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量+V（不）C+的+N” 类结构的构式化与肯否不对称*
2022-12-27卢芸蓉
朱 军，卢芸蓉
（南京审计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1815）
一、引 言
在现代汉语的句式教学中，我们遇到学生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八辈子修来的福” 与 “八辈子修不来的福” 在形式上是肯、否相对的，为什么都表示 “特别好的福气” ？我们在语料中也发现了许多这种用法的例句：
（1） “姊夫他肯娶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懂女红，还不知三从四德，像你这样的究竟有什么用？姊夫他可知自己看错了你？连我都觉得羞愧万分！” （于晴《银兔姑娘》）
（2）《白鹿原》中孝文对黑娃说道： “你有难，我卖房卖地也要救你。” 小娥掏心窝子对黑娃说： “你以后要开窑子，我都跟你去。” 我且说：人活一世身边有这样的兄弟和这样的媳妇，都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新浪微博》2012-09-21）
我们首先来了解以上结构在形式上的特点。这是一个以后面名词为中心语的定中结构，定语是一个带有数量结构状语/主语与补语（有肯否之分）的谓词结构，为了分析方便，我们把这两个结构码化为 “数量+V（得）C+的+N” （我们称为 “肯定式” ）和 “数量+V不C+的+N” （我们称为 “否定式” ），合称为 “数量+V（不）C+的+N” 肯否结构。要回答上面的问题，首先要弄清楚以下问题：
1. “数量+V不C+的+N” 结构的构式义；
2. “数量+V不C+的+N” 结构的构式化；
3. “数量+V不C+的+N” 结构构式化的机制；
4.肯定式与否定式句法、语义、语用的不对称现象。
本文运用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及构式化（constructionalization）理论来解释该类现象。本文的语料来源于北京大学语料库网络版（CCL）和北语汉语语料库（BCC），还有一些是网络语料和笔者自拟语料（不标注）。 “*” 标示不符合语法规范的用例， “？” 标示语感接受度较低的用例。
二、 “数量+V不C+的+N” 结构的构式义
类似于 “八辈子修不来的福” 这样的 “数量+V不C+的+N” 结构在现代汉语中很常见，表义和功能上有趋于一致的特点。例如：
（3）山清水秀的铜陵凤凰山岭，不仅有神奇的相思树，洁白如玉的牡丹花，在那山重水复的地层深处，也与铜官山一样蕴埋着层层叠叠千百年采掘不尽的矿藏。（《人民日报》1998年）
（4） “有什么关系呢？你的易容功夫依旧是天下一流的，这项本事永远会跟着你走。” “还有一辈子洗刷不掉的冤屈和误解！” （兰京《白虎狩月》）
（5）一个二十六岁男子的两轮车，停放在唐打区的雷斯多太太府上，圣·日耳曼区摆着一位爵爷的赫焰的仪仗，和一副三万法郎还办不起来的车马。（巴尔扎克《高老头》）
从上面的例句可见，结构中的数量成分不是完全同质的，根据张玲玉的统计， “数+时量” 占90%， “数+名量” 只有10%。①有时候是 “数量名” “数名” ，但不影响本文结论。参见张玲玉《肯否同义构式 “数量+动+（不）+补+的+N” 研究》，湘潭：湘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8页。这两者的结构是有区别的，前者一般充当后面动词短语的状语，后者充当后面动词短语的主语，但整个结构都是充当后面名词中心语的定语。
这一类结构表示的意义（构式义）是：N或N的某种特征具有大量或程度高的特点。N自带特征义或整个定语隐含N的某种属性。如例（4）中的NP “冤屈与误解” 本身隐含[+可量化]的语义特征，整个结构表示的是 “极性程度” 义；而例（3）（5）中的 “矿藏” 有数量多少的特征， “车马” 有价格贵廉的特征，在这个结构中，被激发出来，分别表示数量大、价格昂贵。
Goldberg将构式定义为： “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结合体
