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上的蚂蚱
2022-12-28吴卫华
吴卫华
方头的是蝗虫,尖脑袋的叫蚂蚱。蚱蜢是蚂蚱的缩小版,长得再像也是两个品种。春天时,有些种类的蝗虫或者蚂蚱或者蚱蜢,身体的颜色是绿的,到了秋天就成了枯草色。
从火车库到火车站之间,有片场地是專供即将进站的空火车排污的。那儿除了并行或交错的铁轨,就是一列列的火车,红皮的、蓝皮的、白皮的还有绿皮的火车,参差不齐地停在那儿。春夏季节,轨道旁、碎石间,野草应时而生,稀稀疏疏地绽放着红的黄的小花儿。
蚂蚱们蹦跶在碎石间、铁轨上,想飞就能飞得很远,快速扇动的粉红膜翅儿像架小风车,摩擦出咯咯吱吱的繁碎声响,在阳光下几乎能扇出一小团美丽的霞雾。
火车保洁员周秀娥,每次要从那列样子老旧的红皮火车上下来时,总要先递下去两三个大黑色垃圾袋子,袋子里面装着各种塑料瓶子。没有站台停靠的火车,显得离地面很高。递完垃圾袋子后,周秀娥就会抓着火车的扶梯手,费力地下到满是碎石的轨道上。工鞋底薄,踩在碎石上硌得脚底板疼。
早上八点钟的三场,轨道交错,列车静止,阳光洒金,周秀娥从火车上下来后,往往会先欣赏一番眼前带点儿荒凉的景色,然后再细寻荒疏的草丛间有没有蚂蚱。现实往往不会让周秀娥失望,一只或者两只草绿色尖脑袋的蚂蚱,总会在草丛下、碎石间长腿撑地静伏,准备着随时跳跃飞走。一次,在光亮亮的铁轨上,有只一拃长的大蚂蚱在阳光下静静地趴着。这样大的蚂蚱,在周秀娥的乡下老家被称为“老扁担”。它身体修长触角颤颤,真的很像一根老扁担。周秀娥用一根长长的狗尾草撩了它一下,它立时从光亮亮的铁轨上弹跳起来,向着阳光快速扇动粉红膜翅儿,像架小风车,咯咯吱吱地飞远了。周秀娥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只有此情此景才能让周秀娥有种恍如在老家阳光下的自在感。
周秀娥从农村来城市后,进了一家保洁公司做了名火车保洁员。旅客下车后,火车保洁员上车打扫卫生。周秀娥接的是夜班车,一个人打扫四节硬座车厢。每天她都能捡几百个空饮料瓶,在夏季会捡得更多,背到废品回收点可以卖几十元钱。一个月下来,工资外的收入颇丰。周秀娥上夜班一干就是六个钟头,在狼藉一片的硬座车厢里孤身奋战。火车上有电还方便些,大多时候火车到点就整列车停电,周秀娥只能像其他保洁员那样戴着头灯干活儿,既看不到灰尘也看不到其他人。白天睡觉晚上干活儿,周秀娥完全颠倒了日夜,把自己闷得虚白,倒像个城里人了。
从三场走下去,是一片混乱的城中村,像是陷在地下,其实是三场太高了。三场下去就有一户收废品的,一个小小的破院子,傍在三场下面就为方便收火车上保洁员送下来的废品。收废品的中年男人是个外地来的农村人,长得黑瘦,跟扎进火车里因干夜班而闷得面色虚白眼圈发黑的周秀娥正相反。在那个夏天,周秀娥每天八点从火车上下来,看一会儿蚂蚱后,就会绕过列车跨过轨道,把前搭后扛的塑料瓶子、纸箱盒子弄到黑瘦中年人的小小废品回收点。一收一卖,几乎天天打交道,两人就此熟起来,有时唠唠乡下的事情。周秀娥知道中年人的儿子要娶媳妇,当父亲的为彩礼发愁。中年人也知道周秀娥放不下家里的事情。中年人实在,有时收下瓶子零钱不够时,就凑个整数多给周秀娥。
秋天将尽时,周秀娥有次去中年人那儿卖瓶子,卖了二十六元。中年人那时手里只有张五十元的,就干脆把整张五十的给了周秀娥:“这五十先拿去,反正你天天来,明天来时把瓶子给我也就差不多值这些钱了。”
第二天,去中年人那儿卖瓶子的是个老头儿,第三天还是那个老头儿。中年人忍不住问老头儿:“周秀娥怎么不来了?”老头儿说:“周秀娥不干了。”中年人一愣:“她还欠我二十四元。”转而也就释然了:不过二十四元罢了。
第四天周秀娥来了,没有穿工装,没有扛瓶子,打扮得整整齐齐。中年人也没有多意外:“看来要回老家了。”
周秀娥拿出二十四元钱:“今天我是特意来还你钱的。”
中年人也不客气,接过钱说:“回去也好,哪里也比不上家。”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