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民主革命时期推进史学研究的努力及其特色〔*〕
2022-12-29吴汉全
吴汉全
(杭州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在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历史科学的形成和发展,与中国共产党的奋斗历程是密切相联的。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时期,始终重视并领导包括史学研究在内的学术研究工作,即使是在条件极为艰苦、学术资源严重不足的根据地时代,也没有放松对学术研究的组织和领导。〔1〕在今天,系统地研究并总结中国共产党人建设历史科学、发展史学文化的经验,是一项严肃而又重大的学术课题。
一、宣传和实践马克思主义历史观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是科学的、革命的历史观,因而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就“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的存在条件”。〔2〕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不仅积极宣传唯物史观,而且结合史学研究努力践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理论,为历史学成为历史科学并使历史学置于马克思主义指导之下,作出了积极而又有创造性的重大努力。
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是科学的历史观,不仅是社会变革的理论武器,而且也是指导史学研究及建设历史科学的理论指南。早在五四时期,李大钊等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就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基本原理,开启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之先河。
李大钊撰写的《史学要论》是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在中国发展的拓荒之作。在李大钊看来,“历史”在马克思主义著作中有其特有的意蕴,“马氏似把历史和社会对照着想。他固然没有用历史这个名词,但他所用社会一语,似欲以表示二种概念:按他的意思,社会的变革,便是历史;推言之,把人类横着看,就是社会,纵着看就是历史”。〔3〕李大钊依据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将社会作为历史的研究对象,突出“人类的生活”的社会意义,也就很自然地强调历史是社会的变革,并且把文化纳入历史研究的对象之中。他指出:“历史就是人类的生活并为其产物的文化。因为人类的生活并为其产物的文化,是进步的,发展的,常常变动的;所以换一句话,亦可以说历史就是社会的变革。这样说来,把人类的生活整个的纵着去看,便是历史;横着去看,便是社会。历史与社会,同其内容,同其实质,只是观察的方面不同罢了。”〔4〕又指出:“史学非就一般事物而为历史的考察者,乃专就人事而研究其生成变化者。史学有一定的对象。对象为何?即是整个的人类生活,即是社会的变革,即是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类生活及为其产物的文化。换一句话说,历史学就是研究社会的变革的学问,即是研究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生及为其产物的文化的学问。”〔5〕李大钊将文化纳入历史之中而认为历史学乃是“研究社会的变革的学问”,拓宽了史学研究的范围,使史学研究的重点由研究个人生存经历转移到研究“国民的生存的经历”,认为“今日史学所研究的主要问题,似为国民的生存的经历”。〔6〕李大钊关于史学研究中个人经历与社会关系的论述,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历史辩证法的基本要求,为历史学向科学的目标迈进指明了方向。
经过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与中国的史学实践日益结合起来。翦伯赞1938年出版的《历史哲学教程》,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构建史学理论体系,是全面抗战后宣传和实践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代表作。该著中,翦伯赞强调历史科学的阶级性,对史学史上的神学史观、玄学史观和各种资产阶级唯心史观(包括最新出现的法西斯主义历史观)的产生原因作了阶级分析,并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对“历史发展的合法则性”“历史的关联性”以及“历史的实践性”与“历史的运应性”等问题作了具体的阐述。在“历史发展的合法则性”的论述中,翦伯赞着重阐明了历史发展的规律性,说明马克思关于社会经济形态的理论就是人类历史发展合法则性的体现,但世界史发展的一般法则“并不能把特殊性根除”。在“历史的关联性”的阐述中,翦伯赞论述了历史发展的普遍联系的理论,强调历史唯物主义者应该看到世界是一个整体,是存在着普遍联系的;每个民族都不断受到其他民族的历史影响,同时也影响其他民族和其他国家,因而历史事件在时间上、空间上、主观与客观上具有辩证关系。在“历史的实践性”的论证中,翦伯赞重点地强调实践的极端重要性,不但强调了重视阶级斗争实践的重要性,而且阐发了生产斗争的实践性及其对于历史变迁、社会变革的重要意义。翦伯赞在“群众领袖与历史”的“再版代序”中,以马克思主义阐明群众史观,正确地指出了领袖、个人在历史上的巨大主观作用,并着重阐明只有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的观点,认为“群众的力量与行动,是一切过去以及未来的历史行动决定的力量”;而历史人物的出现,则是由历史发展客观因素所决定的,故而评价历史人物关键是看他“是否代表着大众的一般要求,是否为了实现大众的一般要求而领导这一行动”。〔7〕这就科学地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关于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基本原理。翦伯赞的《历史哲学教程》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建立“历史哲学”体系的著作,在诠释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及构建史学理论体系的进程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因为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而中断,尽管论战中的有些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宣传和践行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工作还在继续着。吕振羽在1940年结合抗日战争的需要,集中精力研究这些论战中未能解决的问题,先后发表了《日本法西斯的中国历史观与三民主义的中国革命》《“亚细亚生产方式”和所谓中国社会的停滞问题》《创造民族新文化与文化遗产继承问题》等文章。1942年,他将这些文章汇编为《中国社会史诸问题》一书,集中地批判日本秋泽修二《中国社会构成》的反动谬论,对“亚细亚生产方式”、中国奴隶制问题、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期性、文化思想上的继承与创新等问题,作了马克思主义的精辟论述,〔8〕是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中国史学界中的成功实践,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中国化进程和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发展。
在此期间,侯外庐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也有积极的探索。侯外庐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于1939年发表《中国古代社会史论》,该著的“第一个原则”就是首先弄清楚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理论,“继承亚细亚生产方式论战的统绪”,努力“把《家族、私有财产及国家的起源》等经典著作和中国古代史的各方面资料结合起来”,〔9〕重点阐述中国古代社会中氏族、财产、国家这三个重点问题。因而,《中国古代社会史论》是关于“氏族、财产、国家等问题的研究在中国的引申和发展”。〔10〕侯外庐在中国古代史的研究中,遵循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原理,着重从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中来说明社会演变的历史,但主张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的论述要给予创造性理解和释读,而不能拘泥于字面上的意义,因而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与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结合中显示出独特的研究路径。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所说的“古代”其实乃是有“不同路径”的,各个国家和民族所走的道路也并不是千篇一律的。