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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其大半而止”探析

2022-12-29宫乐玲吴涢婷陈锦红

中国民族民间医药 2022年4期
关键词:安胎邪气扶正

宫乐玲 吴涢婷 陈锦红

1.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建 福州 350108;2.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厦门医院,福建 厦门 361000

“衰其大半而止”,语出《素问·六元正纪大论》[1],其阐述妇人气血聚于胎元而内有积聚邪实之证的情况下,“大积大聚”损其胎气,但积聚不除难以安胎;运用剽悍滑利之品起而犯之,恐其损其母体及胎元。“安胎”与“消积”产生矛盾,药之何如?当辨缓急轻重,积聚存内,犯其胎元,故其急可攻之,有是证对是药,可达“有故无殒”,不伤母体及胎元。但猛药峻攻之下,邪实“溃不成军”,需应斟酌情况,不忘妇人重身,使药适至其所,不进服药,勿伤其本,即“衰其大半而止”之意也。后世及历代医家对“衰其大半而止”各有理解及发展,本文探析其深意,做以下整理。

1 浅译“衰其大半而止”

妇人妊娠而有大积大聚等邪实之证,实邪阻碍妊娠,此时应先攻伐实邪,袪邪为主,当邪气已去大半,应停止袪邪,防止攻邪太过正气受损。王冰[1]对其注曰:衰其大半不足伤害生命机能,因而衰大半则止药。若过者则无病可攻,毒气内余,毒之正气,故而曰“过者死”。

《景岳全书·积聚》中,张介宾据此阐发:“治积之要,在知攻补之宜,而攻补之宜,当于孰缓孰急中辨之。凡积聚未久而元气未损者,治不宜缓。”[2]故治积先知攻补之宜,而后辨其轻重缓急。积聚未损及胎气,但缓之其可成“燎原之势”,故可急攻积聚;若积聚日久,元气愈虚,此时起而攻伐,难及积气,反损其正气。

“衰其大半而止”之意,乃辨病势攻补之缓急,知正气之盈亏,不可贸然猛攻或进补。急者攻犯,但“大半”之度,虑其正气之变化,不可过于执着“攻伐”二字。“止”有法度,法辨阴阳虚实。

2 “衰其大半而止”与“扶正”“祛邪”

“扶正”与“祛邪”是一对相互联系又可互相转换的对立关系。一般情况下,“祛邪”和“扶正”是相互冲突的,不能同时进行。但在特殊的情况下,“扶正”有助于邪气祛除,“祛邪”有助于保护正气。

《医宗必读·积聚》对治积提出分初、中、末期,根据邪正双方的变化,提出三种不同的治疗原则[3]。即初期,正气强而邪未深犯,可攻之;中期,病之渐深,邪正相争不下,宜攻补兼施;末期,邪犯日久,踞于体内,正气虚损,虚不受攻,需扶正。疾病是动态的发展,正气与邪气的情况也在不停地改变。治积三期的攻补原则更加揭示治病辨证过程中,务必注重疾病的发展变化,以及用药治进退的治疗思想,辨变活通的思维。

这与“衰其大半而止”所要延伸的涵义不谋而合,“衰其大半而止”中的“止”,提示停止攻邪的法度。当病势已去大半,此时机体无法承受攻邪之力,虽为大积大聚等邪实之证,过度攻邪将会进一步损伤人体正气,不可再攻,否则去生更远。止之法度,简言之“适度攻邪”。然“大半”之度,需虑何时攻邪,何时扶正,扶正祛邪之要义何在。

治疗推动着疾病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墨守一方一则,往往过于专注病邪,而忽视整体的改变。所以,是“攻”,是“补”,抑或“攻补兼施”,何时转变,何时停止,需抓住当前主要矛盾,辨证施治。

3 “衰其大半而止”与“养正除积”

后世根据《素问》指出的“衰其大半而止”的理论,发展出“养正积自消”的治疗原则。何谓“养正积自消”?养正积自除,是停止攻邪之后,邪气已成一盘散沙。此时对于机体而言,在疾病过程中不断损耗的正气,更需在喘息之余迅速集结力量,从而使积聚不攻自破。

当攻积大半之时,《医宗必读·积聚》认为可予以“甘温助脾”[3],可使残余的积聚不攻自消,若攻尽无遗,“其不遗人夭映者鲜”[3],清代沈金鳌在《杂病源流犀烛》对言之亦然,其曰“俾脾土健运,积聚自消”[4]。《折肱漫录》则提到若攻尽实邪,正邪两败俱伤,此时正气虚损,机体羸弱,正气再难进补[5]。故攻伐病深之邪,只需攻治大半,不必尽攻,余邪可通过扶固脾胃元气,实荣卫,则余邪自消[6]。

