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见颇多到相对理性*
——国际话语背景下的中非经贸合作研究综述
2022-12-28唐丽霞赵文杰
唐丽霞 赵文杰
内容提要: 中非经贸合作关系的发展使国际上的相关研究日渐增多,研究的主要内容涉及资源获取、合作模式、劳工权益保护等方面。从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虽然西方话语中的“新殖民主义”等概念日渐缺乏影响力,但中国与非洲扩大经贸合作的行为却遭受到国际社会的质疑;中国采取的“以资源换基础设施”和“精英合作”等合作模式备受争议;而在中非经贸关系不断发展的同时,有关于劳工权益保护和中非文化差异等问题开始受到更多重视。然而,国际社会关注中非经贸合作的根源是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不断扩大。虽然西方话语体系下早期的研究带有明显意识形态色彩和歧视性特征,但随着实证研究的增多和中国做出的积极改变,一些理性的学术分析更加公正地呈现了中非经贸合作的建设性作用。对中非经贸关系的研究方法日趋多元化,观点也存在很大差异。未来,中非经贸合作研究仍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
一、引言
近年来,中国与非洲之间的经贸往来发展迅速。数据显示,2008年至2019年,中国对非直接投资存量从78.0 亿美元增长至443.9 亿美元,12年间增长了近5 倍。①《截至本年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年度数据库,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访问日期:2021年6月10日。2020年,尽管国际贸易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影响,中国与非洲进出口总额仍达到1869.7 亿美元。其中,中国对非洲出口约1142.2 亿美元,自非洲进口约727.5 亿美元。①《2020年12月进出口商品主要国别(地区)总值表(美元值)》,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2021年1月14日,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5/3511695/index.html,访问日期:2021年6月10日。自然资源丰富、劳动力价格低廉且市场前景较好的非洲吸引了众多中国企业前往投资,中非关系也从以往以政治互动为主变为政治经济的共同繁荣。2018年,在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上,习近平主席提出,将推动中国企业未来三年对非洲投资不少于100 亿美元。②《习近平在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开幕式上的主旨讲话(全文)》,新华网,2018年9月3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09/03/c_1123373881.htm,访问日期:2021年6月10日。在国家大力推行“一带一路”倡议的大背景下,非洲必将吸引更多的企业和个人前往投资。
与此同时,中非贸易的快速发展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李安山对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发现,早期的中非关系研究主要关注中国对非援助和政治关系,存在明显的意识形态特征;2000年中非合作论坛后,中非经贸关系发展迅速,中非关系研究开始扩展到经济、文化等领域,但此阶段西方主导的研究存在很多偏见,对中非贸易的发展提出了诸多负面观点;直至2008年,中非关系研究才进入了较为理性的阶段,“虽然歧视性的研究和观点仍然存在,但总体研究趋向理性客观,并且有一定深度的研究成果开始出现”。③李安山:《中非关系研究中国际话语的演变》,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2 期,第19—47 页。李安山的论述从总体上对中非关系研究国际话语的演变进行了梳理。虽然不少学者开始以更为理性的态度关注中非经贸合作,并就中非经贸合作发展的历史、现状、前景及挑战等方面进行研究,但现有研究大多针对某一特定问题或概念,未能较好地总结出国际社会关于中非经贸合作研究的主要特点和发展趋势。本文通过对2005年以来国际上关于中非经贸合作的研究进行梳理,总结出国际话语背景下学界关注的主要问题、呈现的特点以及变化趋势,以期为中非经贸合作相关研究的深化和中非全面合作的持续发展提供参考。
二、合作动机转向互利共赢
中非之间经贸关系的发展涉及诸多领域。从现有贸易结构来看,中国向非洲国家出口大量工业制成品,而非洲则向中国出口了大量初级农业产品和石油等战略资源,并且在中非贸易中中国长期处于贸易顺差的地位。这种“不平衡”的贸易结构使得国际社会对中非贸易的动机提出质疑,甚至指责中国对非洲的投资和贸易活动是为了满足本国的需求,污蔑中国将非洲作为本国商品市场和原料供应地被称之为“新殖民主义”。①Chris Alden, Cristina Alves, “History & Identity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Africa Policy,” 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 Vol.35, No.115, 2008,pp.43-58; Denis M.Tull, “China’s Engagement in Africa: Scope,Significance and Consequences,”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 Vol.44, No.3, 2006,pp.459-479; Zafar Ali,“The Grow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a and Sub-Saharan Africa: Macroeconomic, Trade, Investment, and Aid Links,” World Bank Research Observer, Vol.22, No.1, 2007,pp.103-130.尤其是在2008年以前,在意识形态差异和利益关系的影响下,西方研究者片面关注中非经贸关系发展对非洲的消极影响,以所谓“新殖民主义”“新帝国主义”“资源攫取”等话语来形容中国对非洲的消极作用,②Lyal White, Phil Alves, “China in Africa: A Relationship of (Un)equals in the Developing World,”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13, No.1, 2006,pp.55-62; Chris Alden, “China in Africa,” Survival,Vol.47, No.3, 2005,pp.147-164; Chris Alden, Hughes R Christopher, “Harmony and Discord in China’s Africa Strategy: Some Implications for Foreign Policy,” China Quarterly, No.199,2009,pp.563-584.并将中国对非洲的贸易简单地概括为“寻求资源和市场”。
