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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国家安全危机的预警路径

2022-12-28高金虎

情报杂志 2022年7期
关键词:列日涅夫苏联预警

李 静 高金虎

(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南京 210039)

0 引 言

在国家安全工作中,危机预警与处置是情报机构的重要职能。为了确定预警阈值,学界建立了各种预警模型,如洛克伍德预测分析模型(LAMP)[1],美国国防部的《国防预警网络手册》(Defense Warning Network Handbook),张长军则在《战略突袭预警研究》[2]中试图通过确定预警问题、影响因素,规定预警指标,对预警指标进行专家赋值,然后进行量化分析,以确定发出预警的阈值。

表面上看,建立预警模型与指标量化实现了预警分析流程、方法的科学化、可视化,但实际上这种方法存在内生的局限:专家对指标赋值的依据是什么?各类指标之间权重如何确定?预警阈值是各指标量化的加权结果吗?如何保证基于历史案例的预警模型和指标适用于下一次危机?这些问题是量化分析无法回答的。本文拟结合苏联侵捷案例,重构苏联入侵前的决策过程,回答政治、军事征候之间的关系,关键决策点的作出,预警时间等预警情报工作的核心问题。

1 苏联对捷改革的判断:政治征候考察

1968年1月,杜布切克任捷共第一书记,捷改革拉开序幕。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苏联越来越以狐疑的眼光看待布拉格之春。他们发现,布拉格之春的改革对象竟是苏联模式。这是苏联不能容忍的。苏联开始向布拉格发出警告,阻止改革。

1月29日,杜布切克应苏联邀请访问苏联,苏联领导人对杜布切克的报告内容没有公开发表反对意见,但杜布切克还是感受到他报告的内容“同他们乐于听取的不相符”[3]。会谈中,勃列日涅夫批评了捷国内局势的发展,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说,贷款给捷克斯洛伐克是“送给反革命的礼物”[3]。而杜布切克回国后还是取消了新闻审查制度,这触动了苏联的神经。

3月23日,杜布切克前往德累斯顿,出席华约领导人会议。事先苏联告知杜布切克会议的议题是经济问题,但实际讨论的却是捷国内局势。会上,勃列日涅夫和哥穆尔卡(波兰领导人)、乌布利希(东德领导人)、日夫科夫(保加利亚领导人)对杜布切克进行了围攻。他们逼问捷共要把捷克斯洛伐克引向何方?杜布切克试图说服他们,说通过改革,捷有可能变成西方眼中的“社会主义橱窗”,改革有助于巩固社会主义。哥穆尔卡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对西方各国的社会主义革命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只是保护我们已有的东西,即捍卫我们同资本主义世界之间的边界。因此,我们没有权利进行任何试验。我们在波兰已经看到,这样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4]

3月28日—4月5日,捷共中央召开全会,在没有经过苏共中央批准的情况下,重组了全套党和国家领导班子,通过了《行动纲领》。要知道以前“不要说是捷共中央第一书记的人选,哪怕是捷共州委第一书记的人选,事先都要经过苏共中央的批准”[5]!此后,苏联对捷的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

4月3日,苏联外交部发出通函,指示苏联驻东德、波兰、匈牙利等国大使会见这些国家领导人,向他们通报有一个反国家团体正在捷活动,成员包括社会民主党人切尔尼克、捷共中央委员会前成员普罗哈兹卡、克雷奇将军、作家和政论家科胡特、瓦楚里克、昆德拉、哈维尔等[6]。克格勃开始搜集有关反国家活动的信息。同一天,东德领导层分发了另一份关于捷局势的党内绝密材料。这份材料详细分析了捷共领导层思想战线上的“失误”[7]。日夫科夫也向参加3月29日保加利亚共产党中央全会的代表们介绍了他对形势的看法,他表示“需要尽一切可能,包括冒险,来防止捷猖獗的反革命……我们必须准备采取行动并依靠我们的军队”[8]。上述资料清晰地表明了苏联及其盟友在捷问题上的立场。

4月初,捷共召开中央全会。苏联对此次会议保持了一个星期的沉默。在4月9—10日的苏共中央全会上,勃列日涅夫谈到了捷问题。他表示:“我们党愿意为稳定加强社会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和国防做一切必要的事情。”[9]苏共中央全会宣布:“我们不会放弃社会主义捷克斯洛伐克。”[10]勃列日涅夫在闭门报告中指出,对于捷的事态发展,非常有必要与修正主义和反社会主义势力作斗争!苏联国防部长格列奇科元帅也表示,“如果帝国主义和反革命分子试图将社会主义捷克斯洛伐克从社会主义国家中分裂出去,我们随时准备根据党的决定,与华约军队一起帮助捷人民。”[11]

