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权威身份“谎言”与交往实践“真理”
2022-12-27曹克亮
曹克亮
(中国计量大学,浙江 杭州 310018)
元宇宙作为新的沉浸感知、具身体验的数字生存空间,它展现了未来虚拟现实交往的全新形态和可能方式。元宇宙交往空间是互主体互动交往的场景空间,是虚拟身体在场的情景空间,是自我身份确权的有利空间,它帮助交往主体实现对现实身份的弥补修正和意识共情。元宇宙空间交往范式的转变首先奠基于对自我身份和符号身体的确认。在元宇宙空间,身份确认是自我认知和交往的重要基础。在现实交往形态中,一直存在着以权威身份主导的交往逻辑,权威身份塑造与建立需要在多重因素和多重维度上予以确证。然而,在元宇宙虚拟交往形态中,权威身份建构所依据的权力逻辑、知识傲慢、价值博弈具有很多“谎言”式的不真实性。在交往实践中,权威身份以虚妄的权力逻辑、傲慢的知识偏见、精英式的价值主张,给予交互主体双方的身份确认都带来了不利影响。真正的交往实践应奠基于平等的身份互认基础之上,依据的是朴素的事实基础和价值理性主义。这也是交往主体奠定交往目的合理性与程序合法性的“真理”。元宇宙虚拟交往空间以去中心化的交往实践,对现实的权威主导的身份交往逻辑进行着一定程度的修订,以其返回交往的本质规定,消除交往异化。
一、权威身份塑造的“谎言”
对于权威身份问题的解答,需要回到“现代性”的话题讨论域内。很简单的道理就是现代性正在塑造多元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交往的新形态。多元的交往形态为何仍然保留着(或者说建构着)权威身份的主体认知和身份确认呢?互联网和元宇宙的交往空间内,权威身份还有合法效力吗?人们似乎会毫无争议的认同“我们正在处于现代性”亦或“后现代性”的世界之中。因为“现代性”讨论所依据的基本问题预设是“我们比以前更先进”。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人脸识别、元宇宙等技术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我们似乎对身处的时代感到普遍的“骄傲”,虚拟与现实交往的便利性和行动的自由性让我们感觉去中心化交往和“自我中心主义”建构的无限快感。然而,权威主体和权威身份的话语逻辑和交往实践却在提醒我们,权威身份的交往逻辑依然在形塑和充斥着当今虚拟现实的交往空间,虽然它的谎言性一直存在。“现代性是一种具有历史意义的差异状况,它以某种方式打破了从前的一切。”[1]这种差异状态的显著表现就是交往逻辑的差异性。传统的身份塑造以建构权威身份的逻辑变革着交往形态,而权威身份的塑造所奠基的权力、知识、价值具有明显的“谎言”性质,这不是针对权力、知识、价值自身的谎言性判断,而是基于身份负载要素对于交往实践的事实性和真理性维度的判断。人类权威身份塑造的“谎言”性具有鲜明的逻辑基础。
(一)权力逻辑
身份塑造是一种基于自我身份认知和确认的权力构造。“福柯认为不存在本质主义的主体,主体是一个形式功能存在,是个变量,被各种过程力量和运动所贯穿的主体是知识、话语和权力相互作用的结果 。‘主体化’是借助“作为权力关系和知识对象的‘客体化’和 与‘自身发生关系’两种形式来实现的,即人通过成为认识的对象、被区分的对象以及施加给自身的活动方式实现了主体化过程,构建了人的主体性。”[2]25福柯将主体理解为一种生成性的具有形式功能特质的主体。主体没有本质,或者说主体的本质就是“变量”,这个变量的主导因素就是主体的权力关系和知识对象的客体化。作为权力关系的主体是一种自我建构的自变量,它的生成以权力技术化和技术权力化的规律为主导,作为知识对象的客体化是指主体是在客体化的知识系统中被认知和认可的,而知识系统的运作逻辑又以话语逻辑的形式展开。因此,“主体化在话语的形成和权力关系技术的运作中得以形成,话语和权力(pouvoir)成了“主体”的塑造者,主体是知识和权力关系程序的结果。”[2]24不过,在福柯眼里,人的自我主体性的知识不是科学知识的单调形式而是知识谱系学的知识领域,即人类通过一切“知识”系统来建构自身的主体性。如果说尼采宣布“上帝死了”是对抗中世纪“神”对“人”的权力和主体性的束缚,那福柯就是在主体批判视角重新宣布人的生成性特征。权威身份的塑造遵循着福柯对人的主体性阐释的权力逻辑基本结构。权力逻辑运行于社会结构的方方面面,它是系统性、构成性的存在。权威身份以话语运作的构成性、空间转换的构成性、他者在场的构成性左右着身份主体的自我塑造。权威身份的话语运作逻辑特殊之处并非在于话语本身的权威特性或主导结构,而在于身份附加权力结构后的自我展现。简单理解即是并非话语本身具有权威性,而在于身份权威特征的话语机制的外延。而权威身份话语运作的构成性既体现为话术本身又体现为话语语义所传递的规范主张,前者是一种目的性的策略行为,后者是一种规范行为,即权威身份代表了“规范性”主张。“目的行为(teleologisches Handeln)一直是哲学行为理论关注的焦点。通过在一定情况下使用有效的手段和恰当的方法,行为者实现了一定的目的,或进入了一个理想的状态。