在诸多批判性话语中,“新殖民主义”和“新帝国主义”等概念因缺乏客观公正的实证证据而日渐式微,而有关中国从非洲进行所谓“资源攫取”的论述至今仍被不少西方研究者津津乐道。拉吉·丹尼尔(Large Danielle)对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发现,有关资源攫取的论述在中非研究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部分西方研究者认为,中国参与非洲事务以资源为导向。③Large Danielle, “Beyond ‘Dragon in the Bush’: The Study of China-Africa Relations,” African Affairs,Vol.107, No.426, 2008,pp.45-61.而克里斯·奥尔登(Chris Alden)和休斯·克里斯托弗(Hughes Christopher)从中国对非政策和战略文件入手进行研究,认为中国参与非洲经济开发区的建设能帮助中国企业利用非洲相对低廉的劳工成本在非洲生产相关产品,并进一步将产品通过非洲销售到欧洲市场,蔑称这样还可以避免国际社会对中国企业“掠夺”非洲资源的指责。换言之,他们认为中国企业进入非洲的动机实质上是利用非洲特殊的优势来获取高额利润。亨宁·梅尔伯(Henning Melber)从中非贸易的现状分析认为,中国和非洲之间的贸易是典型的非对称贸易模式,非洲用原材料交换中国有附加值的工业制成品,这种贸易不会促进全球经济结构的调整和变化,也并未带动当地产业的发展。①Henning Melber, “Reviewing China and Africa: Old Interests, New Trends-or New Interests, Old Trends?”Development Southern Africa, Vol.30, No.4-5, 2013,pp.437-450.他枉称,从非洲的角度来看,中国在非洲的资源获取也受到当地人的质疑,马雷克·哈努施(Marek Hanusch)自称用20 个国家的1.3 万人的问卷调查数据来分析非洲人眼中的中非关系,发现一些非洲国家的人民认为,中国与非洲之间的贸易可能不会给非洲发展带来积极效果,中国在非洲获取大量的能源和资源已经引起了一些当地人的不满,尤其是那些关注人权和治理的国家认为,中国的作用并不是很积极。②Marek Hanusch, “African Perspectives on China–Africa: Modelling Popular Perceptions and Their Economic and Political Determinants,” Oxfor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40, No.4, 2012,pp.492-516.此外,中国政府正在积极推动“南南合作”框架下的一系列合作,希望能够实现中国所期望的互利共赢,但是从贸易、援助和投资三个方面来看,“不平等”的贸易结构、援助中赠款比重过低以及优惠贷款产生的债务问题等都对中国提出的“南南合作”带来冲击,并且认为“南南合作”并不能改变中非贸易的现状,中国仍然从非洲获取大量资源,但并未真正给非洲国家带来建设性的效果。③Wenjie Chen, David Dollar, Heiwai Tang, “Why Is China Investing in Africa? Evidence from the Firm Level,” CESIFO Working Paper, No.5940, 2016,pp.1-42; Sven Grimm, “China–Africa Cooperation: Promises,Practice and Prospect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3, No.90, 2014,pp.993-1011; Francie Lund, Caroline Skinner, “The Investment Climate for the Informal Economy: A Case of Durban, South Africa,” The World Bank Working Paper, 2003,pp.1-26.
然而,随着中非关系研究的不断深入和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一些较为理性的研究开始出现,研究者从中国的国家战略、非洲的发展需要等角度对中非贸易的动机进行较为深入的分析。杰森·殷(Jason Yin)和索非亚·瓦斯凯托(Sofia Vaschetto)通过对中非经贸合作的资料和统计数据进行梳理发现,中国在非洲的经济活动主要是基于资源获取、市场拓展以及构建与发达国家抗衡的联盟这三大战略因素,中非贸易更多是建立在相互补充的双边经贸协定的基础之上,中非经贸合作是双方利益互补的结果。④Jason Z Yin, Sofia Vaschetto, “China’s Business Engagement in Africa,” Chinese Economy, Vol.44, No.2,2011,pp.43-57.王建伟等认为,国际社会认为中国在非洲的行动仅仅是为了能源和原材料等经济利益,但实际上,中国在非洲的扩张不仅仅只是为了经济目的,更重要的是其作为全球新兴崛起力量的战略需要。①JianweiWang, JingZou, “China Goes to Africa: A Strategic Mov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3, No.90, 2014,pp.1113-1132.弗里德里希(Friedrich)等通过对中国与非洲等发展中国家之间经济交往的情况进行研究发现,中国通过对外投资等行为将自身的金融资本转化为国际经济能力,中国的国有企业和政府主导的发展基金向非洲的银行入股并成立了合作基金等,这些合作以中、非双方的共同需求为导向,也使得中国具备经济实力从非洲购买石油等能源来保障本国战略利益。②Wu Friedrich, De Wei Koh, “From Financial Assets to Financial Statecraft: The Case of China and Emerging Economies of Africa and Latin Americ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3, No.89, 2014,pp.781-803.斯文·格林(Sven Grimm)基于联合国贸发会议的数据发现,中国从非洲获取了资源的同时,向非洲销售了大量工业制成品。随着时间的推移,中非贸易开始体现出一定的互补性,即中国虽然从非洲国家获取了大量资源,但中国所提供的工业产品和资金对这些国家长期发展会产生一定的积极作用。③Sven Grimm, “China–Africa Cooperation: Promises, Practice and Prospect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3, No.90, 2014, pp.993-1011.而且,一些实证研究逐渐发现,中非经贸往来对非洲的积极意义日趋明显,菲卡沃伊·多诺—阿多纳萨(Ficawoyi Donou Adonsou)等通过对36 个非洲国家2003—2012年来自中国的外国直接投资(FDI)数据进行分析,发现中国的投资确实能够带动当地经济发展,④Ficawoyi Donou-Adonsou, Sokchea Lim, “On the Importance of Chinese Investment in Africa,” Review of Development Finance, Vol.8, No.1, 2018, pp.63-73.中国对非投资促使当地落后的工业体系得到提升,也带动了当地人力资源状况的改善,对降低非洲工业制成品和食品价格有明显作用。⑤Abdoulkadre Ado, Zhan Su, Roseline Wanjiru, “Learning and Knowledge Transfer in Africa-China JVs:Interplay between Informalities, Culture, and Social Capital,”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Management, Vol.23, No.2,2017, pp.166-179; Mark Klaver, Michael Trebilcock, “Chinese Investment in Africa,” Law & Development Review,Vol.4, No.1, 2011, pp.168-217.概括而言,对中非经贸合作持积极观点的研究关注中非合作的长远发展,认为中国与非洲之间的经贸往来是合作关系而非单向的资源获取,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与非洲的发展状况都在不断变化,双方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在发生改变。⑥Muhammad Akhtaruzzaman, Nathan Berg, Donald Lien, “Confucius Institutes and FDI Flows from China to Africa,” China Economic Review, Vol.44, 2017, pp.241-252.