4月12日,《真理报》开始报道捷共中央全会。《真理报》重点报道了保守派的言论,但对《行动纲领》的内容只字未提。同一天,《真理报》又发表了长文,论述保卫思想的纯洁性,警惕修正主义的危险。《真理报》称捷反社会主义分子企图搞多党派自由主义。30日,《真理报》再次发表长篇评论,对捷反社会主义分子的活动表示不安。

4月底杜布切克开始为大清洗受害者平反,媒体的反苏言论愈演愈烈,这又刺激了苏联的神经。5月4日,杜布切克访问苏联时,杜布切克的态度引起了苏联领导人“毫不掩饰的恼怒”[12]。勃列日涅夫在5月6日举行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强调,在任何关键问题上都无法从捷克斯洛伐克的同志那里得到明白的答案。“他们甚至不尝试总结,这将导致什么,有什么最终目标……他们毫不担心人民的命运、党的命运。杜布切克不仅软弱,而且正如我们越来越相信的那样,是一个可疑的人。他的行为使我们相信,他的目的是清算党和社会主义的所有成果。……我们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和整个在西方、在与联邦德国和奥地利交界处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安全。我们假设在联邦德国方面有21个美国和德国师……我们的政治措施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我们知道,开进军队和我们正在计划的其他措施将引起资产阶级新闻界的反感。显然,在捷克斯洛伐克媒体上也是如此……至少我们将保留社会主义的捷克斯洛伐克……如果我们在联邦德国边境有10个师,那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13]。

5月8日,华约五国领导人在莫斯科会晤,杜布切克没有受到邀请。勃列日涅夫称杜布切克毫无希望。苏联提出进行经济制裁,必要时进行军事干涉。根据苏联驻波兰大使阿里斯托夫的说法,哥穆尔卡发言赞成在捷部署苏军[9]。

5月13日,《真理报》发表社论,称社会主义的敌人正从内部颠覆社会主义社会,莫斯科会晤是在继续采取一系列重要措施。

5月底,以捷克斯洛伐克特瓦尔德军事学院为首上报了两份备忘录,提出在不远的将来退出华约组织,虽然未获杜布切克批准,仍使苏联又惊又怒。[5]6月4—14日,捷国民议会主席斯姆尔科夫斯基访问苏联。勃列日涅夫表示,苏联对捷局势十分担心,对杜布切克被选为第一书记表示不满。斯姆尔科夫斯基表示杜布切克能够控制局势,他是一个真正的领袖。6月中旬,勃列日涅夫通知其他几国领导人,捷领导层——克里格尔、奇萨尔日、希克、姆林纳尔日、西蒙组成了修正主义集团。他提出将杜布切克和切尔尼克与修正主义者分开,并说服他们依靠党内“健康力量”[14]。

以上,我们简要梳理了苏联及其盟友与捷克斯洛伐克的政治互动。从这些互动中,我们可以看出苏联对捷改革的性质做出了极其负面、极为严重的判断。苏联认定,改革与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是背道而驰的,也是不可容忍的。苏联将采取一切措施避免最严重局面的出现。从预警的角度来说,这些政治互动构成了清晰的政治征候。它表达了苏联的判断与真实意图。但在这一阶段,通过政治压力扶持“健康力量”是苏联的主要考虑。

2 苏联侵捷的军事准备:军事征候考察

在预警分析中,政治征候非常重要,它表明了对手对双边关系的立场与态度,因此,通常会出现在预警指标表上,成为预警情报人员观察国际关系、判断对手意图的风向标。然而,政治动向通常含糊、不够准确。即使是与外交事务紧密相连的政治指标,如“一如既往强硬的外交政策”或“对关键地区的宣传报道升温”,其本身并不表明任何诉诸武力的决定或意图。但我们发现,在捷改革上,苏联毫不掩饰自己的政治立场,因而,苏联的表态可以构成明确的政治征候。然而,即便如此,仅靠这些政治征候,我们依然无法判断苏联下一步的走向。要判断苏联的底线和意图,我们必须结合军事征候进行分析。

