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条龙,性格像猫
2022-12-28娜奥米·克雷泽罗妍莉
娜奥米·克雷泽 罗妍莉
1
“ 我想要你为我造条龙,”客户说,“需要在2月1日前备妥。”
“龙,2月1日”,我在视频会议期间用来做笔记的记事本上写道。也算是信手涂鸦吧。跟客户开会时,我总是难以专注,所以我才成了生物工程师,而非经理人。
我任由杰德去对付客户的问题,自己开始默不作声地草拟龙的设计图。
我是一名活体3D打印领域的生物工程师,所学的是如何制作用于移植的3D打印器官,这比定制打印的动物用处更大。但事实证明,每年都需要一颗新的肾脏或心脏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所以,当我大学时代的朋友杰德提议与我合伙制作定制动物时,我很高兴。杰德学的是商务沟通专业, 他负责“ 管理” 客户,实验室的工作由我来干。
在开业最初那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造出了低过敏原的猫、克隆了人们死去的宠物,偶尔还会接到一些怪项目,比如,造一只形如迷你西伯利亚虎的吉娃娃。
人们提出造龙的要求由来已久,然而,这位客户——是叫布洛迪,还是布雷登来着,拥有一家叫“幻想标准”的公司——还是带着充足资金来真正启动造龙项目的第一人。
2
“不行。”客户看着造好的龙说。
龙顺着我的手臂爬到键盘上,然后在我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前舒展着身体,拱起了脊背。“哦,好一个懒腰哇。”我对它悄声低语。
“那玩意儿连翅膀都没有!难道会喷火吗?”
“火的事我们讨论过了。”杰德说,“我们还专门讨论过真能喷火的龙在保险方面的要求。”
“还有,龙的体型应该更大才对!那家伙也就松鼠那么大吧?”
“比松鼠大呢。”我说。
“尺寸参数我们探讨过了,”杰德说,“我们商定,要造一条4斤半到9斤重的龙。”
“这玩意儿我可不会付钱!”客户说。
“合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我没有再听下去。龙似乎也是。它爬下来,开始玩我的鞋带。
我突然发觉杰德在叫我的名字,便努力装出一副始终专心致志的模样。“薇薇安,你觉得这可能吗?”他问道。
“哦,当然可以。”我答道,心中希望自己说的是真话。
“你觉得这可能吗”原来是要“赶在最后期限前再造出一条龙”。
按照要求,第二条龙我要造得更大,外表要更凶猛,还得添上翅膀。
3
第一条龙的大小与猫不相上下,既然客户拒绝收货,我便把它留下了。我喂它吃蟋蟀、粉虱、胡萝卜片、脆猫粮,偶尔还有沙丁鱼罐头。这条龙长得胖乎乎的,养成了在餐桌前乞食的习惯,它的爪子把我的沙发和窗帘都给撕破了。我工作时,它还喜欢趴在我肩膀后面,就像一块有鳞片的小小电热垫。
待到第二条龙在实验室里孕育之时,我开始称第一条龙为“长龙君”。(“长”的英文发音跟中文里的“龙”相同,而且它真的挺长。)长龙君开始习惯起了这样的日子。首先,它搞清楚了如何打开我存放猫粮的柜子。它还发现我枕头里全是羽毛,一旦把枕头撕破,羽毛就会吹得满卧室都是。
我设计的这条新龙面部会露出更多牙齿,因为他们想要“猛龙”,还会有他们嘱咐过的翅膀——尽管这翅膀基本只是可以抬起来展示的羽冠而已。而且,它身上长的会是羽毛而非鳞片。布莱斯之所以对长龙君不满, 有一点就在于它是棕褐色的,颜色并不鲜艳,而鲜艳的羽毛很好造。
