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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郁发之”的内涵探讨及金元医家应用发挥举隅*

2022-12-27李丽冰孙晓王美娜李岩黎明修任明

天津中医药 2022年10期
关键词:升麻升阳火热

李丽冰,孙晓,王美娜,李岩,黎明修,任明

(1.天津中医药大学附属保康医院心脑血管科,天津 300193;2.天津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天津 301617)

火热之邪为病多端,现代许多难治性疾病均存在火热病因。早在《素问·至真要大论》“病机十九条”中就对火热致病有系统论述,至金元时期,朱丹溪更提出“气有余便是火”,认为亢盛之气可转化为火热之邪。因火热致病的广泛性和多样性等特点,致使针对火热病证的治则治法亦极为丰富。而其治则治法的选择,则视火的虚实属性,在脏在腑,在表在里,在经在络的不同进行辨证施治[1]。

“火郁”是临床常见证候之一,是诸多疾病的病理基础,其致病广泛,病情复杂。临床中遇火郁之证,如若见“火”治“火”而过投苦寒药物,冰遏其邪,邪无出路,导致病情加重。“火郁发之”即顺应火性炎上之势,顺势而治,助邪外达。故对于郁火诸证,“火郁发之”是其治疗大法。金元时期中医各家学术争鸣,是中医学发展的重要阶段,故文章针对金元医家对“火郁发之”的应用略加探析,以冀对临床应用有所裨益。

1 释“火”及“火郁发之”内涵探讨

1.1 “火”内涵及分类 临床中的火分为生理之火和病理之火,又有实火、虚火之分。生理之火为命门之火及肝胆三焦相火,五脏六腑皆赖其温煦作用而发挥各自的生理功能。病理之火有郁火、相火过亢、阴虚火旺之分,各有其致病特点,临床治则治法各异。火为阳邪,过亢则热,热则耗气伤津,故《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壮火食气。”[2]火邪致病有内外之分,属外感者,多为直接感受到温热邪气之侵袭;属内伤者,往往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而成。火热之邪燔灼炎上,有向上或外彰之势,当火与痰、湿、食、气邪相结或为无形之火,邪气阻滞气机,升降出入失常,火壅于中而化生郁火。

1.2 “郁火”成因及致病特点 郁火为气机阻滞不通之火也。《丹溪心法》云:“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3]指出“郁”乃气血不和之因,诸病始生之源[4]。气血不和,其因有5点:一为外邪阻滞,气机不畅,阳气壅闭,郁而为热;二为七情所伤,精气失调,气机郁滞,郁而化热;三为饮食不节,损伤脾胃,升降逆乱,阳郁不达;四为正气损伤,无力运行,气机阻滞,郁热内生;五为内生痰瘀,扰乱气机,蕴久化热,而成郁热。故凡能影响气机的升降出入者,均可导致阳郁化火,而成火郁[5]。火郁证虽属阳热之证,但因热郁于里而不得宣泄,虽有里热但不形于外,外失阳气之温煦而表现为一派寒象。临床可见轻者发热、烦躁,重者四肢厥逆,导致真热假寒证[6]。其临床表现复杂多样,常因病因、病位、闭郁程度的不同出现各种表现,治则、治法也随之变化。

1.3 “火郁发之”之理论内涵 “火郁发之”一词首载于《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帝曰:郁之甚者治之奈何?岐伯曰:火郁发之。”[2]凡是外感或内伤邪气侵犯人体,阻滞气机,气机升降失常,郁结不达,均可导致气血运行受阻,郁而化火,形成火郁。火郁之证多是无形之火被有形之邪所阻隔[7],滞而不畅,郁伏于内,不得透发,其治则治法与单纯的实火、虚火大相径庭。实火宜清泻,虚火宜滋阴,而郁火则应调畅气机[8]。

“发之”一词指顺应火性的特点,顺势而治,发其郁滞,使之升散宣透而解。王冰注:“发谓汗之,令其疏散也。”[9]指出通过汗法对火郁证进行疏导宣通,后世医家对“发之”多有发挥。对此张景岳在《类经》中释:“发,发越也……故当因其势而解之,散之,升之,扬之,如开其窗,如揭其被,皆谓之发,非独止于汗也。”[10]可见,“发之”的核心即顺应郁火的畅郁之势,顺势发越,给邪出路,助邪外达。气机通畅,则郁开热散。正如赵绍琴教授所说:“临床见火郁之证,必先用解郁、疏利、宣泄、轻扬等方法,开散郁结,宣通其滞,条畅气血,使营卫通达,郁火方有泄越之机。”[11]