可以说,侵捷是华约五国实施的一次非常成功的军事行动。总共约有50万人参加了多瑙河行动,第一梯队就有24万人。这是二战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部队集结。在3天内,华约军队就完全控制了捷领土。捷共领导人实际上被捕并被带到莫斯科。从8月21日—10月20日,在执行战斗任务中华约五国共阵亡11人,受伤87人,死于意外事故和疾病等原因的85人[15],以极小的代价达成了一次完美的突袭。尽管军事行动非常成功,其实也有明显的迹象可循。

第一个异常迹象,就是有一些苏联元帅和将军参加了德累斯顿会议。这虽然不能表明苏联已经准备动用武力解决问题,但起码表明苏联准备使用武力进行威胁,逼迫杜布切克改弦更张。德累斯顿会议后,苏联开始制定行动方案,其中包括秘密军事措施。4月8日,空降兵司令马尔格洛夫将军收到了一个指令,“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应该开进军队,帮助捷人民军保卫祖国,抵御笼罩在它头上的危险”[16]。指令指出,如果捷人民军对苏军的出现表示理解,那么应该与他们协同执行任务。如果他们敌视空降兵,支持“保守”势力,那么就采取措施遏制他们,“必要的话,解除他们的武装”[16]。

第38军军长马约罗夫将军给出了苏军侵捷最初的行动代号:“伏尔塔瓦河-666(Влтава-666)”,而计划发布的确切日期是1968年4月11日。该计划由格列奇科和总参谋长扎哈罗夫签署。文件写道:“……为镇压并在必要时摧毁捷境内的反革命,第38军将进入捷克斯洛伐克。”[17]该命令确定了第38军的责任区:北摩拉维亚、南摩拉维亚和捷所有十个州中的东斯洛伐克、中斯洛伐克和西斯洛伐克。执行这个任务的兵力有:第24、30、48和128摩步师,第15和31坦克师,以及保加利亚国民军第12摩步团。

4月底,华约总司令、苏联元帅雅库鲍夫斯基本月第二次访问布拉格。5月4日,捷国防部长楚尔宣布,华约将在捷境内举行联合军事演习。不过,楚尔含糊其辞地说,演习的规模尚未确定,可能是参谋演习。波兰、东德的报道称,苏军正通过坦克开道,从波兰向捷快速推进。

随后苏军迅速进入捷境内。5月6—12日,几个苏联师被部署到靠近捷克斯洛伐克的东德、波兰和苏联边境一侧。5月17—24日,格列奇科和其他苏联军事领导人出现在布拉格,宣称华约将于6月在捷和波兰举行演习。楚尔证明演习目的是检验华约部队的战备状况,但演习的规模和时间,连这位国防部长自己也说不清楚,参加演习的人数可能有3 000人之多。6月1—23日,之前已部署到边境的苏军突然进入捷境内,随后苏联的装甲部队和空军也开进了捷境内。华约军队已经占领了各个战略要地,军用机场也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苏军还利用无线电装置对广播电台进行干扰。

6月27日,捷媒体发表了《两千字宣言》,虽然捷国内很快平息了此次事件,却坚定了苏联军事解决的方针。

6月20—30日,华约在捷举行“舒玛瓦”军事演习。7月3日,雅库鲍夫斯基说,演习达到了预定目的,部分苏联军队开始撤出。但布拉格人不仅没有看到军队撤退的迹象,相反有人却看到了苏军建在捷的永固设施,这表明苏军并不准备撤离。果然,演习结束9天后,《真理报》宣布,由于对捷局势的担心,部队将推迟撤离。

7月22日,苏联宣布将在苏联、民主德国和波兰境内组织“纽曼”后勤演习。为了这次演习,苏联征召了部分预备役部队,并征用了部分民用交通工具。7月底,苏联向东德和匈牙利大量运送弹药,这足以表明苏联集结部队的真正意图。苏军正开进波兰境内,共有来自苏联环波罗的海地区的五个师及来自更南部地区的两个师参与了此次行动。在苏军开进波兰后,五六个正在波兰旅游的游客主动向美国驻华沙大使馆报告,说在几个公路交叉路口看到了大量来自苏联的部队正进驻波兰境内。几天后,西方各国的武官就弄清了这些苏军的两个集结地所在,分别在华沙北部和南部,这两个地区都禁止西方武官进入。显然,这是支援侵捷行动的后备力量。平时华约在波兰只有两个师,但到8月初,进驻波兰的华约军队,已经达到了十余个师。“华约军队拥有在8月份的任何时候发动入侵的能力”[18]。