“大量” 表达的语义基础是动词前面的 “数+时量” “数+名量” 成分，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绝对大量： “数+时量” “数+名量” 成分本身就是表示一个较长、较多的量
（6）八辈子修不来的福 一辈子修不来的福？三个月修不来的福 *一个星期修不来的福
（7）张无忌笑道： “你叫我猜的东西，反正我定是一辈子也猜不出的，也懒得费神了。” （金庸《倚天屠龙记》）
（8）有土地、厂房和劳动力等有利条件，不少国有企业单位在南京城里多年解决不了的困难、问题，经过联合就解决了。（《人民日报》1994年）
（9）我只是向他证明本门的忠心，以及本门弟子向道的决心，一个千万人都杀不死的高手，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可以割下自己的脑袋……（古龙《圆月弯刀》）
“一辈子” “八辈子” 指的都是绝对时间大量； “多年” 也是绝对时间大量； “千万人” 也是一个绝对的大数量。
（二）关系大量：数量词语与动词、事件的相对关系而言是表示大量
（10）她几日流不出的眼泪一气贯下来，不能再说话！（老舍《老张的哲学》）
（11）后来老亲王出了事，这副棺材的木料就搁在那个地方，那真是一千两银子也买不来的，结果贾珍就把它要来了。（周思源《〈红楼梦〉里的坏男人》）
“几日” “一千两银子” 倾向于表示大量，但在有些情况也可以表示小量，如 “几日写完的小说” “一千两银子买下的城池” 。在上面的例句中， “几日” 语义指向的是 “流眼泪” 这样的事件，所以是大量； “一千两银子” 语义指向的是 “买木料” 这样的事件，所以也是大量。
（三）对比大量：在语境中有一个相比较的小量，凸显其大量的特征
（12）分储的现代化粮食处理中心，每小时就可处理粮食80吨，原来两三千人忙不过来的事，现在只需70名工人，并且质量100%达到出口要求。（《人民日报》1993年）
（13）一场本来几个月打不完的官司，几分钟便结束了战斗。（《读者》200期合订本）
例（12）中， “两三千人” 表示大量，除了数量词本身表大量的特点外，还有语境对比（70名工人）强化了这种大量；例（13）中， “几个月打官司” 不确定是大量还是小量，但在语境对比中（几分钟）看做大量（时间大量）。
三、 “数量+V不C+的+N” 结构的构式化
Traugott&Trousdale把构式的产生和发展演变分为两种类型： “构式的产生称作‘构式化’，构式的发展称作‘构式变化’（constructional changes）。”[2]所谓 “构式化” 是指新的形式语义匹配（formnew-meaningnew pairing）的产生过程。构式化形成构式网络的新节点，具有新的形态句法特征和新的意义。构式化过程中伴随着图示性（schematicity）等级、能产性（productivity）等级和组合性（compositionality）等级的变化。Croft的激进构式语法谈到了构式的这种兴替过程有三步： “第一步，构式扩展出新的功能F——该功能先前由别的构式承担，新、老构式在新功能F上形成对照。第二步，老构式失去功能F，或者边缘化；新构式的功能F成为惯常用法，该构式在原有意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新义，成为多义构式。第三步：为了与新功能F相一致，新构式在句法结构和句法表现上经历变化，以显示它与老构式的不同。”[3]
“数量+V不C+的+N” 构式化的最显著表现是跨范畴性（cross-category），就是结构式的数量成分发生了跨范畴的变化，而构式变化是在本范畴内进行的变化。主要的表现形式有以下几种：
（一）时量范畴→数量范畴
（14）在片、点党员的带动下，原来沙湾镇余溪村三四个月收不齐的税费提留，不到半个月就完成了全年任务。（《新闻报道》2001-09）
（15） “我敢肯定，我一定会赚数不完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继而在壮年之时，因为过于劳碌而死在病床上，继而被风光大葬，再然后——这世上的人，就再也记不起有我夏子康这一号人物！” （子纹《天真绝配》）
例（14）中的 “三四个月” 、例（15）中的 “十辈子” 都由形式上的表时量长到构式中的表数量多，表示 “很多的税费提留” “特别多的钱” 。