总而言之,“火郁发之”理论,病理因素为“火”,病机为“郁”,临床治疗的法则在“发”[12]。

2 金元医家对“火郁发之”理论发挥举隅

2.1 刘完素以玄府拓展郁火界限 刘完素在《黄帝内经》理论的影响下,提出“六气皆从火化”和“五志过极皆能化火”,对火热论进行了深入地阐发,后世医家素有“热病宗河间”的说法。刘完素对玄府的概念作了新的发展,创立玄府气液学说。在《素问·水热穴论篇》中玄府原指汗孔,但刘完素认为玄府“无物不有,人之脏腑皮毛,肌肉筋膜,骨髓爪牙。”玄府作为门户一旦闭阻,气液壅滞,则郁而化火。刘完素拓展了玄府的概念,使郁火的普遍性得以体现,他认为表里内外诸热证皆在于“阳气怫郁”。“郁,怫郁也。结滞壅塞,而气不通畅。”[13]怫热郁结是刘完素认识疾病的基本出发点,与张仲景“阳气怫郁在表”有着明显的源流关系[14]。刘完素在治疗“怫热郁结”时,主张“不必只以辛甘热药”而是辛凉透散为治,并创制了使“玄府郁结宣通,而怫热无由再作”的防风通圣散,使火郁的治疗有了新的突破。

2.2 张子和以痰瘀发挥郁火治法 张子和私淑刘完素,继承了他的学术思想,但有自己的创新。张子和擅长攻邪之法,通过汗、吐、下三法,使气血恢复调畅,这与刘完素的“怫郁”致病,以宣通为法是一脉相承的。张子和认为针对郁滞成因,祛除致病因素,邪祛则郁火自息。张子和重视痰瘀等病理产物壅塞之郁火,他认为治疗发热疾病时,非独辛温之药能发汗,有时凉药亦能致汗,涌吐、攻下后热象往往会随汗而解,而汗出正是气机恢复调达的表现[9]。张子和更创立砭石出血法治疗热壅盛于上诸症,并由汗血同源,提出与张仲景服麻黄汤发汗“实同而异名耳”[15]。

2.3 李东垣以风药丰富郁火治法 易水学派同样关注郁火,李东垣重视脾胃在人体的重要作用,脾胃为气机升降的枢纽,脾胃功能健旺,气血化生有源,元气充盛,百病不生[16]。李东垣从脾胃内伤的角度,补充了郁火的病机和病位。他打破了张仲景邪自外感的思维束缚,认为脾胃内伤、运化失司也会产生郁火。李东垣还将郁火所伤的病位进行拓展,将张仲景栀子豉汤所拘上焦,借由脾胃延及至中焦,提出“非独上焦火郁可发之,中焦脾胃之变亦可施用”。李东垣深明“火郁发之”之义,用药以“风药”为主,创制了普济消毒饮、清胃散、升阳散火汤等发散郁火之名方,并对风药的应用进行延伸。

2.4 朱丹溪以相火总结郁火理论 朱丹溪秉承《素问》病机十九条的“火热致病”理论及理学思想,推陈出新,提出“相火论”。他从动静观出发,认为“凡动皆属火”,将相火分为生理相火和病理相火,认为生理相火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动力,“人有此生,亦恒于动,其所以恒于动,皆相火之为也”。朱丹溪主张“气有余便是火”,妄动之相火有余,郁滞于一处便成为病理之郁火,并根据火郁之程度来选择相应治法:“轻者可降,重者则从其性而升之。”对于火邪内郁之证,当采用宣散之法,“凡火盛者,不可骤用凉药,必兼温散。”他还创“六郁”学说,为后世治郁立法。