8月11日,苏军又沿着东部、东南部和西部边界进行了“天盾”演习。8月14日,苏军驻东德部队进入紧急战备状态,16日,格列奇科。雅库鲍夫斯基和叶皮谢夫飞抵柏林,视察华约北方方面军,第二天,他们又访问了华沙。8月15日,匈牙利通讯社宣布,匈牙利和苏联的通信部队将在匈牙利举行联合演习。随后,波兰也宣布加入这场演习。但可以发现,飞往华沙和布达佩斯的苏军高级军官,大半与通信演习没有关系。

从以上军事征候可以看出,华约已经通过演习完成了军事部署,已经有能力占领捷克斯洛伐克。下面要做的,就是判断苏联的意图。

3 苏捷关系的决裂和华约内部的统一

从预警的角度来说,苏联已经做好了侵捷的准备,但苏联真的会实施入侵吗?这是我们在考察预警的时候必须考虑的问题。

7月初,苏共中央主席团向杜布切克发出邀请,要求他参加在华沙举行的会谈。但捷共中央主席团答复只参加双边会谈,不参加其他国家共产党的围攻,而且,苏军必须撤出捷境。7月中旬,捷军总政治部主任普尔赫利克中将建议彻底改组华约,缔约国应享有平等的一票,华约是军事组织,不应为政治目的服务。其他华约五国驳斥了普尔赫利克的说法。

7月16日,布拉格公布了华约的一份声明,声明表示,华约虽然是军事组织,却肯定是要在政治上起作用的,“受到帝国主义支持的反动势力对你们党和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共和国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础的进攻,有使你们的国家脱离社会主义道路的危险,从而危害整个社会主义体系的利益……”,“我们不能坐视敌对势力把你们的国家推离社会主义道路并且引起捷克斯洛伐克脱离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危险。这已经不是你们一国的事情了。这是我们参加华沙条约的所有国家的共同事务......对于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基础的威胁正在危害着各社会主义国家的共同的切身利益……我们每一个党都不仅对本国的工人阶级和人民负责,而且也对国际无产阶级和世界共产主义运动负责,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19]这是苏共对捷改革的定性。

苏捷双方的公开论战、捷拒绝参加华沙会议,表明苏捷之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苏联对杜布切克完全失去了信心,换马的决心已下。

在捷问题上,华约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罗马尼亚实质上与捷站在一起,匈牙利基于1956年的教训,内心同情捷克斯洛伐克,而东德和保加利亚则对改革恨之入骨。匈牙利领导人卡达尔认为在集体会议之前举行苏捷会议是有利的[6]。7月13日,他前往捷边境城镇科马尔诺,会见杜布切克和切尔尼克。卡达尔表示不参加华沙会议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这使他所有的调停努力化为乌有。

7月14日,除捷克斯洛伐克外,华约五国领导人在华沙开会。卡达尔提出应选择能得到捷大多数人支持的行动方案,但乌布利希告诉他,“如果你认为你的反对和保留是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而且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在美国和西德帝国主义者对捷拳脚相加后,卡达尔同志,就会轮到你了。”[6]会后,五国发布了上述态度强硬的声明,宣称社会主义国家对反革命绝对不能容忍,呼吁布拉格采取措施,限制事态朝自由化方向发展。随着事态的发展,卡达尔的态度也在改变。8月7日,在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全会上,卡达尔指出,捷内部问题仍未解决,有必要千方百计找到政治解决方案,“但如果这不起作用,不排除采取其他措施。”[20]8月12—15日,卡达尔在雅尔塔会见了勃列日涅夫、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苏联人单独与其谈捷克斯洛伐克的情况,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与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有着特殊的关系,他们希望我们能够影响他”[6]。最终,双方商定在8月17日,卡达尔再次与杜布切克会面。这是苏联在军事行动之前给杜布切克的最后一个机会。1956年匈牙利事件后上台的卡达尔同情捷的改革,洞察苏联的行为模式。他想提醒杜布切克,敦促他尽快履行切尔纳和布拉迪斯拉发会议许下的诺言,撤消克里格尔和齐萨日的领导职务,允许华约部队留在捷克斯洛伐克,以消除莫斯科军事干预的口实。他暗示杜布切克,如果不采取这些行动,苏联会采取军事行动。但杜布切克无动于衷。两人在告别时,卡达尔暗示:“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吗?”[4]然而,杜布切克对此一无所知。他留在布拉迪斯拉发,与妻儿呆了一天,享受天伦之乐。他甚至亲口告诉同志们,他不明白为什么卡达尔要急着与他会面。匈牙利的最后一次调解以失败告终。