他提出:“我断定‘古代’是有不同路径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文献上,所谓‘古典的古代’,‘亚细亚的古代’,都是指的奴隶社会。但是两者的序列却不一定是亚细亚在前。有时古典列在前面,有时两者平列,作为‘第一种’和‘第二种’看待的。‘古典的古代’是革命的路径;‘亚细亚的古代’却是改良的路径。前者便是所谓‘正常发育’的文明‘小孩’;后者是所谓‘早熟’的文明‘小孩’,用中国古文献的话来说,便是人惟求旧、器惟求新的‘其命维新’的奴隶社会。旧人便是氏族(和国民阶级相反),新器便是国家或城市。”〔11〕侯外庐在史学研究中,一方面是注重马克思主义文献的创造性解读,反对照搬马克思主义的现成结论;另一方面则是强调对中国历史演进特殊性的认知,认为史学研究必须坚持理论指导,但又不能代替细致的研究工作,主张要对中国历史演变的特殊性进行深入的探索。他认为,中国古代曾经存在过奴隶社会,但在这一般的规律之中还存在着特殊的规律。换言之,研究古代社会,“我们既要遵循着社会发展史的普遍性,但在特殊的历史规律上,我们又要判别具体的社会发展的具体路径”。〔12〕侯外庐注重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创造性释读与历史研究工作实际的有机结合,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地位中亦有其鲜明的特色,这就是将中国古代史资料与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演进规律“作一个统一的研究”,这实际上也就是“历史科学中关于古代社会的规律的中国化”〔13〕的重大探索。
20世纪30—40年代,毛泽东发表《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运用唯物史观剖析中国古代历史和中国近现代史,形成了既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又有中国特色的历史研究的诠释体系。毛泽东主张运用阶级斗争理论来研究史学,其对宣传和实践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贡献,主要是这样几个方面:
首先,提出阶级斗争观点乃是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唯心主义在解释历史方面的根本标尺。在毛泽东看来,阶级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亦即阶级斗争贯穿于阶级社会的历史之中,故而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就必须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诠释历史。毛泽东说:“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是历史的唯心主义。”〔14〕他批评“企图根本上否认阶级斗争存在的理论是歪曲的理论”,认为“在阶级存在的条件下,阶级斗争不能消灭,也无法消灭”,因而主张用阶级的观点来分析历史上的是非,对历史进行唯物史观的诠释和说明。
其次,从哲学高度梳理阶级社会中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存在样态及衍化趋势。毛泽东在《矛盾论》中对于阶级斗争的情形作了哲学的说明,认为阶级斗争在阶级社会中是普遍存在的,亦即在阶级社会里始终存在着“阶级的对抗”这一事实,但要形成社会革命的形势则要待阶级矛盾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他指出:“在人类历史中,存在着阶级的对抗,这是矛盾斗争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它们互相斗争着,但要待两阶级的矛盾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的时候,双方才取外部对抗的形式,发展为革命。”〔15〕毛泽东的看法是,阶级在阶级社会中是冲突的,而冲突的最高表现形式就是“战争”,战争因此也就是“从有私有财产和有阶级以来就开始了的”,在这种意义上说,所谓“战争”实际上乃是“用以解决阶级和阶级、民族和民族、国家和国家、政治集团和政治集团之间、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矛盾的一种最高的斗争形式”。〔16〕毛泽东运用阶级斗争理论来考察历史的变动,把阶级斗争作为阶级社会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注意阐明各个社会形态中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存在形式和发展趋势,清晰地表达了他的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史观。
再次,提出并阐明了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只有阶级斗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的论断。毛泽东特别注重运用阶级斗争理论探讨中国历史演变的进程,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观点重新解释中国历史,高度重视农民的阶级斗争对推动中国封建社会前进的特殊意义,这实际上也是对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在史学研究中的创造性运用。此外,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中,还对阶级社会中所关涉的国体及政体问题、民族斗争问题、意识形态问题等给予马克思主义的回答,这对中国的历史研究及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史学话语体系有着重大的指导意义。
最后,主张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指导研究历史时,要详细地占有大量的历史材料。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强调,不论是研究历史还是研究现状,皆应该“凭客观存在的事实,详细地占有材料”,同时还需要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对所掌握的材料加以客观的分析与评价,并进而“从这些材料中引出正确的结论”。〔17〕由此可见,毛泽东对于历史研究,既重视理论的指导,又高度重视基本材料的掌握,并要求对基本材料加以理论上的分析,因而他所说的理论指导与材料使用,这两者在史学研究中是高度统一的,而统一的基础正是史学研究这种实践活动。毛泽东在《整顿党的作风》一文中又指出,全党同志都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认真地研究中国的历史,研究中国的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对每一个问题要根据详细的材料加以具体的分析,然后引出理论性的结论来”。〔18〕这里,毛泽东也是强调马克思主义理论分析与详细地占有材料这两个基本要求,并认为这两者是相互联系、不可偏废的。
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马克思主义史学工作者,不仅高度重视在史学实践中具体地贯彻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而且特别强调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与详细地占有材料这两者的辩证统一,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史学观点与历史研究的学术实践高度地结合起来。这在历史学建设的历史观和方法论以及基本命题、研究范式、革命话语等方面作了基础性的工作,因而有助于推进马克思主义史学中国化进程,并进而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体系。
二、努力推进中国古代史研究走向深入
中国学术界向来有着研究中国历史的优秀传统,并将历史研究视为资政育人、解读和认知现实、传承历史文化、彰显民族精神的重要手段。五四以后,进入中国现代学术体系的创建阶段,中国古代史的研究仍然是现代中国史学的重镇。在此情形下,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全面地梳理中国古代史,藉以加强对中国历史状况的认知并进而提升对国情的认识,也就成为中国共产党人和马克思主义史学工作者的重大任务。
中国共产党人从事中国古代史研究在建党初期就开始了,推进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与中国古代史研究的结合乃是努力的方向。李大钊不仅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开创者,而且身体力行地开展中国古代史研究,是中国共产党人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开路人物。李大钊撰写的《今与古》《史观》《原人社会于文字书契上之唯物的反映》《土地与农民》《中国古代经济思想之特点》等文章,以唯物史观批判中国古代史研究中的“黄金”说,揭示了“黄金时代”说对于古代史研究的危害,分析了“黄金时代”说在中国古代史研究中盛行的原因,提出了打破“黄金时代”说的学术主张;运用唯物史观考察古代经济生活,对中国远古至商周时期的社会进行科学的阐释,比较系统地考察和梳理了中国古代社会中土地制度的演变历程。李大钊研究中国古代史的特点是,主张运用新史观对古代历史的材料进行新的阐释和说明,积极倡导重点地研究中国古代经济史,重视利用地下考古材料对古代史研究的意义,注意比较研究方法在古代史研究中的运用。总的来看,李大钊对于中国古代史研究在观念开新、研究视角、重要领域等方面都作了开创性的工作,是五四时期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国古代史的杰出代表。〔19〕