这条新龙出世时状如幼鸟,瘦骨嶙峋,浑身湿透了。与鸟不同的是,它有牙齿。我把它帶回家喂养,让它有时间长大。长龙君觉得帮忙喂养这条新来的龙很有趣,它把粉虱、罐装金枪鱼和花生酱三明治往它嘴里塞,直到它不再那样摇摇晃晃,变得更能自理。
等这条新龙刚长胖了点,它的模样确实令我感到欣喜。它的羽毛金红杂错, 在光下亦显斑斓。面相虽凶恶,却时刻开心快乐,不过,搞出一片狼藉时,它绝对是最快乐的。长龙君会帮忙打开橱柜,它就把里面的东西拖出来,撒得到处都是。
长龙君像猫一样,用猫砂盒解决问题,但这条新龙——我开始管它叫蒂莫西了——确实需要户外时光, 所以我给两条龙都买了皮带,开始牵着它们出去遛弯。后续出现的情况我大概早该料到的:人们注目、提问、要求了解进一步的信息,当然,主要都是冲着蒂莫西来的。长龙君更愿意骑在我脖子上,只要我拉起兜帽,除非它想引起注意,否则人们便不会注意到它。当人们向我索要名片时,我就把杰德的电子邮箱给他们,因为我最不愿做的就是被迫回复所有那些人的邮件,他们竟将蒂莫西视作一只有羽毛、带翅膀的狗。“ 它是条龙。”我反复声明。从这个问题提出的频率来看,我非常确定,客户绝不会满意的。
4
“那不是龙,”客户说,“看着没半点像龙的地方。”
“它有翅膀啊。”我指出。
蒂莫西扑通一声趴到地上,一条后腿在翅膀底下挠啊挠。
“ 这是只狗, ” 客户说,“ 它看着像狗, 有羽毛、带翅膀。它甚至连喷火都不会。”
“ 这条龙我已经替你驯过了。”我说,“它很有教养。而且,如果你好言相请,它还会给你叼东西。”
“你是说它会玩捡球游戏,就像狗那样?那是一只有羽毛的狗。”
“我们给你寄过草图。”杰德说,“你在上面签了字的。”
“要知道,”我说,“我带着蒂莫西去公园的时候,有好几十号人都要找我买类似的动物呢。”
“你给它起名叫蒂莫西?”客户问道。
“只是临时这么叫叫。”我说。
“这跟我要的东西一点也不像,我是不会付钱的!”
“知道吗?”杰德发火了,“ 现在我们已经为你造了两次龙, 工作流程中的每一步你本来都有机会查看的,但你却两次都拒绝收货。蒂莫西是条很不错的龙,你根本配不上它。你走人吧。”
“你不能叫我走人!我才是客户!”
“你走人吧。”杰德又说了一遍,“走好。”
原来,杰德想养蒂莫西。这令我如释重负,因为我那套公寓确实不够大。
但反过来,公寓的大小对于带鳞小猫来说就正合适,或者像猫那么大的龙,随便怎么说吧。
所以, 我留下了长龙君。它的玩伴走后,长龙君起先有点坐立不安,但随后又恢复了原先的习惯,开浴缸、钻橱柜,夜里睡在我枕头上。
5
我们本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听到客户的消息, 结果我们错了。
一条“‘幻想标准公司总部起火”的消息在我的新闻推送里闪现,那位前客户肯定是找到人给他做了条喷火的龙。
及至盛夏,关于我们前客户的新闻成了热门,我并未多想,直到关于某神秘生物的流言传入了我耳中,大家都称其为帕罗奥图鹰马。
我看到照片时,心想:“我觉得它看着不像鹰马, 倒像是龙。”就在这时,我恍然大悟。
两分钟后,我开始翻查其他一切能找到的关于那场火灾以及“幻想标准”公司的新闻,我发觉,其中提及的一名员工叫凯尔·克罗克三世,我在大学上生物工程课时曾经遇到过此人。
我又看了看那只神秘生物的照片:短腿、桶形身、长颈、有翼(但翅膀太小,飞不起来),从照片里看不出它身上是羽毛还是鳞片——只能看出是深灰色。
我大概能明白,尽管它的腿远不够长,为什么人们却会认为它像马。
多数目击事件都发生在帕罗奥图的山麓公园,抑或附近的某一处自然保护区。龙爱玩爱吃,这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条龙可能会喜欢吃什么呢?看见它的人想到的是“马”,所以……或许是马儿口中的美味?