4 “衰其大半而止”与“久服偏胜”

药物之“毒”,广义而言是药物整体所能发挥的全部药效,包括毒性和药效的双重含义;狭义而言,指的是药物的毒性。用药治疗疾病不得不考虑药物对人体的作用,有是证对是药,利用药物纠正阴阳失和,补偏救弊。

《素问·至真要大论》曰:“久而增气,物化之常也,气增而久,夭之由也。”[1]所以用药表现药效抑或是毒性,除了与辨证施治的准确有关以外,还与服药长短有关。随着治疗的深入,药效不断增强,乃治疗所需;而日久药气愈增,超其所需,则出现药物毒性。《儒门事亲》中言:“凡药皆有毒也,非止大毒、小毒谓之毒。”[7]不单单是属于大毒和小毒的药才是毒药,甘草、人参等药,在久服或药不对证之下,也可以变成伤人之毒药,谓之“久服偏胜”[7]。故不止峻猛剽悍之品易伤人正气,平淡补益之药亦然。其“胜”乃超出、胜过之意。“久服偏胜”是指久服或多服药物,使药性不断累积,超过治疗所用的剂量,在治疗之余,亦伤其正气,使原本的制约失去平衡。

除此之外,中药讲究性味功效,《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言“味伤形,气伤精”[1],指的是虽然药物之气、味能调养人的精气、形神,但用得太过,则损耗人的精气、形神。故而引起“久服偏胜”。

再者,从方药施治的角度而言,汤药不可过服。如《伤寒论》中对于桂枝汤的服用方法,其言若一服汗出疾病即愈,不必再服,再服大汗易伤津液,腠理开而邪气复来。再如运用大承气汤“急下存阴”,通因通用、釜底抽薪之时,腑实热结已下,不用再服,以免误伤津液。此三者亦为“久服偏胜”之道,“衰其大半而止”之深意。

在《素问·五常政大论》中对用药治病提出相对应的原则,其认为,凡用药治病,不必净尽无遗,大毒治病去六成,常毒去七成,小毒去八成,无毒之药去九成。余邪通用食膳调养即可,不要误伤正气[1]。故而治病应考虑用药分寸,不论用药有毒与否、峻猛缓和与否,当以“衰其大半而止”为原则,不能过度用药。

5 “衰其大半而止”与“阴平阳秘”

人体自身在正常情况下,维持着阴阳的动态平衡。疾病发生的根本病机是阴阳失衡,从而出现阴阳的偏胜偏衰,故中医讲究治病求本。正如《素问·生气通天论》言:“阴平阳秘,精神乃治。”[1]因此,在治疗疾病的过程中,应追求以阴阳平衡为目的,纠正阴阳失衡,去除体内亢盛的邪气,使阴阳重新达到平衡。当机体的病势已去大半,存留的邪气难以复起,正气在与邪气相争之后,尚未恢复,但体内的状态即将或已达到“阴平阳秘”的状态时,需“衰其大半而止”,通过顾护后天之本,调畅情志,人体自身便可自我调节及适应,余邪自退。

简单来说,“大半”之势是机体内阴阳即将重归平衡的阶段,如同大战敌兵之后,重拾山河,当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而非苛捐杂税、大兴国建。故而“衰其大半而止”的理论,更强调谨察病机,求其阴阳平衡,讲究“止法”有据,进退有度。从更高的角度而言,其追求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

6 病案举隅

患者某某,女,36岁,2019年9月1日以“停经53天,间断漏红、腰酸1天”为主诉入院。病史概述:患者平素月经规律,15岁,6-7/27-31天,lmp:2019年6月6日。停经1月余自测尿妊娠试验阳性,停经后无毒物、放射性物质接触史及不良服药史,1天前无明显诱因出现阴道间断流血,色鲜红,量约1/2片护垫,伴腰酸不适,就诊我院门诊,查彩超提示宫内早孕伴囊周积液(积液范围38 mm×23 mm)。辰下症见:少量阴道流血,色红,伴腰酸,无腹痛。查体:神清,生命征平稳,舌稍黯苔薄黄,舌下Ⅰ度迂曲,脉弦滑尺脉弱。妇检:外阴已婚已产式,阴道畅,见少量红色分泌物;宫颈光,口闭,未见明显液体流出;未内诊。诊断:胎动不安(肾虚血热证)。治以补肾固冲安胎,凉血活血,科内经验方苎根合剂加减,具体如下:苎麻根15 g,莲子15 g,白芍15 g,桑寄生30 g,黄芩片10 g,续断10 g,黑豆30 g,阿胶5 g。5剂,水煎内服,早晚各1次。