经过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取得突出的成就,一批学有根底、研有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成长起来,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学术界的影响与日俱增。
郭沫若所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唯物史观指导中国古代史研究的代表性成果,该著以唯物史观解释中国古代社会演变及其规律,开启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新纪元。他自称该著是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续篇”,〔20〕而写作此书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考验辩证唯物论的适应度”,〔21〕亦即以历史的实际来校验理论的正确性。郭沫若正是以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为指导,从分析生产工具和生产关系入手,揭示了中国从远古到近代的社会经历过原始共产制、奴隶制、封建制和资本制几种生产方式的更替,从而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第一次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阐明了中国历史演进的规律性。郭沫若认为,“中国人不是神,也不是猴子,中国人所组成的社会不应该有甚么不同”。〔22〕他以雄辩的事实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揭示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理论完全适合于中国,这是对借口“中国国情特殊”而否定马克思主义的言论的有力回击,也是对因中国大革命失败而苦闷、彷徨的革命知识青年的有力鼓舞。诚如郭沫若指出的那样,“对于未来社会的待望逼迫着我们不能不生出清算过往社会的要求。目前虽然是‘风雨如晦’之时,然而也正是我们‘鸡鸣不已’的时候。”〔23〕《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为运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点研究中国古代史提供了成功的范例。史学家何干之评价:“郭先生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及其它著作,是以《周易》、《书经》、《诗经》、甲骨文字、金石文字等等史料,来追寻中国历史的开端。他的新史料和新见解,的确使无成见的人们叹服,确为中国古史的研究,开了一个新纪元。”〔24〕史学家董作宾也说:“唯物史观是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领导起来的。……他把《诗》、《书》、《易》里面的纸上材料,把甲骨卜辞、周金文里面的地下材料,熔冶于一炉,制造出来一个唯物史观的中国古代文化体系。”〔25〕郭沫若的研究成果推动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吕振羽、范文澜、翦伯赞、侯外庐等正是在郭沫若的研究基础上开拓前进,使中国古代史研究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出现繁荣的局面。
吕振羽的《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及《殷周时代的中国社会》,亦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推进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中国化、研究中国古代史的经典著作。《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出版于1934年6月。吕振羽在出版“自序”中称这部著作为《中国社会史纲》第一分册,计划写作“四个分册”。撰写此书的目的,“第一只在给无人过问的史前期整理出一个粗略的系统,引起大家来研究;第二只在说明中国社会的发展过程,和世界史的其他部分比校,自始就没有什么本质的特殊,而是完全有其同一的过程”,〔26〕借以批评否认上古史的疑古派及歪曲中国社会性质的“新生命派”和“动力派”,论证马克思主义历史发展理论的普遍意义。李达对该书作了精辟的评价:“对于殷代以前的那一长远的历史时期,著者根据莫尔干的《古代社会》,恩格斯的《家族私有财产及国家之起源》,卢森堡的《经济学入门》等著,探求出史前期人类社会的一般特征;根据中国古籍中神话传说式的记载和仰韶各期古物,探求中国史前期社会的一般特征,对这一历史时期,整理出一个整然的系统。”〔27〕就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演变历程来看,吕振羽的《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以唯物史观为指导,把出土文物与神话传说、民族学资料等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史观指导、史料运用等方面为中国古代史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殷周时代的中国社会》出版于1936年。该书上半部是研究“殷代的奴隶制社会”,探讨殷周社会性质为“奴隶制社会”;下半部是研究“两周——初期封建制社会”,主要论证西周社会性质为初期封建社会。该书在判断殷代为青铜器时代的基础上,论证当时属于奴隶制社会,这一观点为学术界首创。该著提出西周为封建社会的著名论断,并论证西周封建社会是“初期封建社会”,成为学术界“西周封建论”的首倡者。《殷周时期的中国社会》“首创马克思主义的殷商奴隶制说”,该著关于西周封建制性质的论证,其贡献“在于把握产品的分配形式”,“体现了理论与中国历史实践的统一”,“推动了中国古史分期研究的深入,推动了西周封建说学术体系的不断完善和发展”。〔28〕
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延安地区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进入初步成熟阶段,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的中国古代史研究工作取得了重要成就。这一时期,范文澜、郭沫若、侯外庐等在古代史研究方面又有新的创获。
1940年,范文澜受中共中央委托牵头编写一部中国通史,由延安马列学院历史研究室的人员分头编写初稿,参加写作的有谢华、佟冬、尹达、叶蠖生、金灿然等。但初稿出来后,部分详略失当,“不甚合用”,于是范文澜在吸取编写者成果的基础上“从头写起”,并在1940年8月至1941年的4、5月间完成上册(五代十国以前)的写作,又在1941年的年底完成中册的写作,〔29〕这就是《中国通史简编》。该书第一个特点,是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同时又以五种社会形态理论为基础,在把握历史演进脉络的视域之中,比较系统地梳理并叙述了中国几千年历史的发展进程,其突出之处是将中国历史具体地划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在封建社会之中又进一步划分为初期、中期、后期等阶段)等时期,从而形成以社会形态模式划分中国历史阶段的通史体系。如该著认为,春秋是属于“列国兼并”时代,而两汉则是“对外扩张”时代,至于三国则是“内战时代”,其后的两晋是外族侵入时代,唐是封建制度发展时代,北宋是封建制度进一步发展时代,清是外族统治、严格闭关、社会停滞、西洋资本主义侵入时代,等等,较好地将历史演变的阶段性和一般性统一起来。该书的第二个特点,是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阶级分析方法具体地贯彻到中国历史研究之中,尤为重视从历史上的生产关系的突出变化来阐明中国历史演进中阶级及阶级斗争的变化,说明“整部历史只是阶级间、阶层间相互斗争、联合的历史”。该著中,把封建社会里农民对地主的阶级斗争看成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认为中国从秦末大泽乡起义起,两千余年的封建社会内,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几乎从未停止,从而纠正了旧史书咒骂农民起义的偏见。该书的第三个特点是,取材广泛、注重评价、语言简洁、通俗易懂,尤其是在搜集史料上下工夫,不仅从甲骨钟鼎到经传诸子、史书地志中提取基本史料,而且从小说笔记、哲学宗教以至于诗文、歌谣戏曲中梳理相关材料,并加以文字的精心加工,以简洁通俗的语言表现出来,增加了可读性。范文澜对《中国通史简编》的写作特点进行过总结,认为该书比起以前的以封建地主阶级或资产阶级观点来写成的历史书有本质的不同:一是肯定劳动人民是历史的主人,对旧历史书中以帝王将相作为主人的观点予以否定;二是按照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将中国历史划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这样几个段落,这与以往静止地书写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有着根本的不同,同时又将中国封建社会分成三个时期(初期、中期、后期)来说明它的发展过程;三是以阶级斗争理论作为基本线索,着重论述封建统治阶级如何压迫农民及农民被迫起义问题;四是注意搜集劳动人民从事生产斗争的相关材料,并且对中国古代科学发明及农业、手工业等方面的内容加以叙述;五是论述自秦汉以来中国社会以统一为主,在统一的封建社会下,经济发展、文化进步,促使中华民族形成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不同于资产阶级民族的民族共同体。〔30〕
