉的每天日程,都十分简单。他一早起就到“中国化石堆房”去和化石打交道。吃过午饭后,再到“中国化石堆房”工作几个小时。有时维曼会过来看他,有时他去维曼那里谈天。

1927年6月1日,杨钟健在乌普萨拉度过30周岁生日。维曼教授将自己珍藏的一条林奈水杉木块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在乌普萨拉的林奈植物园里,曾经长有两株林奈亲手种植的水杉。其中一株水杉的木材,在树木死后被做成纪念木块,供世人收藏,以缅怀分类学大师林奈的功绩。杨钟健始终珍藏着维曼教授赠予的这条林奈水杉木块。1974年5月,杨钟健被选为伦敦林奈学会的国外会员。这为维曼当年赠与杨钟健的生日礼物增添了新的含义。杨钟健在木块的反、正两面,随手写下这一珍贵礼物的来历和意义。他写道:“一九二七年夏,余赴瑞典伍捕煞拉(即乌普萨拉),适值六月一日余生日。伍捕煞拉大学古生物系主任维曼教授特此木以为贺。此木乃林奈生前所植两树之一,而死者甚可纪念。一九七四年五月英国林奈学会选余为国外会员,于是更值得纪念。(接正面)先是一九六三年,余任北京自然博物馆长时,以此木送该馆。后因上述原因,特当原因以资纪念云。木上纸条为维氏所书,已不可认识矣,为此怀然。一九七四年再记。”

在瑞典,杨钟健还参加了7天的地质旅行。在斯德哥尔摩,他见到研究中国植物化石的哈勒(Thore Gustaf Halle,1884-1964)教授,以及安特生和师丹斯基。安特生亲自带杨钟健参观各种博物馆,并向他展示自己从中国采集的史前陶器等文物。当年,师丹斯基还为杨钟健的博士论文作了第一稿的校对。在杨钟健离开乌普萨拉时,维曼和杨钟健握手言别,向他郑重地说道“祝你在古生物学领域好运连连。”维曼对杨钟健瑞典之行的盛情接待,以及维曼临别时的这一句诚恳祝语,让杨钟健终生不能忘却。

上图:1927年,杨钟健30岁生日时在乌普萨拉留影。他在照片下方亲笔题写“三十而立”四个字;中、下图:当时,维曼教授将一条林奈水杉木块赠予杨钟健作为生日礼物。1974年5月,杨钟健当选英国林奈学会的国外会员。他在水杉木块的两面再述木块的来历。照片由任葆薏女士授权使用

维曼的遗产:从“拉格雷列斯化石馆藏”到今日的进化博物馆

乌普萨拉大学原本的古生物博物馆是1921年成立的,当时称为“古生物研究所”。1924年,维曼使古生物学研究所成为独立于地质研究所之外的专门机构。但是,古生物研究所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建筑。20年代中期,乌普萨拉的古生物研究所分散在9个不同的地点。尽管维曼的化石收藏迅速增长,但脊椎动物化石却凌乱无章地分布在乌普萨拉全城各地。维曼的修理室在旧的地质研究所两间充满灰尘的小房间中。小房间之上是他自己的书房和两间相邻的房间,供他的助手和另一位技术人员使用。房间中放着各种化石,包括蒙在一块大布下的盘足龙髋骨和后肢。这些房间没有现代设施,也没有电灯。采自瑞典的化石堆放在地质研究所二楼的两三间屋子里。斯匹茨卑尔根的脊椎动物化石等材料存放在古斯塔维纳姆博物馆(Gustavianum)的古老建筑中。哺乳类材料有些在古斯塔维纳姆博物馆,有些在“乌普兰”学生会(Upplands Nation)不远的租用房间,有些在动物研究所的过道,有些在乌普萨拉大学的地窖。例如,维曼研究的中国山东盘足龙,其髋骨和后肢在地质研究所,头部在古斯塔维纳姆博物馆,而脊椎骨则大多在离“乌普兰”学生会不远的租用房间。在这种条件下,维曼讲授脊椎动物化石课程时,经常要带学生在乌普萨拉的不同建筑之间鱼贯而行,到分布在各处的房间去观看较大的动物化石。

维曼在报纸上发表过多篇关于古生物学和化石材料的文章。他不断指出,瑞典的化石材料可以和其他欧洲顶尖博物馆的收藏比美,但瑞典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建筑用来安放、展示这些材料。1926年,维曼向乌普萨拉大学提出计划,向政府要求拨款建筑一个新的博物馆大楼。维曼的朋友拉格雷列斯为建筑古生物博物馆大楼热心奔跑游说。拉格雷列斯找到古斯塔夫亲王,然后向瑞典首相提交了请求国会批准拨款的备忘录。经过维曼和拉格雷列斯等众多友人的多年努力,1929年国会批准了79万瑞典克朗,用来建筑一座新的古生物博物馆。