就中国与非洲贸易的动机而言,中国在非洲的行动被认为是介于“中国威胁”和“和平崛起”两者之间,但绝对不是折中主义。中非之间的经贸合作虽然曾被西方批判为“新帝国主义”和“新殖民主义”,但这一完全有别于西方的合作模式也以其实际效果证明西方偏见的存在。①Jesse Ovadia, “Accumulation with or without Dispossession? A ‘both/and’ Approach to China in Africa with Reference to Angola,” 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 Vol.40, No.136, 2013, pp.233-250; Fantahun H Michael, Africa-China Relations: Neocolonialism or Strategic Partnership, PhD Dissertation, Hawaii: Atlantic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2013.随着中国的崛起,过去认为中国在非洲的行动仅仅是为了能源和原材料等经济利益的观点已经逐渐缺乏说服力。②Jianwei Wang, Jing Zou, “China Goes to Africa: A Strategic Mov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3, No.90, 2014, pp.1113-1132.目前,关于中国在非洲“攫取资源”的话语仍以西方研究者为主,从研究的出发点看,其与西方国家维护本国利益有密切的关系。③Ficawoyi Donou-Adonsou, Sokchea Lim, “On the Importance of Chinese Investment in Africa,” Review of Development Finance, Vol.8, No.1, 2018, pp.63-73.虽然仍有不少研究认为,中国在非洲“攫取资源”并“倾销商品”,但随着中非关系的发展,较为理性和客观的观点逐渐增多。
三、对合作模式的研究在批判中不断发展
中非经贸合作的快速发展不仅表现为贸易额的大幅度增长,且在合作模式、参与主体等方面都有新的变化。中国依托自身在基础设施建设、不干涉内政的外交策略等方面的优势与非洲开展合作。早期中国与非洲之间的合作模式饱受诟病,但突出的成效也使得西方开始重新审视中国模式。
在中国对非投资的主要领域中,资源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长期占据主导地位,中国参与的很多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并不像西方国家那样需要较高成本,而且援助项目的形式较多,但这些建设项目也与非洲的石油、矿产等自然资源有密切关系。④Rqaphael Kaplinsky, Dorothy McCormick, Mike Morris, “The Impact of China on Sub-Saharan Africa,”IDS Working Paper Series, No.291, 2007, pp.1-49.基于中国与非洲贸易动机的判断,一些学者发现,中非之间的贸易活动呈现出“以资源换取基础设施”的特点,而这一模式曾受西方的指责。丹尼斯·塔尔(Denis Tull)通过梳理中国对非政策及相关贸易数据,认为中国是非洲基础设施领域的主要参与者。长期而言,中国借此可以获取非洲国家的政治认同,并在更具有商业或战略吸引力的领域为本国企业打开大门。例如,赢得石油开采权和采矿特许权,这一模式对非洲精英阶层和威权政府有利,却未必有利于非洲自身的发展。①Denis M.Tull, “China’s Engagement in Africa: Scope, Significance and Consequences,”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 Vol.44, No.3, 2006, pp.459-479.扎法尔·阿里(Zafar Ali)则基于中非贸易数据和部分国家的实证案例,指出中国与大多数非洲国家建立了贸易联络,并积极通过投资非洲的港口、道路、通信网络等基础设施以换取其自然资源特许权,对于一些自然资源丰富但发展落后的非洲国家而言,中国参与其基础设施建设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这些国家的发展,但也可能使当地产生“荷兰病”,也并不能有效促进非洲的人力资源开发和自然资源利用,甚至加重非洲国家的腐败发生率。②Zafar Ali, “The Grow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a and Sub-Saharan Africa: Macroeconomic, Trade,Investment, and Aid Links,” World Bank Research Observer, Vol.22, No.1, 2007, pp.103-130.而阿尔维斯·克里斯蒂娜(Alves Cristina)通过历史比较的方法,提出“以资源换取基础设施”的方式并非中国首创,但中国以信用贷款的形式为非洲提供基础设施,同时非洲以资源作为担保,双方形成一套比较成熟的运作方式,但这种模式也因不利于当地产业发展、基础设施后期维护不足、技术转移不到位等问题而影响非洲国家的治理能力,造成其债务负担加重等。③Alves A Cristina, “China’s ‘Win-Win’ Cooperation: Unpacking the Impact of Infrastructure-for-Resources Deals in Africa,”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20, No.2, 2013, pp.207--226.