郭沫若于1938年底到重庆,在这里生活了8年,写出《屈原》《虎符》《孔雀胆》《南冠草》等重要的历史剧。此外,他还写出几部重要的史著,代表性著作有《青铜时代》《十批判书》等,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努力。《青铜时代》(1945年)及《十批判书》(1945年)这两部著作,是郭沫若研究先秦学术思想的代表性成果。这两部著作尽管皆是以秦汉学术思想为研究对象,但前者偏重于历史考证,而后者则偏重于学术批评。这两部史学著作也说明,郭沫若此时的研究方向业已转移到社会的思想文化方面。《青铜时代》以研究先秦诸子为主,继续贯彻历史唯物主义原理,从分析社会结构出发来评析历史人物的思想。他将青铜时代作为奴隶制社会的特点,首先研究先秦“天道观”的形成与历史演变,认为老子以“道”来说明宇宙万物的本原,这是对殷周以来人格神的“天”至上权威的否定,因而是中国哲学思想的新发展。郭沫若还具体研究《道德经》文本,分析《道德经》的历史起源及成书的基本情形,认为《道德经》并非老子自己所作,而是出自后学关尹(即环渊)之手,实际上是关尹为阐发老子之旨意而作成的。郭沫若在分析古代思想家时,与社会形态直接联系起来,如在《青铜时代》中,根据青铜器的制作、花纹等,将其分成四个时期(即鼎盛、颓败、中兴、衰败),并指出这四个时期生产方式的变化也是奴隶制社会从兴盛到衰弱的演变。《青铜时代》及《十批判书》作为郭沫若研究先秦思想的姊妹篇,不仅在承继前人积累材料的基础上,又广泛地搜罗材料,尤其是地下发掘的考古材料,而且重点地运用唯物史观进行相关的考订和梳理工作,如在分析孔子思想时,就征引了墨家攻击儒家的材料,并突出《墨子·非儒篇》的学术意义。郭沫若主张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去评论古代思想家,在立足社会状况的同时以时代作为评价的标尺,尤其要注意对生产力发展状况的考察,注意人民群众的历史地位和作用。这就体现出其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与古代人物研究有机结合的研究理念,因而是此前《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著作的进一步深入。
侯外庐大致在1936年左右从经济学转向史学(古代社会史)研究,其后又在中国古代社会史研究中,逐步地向思想文化方向拓展,其重要的表现就是在1941年撰写出《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及《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这两部专著。侯外庐在这两部思想史专著中,提出“社会历史的演进与社会思想的发展关系何在的命题”,主张思想史的研究必须以社会史为基础。侯外庐的《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特别强调社会存在对人们思想观念的影响,认为思想观念的产生、变化皆有其社会根源,尤其是社会的生产方式及社会制度的变革,能够对人们的思想观念以很大的影响。侯外庐的著作注重在历史的纵横性上下工夫,强调思想史研究的“横通”与“纵通”的要求。侯外庐说:“对中国思想史的研究,我以社会史研究为前提,着重于综合哲学思想、逻辑思想和社会思想(包括政治、经济、道德、法律等方面的思想)。……我的研究既注意每种思想学说的‘横通’(即它与社会历史时代的联系),又注意它的‘纵通’(思想源流的演变)。”〔31〕这是其他思想史著作在深度上难以比拟的,在同一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中也是很有代表性的。1946年由重庆三友书店出版的《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于1947年在上海重版时改名为《近代中国思想学说史》,该书共分为三篇,以17世纪清初“启蒙思想”为第一篇,18世纪汉学兴盛时期为第二篇,19世纪末20世纪初为第三篇。这是侯外庐继《中国古代思想学说史》之后又一思想史研究的学术著作,填补了学术界研究的空白,该书同样体现了以社会史来研究思想史的治学路径。
在中国共产党的积极倡导和有力组织下,经过广大马克思主义学者的不懈努力,中国古代史研究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取得了重要的突破,确立了唯物史观在中国古代史研究中的指导地位,既重视人类社会发展的共同规律、又积极探索中国历史演变的自身特点及其特殊道路,科学地勾勒出中国历史发展的脉络及整体面貌,形成了以社会形态演进为特色的中国通史研究体系,涌现出以郭沫若、吕振羽、侯外庐、翦伯赞、范文澜等为主要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大家,这对新中国建立以后中国通史研究的深入发展产生了积极而又重要的影响。
三、积极倡导和组织对中国近代史的研究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活动是在近代中国社会之中开展的,改变近代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形态、建立理想的新社会乃是其奋斗目标。由此,中国共产党从领导民主革命的实际出发,积极倡导对近代中国历史的研究,因而中共许多领导人皆以研究中国近代史见长。譬如,陈独秀、李大钊等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中国近代史这门学科的开创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是用革命史观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先驱。〔32〕又譬如,毛泽东在领导民主革命的过程中,善于分析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剖析近代中国社会的阶级结构,成为中国近代史研究中“革命话语”的指导者。毛泽东曾有研究中国近代史的计划,打算以后专门开展中国近代史方面的研究。1939年1月,毛泽东在致何干之的信中说:“我想搜集中国战争史的材料,亦至今没有着手。我的工具不够,今年还只能作工具的研究,即研究哲学,经济学,列宁主义,而以哲学为主,将来拟研究近代史,盼你多多指教。”〔33〕中国共产党在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实践中,积极倡导共产党人和马克思主义者开展中国近代史的研究,为中国近代史研究体系的建立及“革命话语”的构建作出了贡献。
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特别重视中国近代史,不仅将中国近代史视为中国古代史的历史发展,而且将近代史研究与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的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密切结合起来,力图通过中国近代史的研究来汲取有益的思想资源,指明中国历史前进的方向。譬如,1924年1月,瞿秋白在广州作了《中国革命史之第二篇》的演讲,对新三民主义作了解释,高度评价国民党“一大”在中国革命史中的地位,指出:“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大会便是这新篇的第一页,因为他表示很明显的革命原则,及决心改组的意志;这就是开始集中中国革命势力,以从事于有意识的彻底的斗争。大会有这样的责任,可从大会宣言中看出来。大会宣言是以前所没有的;三民主义因此得有良好的界说,是数十万国民党员共同意志的第一次表现。”〔34〕又譬如,毛泽东在1939年12月发表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文章,对中国近代史研究的贡献是多方面的,最为突出的有三点:第一,科学地揭示了近代中国的社会性质,提出近代中国社会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的论断,并概括和分析了这个社会的六大特点及其所存在的主要矛盾。第二,阐明了近代中国历史演进的“两个过程”,指出:“帝国主义和中国封建主义相结合,把中国变为半殖民地和殖民地的过程,也就是中国人民反抗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过程。”〔35〕第三,确立了以“革命”作为分析框架的中国近代史的研究体系和话语体系。毛泽东在“中国革命”这一章中,以“革命”为中心概念来诠释近代中国社会演变,依次讨论了“百年来的革命运动”“中国革命的对象”“中国革命的任务”“中国革命的动力”“中国革命的性质”“中国革命的前途”“中国革命的两重任务和中国共产党”这样7个问题,〔36〕构建了具有鲜明特色的近代史研究的“革命史”话语体系。再譬如,毛泽东在1941年5月发表的《改造我们的学习》文章中,对中共党内不懂得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近百年史”的现象,提出了严肃的批评:“对于自己的历史一点不懂,或懂得甚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特别重要的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和鸦片战争以来的中国近百年史,真正懂得的很少。”〔37〕此文中,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提出了党内重点地开展近代史研究的“提议”:“对于近百年的中国史,应聚集人材,分工合作去做,克服无组织的状态。应先作经济史、政治史、军事史、文化史几个部门的分析的研究,然后才有可能作综合的研究。”〔38〕