（二）数量范畴→程度范畴
（16）洋人打一架之后，可以回来握握手，中国人打一架，那可是一百年的仇恨，三代都报不完的仇恨！（柏杨《丑陋的中国人》）
（17）在这个9岁当放牛娃、11岁成为孤儿、16岁参军的农村汉子身上，总有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有一种三头牛拉不回头的犟劲。（《报刊精选》1994年）
例（16）中的 “三代（人）” 、例（17）中的 “三头牛” 都由形式上的表数量多（也表时量长）到构式中的表程度高，意为 “特别深的仇恨” “特别倔强的性格” 。
（三）时量范畴→程度范畴
（18）一场本来几个月打不完的官司，几分钟便结束了战斗。（《读者》200期合订本）
（19）以艺高胆大心细谨慎闻名的戴永安创 “永多” 镖局，在二十年前用三年时间，就创出了别人三十年都创不出的声名，众人皆知，只要有 “安” 字镖旗在，就没有人能动这趟镖。（古龙《七星龙王》）
例（18）中的 “几个月” 、例（19）中的 “三十年” 都由形式上的表时量长到构式中的表程度高，意为 “非常难打的官司” “非常好的声誉” 。
四、 “数量+V不C+的+N” 的构式化机制
我们认为， “数量+V不C+的+N” 发生构式化，主要受以下三种机制的作用：
（一）让步整合
我们认为， “数量+V不C+的+N” 的构式化是一种构式整合的过程，语义上相当于让步性的紧缩复句 “（即使）数量V/V时量+也V不C+的+N” ，结构上相当于让步紧缩句进一步整合、简化而成，郭锐把这种整合的手段称为 “同形删略（deletion）”[4]，这其中也有关联省略①有的 “数量+V不C+的+N” 结构仍然可看做紧缩句，如带有 “也” 的这种类型。。例如：
（20）那沉重的朱红宫墙，深绿的琉璃飞檐，有着说不出的龙蟠虎踞之态、威严九五之尊。一种很 “中国” 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是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古老沧桑和从容安详。（《人民日报》1996年）
（21）前檐有七尺深，斗拱，飞檐，彩绘承尘，四根一人抱不住的朱漆柱子。（姚雪垠《李自成》）
（22）a.这是我学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技能，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腾讯视频》2017-12-15）
b.一生都学不会的计谋，没心眼的骚年进来听几发。（《百度贴吧》2013-12-16）
c.人一辈子学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但至少要学会保护自己。（《新浪微博》2018-06-13）
如例（20）中的 “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古老沧桑和从容安详” 相当于 “即使走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古老沧桑和从容安详” ；例（21） “一人抱不住的朱漆柱子” 相当于 “即使一个人抱也抱不住的柱子” 。例（22）a是让步的紧缩复句，b是同形删略（学），c是关联性成分（ “都” 是副词，有强调功能）省略/不出现。
（二）脱离对比语境
从我们收集到的例句来看，一部分 “数量+V不C+的+N” 结构仍然使用在对比语境中，有两种对比：一是 “数量” 对比，一是肯否对比。例如：
（23）为什么过去几十年办不出的事，现在半年就办成了呢？（《报刊精选》1994年）
（24）她的明眸大眼闪出泪光，心中充满了感动，她的娘亲毕竟没有太讨厌她，甚至愿意安排婚礼，她以为一辈子盼不到的亲情，现在竟如愿以偿了。（洛炜《红尘中的精灵》）
（25）耕山队可以让你学到技术，学到文化，培养人才，这可是妇女们一辈子享用不尽的 “财富” 。（黄青、李宝成《耕山卅载巾帼情——建瓯 “玉溪妇女耕山队” 三十年小记》）