2019年9月5日阴道出血减少,腰酸缓解,续同前方。2019年9月11日阴道又见流血,护垫及擦纸反复见红色夹褐黑色分泌物,复查彩超提示孕囊周边积液(积液范围45 mm×20 mm),积液较前增多,在原方基础上加丹参(颗粒剂),先少予5 g分2次冲于原汤药中,患者出血较前无变化,丹参加量至10 g,暗黑色分泌物较前增多,维持丹参10 g用量1周,密切关注患者阴道出血情况,暗黑色分泌物量多1天后逐渐减少至消失,期间无鲜红色分泌物。2019年9月23日阴道出血止3天,复查彩超提示孕囊周边积液(积液范围24 mm×7 mm),虑其瘀血已去大半,当补肾固冲,安胎为要,故去丹参,以原方补肾凉血安胎。此后出院,门诊随诊,未再出血,出院后1周复查彩超,囊周积液已消。

按语:妊娠之病,当以“治病与安胎并举”,遵《内经》“有故无殒亦无殒”之道。此例中瘀血顽积于胞宫,扰动胎元,是谓“有故”,取丹参活血祛瘀之功,消瘀而止血。从小剂量慢慢化之,渐至常规剂量以观其效。当积血去半,补肾固冲以养正去积。

7 讨论

“衰其大半而止”[1]溯本起源是治疗妇人妊娠“大积大聚”之时,妊娠和攻伐积聚之间虽有矛盾,但积聚停滞进一步损害妊娠,需治病与安胎并举,故“其可犯也”,能“有故无殒”。但当邪气已去大半,切不可一味攻邪,忘乎妊娠之本,应以安胎为要,顾护正气,不必尽攻。简言之,不拘于妊娠,勿忘于妊娠。故临床上多组矛盾同时出现时,应遵循“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的原则,审察缓急,把握攻法使用的时机。在运用“祛邪”与“扶正”时,谨察阴阳之变化,根据邪正阴阳消长变化及趋势,分清主次,做到祛邪不伤正,扶正不留邪,以平为期,“衰其大半而止”,从整体的角度看待疾病,灵活变通,使正气渐复,阴阳调和。

后世所发展的“养正积自除”理论,更加表示了后人对“适度攻邪”的理解,对正气的重视。“大半”的尺度是治疗的转折点,如何掌握转折的时机便变得更加重要。而对于养正积自除的理论,更加针对于邪气已衰,正气将复之势,而对于邪正相持不下之局,是不合适的,此时属于张子和的治积中期[3],应攻补兼施。

在临证之时,处理扶正与祛邪的关系之时,不易分清扶正与祛邪的时机和力度,常常错失治疗的机会,难以制定准确的治疗方案。故需要认识正邪关系,结合张远哲根据古籍对于正邪的描述,将正邪在患者机体的症状反应,大致分为以下七种:一是正气抗邪,正邪相争,机体反应剧烈;二是正气衰弱,无力与邪气相争,机体应答不明显;三是邪气无法引起机体反应,正气极弱;四是邪气极盛,正气猝不及防,以致卒病;五是邪气微弱,机体反应不明显;六是正邪相合,未见明显症状,难以辨识邪气性质;七是和为正气,不和则为邪气[1,8]。基于对正邪关系的理解,人之正气是抵御外邪的根本,无论邪气强弱与否,正气是机体保护的屏障,充盛的正气可复起祛邪、鼓邪外出;无论疾病如何,应时刻兼顾正气,分清治病之攻与守。

久服汤药、过度攻伐,不仅蓄积药毒,损伤正气,还将疾病与机体视为“死水”。过度治疗,更将疾病与机体分别论处,治病而不治人。临证多变,寻阴阳变化之所在,不拘于一方,“大半而止”,不执于一理,不限于一法。其“止”一字更提醒后人,严谨辨识,随证治之。

“衰其大半而止”虽原是针对“大积大聚”之证,但在临床的发展中,不断用于各类疾病,作为治疗思想贯穿始终。其亦引发人类对疾病的认识,当病邪无法尽除,病势已去大半,人体重新达到一个平衡,这个平衡不一定是机体完全健康时的平衡,而是与疾病抗衡的过程中自身形成的新平衡,人与疾病和谐共处,形成“人-疾病”的整体观。这跟近年来临床疗效评价的理念从以“疾病为核心”,最大限度的杀伤肿瘤的治疗模式正向以“患者为核心”,谋求最好生活质量的人性化治疗模式转变,突出“以人为本,带瘤生存”的观念不谋而合[9]。

张介宾提出了治病之道,运针行药施治于内,神应于中。治病当详辨病机,谨察阴阳,不断临证总结。治病之道在乎“神之使”,此乃后人不断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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