值得注意的是,在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有计划地组织和领导了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工作。1941年7月,中共中央根据毛泽东要着重研究中国革命实际的指示,将原来的延安马列学院正式改组为中央研究院,并由张闻天兼任中央研究院的院长、范文澜任副院长,下设中国政治、中国经济、中国历史等9个研究室。历史研究室由范文澜任主任,下设近代史组、农民土地组和民族史组,各组制定了三年研究计划。按照中央下达的研究计划,1941年下半年历史研究室拟完成的工作是:《中国国文选》(30万字),由范文澜、齐燕铭、叶蠖生、金灿然、刘亚生、佟冬等合编;《中级中国史课本》(20万字),由叶蠖生、金灿然、刘亚生合编;《中国近代思想资料》,由范文澜、齐燕铭、金灿然、叶蠖生合编;《中国文学史》(20万字),齐燕铭编;《中国通史图表》,由陈道、宗箴、孙孝实合编;《中国史初级课本》(10万字),佟冬编。〔39〕不难看出,延安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室所从事的历史研究尽管非常广泛,但中国近代史乃是其主要的研究工作,并且中国近代史研究方面的成果也是非常突出的。
中国共产党人在研究中国近代史的过程中,以“革命”诠释近代以来中国历史进程,因而也就着重于中国革命史的研究,并初步地形成了关于中国近代史研究的革命史框架结构。从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历程来看,李大钊、陈独秀等对“革命史范式”的奠基和“革命话语”的开启有突出的贡献,引领着后五四时期的中国近代史研究,并在事实上成为20世纪30年代中国近代史研究的“革命史范式”的先导。〔40〕譬如,李大钊对于鸦片战争以来的革命史予以高度的重视,揭示了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务,比较系统地考察了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五四运动等的重大革命史事件。又譬如,陈独秀对中国近代社会性质、近代中国历史的主要任务、中国近代的革命运动作出了创造性的研究,不仅对戊戌变法运动及辛亥革命给予历史的分析,而且对五四运动也进行了学术的评价。其后,恽代英于1926年著成《中国民族革命运动史》,用革命史的观点解析近代中国历史,对于近代中国的革命运动如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五卅运动等重点地予以分析,成为近代史研究中“革命史观”的最早倡导者和实践者之一,为后来的革命史体系的建构作出了贡献。
20世纪30年代关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致力于近代中国的社会性质这一根本性问题,由此也奠定了中国共产党人从事近代史研究的革命史体系结构。就学术影响来看,这场关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使人们对近代中国社会的认识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第一,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中所确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概念,是此后的马克思主义者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基础性范畴。在论战中,革命科学工作者认识到,中国传统的封建生产关系尽管正处于瓦解中,但在中国社会生活中仍然占据主导的位置,中国的社会尽管已经不是原来的那种封建社会,但却业已成为“半封建”社会了;帝国主义的侵略使中国丧失主权上的独立性,但中国还没有成为完全的殖民地,于是中国成为“帝国主义侵略下一个半殖民地的封建经济”,〔41〕亦即中国社会乃是一个具有封建性的“半殖民地”社会。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所确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概念,乃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思想学术界的重要成果,对包括中国近代史研究在内的学术研究皆有重大的影响,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分析中国社会情形及研究现实社会问题的基本范畴。第二,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揭示出帝国主义对近代中国社会演变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在论战中,马克思主义者基于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历程的考察,指出帝国主义在中国尽管造成了某种资本主义的关系,但帝国主义在根本上乃是压制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帝国主义“不但不能帮助中国资本主义的独立发展,而且阻碍中国资本主义的独立发展,它不但不消灭乡村中间的封建式的剥削,而且加紧了这种剥削”。〔42〕正是通过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帝国主义侵华史此后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研究中国近代史的一个重要领域。第三,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提升了人们对近代中国社会中封建势力的认知。马克思主义者在论战中认为,封建势力及封建性的生产关系不仅在中国的城市而且在中国的农村,仍然占主导的地位;在农村,地主对农民实行的是超经济的剥削,农民没有丝毫的政治自由,农村中封建生产关系更为严重。王学文指出,在近代中国社会中,城市仍然是“封建式半封建式的榨取形式”,而“在中国农村之内,可以显然看见地主对于农民的劳动榨取着赋役的形态,就是农民要为地主无代偿的服务,或为其搬运粮米,或为其作某种工作,……这种劳动榨取,更形成中国封建的半封建的剥削特征”。〔43〕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马克思主义者关于中国封建势力的研究,为近代中国社会性质的研究作出了贡献。这一研究结论,为此后的马克思主义者研究中国近代史所遵循。第四,论战使人们看到了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社会中发展的实际程度。马克思主义者在论战中指出,近代中国的资本主义确实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中国不独在城市已经受了财政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统治,即使在农村中也已经开始了资本主义的分化”,〔44〕但中国的资本主义非常微弱,缺乏独立性,“就其发展的程度来说,所谓中国的资本主义经济,所谓中国的民族工业,还只限于资本主义工业初期时代的轻工业”,〔45〕并且没有在经济生活中占主导地位。此后的马克思主义者在研究中国近代史时,都将近代中国资本主义发展问题作为重要的研究内容,分析其在近代中国社会演变进程中的地位,并形成学术传统。总的来看,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得出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结论,其意义就是:研究近代中国社会,必须确认近代中国社会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继而必须重点研究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及帝国主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社会中的地位,这就需要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以革命的观点分析近代史上的重大问题,充分地汲取近代以来中国革命的历史教训而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提供历史的借鉴,等等。这样,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科学的中国近代史研究,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中得到发展。
正是在20世纪30年代关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的推动下,中国共产党人所倡导的革命史研究体系逐步形成基本架构,并有力地推动了近代史研究走向深入。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革命史观写成的近代史研究著作,代表性的有华岗的《中国大革命史》(1931年)、李鼎声的《中国近代史》(1933年)、张闻天的《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1937年)、叶蠖生的《中国苏维埃运动史》(1939年)及范文澜的《中国近代史(上册)》(1946年)等。以上的各种近代史研究著作,虽然各有特色,历史分期不一,分量也不相同,但都是以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为指导,以“革命”来诠释近代以来的中国历史。在以上这些著作中,范文澜的《中国近代史(上册)》可以说是运用革命史观研究中国近代史的集大成者,亦被有些学者称为“毛—范革命体系”的标志性著作。该著不仅以阶级斗争作为历史发展的动力,而且以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作为近代中国历史演进的基本线索,是较好地阐发中国共产党人阶级斗争历史观和阶级分析方法的近代史著作。