但随着中非合作模式在近十几年的不断发展和完善,“以资源换取基础设施”的模式也受到重新认识,其积极效果开始被承认。拉斐尔·卡普林斯基(Raphael Kaplinsky)和麦克·莫里斯(Mike Morris)基于安哥拉等国的案例分析和大量统计数据研究发现,中国通过援建交通线路、输油管道、港口等方式帮助非洲提升基础设施水平,也促使中国获得相应资源的开采权。而在一些国家,这种模式也在发生一些积极转变。例如,中国与刚果民主共和国就矿产资源开发达成协议,中国提供贷款并建设基础设施,但当地公司占有较大比重的股份并对中国雇员的数量、周围环境保护以及社会责任的履行等都做出明确规定,从而确保当地的发展得到保障。④Raphael Kaplinsky, Mike Morris, “Chinese FDI in Sub-Saharan Africa: Engaging with Large Dragons,”The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 Research, Vol.21, No.4, 2009, pp.551-569.温斯顿·阿瓦迪(Winston Awadzi)总结以往研究并对比中非之间的政治、经济情况,发现中国本可以像西方国家一样将非洲视为自己的原材料供给国、商品倾销市场并附加很多政治条件,但中国国内发展的成功经验使得中国采取了不同于西方国家的战略来构建中非合作关系,这种发展关系的基本特征是同时提供硬件基础设施和社会服务设施,从而促进非洲国家发展。①Winston Awadzi, “New Perspectives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Role of China in African Development,” Journal of Management Policy and Practice, Vol.14, No.4, 2013, pp.52-62.换言之,中国与非洲之间以基础设施和资源为基础的合作其实较为成功。②Ian Scoones, Kojo Amanor, ArilsonFavareto, et al, “A New Politics of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Chinese and Brazilian Engagements in African Agriculture,” World Development, Vol.81, 2016, pp.1-12.从2002年开始,一些国家开始通过贸易援助的方式与非洲进行经济往来,试图扩大对非进口以促进非洲经济发展。阿杜尼亚·莱米(Adugna Lemi)通过对比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和中国与非洲开展贸易援助的数据发现,中国的贸易援助并不是简单的扩大对非进口,而是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换取非洲的资源,这种“物物交换”的模式实质上扩大了非洲对华出口规模。③Adugna Lemi, “Aid for Trade and Africa’s Trade Performance: Evidence from Bilateral Trade Flows with China and OECD Countries,” Journal of African Trade, Vol.4, No.1, 2017, pp.37-60.就中非合作的模式而言,中国促进双方间的经济合作,在非洲的外交活动被视为“能源和经济外交”,重视基础设施建设并且不干预非洲国家内政,赢得了不少非洲国家政府的欢迎,中国在践行自己独特合作模式的同时,也正在向西方借鉴,如通过谈判与非洲国家签订优惠贸易协定,协调国家力量的参与使中国与非洲之间经贸关系的发展得到更多政治支持等。
总体而言,“以资源换取基础设施”模式被认为虽然并非中国首创,却成为中非合作的一大特征。随着合作的深入发展,这一模式日渐完善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中国的资源利益与非洲强烈的基础设施需求有机结合,开创了新的让非洲大陆充满活力的机制,使中国的优惠贷款能够满足非洲的基本需求,并以资源开采权、使用权等作为担保或偿付方式,这既是对非洲的一种援助,也能够促进中非经贸关系的发展。
四、以政治沟通促进经贸交流
中非经贸关系的快速发展得益于中国与非洲之间政治层面的交流和沟通,良好的政治互动成为中国与非洲开展经贸合作的重要基础。在坚持独立自主、互不干涉内政等外交原则的前提下,中国注重与当地政治精英加强合作。这种“精英合作”模式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却受到西方的指责。
在西方的批判性话语中,中国以政治合作促进经贸关系发展的“精英合作”模式被贴上了忽视人权、加剧利益冲突、破坏民主制度等标签。丹尼斯·塔尔(Denis Tull)基于文献研究分析了2000年前后中国与非洲政治层面的交往,认为中国重视世界多极化的发展和不干涉内政的原则,与非洲当地精英的合作对增加对非援助、削减非洲债务以及中非贸易繁荣起到积极作用,但其政治层面的影响却让人感到不安,因为中国与非洲政府的合作会让当地人权状况加剧。①Denis M.Tull, “China’s Engagement in Africa: Scope, Significance and Consequences,”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 Vol.44, No.3, 2006, pp.459-479.安德里亚·戈尔茨坦(Andrea Goldstein)等基于个别案例的分析认为,虽然中国的参与并未导致非洲政治透明度下降,但非洲的主要资源都由当地精英所控制,而中国与当地精英强化合作并不能惠及普通民众。②Andrea Goldstein, Nicolas Pinaud, Helmut Reisen, et al, “The Rise of China and India: What’s in it for Africa?” OECD Development Centre Policy Insights, No.100, 2006, pp.1-155.罗希特·内(Rohit Negi)等则以非洲当地精英的视角分析中国在非洲投资过程,认为中国企业与当地政治和经济精英的合作必然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从而导致利益冲突的产生。例如,在赞比亚铜矿私有化的过程中,中国企业打破了传统的地方精英控制铜矿的格局,从而导致了利益上的冲突。③Rohit Negi, “Beyond the ‘Chinese Scramble’: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Anti-China Sentiment in Zambia,” African Geographical Review, Vol.27, No.1, 2008, pp.41-63; Chris Alden, Hughes R Christopher, “Harmony and Discord in China’s Africa Strategy: Some Implications for Foreign Policy,” China Quarterly, No.199, 2009,pp.563-584.贾尔斯·莫汉(Giles Mohan)认为,非洲国家分为以下几种类型:被遗忘国家(Pariah Country),如乍得、苏丹等;非自由、弱民主的国家(Illiberal Regimes with Weak Democracy),如尼日利亚、坦桑尼亚等;民主的经济多样化的国家等。中国是前两类国家的主要投资与援助国,中国在非洲的合作通常都是精英层次的,这使得非洲当前政府的合法性得到了加强,但这些非洲国家的政府在执政能力和公信力等方面都有所不足,这样的合作模式一定程度上引起非洲普通民众的不满。①Giles Mohan, “China in Africa: Impacts and Prospects for Accountable Development,” Effective States and Inclusive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re (ESID) Working Paper, No.12, 2012, pp.1-40.
