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与2000烈士的不了情

陆荣春 尹丽珊 倪玲

（作者单位：陆荣春，盐阜大众报报业集团；尹丽珊、倪玲，江苏省盐城市经济技术开发区）

盐城，全国唯一没有山的城市，全境都是平原地貌，最高海拔约8米，但就是在这样一个没有山的城市，有一个地方却被称为“岭”，似巍峨高山，耸立在盐城人民心中。它就是五条岭，这里长眠着2000多名盐南阻击战中壮烈牺牲的革命烈士以及“慰烈工程”迁至陵园的近千名英烈，是盐城清明公祭主要场所之一。

清明节期间，五条岭烈士陵园守墓人、55岁的卞康全更加忙碌了，每天都是早早地赶到陵园，忙着为每一位烈士的坟头添上一抔新土，忙着寻找烈士亲属，忙着擦拭墓碑、清扫卫生，忙着为来人宣讲烈士事迹……这样的做法，从他爷爷那时开始，祖孙三代人，至今已经做了75年，从未间断过。想做一件义事不难，难的是几代人、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去做这件事，卞家三代人做到了。

三代人75年守英灵

岭之上，国有殇。五条岭烈士陵园位于盐城经济技术开发区步凤镇庆元村。新扩建的陵园内青松苍翠欲滴，银杏挺拔肃立，新落成的纪念碑巍峨高耸，让原先1米多高的五条土岭的墓区更显凝重浑厚、庄严肃穆。

1947年12月，盐南阻击战在盐城打响，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前赴后继，激战四天四夜，共歼灭敌军4000多人，俘虏3000多人，我军也有2000多名战士血洒疆场。由于战事频仍，条件所限，无法一一建坟，烈士的遗体只能以叠葬的方式匆匆安放在挖好的五条沟内，堆成五条长岭，每条岭长约40米、高1米多、各有31个坟茔，民间称其为“五条岭”。2021年3月，五条岭烈士陵园提升改造工程启动，从原占地10亩扩建至50亩，新建了烈士纪念碑、盐南战役纪念馆、无名烈士墙、党员宣誓墙等。 这里是一座活着的革命博物馆，是一本厚重的历史教科书，有人们永远抹不去的精神印记。平日里，就常见干部群众来到这里接受红色精神洗礼，感悟崇高、净化心灵。每年清明节，来自各地的瞻仰者更是如潮。

五条岭上的青草75年荣枯，卞家3代守护墓园风雨无阻。当年，卞康全的爷爷卞德容参与掩埋烈士遗体，父亲卞华当时才8岁，就站在旁边。此后，卞德容夫妇常带着卞华去五条岭除草添土。

在卞华16岁那年，卞德容离世，留下临终嘱托，就这样卞华成为第二代守墓人。结婚后，妻子程庆莲和卞华一起守，有了孩子，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一起守。分田时，不少人因为五条岭是墓地，不敢要后面的田，“我们不怕，那里埋的都是革命烈士，是不会‘危害’百姓的。”卞华说。

对卞华两口子来说，五条岭里埋着的，是和家中亲人程步凤一样的人。程步凤是卞华的远房舅舅、程庆莲的堂叔，参加革命后于1948年被捕入狱，敌人严刑逼供未果后将其杀害。但当时十来岁的卞康全不能理解父母的做法。“我们兄弟姐妹在家把饭都做好了，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但母亲还在五条岭慢慢添土。为了能早点回家吃饭，我就帮她一起。母亲一边添土，一边跟我们说：埋在这里的烈士和堂外公没有区别，都是我们最亲的人。”

跟着父母，卞康全“自然而然”地接过守墓的“接力棒”。就这样，当年一句“他们是我们最亲的人”在卞家传了下来，在言传身教中一代代默默坚守，从祖父祖母，到父亲母亲，再到卞康全自己，三代人接力守护英灵，75载不曾离开。

帮助英烈寻亲不停步

拔草，添土，守好墓，期待、等待烈士的亲人来寻找他们。

可他们的亲人什么时候才会来？“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有时我也会想，会不会我这辈子也看不到烈士的亲人来找他们，会不会这2000多个鲜红的名字永远被遗忘和掩埋在这片土地里，无人知晓？”卞康全说，他给不出答案。“我觉得我能做的，就只有好好地守护着，等待着。”