中国共产党对中国近代史研究的有效组织与积极领导,不仅体现了“以学术讲政治”的理念,而且有力地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与近代中国历史研究的结合,使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密切联系中国共产党人政治实践的中国近代史研究走向成熟,对中国近代史这门学科的建设有着积极的作用。中国共产党的这一努力,固然在于深化对中国国情的认识,总结和汲取历史的经验与教训,明示中国历史的演进态势与前进方向,为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提供学理上的有力支撑,但也有着科学地传承近代中国的思想文化、传布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借以教育广大干部群众的目的。因此,中国共产党领导、组织和推动中国近代史研究的不懈努力,不仅使中国近代史研究这门学科在当时发挥了政治上的作用,而且在建设先进文化、传播中国共产党核心价值观方面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四、倡导中国共产党自身历史的研究
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进程中,不仅注重近代中国社会的研究,而且也特别重视研究自身的历史并给予科学的总结,开创了中共党史学这一新的学科。大致来说,在1925—1927年的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人就开始比较自觉地研究和总结自身的历史。轰轰烈烈的中国大革命失败之后,给中国共产党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历史教训。在此情形下,出于进一步认识中国国情、探求中国革命的规律并进而继续领导民主革命的需要,中国共产党人研究自身历史的自觉性进一步提升,中共党史的研究也就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中,中国共产党重要的领导人如蔡和森、瞿秋白、李立三等,都有专门的党史研究著作。
蔡和森于1926年撰写了《中国共产党史的发展》一书。该书原为蔡和森任驻共产国际中共代表团团长时在莫斯科所作的一次报告,后由向警予根据报告整理,油印成册。蔡和森这个报告的目的,据他自己说有这样几个方面:“第一,说明了党产生的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及党的历史使命和党初期的工作;第二,说明党的政治状况,劳动运动的发展及党内部的政治生活状况及一般的政治状况;第三,说明党如何由小团体而形成大的政党。其从第一次代表大会到第三次大会及怎样由政党形成阶级群众的党,在‘五卅’运动中的作用,而又由第三次大会到‘五卅’运动以致于国民军失败。”〔46〕该书不仅分析了中国共产党产生的历史背景及中国共产党所担负的历史使命,而且比较细致地梳理了中国共产党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并且论述了党的政治责任、政治生活及党领导下的劳动运动的进展情况,同时对党的一大到四大的历次代表大会及其功绩都作了比较中肯的评价,因而是研究中共党史的一本开创性著作。〔47〕
瞿秋白于1929年撰写了《中国共产党历史概论》,这是他于1929年冬至1930年春在莫斯科列宁学院所作的报告,共12讲。虽然该书现只存留提纲,但仍可以看出其显著的特色。首先是该书在文献征引上十分丰富。全书分门别类地征引了党的文献、共产国际指示、党的领导人讲话及报告,引用了当时报刊上的有关评论文章。其次是该书对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作了全方位的记述。举凡中国共产党召开的历次会议,领导的工人运动、农民运动,党组织的发展状况,党的内部争论,共产国际的指导工作,每一阶段的国内外政治经济状况等,都有较为详尽的记载。〔48〕
李立三于1930年2月写作了《党史报告》。该书写作于立三路线贯彻的时期,在解释党的历史过程中带有一些“左”的观点,如把陈独秀式的机会主义作为中国革命惟一要害的东西进行批判,没有看到八七会议之后日益滋长的“左”倾思想及其危害。但该书也有其显著的特色,譬如书中力图处理好党的历史与党的领导人之间的关系,从整个党的思想和组织状况,来叙述党的历史发展;又譬如,该书高度重视八七会议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中的地位,对于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暴动等作了详细的叙述。〔49〕
延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中共党史的研究工作。1941年5月,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中,提倡全党要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和鸦片战争以来的中国近百年史”,全党于是有组织地领导中共历史研究的工作。1941年八九月,中共中央决定编印《六大以来》,作为高级干部学习组、中央党校学习的材料。此后,中共中央书记处又编印了《六大以前》。1941年9月26日中央作出了《关于高级学习组的决定》,指示高级学习组必须“以理论与实践统一为方法”来学习,学习的具体内容是:“第一期半年,研究马恩列斯的思想方法论与我党二十年历史两个题目,然后再研究马恩列斯与中国革命的其他问题”。〔50〕1945年4月,中国共产党第六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七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和影响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的24年历史作了科学的梳理,对重大的历史事件作了论定,为科学的中共历史研究提供了依据并指明了进一步研究的方向。
延安时期的中共领导人带头研究中共历史,形成了高级干部研究中国共产党历史的良好氛围,有力地推进中共党史研究的全面展开。毛泽东于1942年3月在中共中央学习组作了《如何研究中共党史》的报告,提出用马克思主义“全面的历史的方法”研究中共党史,并提出在坚持这个方法的前提下的“古今中外法”。这个“古今中外法”就是“弄清楚所研究的问题发生的一定的时间和一定的空间,把问题当作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历史过程去研究。所谓‘古今’就是历史的发展,所谓‘中外’就是中国和外国,就是己方和彼方”。〔51〕这篇《如何研究中共党史》是关于中共党史研究的理论著作,从理论与实际相联系的高度阐述了中共党史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任务及历史分期等问题。此外,毛泽东还写了大量的文章,在研究中国革命之中,对中国共产党自身的历史予以评述。这一时期,周恩来撰写了《关于一九二四至二六年党对国民党的关系》《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等文章,重点分析国共合作的历史、中共“六大”的历史地位,对于这一时期党的统一战线理论,对于陈独秀在军事、党务、政权上的让步,对于党中央路线在这一时期的变化与转折等,有自己独到的看法。王若飞撰写的《大革命时期的中国共产党》,将中国共产党在大革命过程的历史作了较为系统的叙述,虽然存在着一些事实性错误,如把中共“二大”的地址说成是杭州西湖,把孙中山遗嘱和致苏联的信说成是出自中共之手,但该书的历史线索是十分清晰的,将这段大革命的历史划分为初期、中期和末期,并重点地剖析了陈独秀错误的发展,其结论是:“党的路线在开始与中期基本上是正确的,错误的是末期。”刘少奇撰写的《中国共产党的产生和发展》《中国历史的发展离不开中国共产党》《论党》等文章,对中国共产党产生的历史背景、中国共产党历史的特点、国共合作的历史、中共党内的“左”倾思想、毛泽东思想等重大问题进行研究,并作出了科学的评价。〔52〕
中国共产党对于自身历史的重视和研究,究其研究路径而言有这样几个突出的地方:一是以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为指导梳理中国共产党自身的历史活动,并以“革命”来诠释自身的历史及其特色,体现推进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中国化的努力;二是将中共党史研究置于近代中国社会之中,尤其是置于近代中国的民主革命历程之中,从而确立中共党史研究的革命话语体系;三是遵循经世致用和“以史为鉴”的研究路线,将中共党史研究与现实的政治斗争紧密联系起来,重点论证中共历史活动的合法性、必然性及其进路,故而十分重视从自身活动中汲取相关的经验教训。
五、中国共产党推进历史研究的主要特色
民主革命时期的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和组织历史研究的过程中,除了坚持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以阶级及阶级斗争来考察历史的进程及评析重大的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外,还体现了以下几个重要的特色:
(一)“中国中心”的研究范式