不过,“精英合作”的局面也在逐渐发生改变。在中非贸易过程中,国有企业、私人企业以及个体经营者的数量都在增加,中国也积极推动各类型企业“走出去”,多元化的投资主体在不断拓展非洲市场,“精英合作”也会因为投资主体的变化而发生改变。②Martyn Davies, Peter Draper, Hannah Edinger, “Changing China, Changing Africa: Future Contours of an Emerging Relationship,” Asian Economic Policy Review, Vol.9, No.2, 2014, pp.180-197.杰森·殷等基于质性研究资料进行分析,认为中国与津巴布韦、苏丹等受到西方排挤的国家有比较密切的经贸合作和政治交往。中国的合作建立在经济上互相补充和政治上不干涉内政的基础上,这与西方开展合作时强调贸易协定和所在国人权纪录的方式形成鲜明的对比,有助于非洲走出困境。③Jason Z Yin, Sofia Vaschetto, “China’s Business Engagement in Africa,” Chinese Economy, Vol.44, No.2,2011, pp.43-57.杰西·奥瓦迪亚(Jesse Ovadia)也认为,中国以自己的特有逻辑避开了善治和人权问题,坚称非洲是中国的战略伙伴,中非关系是建立在政治平等互信以及经济双赢和文化交流基础上的,通过与非洲政府强化交流并与当地精英构建合作关系,的确给非洲发展带来了好处。④Jesse Ovadia, “Accumulation with or without Dispossession? A ‘both/and’ Approach to China in Africa with Reference to Angola,” 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 Vol.40, No.136, 2013, pp.233-250.此外,中非合作论坛的成立也在促使中非经贸合作发生转变,这一多边外交模式经过近二十年的不断完善,已经成为中国与非洲大陆开展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合作的重要平台,⑤Piet Konings, “China and Africa: Building a Strategic Partnership,” Journal of Developing Societies,Vol.23, No.23, 2007, pp.341-367; Jakub Jakóbowski, “Chinese-led Regional Multilateralism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 Africa and Latin America: 16+1, FOCAC, and CCF,”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No.113,2018, pp.1-15.中非之间以政治互动促进经贸合作,其过程更加透明,方式也更加有效。⑥Jianwei Wang, Jing Zou, “China Goes to Africa: A Strategic Mov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3, No.90, 2014, pp.1113-1132.
中国与非洲的“精英合作”模式虽然被西方价值观污名化,但对非洲本身的发展产生一定的积极影响并受到非洲国家的欢迎,伴随着在非投资企业的日渐多元化和中非合作模式的不断丰富,“精英合作”以其实际效果彰显出中国模式的积极意义。
五、文化差异等问题开始出现
在宏观上对中非经贸关系进行研究的基础上,基于微观视角的研究开始逐渐增多。这当中,劳工权益保护问题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中国与非洲之间的文化差异与融合也逐渐成为讨论的热点。
随着中国在非投资规模的扩大,中国在非洲企业的劳工权益保护问题日益凸显。莱尔·怀特(Lyal White)等较早基于个别新闻报道和少量实地调查资料指出,中国在非洲的经贸活动主要雇佣中国人,对当地就业的积极作用并不明显,这成为中非经贸关系的一大障碍。①Lyal White, Phil Alves, “China in Africa: A Relationship of (Un)equals in the Developing World,”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13, No.1, 2006, pp.55-62.克里斯·奥尔登(Chris Alden)通过二手资料分析,指出中国企业对外投资过程中缺乏对东道国劳工政策和劳工法规的了解,一些企业出现了不签订劳动合同、随意辞退劳工等问题,与当地雇员关系紧张。②Chris Alden, Hughes R Christopher, “Harmony and Discord in China’s Africa Strategy: Some Implications for Foreign Policy,” China Quarterly, No.199, 2009, pp.563-584.亚历山德拉·加扎拉(Aleksandra Gadzala)通过对赞比亚的实地研究发现,中国企业的进入虽然扩大了就业,但企业采取多种方式与当地人确立非正式就业关系,而不是为当地人提供长期稳定的正式就业机会,中国企业家以社会关系为基础开展投资,使得中资企业往往更愿意雇佣中国人并形成“飞地”。③Aleksandra W.Gadzala, “From Formalto Informal Sector Employment: Examining the Chinese Presence in Zambia,”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 Vol.37, No.123, 2010, pp.41-59.而随着近十余年中非关系的快速发展,中国企业在劳工权益保护方面的负面效应愈加凸显。安·艾萨克森(Ann Isaksson)等基于历史视角的研究发现,中国在劳工权益保护方面的做法使得少数非洲国家的本土企业开始效仿,并且中国在非洲投资时间的不断增加也促使一部分企业开始愈加了解当地法规,虽然中国企业能够一定程度上遵守相应法规,但也采取措施弱化当地工会的作用,存在“向底线赛跑”的情况。①Ann Isaksson, Andreas Kotsadam, “Racing to the Bottom? Chinese Development Projects and Trade Union Involvement in Africa,” World Development, Vol.106, 2018, pp.284-298.而王飞玲等人则通过对相关研究的总结,认为中国企业不仅在遵守非洲劳工权益保护法律方面表现不足,很多企业在非洲国家大量雇佣中国工人而不是非洲当地人,这与部分西方企业积极雇佣非洲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加剧了中国人与非洲当地人之间的紧张关系。②Feiling Wang, Esi A.Elliot, “China in Africa: Presence, Perceptions and Prospect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3, No.90, 2014, pp.1012-1032.
