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离开大城市,回老家FIRE的人
2022-12-27徐晴
□徐晴
FIRE,全称是: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翻译过来就是财务自由,提前退休。但实现FIRE无疑是困难的,它的必要条件是:有钱。至于很多普通人,只能选择另一条看起来更可行的道路:离开奋斗的大城市,回老家或是搬到小城市FIRE。
离开
没有买房,没有买车,没有组建家庭,32 岁这一年,梁铁心离开广州,回到老家广东省云浮市下面的一个村子,重新装修了老房子,开始计划中的FIRE生活。
2000公里外,山东省威海市乳山银滩,80 后杨海也过上了他“梦想”中的FIRE生活。
早上推开窗户,海风吹过来,大海的味道填满整个房间。他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懒洋洋地吃完早午餐,喝一杯茶,然后去海边散步、骑车,跟附近的邻居聊天。
FIRE生活开始之前,梁铁心和杨海都面对过同一道数学题:我的钱,足够我FIRE吗?
之前在广州工作的这些年,梁铁心存下十多万元,其中一部分已经拿出来重新装修房子,还剩几万元。他算过,剩下的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他再FIRE至少六七年。至于钱花完后怎么办,他也自有规划:做自媒体博主,一个月只要能有几百元收入,FIRE生活就能像永动机一样运转下去。
辞职之后,杨海也存了一些钱。他从杭州辗转到乳山银滩,发现物价比想象中便宜。
梁铁心从广州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后,有过几段工作经历:在教培机构当过老师,在科技公司做过行政人员。要么薪水微薄,一个月只有3500元,要么加班严重,通勤时间太长,下班回家后只想睡觉,没有任何力气做别的事。梁铁心于是辞去工作,到一所学校做宣传。但在学校工作到第三个月,他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他下了决心——回老家。
和梁铁心相似,杨海曾在杭州的金融行业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赶业务是常态,从早上7点钟忙到深夜1点,没有周末,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他有点疑惑:“钱是打到我的账户上,但仿佛跟我没太大关系。”
2020年,杨海辞掉工作,去浙江的一个农村隐居了半年。之后,他听说乳山银滩的房价非常便宜,5万块钱就可以买一套小一点的海景房,租房一个月才300块,于是他到了那里。
落差
FIRE久了,梁铁心逐渐发现,精神自由只是回小城FIRE的其中一面。另一面是,选择这样的生活,就意味着要和过去、和周围的环境做种种对抗。
重回老家,梁铁心感到这里的冬天格外湿冷,没有热水器,洗澡要用电水壶烧水,在桶里勉强擦洗身体。到了夏天,有许多蚊虫,草丛里可能有毒蛇不声不响地窜出来。没有人住的地方,到处都是荒芜,大多数人搬去了县城。他独自坐在房子里,周围没有人声、车声,更没有广州的地铁开过时发出的轰隆隆声,只有风声、水声、鸟声、昆虫声,安静得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和云浮一样,银滩也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杨海加入了银滩本地群,分享FIRE经验,也因此认识了来自全国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大家带着不同的目的来到银滩,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一个做海员的女孩,急匆匆来这里买了一套房子,没几天又要卖掉;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退休后来养老,他的养老金完全够用,但还是找了一份大楼保洁的工作,一个月工作15天,薪资几百块。在杨海看来,老人渴望的不是钱,而是跟人的接触和交流,自由带来空闲,也带来孤独,都是他的负担。这也是FIRE的人,同样要面对的问题。
和梁铁心、杨海不一样,张译的FIRE生活里,困扰他的,是人情社会里的鸡零狗碎。
张译曾在北京的一家外企工作。2020年,他辞掉工作,把北京的房子租出去,跟爱人一起回了老家。他的设想很好,住在老家的房子里,不用花钱,北京的房子每个月能收到7000多元租金,够两个人生活。
在张译事业最辉煌的几年,亲戚眼中,他是同辈人里最成功的一个。但他回老家后,大家都在传,他“失业了”,这让他感到不适,又无从辩解。
FIRE的第二年,张译过上了一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他放弃全部社交,和同学、亲戚没有任何来往,年夜饭只跟父母吃,大年初一不出去拜年。
去年9 月的一天,张译出门运动之后,突然胸口痛,一直没有缓解。去医院一查,是心梗。医生建议他立刻做支架手术,他有些懵,“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生病”。
他意识到,一个月几千块钱,吃喝够用,但是总有意想不到的开支,比如自己生病,父母衰老也可能生病,一切难以预料。
身体的情况让张译没办法立刻工作,他开始刻意省钱,避免跟任何同龄人接触。对现在的他来说,人情交往是一种奢侈品。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张译觉得自己陷入一个怪圈,为了FIRE,为了不工作、自由地活着,他变得不自由了。
寻找
梁铁心想过,如果哪一天家人生病,或是他生病,他可能会立刻结束FIRE 去工作,之后再回来FIRE。但至少现在,他不愿放弃FIRE。
坐在村子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草地、树林、远处的山,开阔明亮的天空,梁铁心重新思考了一些更宏大的命题,比如如果一定要经受痛苦,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痛苦?有没有一种东西值得人留恋、更有意义和价值?
他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里写道:“一切有形与无形之事物,无论带给我何种滋味,凡经过我的身与心,都能变成美的,如是,我便是美的创造者。”
生病、休养之后,张译生活的重心也回归到“体验”,就像医生对判了死刑的人说“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他决定等身体好一些,疫情缓和一些,再去各地旅行。
张译仍然担忧未来的生活,健康情况暂时不允许他工作,他计划在省城买一套房子,用北京房子的房租和老家房子的房租付月供。等他老了,就跟父母住一起,把三套房子租出去,彻底FIRE。不过,到那时候,同龄人也到了退休年龄。他说:“我可能不是提前退休,是正常退休。”FIRE 对他来说,成了伪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