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和推进史学研究中强调,在中国的条件下研究史学,就必须立足于中国的社会实际,注重中国社会所形成的历史条件及中国社会演进的需要,并努力为中国的社会变革和文化建设服务。在中国共产党人看来,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理论武器、学术研究的指导思想,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必须与具体的实际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史学研究也是这样。中国共产党人及马克思主义者所开展的历史研究,具有强烈的“中国中心”意识,要求研究工作立足中国,并重点地研究中国的历史、现实及其演进规律,着重解决当时中国社会所要解决的急迫问题及重大问题,而不是泛泛地、一般地研究历史上的一切问题。毛泽东在1938年10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所作的《论新阶段》报告中,将研究中国历史作为研究工作的三大任务之一:“一切有相当研究能力的共产党员,都要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都要研究我们民族的历史,都要研究当前运动的情况和趋势;并经过他们去教育那些文化水平较低的党员。”〔53〕关于研究中国历史的重大意义,毛泽东在该文中还给予了理论上、现实上的说明:“学习我们的历史遗产,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给以批判的总结,是我们学习的另一任务。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品。……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计,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这对于指导当前的伟大运动,是有重要的帮助的。”〔54〕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要求共产党人,“不单是懂得希腊就行了,还要懂得中国;不但要懂得外国革命史,还要懂得中国革命史;不但要懂得中国的今天,还要懂得中国的昨天和前天。”〔55〕毛泽东在《如何研究中共党史》中也说:“我们研究中国就要拿中国做中心,要坐在中国的身上研究世界的东西。”〔56〕正是在中国共产党的倡导下,中国共产党人和马克思主义者将史学研究的中心放在中国上,取得了一批值得称道的史学研究成果。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史学研究以中国历史的研究为中心是一个鲜明的特色,不仅为全面地继承祖国的优秀文化作出了贡献,而且为现实的政治运动提供了历史的借鉴和本土化的思想资源。
(二)“当代本位”的研究取向
中国共产党面向社会现实、注重重大现实问题的研究,认为研究历史固然是要“尊重自己的历史”,但这种尊重乃是“尊重历史的辩证法的发展,而不是颂古非今,不是赞扬任何封建的毒素”,〔57〕因而极力主张将现实研究与历史研究高度结合起来,这体现了立足社会现实的“当代本位”研究取向。因而,中国共产党在指导历史研究之中,比较侧重于中国近现代史、中国革命史、中共党史这些与现实关联度较高的研究领域。需要指出的是,由20世纪30年代开创的以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古代史研究,也是与现实问题的解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譬如,翦伯赞撰写《历史哲学教程》著作,正是为了配合“伟大斗争的现实行动而写的”,而“历史哲学的任务在于从—切错综复杂的历史事变中去认识人类社会各个历史阶段的发生发展与转化的规律性”,〔58〕故而撰写《历史哲学教程》乃是为当时的民族解放战争提供精神武器,藉以清除隐藏在当时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的“失败主义、悲观主义”的情调,并为历史学科在中国的发展提供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于此,不难看出翦伯赞在史学研究中强烈的当代意识及现实责任感。又譬如,范文澜研究中国古代史,也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怀。在《中国通史简编》中,范文澜明确地以五种社会形态理论来叙述几千年中国历史的进程,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划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又把封建社会划分为初期、中期、后期),从而形成以社会形态模式划分中国历史阶段的通史体系。他指出:“我们要了解中华民族的前途,我们必需了解中华民族过去的历史。”〔59〕中国共产党人历史研究中的“当代本位”取向,强化了历史与现实的内在联系,使史学研究更好地体现出现实性、时代感,很好地发挥了历史研究的现实功能。
(三)“革命史观”的研究体系
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看来,“以往的全部历史,除原始状态外,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而且这些相互斗争的社会阶级“都是自己时代的经济关系的产物”。〔60〕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史学研究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以“社会革命”来诠释社会的变迁,将阶级斗争作为历史发展的主线,认为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性力量,人民群众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而阶级斗争则是历史发展的直接动力。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中指出:“历史的唯物论者观察社会现象,以经济现象为最重要,因为历史上物质的要件中,变化发达最甚的,算是经济现象。”〔61〕又指出:“生产力一有变动,社会组织必须随着他变动。……生产力在那里发展的社会组织,当初虽然助长生产力的发展,后来发展的力量到那社会组织不能适应的程度,那社会组织不但不能助他,反倒束缚他了、妨碍他了。而这生产力虽在那束缚他、妨碍他的社会组织中,仍是向前发展不已。发展的力量愈大,与那不能适应他的社会组织间的冲突愈迫,结局这旧社会组织非至崩坏不可。这就是社会革命。”〔62〕后继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运用生产力理论从阶级斗争的视角解释历史的变迁,并纳入了中国共产党人政治实践的经验。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指出:“中国一切政党的政策及其实践在中国人民中所表现的作用的好坏、大小,归根到底,看它对于中国人民的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有帮助及其帮助之大小,看它是束缚生产力的,还是解放生产力的。”〔63〕中国共产党人确认经济是基础,同时也承认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巨大反作用,并以此来分析社会的结构。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而经济是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体现。这是我们对于文化和政治、经济的关系及政治和经济的关系的基本观点。”〔64〕大致而言,中国共产党人在历史研究中所体现的“革命史观”,其研究工作的基本路径是:在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下,坚持民众本位原则,首先是分析一定社会的经济状况,确定该社会的性质及其所表现的主要矛盾;继而,根据社会性质及其主要矛盾,分析该社会的阶级状况及其阶级关系,从而确认革命的性质;接着,再根据革命的性质,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确认革命的领导者、革命的任务、革命的对象、革命的动力,进而对历史的变迁作出科学的解释和说明。不难看出,中国共产党在组织和领导史学研究中所形成的“革命史观”研究体系,坚持了唯物史观所揭示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原理,并且是在唯物史观与历史研究相结合的进程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史学范式。
(四)“以史为鉴”的研究目标
中国传统史学就有着强烈的“以史为鉴”意识,这种意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和组织的史学活动中也得到继承和发展。中国共产党人在开展史学研究过程中,从指导现实政治运动出发,高度重视史学的现实应用功能,注重从历史研究中来汲取有益的经验教训,把“以史为鉴”作为历史研究的重要目标。譬如,瞿秋白在1928年根据他在中共“六大”所作的“中国革命与共产党”的报告内容,写了题为《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小册子。这是一本6万字左右的通俗党史读物。该书对于中国共产党与中国革命的关系作了较为详细的梳理,在第十一个问题“中国共产党”中,从总结历史经验的角度指出:中国共产党由于“经验、阅历非常之少”,因而“做了两件极大的错误事情”,“第一件是在与资产阶级合作的时候犯的错误。……这种不明白工人阶级利益,向工人的仇敌让步政策,叫做机会主义。第二是执行暴动政策的时候,有些地方没有估计好,没有发动群众,使群众明白暴动的意思,坚决的团结起来动作,却以为可以用少数人的力量去冒险。这种乱干冒险的拼命政策,叫做盲动主义。”〔65〕又譬如,李鼎声1933年出版的《中国近代史》一书特别注重分析和总结近代历史经验,力图为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提供历史的教训。该书注重分析太平天国失败的原因,认为太平天国失败有主观原因与客观原因,其主观原因主要是“缺乏有严密组织与彻底的政治觉悟的中心领导力量”,表现为“在当时没有进步的市民阶级之坚强的反封建组织,亦没有现代的集团的城市生产阶级之有力的革命领导,而充分的表现出的散漫的私有制的农民意识”。〔66〕关于义和团运动失败的原因,该书认为义和团运动的反帝斗争表现出原始性、自发性,“因为没有坚强有力的基本阶级的领导,同时因为不能与全国的反封建势力的革命斗争密切地联系起来,就常常给帝国主义和国内的封建统治阶级残酷地镇压下去了”。〔67〕关于戊戌变法失败的原因,该书认为一方面是因为旧党势力的强大及其镇压政策,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方面,“是没有广大的群众斗争做基础,康有为等虽能揭出资产阶级的改良思想,而因为仅依傍一手无寸柄的德宗做后援,这当然敌不过基础雄厚的反动势力”。〔68〕关于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该书认为在根本上是没有建立一个与反革命相对立的强有力的革命独裁政权,因而变成一个流产的资产阶级革命,而失败的具体原因大致有:一是没有发动全国资产阶级与农民的反封建斗争,二是没有解决农民土地问题这一当时最主要的经济问题,三是因为反革命势力强大,四是没有能执行反帝国主义的革命任务。