例（23）既有数量对比（ “几十年” 与 “半年” ）也有肯否对比（ “办不出” 与 “办成” ）；例（24）中是肯否对比（ “盼不到” 与 “如愿所偿” ）；例（25）中则脱离了对比语境。一个很明显的现象是， “数量+V不C+的+N” 结构在有对比的语境中，都是以 “背景句” 的方式出现的，而脱离对比语境的 “数量+V不C+的+N” 结构一般都充当 “前景句” 。
（三）隐喻化
隐喻指的是用一个概念来表达另一个相似的概念，是两个相似的认知范畴之间的 “投射” 。用一个概念来指称另一个相似的概念，是两个相关认知范畴之间的 “过渡” 。例如：
（26）朱老忠知道严志和是个一头牛拉不转的脾气，一遇上事情，严志和就恨不得一头碰南墙，老是认为自己的理儿对。（梁斌《红旗谱》）
（27）向务虚者宣战，直面只说 “不” 的省委书记，能说没有气魄；掷地有声地勾勒出两位落选人大代表的 “道台大人” 的 “美好” 结局，预言他们将得到一火车也装不下的悼词似的称赞，能说没有气魄。（《读书》1993-12）
（28）记者昨天走进大吴庄，村民们纷纷主动给记者唠嗑，说 “吴大姐，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一本‘书’” 。（《大河报》2013-01-14）
以上例句中的 “数量+V不C+的+N” 结构都是运用隐喻手段整体上表示某个对象/特征具有数量多、程度高的特点。例（26）意为 “脾气特别倔” ，程度高；例（27）意为极多的称赞，数量多；例（28）较为特别，整个 “数量+V不C+的+N” 结构用隐喻来说明 “吴大姐” 经历之复杂、阅历之丰富。
五、肯定式与否定式的不对称
否定式 “数量+V不C+的+N” 基本构式化了，表示N或N的某种特征具有大量或程度高的特点。那么与之相对的肯定式 “数量+V（得）C+的+N” 情况如何呢？有一些也是表示N或N的某种特征具有大量或程度高的特点，如例（1），再如：
（29）似此神物，除非福缘所至，否则别说装进包里带回去，便是看一眼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天下霸唱《鬼吹灯》）
（30）八辈子修来的福 一辈子修来的福?一个星期修来的福
（一）肯否式与标记
肯定式 “数量+V（得）C+的+N” 除了能表达数量多、程度高之外，还可以表示数量少、程度低，主要取决于数量成分及其与后面的动词、名词中心语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标记词语（副词）。①这些副词一般表示主观大量或主观小量。
肯定式： “数量+V+C+的+N”
↗数量少、程度低 十分钟（就②“就” 前指或后指，数量词都表示主观小量。这里也是表主观小量。参见陈小荷《主观量问题初探——兼谈副词 “就” 、 “才” 、 “都” 》，《世界汉语教学》，1994年第4期，第19页。）做（得）完的作业
↘数量多、程度高 三个小时（才③“才” 后指时，表主观小量，如 “才三个人” ， “才” 前指时，表主观大量。这里是表主观大量。参见陈小荷《主观量问题初探——兼谈副词 “就” 、 “才” 、 “都” 》，《世界汉语教学》，1994年第4期，第22页。）做完的作业
我们再来看具体的例句：
（31）晓寒的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次都数落儿子： “本来二十分钟能写完的作业，你每次得用一晚上。……” （科普读物《父母课堂》）
（32）小艾：你告诉奇大胜，啊，我没那么廉价。我们俩之间的事，不是一张卡就能解决的，从此以后他就是路人甲，我就是路人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电影电视《小爸爸》）
（33）《二十五史》《鲁迅全集》《古典文学鉴赏词典系列》，都是二三百元才拿得下的巨书。（《人民日报》1993年）
（34）政府相关部门3个月办完的行政事务可以缩短到3天，有些3天办完的事可缩短到1小时。（BCC科技文献）
以上例句划线部分都是肯定式 “数量+V（得）C+的+N” ，例（31）意为 “作业数量少” 、例（32）意为 “难度小” ，例（33）意为 “书很贵” ，例（34）意为 “事务数量多” 或 “事务处理难度大” 。
相对而言，否定式就没有相对应的数量少、程度低的用法：
否定式： “数量+V+不+C+的+N”
↗*数量小、程度低 *十分钟做不完的作业
↘数量大、程度高 三个小时（都/也/还）做不完的作业