2009年，五条岭在当地政府支持下翻新修整，前来瞻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是从那时起，卞康全萌生了一个想法，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帮助烈士们找寻亲人，这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后来，当地组织各村镇收集信息，出版了《难忘五条岭》，书中包含751名烈士名录。卞康全和当时在涟水县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工作的王继华交流中，又获悉85名葬在五条岭的涟水籍烈士名单，这样836名烈士有了“名字”。

有了烈士的信息，帮烈士找到亲人，就成为卞康全心中的执念。2018年，他开始往这836名烈士籍贯地寄送“寻亲信”。《难忘五条岭》被他翻了又翻，有的书页已掉落，烈士名单上做了不同标记，用来区分已联系上、信寄出被退回、未寄出……几年来，卞康全先后寄出上千封信。

一封信，一颗心。多年来，卞康全执着守护“烈士家园”，竭力寻找烈士亲人。这么多年，他寄出了很多的信件，陆陆续续联系上了一些烈士的亲人。

泰州籍烈士季福林正是通过卞康全的努力被家人“找到”的。“72年了，二伯（二爷爷），我们终于找到您了，您该回家了……”2019年12月，一场特殊的祭拜在五条岭举行：因为身体不好，季福林的侄儿季士勋在泰州靖江家中穿戴整齐，通过和在五条岭的儿子电话连线，完成隔空祭拜。

“看到烈士的亲戚们拿着寄给他们的信件找寻到五条岭来，我感到很欣慰，完成了他们一代一代人寻找的这种寄托。”卞康全说。卞康全帮助烈士寻亲的脚步一直在坚持着，通过写信、网上发布以及和媒体、志愿者合作等方式，已让五条岭340余名烈士“找到”亲人。他还会继续尽自己的力量，帮烈士寻亲，只是为了每个为国捐躯的生命背后，那不该被遗忘的名字。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这里的2000多名盐南阻击战中壮烈牺牲的革命烈士的墓碑都能有亲人前来祭扫。

长期的坚持，早已让卞康全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使命感。他在日记中写道，先烈的精神光耀千秋万代……感觉自己的责任，不仅是守好烈士的墓，还要讲好烈士的故事，把烈士的精神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五条岭成心灵归处

少年慕英烈，一生不了情。

卞康全守护烈士墓的做法与其说是执著，倒不如称作虔诚。五条岭似乎已成为卞康全的心灵归处。他变得和祖父、父亲一样，离不开这里。日记本、登记簿、烈士遗物，甚至是参观者敬献花篮上的挽联、退回的寻亲信……与这里相关的一切，都被他用一个个纸箱、行李箱分类收好，整齐摆放在书架上。

其中一只纸箱专门用于存放烈士的遗物：残破的搪瓷碗、断裂生锈的军刺、10多支“黎明”“勒铭”“新星”等牌子的钢笔……这些是在五条岭烈士墓的历次整修过程中，卞康全靠自己微薄的积蓄，从挖掘的民工手中，搜集购买的烈士遗物，他都用红纸包一一包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珍藏家中、悉心保存。关于这些烈士遗物的搜集时间、经过等，他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在卞康全的家中，一本本厚厚的来宾登记簿，里面记录着2010年4月以来前来祭扫五条岭英烈的联系人的联系方式和留言，他将这些登记簿与自己的日记本合并称为“陵园记事簿”，如今，这样的记事簿已经攒有15本。

一片丹心慰忠魂。75年传承，岁月更替，初心不改，卞家三代人心中守护的是被他们称为亲人的人。当年烈士为老百姓牺牲，他们祖孙三代为烈士守墓，这是他们作为当地老百姓对烈士的敬意。

时间流逝，卞康全如今成了满头银发的老人，却依然不忘尽心打扫陵园的每一个角落。这些年，卞康全先后被评为“盐城好人”“江苏好人”“中国好人”……卞康全说，能为烈士守护陵园，是他最感自豪的事，这才是他最高的荣誉，他会一辈子守护好这些为人民而牺牲的英烈。“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先烈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要发扬烈士精神。他们就像天上的太阳光芒四射。我们要牢记这点，坚定地跟党和国家走，让烈士的光照进我们的心里。 ”

人间自有英雄气，薪火相传无止境。阳光照耀下，一条岭、二条岭……五条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烈士的精神化作永不磨灭的丰碑，巍然耸立在盐阜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