11月21日,跨安纳托利亚天然气管道和跨亚得里亚海管道在土耳其和希腊边境的马里查河实现对接。据了解,这两个项目都是“南部天然气走廊”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前者是“南部天然气走廊”计划中最长的部分,全长1850公里,2015年动工,今年6月开始供气。后者目前正在建设中,拟从希腊通过阿尔巴尼亚和亚得里亚海抵达意大利。预计2020年向欧洲国家供气。

帮助莫斯科下定决心的是乌布利希。布拉迪斯拉发会谈后,乌布利希访问布拉格。他要求杜布切克履行切尔纳协议,清除自由化分子,在与西德进行接洽前,首先取得乌布利希的同意。杜布切克一口拒绝。会谈后,乌布利希给勃列日涅夫写信汇报了铁托与杜布切克会谈的情况,说铁托劝杜布切克取消在切尔纳所作的保证,退出华约,加入不结盟运动。他还表示,如果捷真的中立,与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搅在一起,那么,它们将会撕碎社会主义阵营的心脏。最后一句话显然最具杀伤力。捷在苏联的防卫战略中确实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整个华约防卫都要重新考虑。一位苏联高级军官说:“我们对于‘波希米亚钻石’还能不能保持常态——作为我们欧洲防务的一个基石——已经没有信心了。”[4]哥穆尔卡也说,在布拉迪斯拉发没有采取措施是一个莫大的错误。苏联驻捷大使契尔年科也说,捷内部的英德拉—比拉克集团要求坚决采取行动,只要莫斯科下决心,他们就能成立新政权,让莫斯科出兵名正言顺。华约在维护社会主义大家庭的统一上基本取得了一致。

4 最后决策:军事与政治征候的统一

布拉迪斯拉发会议后,形势飞速发展。尽管杜布切克一直在努力防止局势变成1956年的匈牙利,但他还是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杜布切克和他的团队已经设法使其开放、宽容的国内政策赢得了相当多的公众支持,他们也不愿意为迎合苏联而限制人民,他们对苏联的容忍限度没有明确的认识。因此,捷内部政治形势没有改变,新闻界一样不受审查,俱乐部一样活跃。苏联认为这是对盟国关系的威胁[6]。8月13日,勃列日涅夫致电杜布切克,质问为什么没有履行协议,承诺的人事决定在哪里,为什么内政部和国家安全部门没有分离?勃列日涅夫不仅提醒杜布切克遵守有关协议,还称“莫斯科正焦虑着”。杜布切克则闪烁其词,指出人事问题是集体决定的。捷将举行全会,会上将考虑一切问题。他称他不留恋权势,也谈到了面临的困难。勃列日涅夫也发出了警告:捷的新形势可能会迫使苏联做出独立决定。最后,杜布切克愤怒地回应道:“既然莫斯科人认为我们是骗子,那就没有必要再谈了。做你想做的。”[14]这彻底激怒了苏联。

政治解决的希望完全消失,苏联只能采取军事行动了。

8月16-17日,苏联领导人在莫斯科召开会议,最终决定于8月20-21日发起军事行动。8月17日的苏共中央政治局决议《关于捷克斯洛伐克局势问题》写道:“考虑到为使捷共领导层击退右翼反社会主义势力,苏共和其他兄弟党已经用尽一切政治手段影响他们,苏共中央政治局认为:已经到了采取积极措施保护捷社会主义的时机,并一致决定:以武装力量向捷共和人民提供援助支持。”[21]

17日晚,一架苏联民航专机在布拉格的鲁津机场降落,一批克格勃高级专家抵达布拉格。他们此行的目标是与捷内务部副部长、捷秘密警察头子沙尔戈维奇接触。

8月18日,《真理报》再次对布拉格发动攻击,对捷形势表示愤慨。同一天,勃列日涅夫通知其他四国党的领袖,苏联已经决心军事干预。随后,勃列日涅夫给杜布切克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谴责他背叛了切尔纳和布拉迪斯拉发会议精神。