我大学时代的朋友娜迪亚在一座农场长大,她养了匹马。有一次,我趁着春假前去拜访,她给了我苹果、胡萝卜和方糖,好拿去喂她的马。所以,在动身前往帕罗奥图之前,我先到一家杂货店去备货,我还带上了长龙君同行。
6
我把车停在一条小径的起点,把食物装进背包,然后顺着小路往前走。我把苹果切成三角形的小块,边走边不时扔下一块。我心想,就算龙不吃,松鼠也会高兴的。过了一会儿,我又添了块方糖。
骑在我肩上的长龙君突然饶有兴趣地坐了起来, 我放慢脚步,四下张望。
我身后的小路上出现了一只长着翅膀的矮壮生物, 个头不小,正用长舌吸溜着一块方糖。
它身披鳞片, 在日光照射下,可以看出鳞片的颜色是斑斓的暗绿,而非我在照片中所见的灰色。
我原先是想把它引回车里,但它的体形比我预料的大多了,绝对塞不进车里。此刻,它呼噜噜地吞下苹果,然后坐直身子大声打嗝。
是甲烷,我心想,他们大概就是这么让龙喷火的——它喷出的是甲烷。
甲烷一般不会自燃,但我可以担保,龙有的是办法添乱。这家伙兴许是闯进厨房找零食,不小心打开了炉子;或是电源插板过载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嗝便把冒烟的电路变成了大楼火灾。
我拿出手机,给这条龙拍了几张不错的照片,然后给杰德打电话: “ 我需要一辆运马的拖车,我找到他们造的龙了。”
“既然是他们的龙,那干吗要咱们来操心?”他问道。
我只是默不作声地静坐了一分钟。
“行,好吧。”杰德深深一叹,说道。
“ 我应该警告你一声, 我想,它打嗝时会喷出甲烷。”
“ 那最好别由着它到处乱跑。”杰德表示同意,“我过几个小时就到。”
我担心带来的美味不够,留不住这条新龙,但它跟蒂莫西一样, 显然也把长龙君当成了朋友。最后,我用方糖将它引回了停车场,杰德开着租来的拖车才刚到这里。
“真是个怪胎哎。”我们到达时,杰德说。
“别诬蔑香豌豆。”我说。
“你管它叫香豌豆?”
我们把香豌豆装进拖车,带去了杰德的家,因为我的公寓肯定容不下它。
7
两周过去了。我们正设法给它找个好归宿,这时前客户和凯尔露面了,指控我们偷窃。
“別胡说了,”我说,“我们为何要偷你造的生物工程动物?我们的作品可比你的强。”
“ 根据新闻报道, ” 杰德说,“你们公司总部和里面的一切都被彻底烧毁了。就算你真的造过一只跟这只差不多的动物,肯定也惨死在火海里了。”
“它显然是逃走了,”凯尔说,“我认得出自己的作品!”
“我告诉你吧,”杰德说,“假如你认识这生物,那它大概也认识你。咱们让你和薇薇安分别站在篮球场两头,让它站在正中,你们俩可以各自呼唤它,看它去找谁。”
“他会带好吃的来。”等凯尔走到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我向杰德表示反对。
“他当然会带好吃的来。”
杰德说,“但没关系,因为香豌豆还是会选你。”
我们让中立的第三方把香豌豆牵到场地正中。杰德和我拿着一袋苹果站在一头,凯尔和前客户站在另一头, 手里捧着个大碗,里面装着水果和糖果。
有那么一会儿,我很担忧。
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因为牵香豌豆的人刚一松手,它便背对着凯尔,直奔我而来。
凯尔知道自己输了。前客户火冒三丈地走过来,开始嚷嚷着要起诉,说什么“那畜生的选择在法律上并不重要”,还喊着什么“无偿归还”的话。我往后退去,但香豌豆就在身后,所以我也退不了几步。
香豌豆看看我,又看看前客户,轻轻打了个小嗝。真是个小小的嗝啊。
它喷出的甲烷燃起一小团火球,烧掉了前客户的眉毛和部分头发, 还在他鼻子上烙下个水泡。
我们一直以为香豌豆不会自己喷火——因为从未见它喷过。
前客户大喊大叫的内容立刻从他的财产变成了人身伤害诉讼, 然后他和凯尔重新钻回豪车,开走了。这件事到此结束。
香豌豆搬去与娜迪亚同住了。娜迪亚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本有点不安,但一见到香豌豆,她就喜欢上了。她居住的地方雨水充沛,我知道,她跟龙能处得来。养龙当宠物的问题在于,它们很机灵,又爱惹祸。
但龙也会窝在你肩头,在萧瑟冬日给予你温暖。而一旦懂得枕头的作用,它们就不会再将其抓坏,而是会与你共枕。
不过,我们既然对龙越来越了解,也就开始明白:必须是合适的人才配得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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