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西梅卡了一下的酸甜
2022-12-28林舒蓝
林舒蓝
1
江一天是个白胖子,这是叶糯米对他最直观的评价。所以当他第八次嘲笑我时,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扁他。但我什么都没做,皱着眉翻开作业本。江一天收敛语气,凑过脸:“纪灵,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的心刚一软,他就托着腮自顾自说了下去:“你都和我同桌了,不偷着乐,还有时间伤心?”
我果断把一本书砸过去,他踹了我一脚,我一把为他戴上连帽衫的帽子,揪着帽边把他的头往下压,他反手就扭我。一时间桌倒人乱,前桌怒火万丈:“你们怎么回事!”
江一天到来的那个清晨,2月末的天还未转暖,怕冷的我依旧裹着毛绒大衣,睡眼惺忪地走进教室,突然被拍了肩膀。“你就是纪灵?”瞬间清醒的我疑惑地望着这个霸占了我靠窗位子的人,他笑了下,客气地说:“我叫江一天,新转来的。”
我正试图掏点儿零食主动示好,江一天却忽然补充道:“他们都告诉我,同桌很漂亮,可你好像一头熊。”
我有点儿蒙。江一天点醒我: “ 还是只大狗熊。”
“你又是哪来的一头猪啊?”我气得七窍生烟,以牙还牙还附赠了一脚,因此成就了我们的第一架。
2
后来我发现,江一天就是嘴损,还特晚熟,和我打完第一架,就在桌上画起了“三八线”,其实本就是两张小桌拼在一起,根本没必要。
画完后,他的修正带也用完了。正赶上考试,看他急得坐立不安,我不计前嫌,主动借给他修正带,结果他突然打了我一下:“你过界了。”
我一忍再忍,下课时抱着叶糯米“哭诉”。叶糯米正想为我出主意,突然指着江一天后背上的“傻瓜”两个字:“那是你写的吧?”正跑去操场踢球的江一天,显然误会了来往的目光,自以为特别帅。直到回班的路上,被英语老师看见,一把撕了下来。
上课铃打响时,江一天和老师一样铁青着脸。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玩这种幼稚的东西!”老师在台上怒吼。
“纪灵,你完蛋了。”江一天咬牙切齿,但老师追问始作俑者时,他始终坚称,去操场时还没被贴上。他为我掩饰时,一只脚正狠狠踩着我。
3
因为江一天的到来,我平静安稳、偶尔烦恼一下的小日子被彻底打乱了,忍耐力飙升不说,武力值也达到了巅峰。
我们经常因为誰碰了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鸡飞狗跳,几分钟后,又会以同学在围观之类更加莫名其妙的理由结束混战。
当我绞尽脑汁想找个方法结束这种无聊时,江一天竟然主动向我示好,塞了瓶巧克力味的牛奶给我。
下午第三节课课间,我去小卖部买零食,路过操场时,外面的草丛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江一天嬉皮笑脸贴上栏杆:“帮我把书包递出来呗?我翻墙背书包不方便。”想着吃别人嘴软,我递了。
第二天,我连去小卖部都特意绕过了操场,结果刚回到座位,四周的同学纷纷朝我涌来,表示江一天给他们发了QQ,让我去给他递书包。
我抢过一只手机回:“凭什么非让我递?”“因为信任你。”江一天秒回。想了想,我心一软,“哼哧哼哧”跑下楼,把他的书包抡了出去。
4
江一天逃课去琴行学了半个月吉他,我就帮他丢了半个月书包,我们的关系似乎因此有了微妙的变化。
别误会,据不完全统计,他在我板凳上粘过三次口香糖,我往他水杯里放过五次土,他把我推倒在地上一次,我把他踹倒磕在桌上两次。
就是第二次,江一天正单手还击我,突然停了下来。他指着窗外深粉色的黄昏说:“快看,好美!”
春末的风一吹,天空中那条粉色的巨大河流动起来,我为了看清和他靠得很近。教室静悄悄的,有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笼罩在这份温柔下的江一天,有点儿好看又有点儿讨厌,考虑到如果他突然转头说我像只熊,我也不会再打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叹气:“真是个大麻烦。”
这时,江一天的肚子响了一下,我掏出饼干,他尝了一块,惊喜不已,贪得无厌地说:“明天给我带两盒。”
5
我不知道和江一天的关系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我真的给他带了饼干,他觉得我是个好人;也可能是我给周围同学都发棒棒糖时,也有他一根。
次日,他在我桌上放了杯巧克力奶,温热的,我喝得心里七上八下。为了让面颊的温度降下来,我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
那天,历史老师跑来要求同桌互查背诵,我真诚地和他互换了各自背熟的页数。老师第一次巡视到我们座位旁,我赶忙提问了他会的那页,让他在老师面前倒背如流,扬眉吐气。
第二遍巡视时,他清清嗓子,不怀好意地说:“背第14页。”老师的目光转过来,我恼羞成怒,刚才明明清楚告诉过他,第14页千万别问。
支支吾吾的我当即被老师罚站到教室后面,下课前,老师冷着脸说都快“二模”了,让我们罚站的人把不会的那页抄十遍。
6
下课后,我默不作声去找班主任,借口最近视力变差了,又没时间去配眼镜,想换座位。
班主任立刻答应了,回到教室时江一天正笑得龇牙咧嘴,听到班主任指挥,他一下子站起身,质问我:“纪灵,你什么意思?”