〔69〕该书对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南昌起义、广州起义也进行了分析,认为南昌起义失败的原因“除了军事方面的战略错误而外,在政治方面主要是缺乏广大工农群众为基础,更没有发动土地斗争,造成了一个单纯的军事投机”。〔70〕李鼎声的《中国近代史》将提炼近代中国历史演变的经验和教训作为一个研究任务,其目的在于指明共产党领导的极端重要性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正确性。“以史为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史学的显著特色和重要传统,这在延安时期得以发扬光大。延安时期,毛泽东在1939年1月致何干之的信中,希望何干之能够在著作中“证明民族抵抗与民族投降两条路线的谁对谁错,而把南北朝,南宋,明末,清末一班民族投降主义者痛斥一番,把那些民族抵抗主义者赞扬一番,对于当前抗日战争是有帮助的”。〔71〕1944年,郭沫若写了《甲申三百年祭》总结了李自成骄傲失败的教训。对此,毛泽东大加赞扬,并把《甲申三百年祭》列为整风文件。他给郭沫若写信说:“倘能经过大手笔写一篇太平军经验,会是很有益的”。〔72〕在党的“七大”上,毛泽东又及时提出了全面总结八年抗战的经验,希望通过总结经验而为我党提供决策的重要依据。在毛泽东看来,学习并借鉴历史,不论对认识全局性问题还是对解决具体问题,都是至关重要的。
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推进史学研究的种种努力,是将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创造性运用到史学各领域的积极尝试,不仅在马克思主义学术中国化进程中成就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体系,而且塑造了自身的先进文化代表者、马克思主义史学领导者的品格。“中国共产党与史学研究”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这一课题的探讨不仅有助于认识中国共产党在史学文化建设中的领导地位,弘扬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优良传统,而且有助于进一步研究此后中国史学发展的基本格局及其特征,深刻理解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史学发展与社会变革的内在关联性,从而与时俱进地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的新路。
注释:
〔1〕参见吴汉全:《试论中共根据地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学术建设》,《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年第5期。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7页。
〔3〕《马克思的历史哲学与理恺尔的历史哲学》,《李大钊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04页。
〔4〕〔5〕〔6〕《史学要论》,《李大钊文集》第4卷,第378-379、386、386-387页。
〔7〕翦伯赞:《历史哲学教程》,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55页。
〔8〕桂遵义:《马克思主义史学在中国》,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92-293页。
〔9〕〔10〕〔11〕12〕〔13〕侯外庐:《中国古代社会史论·自序》,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7、4、6、7页。
〔14〕《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87页。
〔15〕〔16〕《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34页。
〔17〕〔18〕〔37〕〔38〕〔55〕〔63〕《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01、814-815、789、802、801、1079页。
〔19〕吴汉全:《李大钊与中国古代史研究》,《史学月刊》2002年第5期。
〔20〕〔22〕〔23〕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9、6、9-10页。
〔21〕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第331页。
〔24〕《何干之文集》第1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4年,第312-313页。
〔25〕董作宾:《中国古代文化论的认识》,台北:大陆杂志社,1960年,第3页。
〔26〕吕振羽:《初版自序》,《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外一种)》,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8页。
〔27〕《李达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607页。
〔28〕桂遵义:《前言》,《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外一种)》,第8-12页。
〔29〕参见《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17页。
〔30〕参见范文澜:《关于〈中国通史简编〉》,附录于《中国通史简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842-848页。
〔31〕侯外庐:《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1页。
〔32〕参见吴汉全:《李大钊与中国近代史研究》,《近代史研究》2003年第3期;《陈独秀与中国近代史研究》,《安徽史学》2006年第2期。
〔33〕〔71〕〔72〕《毛泽东书信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36、136、241页。
〔34〕《瞿秋白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86页。
〔35〕〔36〕〔53〕〔54〕〔56〕〔57〕〔64〕《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32、632-652、532-533、533-534、407、708、663-664页。
〔39〕韩凌轩:《论延安中央研究院》,《文史哲》2003年第3期。
〔40〕参见吴汉全:《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史概论(1919—1949)》上册,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9页。
〔41〕〔43〕〔45〕王昂:《中国资本主义在中国经济中的地位及其发展前途》,高军编:《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95、189-190、196页。
〔42〕刘梦云:《中国经济性质问题的研究》,高军编:《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第529页。
〔44〕潘东周:《中国经济的性质》,高军编:《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第209页。
〔46〕《中共党史报告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第74页。
〔47〕〔49〕参见张静如、唐曼珍主编:《中共党史学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29-30、47-51页。
〔48〕参见《中国共产党历史概论》,《瞿秋白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875-924页。
〔50〕《中央关于高级学习组的决定》(1941年9月26日),《中共党史参考资料》(五),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7页。
〔51〕《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99-400页。
〔52〕参见吴汉全:《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史概论(1919—1949)》下册,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208-1224页。
〔58〕翦伯赞:《历史哲学教程·序》,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5页。
〔59〕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华北新华书店,1948年,第1页。
〔6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4页。
〔61〕〔62〕《李大钊文集》第3卷,第20、27-28页。
〔65〕《瞿秋白文集》第6卷,第252-253页。
〔66〕〔67〕〔68〕〔69〕〔70〕李鼎声:《中国近代史》,上海:光明书局,1937年,第62-63、230-231、225、306-307、3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