3 风药应用及延伸

3.1 防风通圣散表里双解 防风通圣散源自于刘完素《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主治风热郁结,气血蕴滞,表里俱实证。该方既能清泄内火,又有防风、荆芥、薄荷、麻黄解表透邪,寓“火郁发之”之意。刘完素的火热论源于《黄帝内经》,承于张仲景,认为火热为病的根本原因是阳气怫壅闭郁,他强调寒凉药物的使用,但用药不宥于寒凉[17]。防风通圣散发汗而不伤表,泻下而不伤里,为宣、清、通三法同用之代表方,亦为表里、气血、三焦通治之剂。其组方精妙,为“火郁发之”治法的经典方剂。

3.2 普济消毒饮宣上焦郁火 普济消毒饮首载于李东垣先生所著的《东垣试效方》:“治大头天行,初觉憎寒体重,次传头面肿盛,目不能开,上喘,咽喉不利,口渴舌燥。”是由于感受风热疫毒之邪,壅于上焦,发于头面所致的病证,为治疗大头瘟的常用方。方中有辛散之升、柴,又有苦降之芩、连,开合得宜。方中升麻、柴胡俱质轻味薄,二者相须为用宣透风热,并引诸药上达头面,兼能伸发少阳、阳明经气,防止邪气阻滞于经络之间。《脾胃论》升阳28方中,李东垣用升麻者24方,用柴胡者20方。其中,升麻、柴胡同用者16方,由此可见,李东垣用药,多以柴胡、升麻升提之[18]。普济消毒饮因其时代背景瘟疫流行,多数医家将其局限于大头瘟一病,未引起足够重视。随着西医的深入研究,其临证应用范围日渐扩大。凡见有风热毒邪壅郁机体上、中、下三焦,或表或里,或内或外,皆可随证加减灵活运用,均能获得理想的治疗效果[19]。

3.3 清胃散散中焦伏火 清胃散出自李东垣《兰室秘藏》,《脾胃论》中亦有记载。方由黄连、升麻、当归、生地黄、牡丹皮共5味药物组成。本方是治疗胃中积热,胃热循经上攻引起胃火牙痛的良方。方中苦寒黄连直泻胃火,又泻心火为君;牡丹皮凉血清热,生地黄凉血滋阴,当归养血和血,以养阴而退阳也;升麻气轻味薄,升而能散,发散郁火,又为“阳明经本经药”兼以引经报使,可使胃经郁遏之伏火向上向外宣透,有“火郁发之”之意。上述诸药共奏清胃火,凉血热之功。

3.4 升阳散火汤发内伤火郁 升阳散火汤出自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主治男子或妇人四肢发热,肌热,筋骨间热,撩于肌肤,扪之烙手之证。本方证是由于脾胃气虚,过食生冷之物,郁遏阳气于脾土之中所致的病证。柴胡、升麻、葛根、羌活、防风、独活皆味薄气轻之品,辛温上行以升举阳气;人参、甘草甘温益脾土而泻热,白芍泻脾火而敛阴,散收同用,升散郁火,以除内生之热。治疗内伤火郁证当补虚、除郁、清热,运用升阳祛风药是李东恒用药一大特色,既可治火热内郁之实火,又用以治脾胃虚弱,阳气不能升发而内郁的虚火[20]。

3.5 风药的应用延伸 根据五运六气学说,张元素将药物性味归纳为“风升生、热浮长、湿化成、燥降收、寒沉藏”五大类,并归纳出具有“风升生”特点的药物,如:柴胡、升麻、羌活、葛根、防风等20味。李东垣深受其师影响,对“风生升”类药加以发挥,在《内外伤辨惑论》中提出“风药”的含义:“味之薄者,诸风药是也,此助春夏之升浮者也。”[21]“风药”具辛散轻灵之性,气味俱薄,或气厚味薄,犹如春风之上浮发散,有升散外达之功[22]。“风升生”类药,其性上行,味薄则通,经配伍组方功备升发清阳、芳化湿浊、发越郁火、调达郁愗、扶正祛表之特性[23]。

升阳益胃汤出自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原治“肺之脾胃虚”。据《脾胃论·肺之脾胃虚论》记载其主要症状为怠惰嗜卧,四肢不收,体重节痛,口干舌干,饮食无味,大便不调,小便频数;兼见肺病,洒淅恶寒,惨惨不乐,面色恶而不和。脾胃气虚,清阳不升,脾湿下注,郁而化热,发为本病。本方黄芪补脾肺之气为君,六君子汤健脾益气,燥湿化痰;羌活、独活、防风、柴胡诸风药同用,“能升举清阳之气,而搜百节之湿”(吴崑《医方考》);茯苓、泽泻,泻脾湿而降浊阴;少佐黄连,用以退阴火;白芍与柴胡合用,可使柴胡升散而无耗伤阴血之弊。生姜、大枣调和脾胃。诸药合用,健脾气,升清阳,泻脾湿,退阴火。