然而,也有研究认为,中国在非洲的投资行为并没有侵犯当地的民主和人权,在劳工权益保护方面并无太多不当之处。斯科特·佩格(Scott Pegg)针对中国三大石油企业在非洲投资行为的研究认为,虽然中国企业的投资虽未改善当地人权状况,但也没有阻碍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未对劳工权益保护带来消极影响。③Scott Pegg,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Resource Extraction: Are Chinese Oil Companies Different?” Resources Policy, Vol.37, No.2, 2012, pp.160-167.贾尔斯·莫汉(Giles Mohan)等通过对苏丹、安哥拉和加纳等国的实地调查发现,中国企业进入非洲的步伐在不断加快,中国在部分国家开始越来越多地雇佣当地员工,这既有利于企业降低成本,也有助于当地人获取工作机会。随着中国本身在政策、投资方式等方面的调整,中国企业经常出现的劳工权益保护问题已经逐渐得到改善。④Giles Mohan, Ben Lampert, “Negotiating China: Reinserting African Agency into China-Africa Relations,” African Affairs, Vol.112, No.446, 2013, pp.92-110.而特伦斯·杰克逊(Terence Jackson)对以往研究进行梳理发现,中国企业的劳工工作环境比非洲企业要好,并且中国企业倾向于通过人力资源合作项目来提高非洲劳工的工作技能,这对非洲发展无疑是有利的。⑤Terence Jackson, “Employment in Chinese MNEs: Appraising the Dragon’s Gift to Sub-Saharan Africa,”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 Vol.53, No.6, 2014, pp.897-919.虽然一些积极的观点开始呈现出来,但从主流国际话语来看,针对中国在非企业劳工权益保护方面的消极观点远远多于积极观点。
中非经贸关系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劳工权益保护等问题逐渐被人们重视,研究思路也由单纯的批评转为深度分析,一些学者开始关注中非经贸往来过程中的文化差异、文化融合等因素。莱尔·怀特(Lyal White)较早研究中非文化差异带来的后果,并发现,虽然不少人认为中国在非洲没有殖民历史对进入非洲是一件好事,但中国对非洲缺乏社会文化上的了解,语言障碍、政治文化差异都是中国和非洲建立长期互惠关系的障碍,这也是很多中国企业愿意雇佣中国人而不是当地人的原因之一。但他同时指出,中非合作论坛机制、减债计划、中国支持非洲多边组织发展等行动的实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文化差异。①Lyal White, Phil Alves, “China in Africa: A Relationship of (Un)equals in the Developing World,”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13, No.1, 2006, pp.55-62.李承焕(Lee Ching Kwan)也认为,双方的文化差异是造成中方管理者和非洲工人之间矛盾和冲突的重要原因,尤其是中方管理者对于吃苦耐劳的期望与非洲当地人的劳动习惯之间存在很大差异,文化上的不同导致双方很难在短期内互相理解。②Ching Kwan Lee, “Raw Encounters: Chinese Managers, African Workers and the Politics of Casualization in Africa’s Chinese Enclaves,”The China Quarterly, Vol.199, 2009, pp.647-666.而一些更深入的人类学研究结果,则进一步证明了中非文化差异带来的影响。朴允正(Park Yoon Jung)通过人类学的方法,在南非等国开展了长时间大规模的访谈,发现中国人与非洲当地人之间存在一种“边界”,双方在饮食、建筑、行为习惯等方面都有很大差异,中国人虽然身在非洲,却并未完全融入当地社区,当地社区也并没有很好地接纳中国人,相互间的文化差异给两大群体之间的沟通带来不便。③Yoon Jung Park, “Boundaries, Borders and Borderland Constructions: Chinese in Contemporary South Africa and the Region,” African Studies, Vol.69, No.3, 2010, pp.457-479.不过,中非之间多层次的交流合作也为减少文化差异的负面影响带来积极作用。克里斯·奥尔登从中非贸易参与主体的变化入手,基于人类学方法对社区融合进行研究,发现中国在非洲的经贸合作主体和合作方式日益多元化,过去是以国企为主,而近些年则吸引了大量中小企业和私人部门加入,这也会加快中国人融入当地社区的速度,对中非文化上的交流有所帮助。④Chris Alden, Large Daniel, “China’s Exceptionalism and the Challenges of Delivering Difference in Africa,”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68, No.20, 2011, pp.21-38.邢怡君等则基于对企业管理者的深度访谈,指出中国企业正在尝试将儒家文化与非洲文化相结合,在企业人力资源管理中采纳更多非洲本土的语境因素,借助于跨文化交流学习等方式增进彼此了解。①Yijun Xing, Yipeng Liu,Shlomo Tarba, et al, “Intercultural Influences on Managing African Employees of Chinese Firms in Africa: Chinese Managers’ HRM Practices,” International Business Review, Vol.25, No.1, 2016,pp.28-41.