“想好好学习。”我回答得义正词严。他又换了副嘴脸:“陈老师,我英语不好,纪灵讲题特清楚,而且我还能帮她补数学。我给她抄笔记,再说,现在都在集中复习讲题,不用怎么看黑板。”
我败下阵来,一言不发回到原位。
我不搭理江一天,他也一点儿都不无聊,听听课、写写试卷,斜靠在后桌上,一只手扯着我的头发玩。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皮筋应声而断。我顿时爆发了,披头散发地使劲把桌子往旁边一拉,跟他分隔开一个过道。过了会儿,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他的狗爬字:“这是两遍,剩下的明天给你。”
我好气又好笑: “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同桌?”江一天挠挠头:“别的女生总被我惹哭,找老师告状,只有你不服,每次都跟我对打。”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了。
7
大概是普通学校的普通班,“二模”之后竟然还有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三个来学校练体操的小孩正好休息,我自告奋勇带他们捉迷藏。正玩得不亦乐乎,一旁的高一学生指着我:“这么大人了,还玩捉迷藏。”
我瞥了他们一眼,心想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可小孩们再喊我时,我明显有一丝底气不足。班里同学也纷纷跑来:“你没看到那群高一的都在笑话你吗?”
我一时手足无措。江一天跑来,大咧咧揽过我的肩,将我带出重围。4月初的南方,风已有些烤人,等我带着小孩们一人一根冰棍从小卖部出来时,江一天恬不知耻地跑来:“怎么没我的份?”
说着,一把抢过我撕了一半的包装袋。
奇怪的是,他撕完后又将冒着冷气的冰棍还给我,目光望着远处:“不要管那些笑你的人,知道吗?”我扬起头,日光下他白皙的面容汗涔涔的,有一丝光亮在闪烁。
江一天难得认真:“他们其实可羡慕你了,就是嫉妒你舒服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会笑话你。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实在不爽,瞪他们一眼,他们肯定立刻就怂了。”
我点点头,破天荒地,他没出损招。而毫无少女心的我,悄悄买了本日记本,把这件事一笔一画地记上。
8
或许是我对江一天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我们之间的气息,像前一刻有人敲碎了一百颗覆盆子,风一吹,酸甜的滋味散去,但如果仔细闻,也能捕捉到若隐若现的余味。
我对叶糯米说:“江一天有时候也挺好的。”叶糯米来回扫视了我三遍,看得我发毛,最后一锤定音:“以他的性格,你俩什么故事都不会发生。”
我本来想试验一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机会。
“三模”前的下午,我找江一天给我讲题,他乖巧地讲了半节课,突然卡在结尾处:“说得口干舌燥,去给我买瓶水。”
我跑去超市買来他每天喝的那种水,江一天突然问我:“买水的时候,老板娘没跟你说什么吗?”“就买个水,能说什么?”我莫名其妙。
“她没问,平时不都是个小伙子来买的吗?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江一天的最后一个音,直接被我踹高了一调。
我带着心思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力气很足。江一天安静地从地上爬起来,什么都没说。
他居然没还手,只是把解题过程写给我,然后自己刷题,看书。只是汽水他碰都没再碰,放久了,在桌上氤氲开一小片水汽。
9
没人戳破我和江一天之间微妙的尴尬,它便彻底横在了那里。
16岁的我尚未学会得心应手地处理这些情感,于是我们相安无事到4月末。一天,江一天在课间时突然开口:“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准备高考。”
“哦!”我干巴巴地半天憋出一句,“一路顺风。”下午我带了个亲手做的香囊,悄悄塞进江一天的书包里,还没重新习惯又可以独霸两张课桌的日子,高考便如约而至。
我和江一天谁也没再联系对方。暑假时,我把故事说给朋友听,他们都十分肯定:“他肯定喜欢你。”
我傻笑着岔开话题,没被嘲笑单相思很幸运,但心里始终有点儿情绪,不是遗憾和怀念,也不全是美好,像嗓子被西梅卡了一下,吞下去后还有点儿不适感,也有点儿酸甜的好滋味。
楚云飞//摘自《中学生博览·甜橙派》2020年第22期,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