仅从表达数量大、程度高这个构式义来说，肯定式是需要标记的（大量义非常明确时也可以没有标记），而否定式不需要标记（虽然有时也带上标记）：
（35）a.一小时做完的作业
b.一小时才做完的作业
c.一小时就做完的作业
d.几分钟做完的作业
（36）a.八辈子修来/修不来的福分
b.一火车装下/装不下的称赞
c.几百年用完/用不完的地下水
d.五千年说得完/说不完的故事
例（35）a无法判断其是大量表达还是小量表达，甚至无大小量表达的倾向，只是客观表述，因为没有标记；（35）b、（35）c分别带大量、小量标记；（35）d也是无标记，但表小量，是由 “时量” 与 “做作业” 的关系决定的相对小量。例（36）中无论肯定式还是否定式，都因数量成分是绝对大量、关系大量（大量义比较确定），都表大量、高程度。
（二）肯、否式同义不同标
肯定式表大量一般是有标记的（数量是绝对大量、关系大量时也可不带），否定句可以是无标记的也可以是带标记的。都表大量时，两者标记（动词前的副词）不同：肯定式 “数量+V+C+的+N” 中动词前可加 “才” ；否定式 “数量+V+不+C+的+N” 动词前可加 “都/也/还”①“还” 前指表示主观大量，如 “两米多还不够啊？” “都” 前指比较复杂，可表主观大量，也可表主观小量， “都” 前的数量与 “都” 后谓词表示的事件实现可能性的正反比关系，正比关系对应的是 “数量越大，事件实现可能性越大” ，而反比关系则是 “数量越大，事件实现可能性越小” ， “都” 与正反比的关系：存在正比例关系， “都” 前为主观小量；存在反比例关系， “都” 前是主观大量。在否定式 “数量+V+不+C+的+N” 中，是反比关系，所以是表主观大量。这里的 “也” 的意思与 “都” 相近，也表主观大量。参见陈小荷《主观量问题初探——兼谈副词 “就” 、 “才” 、 “都” 》，《世界汉语教学》，1994年第4期，第22页。，不能换用。
（37）光是他俊俏得令人迷醉的脸庞，就足以让她不惜反传统而倒追他了，还不说他有十辈子也挥霍不完的家产。（席绢《抢来的新娘》）
（38） “各位兄弟姐妹、帅哥靓妹，今天你的朋友无论用什么方式把你邀请到这个地方来，都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非常好的商业良机，你会在一年、两年内挣到这一辈子几十年都挣不到的钱。” （《人民日报》2001年）
（39）唐打区的雷斯多太太府上，停着一个二十六岁男子的轻巧两轮车，圣·日耳曼区又摆着一位爵爷的焰赫的仪仗，一副三万法郎还办不起来的车马。（巴尔扎克《高老头》）
（40）市自来水公司管线处职工按照 “随叫随到” 的承诺，20分钟即赶到现场，冒着严寒作业，只用了一昼夜就干完过去三四昼夜才干完的活儿。（《人民日报》1998年）
上面例句都表大量，且是主观大量，例（37）—（39）是否定式，例（40）是肯定式。
（三）表义强度的差异
肯否式同义的现象在汉语中比较普遍，如 “差一点打破了” 和 “差一点没打破” ，再如 “好不容易” 和 “好容易” 、 “差点儿没（不）” 和 “差点儿” 、 “就差没” 和 “就差” 、 “难免不” 和 “难免” 、 “小心别” 和 “小心” 、 “没……以前” 和 “……以前” 等等。
肯否式同义指的是基本语义的近似，但一定有差异，如类似表达在语义强度上会有明显差异。如江蓝生从概念叠加与构式整合的角度分析了否定式与肯定式语义上的异同，指出否定式与肯定式在语义重点和感情色彩上存在一定差别，解释了否定式与肯定式语义不对称的原因，认为 “否定式是由具同一性语义的两个正反概念表达式叠加整合而成”[5]。
再回到本文所讨论的肯定式 “数量+V+C+的+N” 与否定式 “数量+V+不+C+的+N” ，它们在形式上有肯否对立，但隐含在定语中，并不表示真正的肯、否，储泽祥认为 “肯否式是从正、反两个角度说明某个对象量多或对象特征程度高，都是表示高程度的格式”[6]，温锁林称这一类为 “主观大量表达构式”[7]。相对而言，否定式程度更高，强调即使如结构中所显示的大量、高程度仍有所不及的数量、程度，相对而言，肯定式不一定表大量、高程度。例如：
（41）工商、税务、交通、城建、土管等部门联合办公，集中为个体私营业户办理各种登记手续，过去一个月办不完的手续和事情，现在一天就顺利办完。（《新闻报道》2001-03）