总体而言,中国企业在非洲投资过程中出现的劳工权益保护问题成为西方和部分非洲国家指责中国的重要内容,在非洲投资企业的劳工权益保护问题应得到更多重视。虽然中非之间的文化差异成为部分问题产生的深层次原因,但中国政府将非洲视为战略伙伴,中非关系是建立在政治平等互信以及经济双赢和文化交流上的,这对中非关系的长远发展无疑是有好处的,也能够为双边文化差异的消除提供帮助。②Jesse Ovadia, “Accumulation with or without Dispossession? A ‘both/and’ Approach to China in Africa with Reference to Angola,” 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 Vol.40, No.136, 2013, pp.233-250.
六、中国在非影响力研究备受关注
由于长期的殖民历史,非洲一直被认为是欧洲的“后花园”,受到英、法等西方国家深深的影响。然而,中国在非洲的参与逐渐打破了这种传统,中非合作论坛的建立、中非贸易的发展以及中国对非援助等都在扩大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③Large Danielle, “Beyond ‘Dragon in the Bush’: The Study of China-Africa Relations,” African Affairs,Vol.107, No.426, 2008, pp.45-61; Henning Melber, “Reviewing China and Africa: Old Interests, New Trends-or New Interests, Old Trends?” Development Southern Africa, Vol.30, No.4-5, 2013, pp.437-450; Andrea Goldstein,Nicolas Pinaud, Helmut Reisen, et al, “The Rise of China and India: What’s in it for Africa?” OECD Development Centre Policy Insights, No.100, 2006, pp.1-155; Yin-Wong Cheung, Jakob de Haan,XingwangQian, et al, “China’s Outward Direct Investment in Africa,”Review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Vol.20, No.2, 2012, pp.201-220.尤其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将诸多非洲国家纳入多领域合作当中,促使中非关系呈现出崭新的发展局面,这是西方国家不愿意看到的。
关于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西方话语体系下的研究者提出了诸多批判性观点。在早期的研究中,克里斯·奥尔登的观点具有代表性。他总结相关新闻报道和学术研究等资料,认为中国通过与非洲的贸易活动寻求市场、资源和新的投资机会,并在政治层面获得非洲国家在国际上的支持;而非洲国家则借助于中国不干涉内政的外交政策维系政权稳定并获得发展机会。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持续提高,这种局面引起了西方国家的警觉。①Chris Alden, “China in Africa,” Survival, Vol.47, No.3, 2005, pp.147-164.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整体实力显著增强,并且在国际发展合作领域发挥更大作用,克里斯·奥尔登进一步分析认为,中国仍然将自己归为发展中国家,但非洲国家积极和中国合作却是因为中国是新兴崛起的全球力量,国际期望和中国自我身份认同存在明显的冲突,中国并未了解自身在非洲的影响力究竟如何。②Chris Alden, Cristina Alves, “History & Identity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Africa Policy,” Review of African Political Economy, Vol.35, No.115, 2008, pp.43-58.现有国际环境使得中国已经难以通过发展中国家的自我定位在国际舞台上与非洲合作。中国提出与非洲国家建立“新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和平崛起等话语来促进中非政治层面的沟通保持和谐,但诸如在非洲建立经济开发区等国家层面主导的经济合作却对中国自身坚持的不干涉内政和无条件援助等基本原则带来影响。③Chris Alden, Hughes R Christopher, “Harmony and Discord in China’s Africa Strategy: Some Implications for Foreign Policy,” China Quarterly, No.199, 2009, pp.563-584.丹尼斯·塔尔也批评中国与西方的传统模式并没有本质差别,中非关系是不对称的,并且中国对非洲的支持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双方经贸合作发展并树立了中国在非洲的威望,却造成非洲人权状况加剧。④Denis M.Tull, “China’s Engagement in Africa: Scope, Significance and Consequences,”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 Vol.44, No.3, 2006, pp.459-479.亨宁·梅尔伯则对中国在非影响力持更为消极的观点。他认为,在政治层面,中国不断强调自身属于发展中国家,强调中国模式与西方之间的不同,但这并没有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中国的影响更多地集中在非洲国家精英上,由于坚持不干涉内政的原则,中国的行动对非洲治理的改善影响较小,反而能够帮助现有的国家统治者将国家发展的利益据为己有。在经济层面,中非贸易结构仍然是以原材料换取工业制成品的模式,并没有打破既定的国际经济结构,也难以对非洲发展产生结构性影响。⑤Henning Melber, “Reviewing China and Africa: Old Interests, New Trends-or New Interests, Old Trends?”Development Southern Africa, Vol.30, No.4-5, 2013, pp.437-450.