4 典型病案

患者男性,15岁,2020年12月10日就诊。主诉:面部泛发栗粒样大小的红色丘疹2年余,加重3月余。现症见,双颊、额、口周粟粒样大小的红色丘疹,面部出油较多,日常嗜食辛辣炙煿之品,喜冷饮,纳可,寐可,大便质黏,小便调,舌淡,苔黄腻,脉弦。中医诊断:粉刺(湿热郁滞证);治法:升阳解郁,清热化湿;方用升阳散火汤合平胃散加减。处方:柴胡 15 g,升麻 10 g,葛根 30 g,羌活 15 g,独活 10 g,防风10 g,党参10 g,白芍10 g,炙甘草 10 g,生甘草30 g,苍术 10 g,厚朴 10 g,陈皮 10 g,生姜 4 片,大枣5个。7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早晚两次温服。复诊:面部丘疹较前减少,皮肤油腻感缓解,纳可寐安,余无明显不适。上方继服7剂。

按语:寻常痤疮,中医称为“粉刺”,乃常见疾病之一。患者平素饮食不节,嗜食肥甘厚味、辛辣炙煿之品,损伤脾胃,运化不利,湿困遏阳,化火上炎,侵犯肌肤,发为本病。又患者皮肤油腻,大便质黏,此为湿热阻滞,则苔黄腻,脉弦。处方以“火郁发之”为立方基础,颇为精妙。其中升阳散火汤疏散郁火、升发清阳,使气机通畅,湿邪得散,郁火得清,邪去正安。与平胃散两方合用,行气化湿,疏散郁火。升阳散火汤对于脾虚生湿、郁而化火者可谓切中病机,效如桴鼓。

5 讨论

“火郁发之”其源可追溯至《黄帝内经》,书中虽提出了治法,但气因何而郁,何以化火,应如何发越,并未进一步阐发。而《伤寒论》中郁火界限较窄,为后世医家对郁火理论的扩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刘完素以玄府理论拓展了火郁之证的范畴,认为火郁证的病因与气血郁闭有关,在治法上主张辛凉透散,用药上强调辛苦寒药微加辛热以宣发郁热,辛凉法的使用也为后世温病学派所采用,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后张从正从痰瘀阻滞方面对郁滞成因、状态的不同深入挖掘,对火郁治法进一步发挥。李东垣更是从脾胃因虚致郁的角度,补充了内伤亦可致郁的病机,并开创了风药的治法体系。他提出了“风药”的概念,归纳出擅于调畅气机,发越郁火的一类药物。然此仅为“风药”功效的一部分,“风药”更具升发清阳、疏肝解郁、祛风胜湿、引药上行等作用,广泛应用于外感、内伤病证之中。

临床遇火郁之证,不可单纯的以实火、虚火论治,须考虑其郁滞成因。火郁证虽为阳热之属,但其本在于气机升降失调,故须将调气贯穿始终,又或兼以清热、或滋阴、或补气、或化瘀、或祛痰。调气可以风药为主,同时针对火热之象施以苦寒清热之品,寒温并用,补散结合,郁开闭通,郁火得以透发,热有外达之路而散。温病学大家赵绍琴教授认为,治火郁要酌情加入风药,如防风、荆芥等以行气开郁,调畅气机。他善用升降散加减化裁,若火郁热盛,加黄连、栀子;若津亏液耗,加芦根、茅根;若气滞所致,加柴胡、川楝子;若血瘀化火,加牡丹皮、赤芍;若痰湿化火,加半夏、瓜蒌等。

凡治火郁之证,“火郁发之”理论屡建奇功,以顺势疗法,因势利导为治疗原则,顺其性而扬之,因其势而导之,视其郁结的状态、部位等不同,灵活的立法、遣方、用药。此亦为张仲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24]的辨病审机的临证用药模式的生动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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