（42）为了使检疫工作的检验效率进一步提高，对实行过程监督和检验的56家企业我们启动快速验放模式，过去1—2天办完的业务，现在仅需几小时、甚至是十几分钟就可办完。（BCC报刊文献）
上例中肯否式孤立看都不能说是表大量、高程度，但语境对比显示其是大量，相比较而言，否定式有更明显的表大量的特征。
（四）表义的主客观差异
无论是肯定式还是否定式，当带上副词标记时，都有主观性，但比较而言，肯定式偏于表达客观，否定式偏于主观。
1.肯定式去标记（客观化）与否定式加标记（主观化）
根据前文分析，肯定式表大量是有标记的，否定式表大量是无标记的，例如：
（43）天龙镇后街河的两岸站满了父老乡亲，两个不同地方的南京人捧着河灯放入水中，目视摇曳闪烁的河灯载着600年说不尽的故事一点一点消失在远方。（《新闻报道》2002-12）
（44）工程指挥部的将士们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同心协力，日夜鏖战，仅用一年的时间完成了通常两三年才完成的工程量，再现了大会战时的雄伟场面，创造了一种不畏困难、乐于奉献、勇于进取的 “洪湖精神” 。（《报刊精选》1994年）
但实际用例中，有很多肯定式去标记化（不用标记），而否定式加标记，前者为了凸显构式的客观性，后者为了凸显构式的主观性（副词标记是表主观大量的）。例如：
（45）海口市还按国际惯例由过去有了项目再批公司改为只要注册10万美元可以先批公司再选项目。把过去需要7天办完的事情由海口市联合审批办公室在两小时内办妥。（《福建日报》1992-11-10）
（46）记忆中看起来很宽的大河变成了能轻易渡过去的小河，高高的山峰变成了小丘陵，一天也耕不完的土地成了猫的运动场。（山崎朋子《望乡》）
2.典型的不能互相转化
当句式描述的是客观事实时，一般用肯定式，而主观性强的表达选择否定式，替换则不自然。例如：
（47）现代人的婚礼主张仪式隆重，程序简约。但距江津区65公里的塘河古镇，依然盛行着古代三天三夜办完/？办不完的婚礼习俗。（《新浪博客》2007-07-10）
（48）有一天，他拎着镐来到自家的坟地，看老祖往下的一片坟包，寂静无声，蒿草轻摇，他真想抡起镐刨他几下，以泄泄心头的闷气，他想说，你们躺在下面没了烦恼，可我们怎么办，一个成分，就是万代扯不断/？万代才扯得断的锁链！（何申《多彩的乡村》）
例（47）陈述的是客观事件，倾向于用肯定式，换作相应的否定式不自然；例（48）是主观性很强的表述（比喻、夸张），使用否定式更为自然。
六、余 论
图式性（schematicity）等级：宏观构式>中观构式>微观构式>构体。前面三种是图式构式，构体是实体构式。本文所讨论的 “数量+V（不）C+的+N” 肯否结构都属于微观构式，也有实体构式化倾向，如 “八辈子修来的福” “八辈子修不来的福” 使用频率非常高，有实体构式化倾向，也有 “三（上/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分）” 等类似说法。例如：
（49） “拥有亭嫣这朵‘解语花’，或许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郑媛《替身娘娘》）
（50）如此神物，除非是福缘所至，否则不用说装进包里带回去，哪怕看一眼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天下霸唱《鬼吹灯》）
（51）原本等着吃猪头肉的媒人，此时气得咬牙切齿，青筋暴露，之后忍不住扬声怒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啥了不起！老气横秋，贼眉鼠眼，不过就是他妈个臭老九嘛，人家还是村支书的女儿呢！能答应见你一面，已经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罗伟章《妻子与情人》）
再回到文章引言部分提出的问题， “八辈子修来的福” 与 “八辈子修不来的福” 为何都表示大量？现在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两者是肯否同义句式，分别从正反两个方面说明对象的多数量/高程度特征，否定式语义强度、主观性程度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