面对国际上的批判和偏见,中国政府积极做出转变,一些西方学者也关注到了这些。贾尔斯·莫汉通过多个非洲国家的实证研究认为,中国企业的投资已经影响到了整个非洲社会,这一过程将社会精英、普通商人和一般民众都纳入其中,中国的投资正在构建一种中非合作的规则。举例来说,安哥拉政府专门设立多部门参与的办公室来使用中国贷款,加纳和尼日利亚的中国企业则越来越多地雇佣当地工人和管理人员,并且与所在国政府的沟通也相对较多,这样的过程将中国的影响力变得不再是单向的,即非洲国家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一定程度上也变为了主导者。①Giles Mohan, Ben Lampert, “Negotiating China: Reinserting African Agency into China-Africa Relations,” African Affairs, Vol.112, No.446, 2013, pp.92-110.而且,中国目前在非洲大陆的经济活动行为体既包括大型的国有企业,也包括贸易公司在内的小型私人投资企业,中国人在非洲的数量也日渐增多,移民和私人企业正在中非经贸关系中发挥越来越突出的作用,参与主体的多元化使得中非之间的经贸交流不再是单一的经济利益互换,而转变为政治、经济、文化等多层次的互动,促使中国在非影响力正向发展。②Giles Mohan, “China in Africa: Impacts and Prospects for Accountable Development,” Effective States and Inclusive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re (ESID) Working Paper, No.12, 2012, pp.1-40; Feiling Wang, Esi A.Elliot, “China in Africa: Presence, Perceptions and Prospect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3, No.90,2014, pp.1012-1032; Seth Cook, Jixia Lu, Henry Tugendhat, et al, “Chinese Migrants in Africa: Facts and Fictions from the Agri-Food Sector in Ethiopia and Ghana,” World Development, Vol.81, NO.5, 2016, pp.61-70.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受到非洲多数国家的欢迎,中国正在以更具大国风范的方式与非洲开展合作,中非贸易基于双方的经济互补而非竞争,这为非洲参与国际市场并促进产品升级和多样化提供了条件。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的提升已毋庸置疑。③Igbinoba Emmanuel, “Empirical Assessment of Trade Engagements: Africa, China and the Maritim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Korea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 Policy Working Papers, No.17-7, 2017, pp.1-40.
通过西方话语体系下的诸多研究可以看出,西方对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不断扩大的担忧是其批判中国的根本原因,西方力量以带有歧视和偏见的眼光看待中国与非洲之间的经贸合作,企图通过主导国际话语来削弱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力。但中国也需要对自身在非洲的角色做出相应的调整,以应对西方话语的指责和批评,并推动中非关系更好地发展。
七、结论
通过对现有关于中非经贸关系的研究进行梳理可以发现,大部分研究都重视中国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影响力,研究的主要内容涉及资源获取、合作模式、劳工保护等方面,相关研究领域不断扩大。虽然西方话语体系下早期的研究带有明显的意识形态色彩和歧视性特征,但随着实证研究的增多和中国自身做出的积极改变,中非经贸关系的国际话语正在悄然发生转变,一些理性的学术分析更加公正地呈现了中非经贸合作的建设性作用,并对其中的问题进行了深入而客观的剖析。
在意识形态差异和利益关系的影响下,西方研究者制造出“新殖民主义”“新帝国主义”“资源攫取”等话语来指代中国对非洲的消极作用,但这种不公正的评论正在被更为理性和多元化的言论所取代。基于“资源攫取”的判断,西方研究者对中国的“以资源换取基础设施”模式提出了很多批评,西方话语认为,中国在非洲协助开展基础设施建设是换取非洲资源的一种方式,但中国对基础设施的投入得到了非洲国家的普遍欢迎,这也是很多西方国家在援助和贸易过程中所忽视的。中非经贸往来过程中政治力量发挥的作用非常重要,中国在政治上奉行互不干涉内政的原则,利用互利共赢的“精英合作”模式将援助、投资、政治合作等相结合,促使双方共同的政治、经济等利益最大化。
随着中非经贸合作的不断深入以及相关研究的增多,劳工权益保护问题开始显现,虽然早期的研究缺乏具有说服力的实证证据,但现阶段批判性观点仍然有较多的情况值得政府、企业以及学界关注。而劳工权益保护问题的出现也促使学界关注中非文化差异,文化背景的不同是中国人与非洲人之间出现负面情况的重要因素,也是中非经贸合作长远发展必须关注的要素之一。随着私营企业、移民等多元主体的参与,中非文化差异的不利影响慢慢减少。
总结西方话语体系下的研究观点可以发现,虽然中国强调自身发展中国家的地位,但经济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引起了西方国家的强烈警觉,中国在非洲影响力的扩大是西方批判中非经贸合作的根源。未来,中非经贸关系的发展仍将面临西方的诸多话语挑战,借助于“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中国应全方位、多层次开展中非经贸合作,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应对西方的批判,同时积极探索更加符合中非共同利益的合作模式,促进中非关系长远健康发展。
就中非经贸关系研究而言,相关研究在近十几年开始受到学界关注,在研究方法、研究问题、理论应用等方面仍有很大发展空间。从研究方法来看,目前的大部分研究仍然以政策文件、统计资料和官方报告等文献资料为基础,以一手的实证资料为支撑的研究相对较少。未来,中非经贸关系的研究可进一步开展有针对性的实证分析:一方面,定性研究可借助于人类学、社会学等多学科交叉的方法收集更有深度的案例和资料;另一方面,定量研究也应借助于真实可信的实地调查数据或统计资料进行分析,避免研究结论有失公允。从研究问题来看,国际学术界对中非经贸合作中的资源获取、政治与经济的互动关系、劳工权益保护、文化交流与融合等问题关注度较高,西方研究者的话语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国际学界对中非经贸合作的认知。为此,国内的相关研究应更加注重同国际研究者进行学术对话,发挥自身更加了解中非关系的优势,以更具说服力的研究来推动国际学界更加公正地对待中非经贸合作。从理论应用来看,中非经贸合作研究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可以借用的理论依据也比较丰富,但西方话语主导的学术研究倾向于通过概念创造来进行论述,其中存在不少偏见。对国内研究者而言,可通过详细的统计资料和客观公正的实地调查资料对西方的偏见进行反驳,也可结合“一带一路”倡议以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来开展相应的理论建构,使中国话语获得更多的国际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