1931年,崭新的古生物博物馆大楼在乌普萨拉大学落成。大楼的屋顶边角,略微模仿中国传统建筑的飞檐翘角,间接地表示和中国文化的多种缘分。照片由瑞典乌普萨拉大学进化博物馆提供并授权使用

1931年,崭新的古生物博物馆大楼在乌普萨拉大学落成。维曼将这个博物馆称为“化石的庙宇”,其中收藏着中国境外最为庞大的中国脊椎动物化石材料,也收藏着欧洲和南北美洲的化石材料。1932年,古生物研究所及其庞大的化石收藏迁入新建的馆址,让各类化石材料得以有序的存放并壮观地展示在公众面前。斯匹茨卑尔根和一般脊椎动物化石展示在三楼的一个大厅,亚洲化石在三楼的另一个大厅,而堪萨斯和新墨西哥的爬行类则展示在两个大厅之间的一个房间里。瑞典的材料展示在二楼的一个大厅。这一层还有南美的化石材料,一个报告厅以及教授使用的实验室。图书馆、修理室和照相室等在一楼。由于拉格雷列斯为建成博物馆大楼和扩大化石馆藏的卓越贡献,古生物博物馆大楼的收藏品被命名为“拉格雷列斯化石馆藏”。

乌普萨拉大学的古生物博物馆(现在是进化博物馆的一部分)建成时,维曼已经到达退休年龄,但他得到一年的工作延期,以便监管新建博物馆中化石存放和展示的工作。博物馆建成的一年之后,维曼于1933年春退休而成为名誉教授。但他继续为完善博物馆的展览工作和推进自己的研究而忙碌,直到他1944年6月6日去世前的一个星期。

维曼教授对脊椎动物化石的研究,分散在众多不同的领域。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写详细的专著,往往将工作限于描述刚刚获得的新奇标本。但是,维曼的独创精神让他在研究中时常从独特的角度入手,提出独到的见解。例如,维曼首次提出鸭嘴龙头顶的棘状突可能具有发声的作用。维曼还很早就提出翼龙是热血的飞行动物。他在研究翼龙的飞行模式时,曾经用海绵、细绳和蜡布做成简易可动的翅膀模型,用来探讨翼龙翅膀的机械原理。维曼在讨论盘足龙等蜥脚类时,曾把盘足龙脚趾的构造和功能与瑞典北方人穿越沼泽或雪地时套在脚上的“雪靴”相比较。维曼还曾对大绝灭提出过独特的古生物学见解。

1928年,维曼教授在标有“拉格雷列斯化石馆藏”的展厅观察化石。维曼在1933年退休后,继续为完善博物馆的展览工作和推进自己的研究而忙碌。照片由瑞典乌普萨拉大学进化博物馆提供并授权使用

维曼的学术遗产远远超过他自己的科学研究成果本身。当今,维曼留下的遗产在乌普萨拉大学发展成为三个相互关联的研究中心,即进化博物馆(Museum of Evolution)、地球科学系的古生物学专业以及进化生物学中心的进化与发育亚系。这三个研究中心从馆藏、研究和教学的不同方面继承了维曼的学术遗产并将其发扬光大。维曼教授对瑞典古脊椎动物学发展的贡献,除了他本人的学术成就,还要归功于他坚毅执着的个性,以及他背后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庞大朋友圈。维曼富于进取精神,善于抓住并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并能够激励学生、让他们充分发挥各自的潜力。

身材矮小的维曼举止高雅,但充满活力。他具有孩童般的热情而不知疲倦,随时准备为自己的观点或立场而与人争辩。他对工作的执着,有时达到不讲情面、超乎情理的狂热程度。除了维曼在科学上的成就,他还以他报告课的讲授技巧闻名。他讲课时旁征博引,奇闻趣事顺手拈来。他的报告,妙语连珠,外加各种手势比划,时常吸引大批的学生和其他领域的听众。维曼不仅得到同事和学生的爱戴和尊重,他在世界各地的学术界,更是朋友遍天下。维曼教授为瑞典和中国古脊椎动物学的发展所作的历史贡献,值得后人永世铭记。

注一:笔者为美国新泽西州肯恩大学(Kean University)生物系教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客座研究员。

注二:杨钟健院士的儿媳任葆薏女士为本文提供4张照片(见41页和46页)。艾贝斯塔德博士(J. Ebbestad)为本文提供3张照片(见43页、47页和48页)。任葆薏女士、苗德岁博士、王晓鸣博士阅读文稿,并提出宝贵意见,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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