苏联做好了一切军事准备,完美达成了一次突袭。

5 关于苏联的意图和决策时间的判断

前文梳理了苏联侵捷前的政治和军事征候,可以看出,苏联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苏联会真正使用武力吗?换言之,苏联是不是在使用武力,逼迫捷让步?如果是,那么苏联的军事部署是威慑,而不是战争行动。

这涉及评估对手意图的问题。情报机构的两大使命,是评估对方的实力和意图[22]。而在评估意图方面,格拉博提出了5个标准:a.该目标是否是国家的核心利益,决策者不惜代价进行维护?b.该目标是否可行?c.是否具备所必需的军事力量?或者,军备规模已经达到发动进攻的标准?d.除了军事手段,所有的理智选择都用尽了吗?或者,政治手段用尽了吗?最后,风险系数是否足够低?是否处于可容忍的范围?如果所有问题的答案都非常肯定,那么对手发起军事行动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有一个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敌方短期内诉诸军事行动的可能性会明显降低,甚至不可能[23]。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几乎所有的军事冲突都是在其他手段失败后的最后选择。既然政治手段已经无法解决问题,那么,武力就是唯一的选择。而在这方面,苏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苏联侵捷就是一个精心策划、冷静理智并完全符合逻辑的行动。虽然会有风险,但从苏联的立场上看,这和捷脱离共产主义阵营的后果相比不值一提。

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有一定的风险,理性的决策者通常不会选择。但军事行动并非先天就是不理智的手段,尤其是在很有可能取得成功的情况下。从前文的梳理可以看出,4月份苏联已经有了动武的意图,但这并不表明苏联一定会动武,主要是军事准备需要时间,而且苏联认为手中还有其他牌可打。到7月份,所有的军事准备已经完成,苏联通过各个途径向捷施压也以失败告终,这样,动武就提上了日程。此时,国际社会的干预就成了制约苏联的惟一因素。7月19日,苏联召开政治局会议。勃列日涅夫自问:“政治影响的办法我们都用尽了吗?采取极端措施的方法我们做了吗?......当所有取决于我们的政治影响措施都不能取得相应的效果时,只是到那时,我们将采取极端措施。”[5]这表明,苏联领导人认为还没有到使用极端措施的时机。他偏向于对捷施加政治压力,而对采取极端措施的前景持谨慎态度。柯西金支持勃列日涅夫的意见,认为举行双边会晤是施压的好形式。而外交部长葛罗米柯在做最后陈述时表示,“在这样的国际形势下,极端措施不可能引起局势紧张,(世界)大战也不会发生。”[5]葛罗米柯的表述解开了勃列日涅夫的心结。勃列日涅夫一直顾虑如果对捷采取极端措施,美国将会作出什么反应?北约会作出什么反应?现在既然肯定美国不会干涉,那么他对军事干涉也就不那么介意了。事实上,苏联动武解决捷问题,在军事上不存在任何风险。1956年匈牙利事件时,布达佩斯电台反复播放“救急!求助!”的信号,但美国根本就没有援助匈牙利的计划。艾森豪威尔打开地图,对助手说:“匈牙利四面是陆地,我们根本不可能在那里作战。”后来任中情局局长的科尔比说:“尽管美国坚定地承担遏制苏联的义务,但它并不准备试图解放苏联人势力范围之内的任何地区。”[24]捷的情景与匈牙利的情景相似。它的四周均为华约盟国,美国不可能为了它干涉苏联的军事行动。所以,苏联侵捷在军事上没有风险。7月22日,苏联驻美国大使多勃雷宁会见美国国务卿腊斯克。腊斯克表示:美国不想干涉捷的事务[5]。这样,采取极端手段的最后障碍也清除了。当排除了美国干预的风险后,一切都水到渠成。卡达尔的调解只是苏联最后的努力罢了。

6 结 语

在战略预警历史上,苏联侵捷是一个经典案例,通过对这一案例的剖析,本文基本上可以重构出苏联的决策过程,从而对战略预警的过程得出一些规律性的认识。

战略预警关键是构建对方的决策过程,要了解对方所思所想,要准确评估双方存在的利益冲突,对方如何看待当前的战略困境,以及解决手段。如果利益冲突涉及国家核心利益,而对方决策者又决心不惜代价去维护,那么,战争就应该成为一个选项。战略预警工作由此展开。

维护国家安全利益、解决国家安全问题有各种手段,军事手段是最后的手段。所以,战略预警应综合考虑政治与军事征候。政治征候是对手意图的反映,但如果对手没有重大的军事准备活动,或缺乏开展军事行动的实力,那么单纯的政治征候是不可信的。在判断对手意图方面,军事征候比政治征候更有价值。最明显和最能识别的进攻征候是军队的部署以及大规模的后勤准备工作,这些准备工作往往在进攻发起前数周或数月就开始了。一旦准备就绪,敌方就能在其所能够选择的时间点前后发起进攻。当然,如果没有出现政治危机或国际形势的恶化,单纯的军事征候也不可信。在没有危机的情况下,即便军事活动非比寻常,也不会构成预警的条件。所以,对各种征候赋予系数进行加权计算,从而得出所谓预警阈值,是没有依据的。战略预警不是一堆征候指标的系数相加。在战争爆发前,战争发起者通常会进行一定的拒止与欺骗措施,以达成行动的突然性。苏联侵捷前的行为非常符合这一模式。就苏联侵捷而言,当双方在报纸上相互攻击的时候的指标值可能是最高的,而当苏联真正准备展开军事行动时,却降低了调门,刻意做出了缓和的姿态。柯西金致电美总统约翰逊,表示他非常乐意参加裁军会谈,并建议双方可以在21日发表联合声明。莫斯科通过这个动作,意在向美国表明,苏联不关注捷形势,而重视美苏关系。如果我们采取系数叠加的方法,这个时候的指标值反而会低于前段时间,这一现象会让预警人员放松警惕,误以为风险正在降低,局势正在缓和,而事实却是战争正在临近。

战略预警中的指标量化,会让预警人员误入歧途。事实上,格拉博研究的战略预警程序,所使用的方法是传统的定性分析方法。洛克伍德预测分析模型规定了预测事态的基本步骤,通过定义情报问题,确定关键行为者,设想事态可能的发展路径,列出决定事态发展方向的关键事件,设计一系列的观察指标,这种方法本质上属于情景想定,而非量化模型。洛克伍德自认为他建立的预测分析模型不是量化系统是缺点,而洛文塔尔却认为这是优点[1]。2021年兰德公司发布的可扩展预警和复原力模型(SWARM)也是基于征候和预警框架,通过早期预警的方式在网络事件发生前主动保护系统[25]。这表明对预警模型的指标进行量化,并非预警分析的主流方法。美国情报界在进行预警的时候,可能进行过量化模型的尝试,但这种尝试可能没有取得成功。因此,我们可以对预警模型进行量化,但如果认为这是唯一“科学的”方向,势必会导致整个预警情报工作走入歧路。

战略预警是关于对方意图的可能性分析,是一种概率判断,因此,判断失误的概率是存在的。只要对手维持着庞大的军事部署,那么,它就随时可能将军事威慑转变为实际的进攻行动,而对对手的这种选择,战略预警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把最坏情景(战争)纳入预警情报判断的选项,详细描摹事态可能的发展路径,确定关键的指标性事件,指导情报搜集与分析,是情报机构的职责所在。

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是苏联一次标准的军事行动,它完全符合苏联的战争理论。在很大程度上,一国在使用军事力量时都会严格遵守条令条例和作战理论,参谋人员在学校学了关于在特定情况下该如何应对的知识,那么他将来很可能也会这么做。所以,了解并掌握对手的军事学说、作战理论、最近一次实战中的表现、近期军事活动中的变化等情况,对预测对手未来的行为价值巨大、不可或缺。

情报机构应该在恰当的时机进行预警。预警过早,危机迟迟没有发生,预警机构和决策者都容易疲劳进而懈怠,“狼来了”效应会影响决策者对情报机构的信任程度。预警过晚,缺少必要的反应时间,预警的作用就微乎其微。就苏联侵捷而言,德累斯顿会议时,华约已经对杜布切克失去信心,可以说那个时候换马的心态已经萌生,但如果此时就发出预警为时过早,毕竟此时苏联的军事准备还没有展开。然而,到7—8月份,当华约通过各种演习把部队驻扎捷境,特别是后勤开始提供武器装备时,苏联已经启动了战争按钮。这个时候是发出预警的恰当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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