核心概念是在不同行为可能性之间做出的决定(Entscheidung),这样做是为了实现一定的目标,并受到原则的引导,也得到了语境的支持。”[3]83话术的使用是一种有效的、恰当的策略行为,权威身份话术使用具有内在机制且与语境相关并受其支撑,语境既包含话语语言环境也包含空间转换环境。空间转换的构成性本质在于使得权威身份具有无限的穿透力,即只有当权威身份在不同场合不同空间都可以发挥权威身份的效力时,权威身份才得以确认和完成。这并非权威身份“越界”表达而是权威身份“确认”象征。他者在场对于权威身份塑造和展示具有保持、提升或削弱的作用。在现实空间,权威身份因空间维度的有限性获得了他者在场时保持、提升或削弱作用的加强。互联网的虚拟现实空间或元宇宙空间,是一种扁平化的交往实践空间,是一种相较于交往主体个体而言是一种“去中心化”的交往逻辑。权威身份的保持、提升或削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当下的“网红”并非真正的权威身份亦或意见领袖,他们只是流量塑造的“话题明星”,普通个体关注的是其“娱乐性”和“消费性”特征,这与权威身份所要表征的权威性和规范性具有鲜明差异。
(二)知识傲慢
权威身份是一种自我认知和身份确认的权力构造。因此,这里就涉及权威身份塑造的另外一个内在因素,就是知识傲慢。何谓知识傲慢?知识傲慢并非拥有广博知识所具有的自负和傲慢身份或态度,而是以权威身份所构建的知识多重复数(multi-plicity)所形成的小群体的行动关系网络。德勒兹说:“ 一个理论化的知识分子,对我们来讲不再是一个主体了,不是一种意识的代表,也不是代表的一种意识。现在在行动和斗争的这些人,不再被代表了,不论是一个群体或工会,使用权利来代表人们的良心。那么谁在说话呢?谁在行动呢?一直都是一个多重/复数(multi-plicity) ,这个多重/复数甚至就在说话和行动的个人之中。我们大家都是小团体小群体(groupuscules)。不再有什么代表了。只有行动——理论的行动和实践的行动,如同接力棒,形成关系网。”[4]
这里需要解释清楚何谓知识多重/复数,知识复数在福柯眼里就是知识考古学和知识谱系学的存在内容,知识复数既是针对个体的身份塑造和生命生成的知识总体而言,又是对行动领网络中的“小团体”或“小群体”理论的行动或实践的行动的复数性表达。主体性构成是权力化构成的结果,而知识考古和知识谱系就是挖掘知识本身对权力的塑造关系,从而解释主体性如何思考、如何行动、如何形成社会交往关系的实质。这是福柯从主体性的历史、知识、权力等领域解构主体的物质与精神主客关系逻辑并建立人的主体性是历史生成性的当代逻辑。它既不同于马克思物质生产也不同于叔本华、尼采、萨特等“虚无性”的意识生产。这是福柯生命政治理论对主体性的解构性阐释,目的在于揭示传统身份政治打着自由、民主、平等等幌子将人固化为先验主体的虚伪性。人的生命、人的身份的塑造是一个主体化的生成过程。“在主体的塑造上揭示了历史主体的诞生,在与萨特思想的对比中彰显了其主体研究的特点,即人是晚近的发明,是历史的产物,更是知识的对象,且具有自由存在的主体意义。”[5]如果仅仅讨论主体用作权威身份建构的知识多重/复数而言,知识考古学或知识谱系学仅是主体性考察的一种方法论。就如德勒兹所言,我们仍然都是小团体或小群体的主体存在,对传统的小团体或小群体的理解是地域性身份的理解,这种空间地域身份所依据的类型既有现实地域空间也有知识多重/复数空间。以知识多重/复数空间所形成的“团体”或“群体”具有超越地域空间身份的诸多优势。第一,知识多重/复数的来源具有内在建构性和自我同一性等逻辑。作为身份主体的个体的价值主张、思想观念、行动逻辑都依赖于这种内在建构和自我同一性。因此,知识多重/复数意义下的身份主体是更加自主性“团体”或“群体”的成员。权威身份在这种群体中的存在、交往和塑造都具有共同性的话语机制和权威塑造机制,比如学术圈、娱乐圈、体育圈等。第二,知识多重/复数具有左右行动关系网的内在诱发性特质。在一个群体中,单独个体的行动是沿着群体逻辑建构和展开的,而群体权威恰恰是建立在知识多重/复数个体基础之上的。例如,学术群、娱乐圈等群体所谓的“大咖”,某个学会或研究会的会长或其他重要成员的权威身份,在学界或娱乐界的地位表征就是本学会或研究会的地位表征。权威身份的塑造所依赖的知识多重/复数成了一种地域空间身份表征的内在规范和机制。但权威身份自身的知识傲慢又会以自觉或不自觉的形式“弥散”于小团体或小群体之中。这会造成群体对权威身份的迷崇。知识傲慢是引发这一迷崇的重要内在因素。
(三)价值倾泻
价值倾泻是权力逻辑和知识傲慢的必然结果。福柯曾宣布“人是晚近的产物”和“人是知识的对象”,所有这些阐释均意在解释人的主体性构成的历史生成性。作为晚近的人和知识对象的人是历史存在论的主体,但也从侧面否定了人的自由意识先验性和平等价值观念的先验性。这并非要否定自由和平等的人类普遍价值,而在于主张一种自由意识和平等观念的生成性特征这种生成性特征,在马克思那里是物质生产性的,在福柯这里是权力结构和知识系统性的。知识傲慢积累了主体身份的权力结构和实践行为,又以价值倾泻的形式不断巩固主体对自我权威的生成张力。因此,有权威主体、权威身份的地方就有价值倾泻和观念输出。这是知识傲慢所奠定的行为实践的必然逻辑。权力逻辑和知识傲慢引发价值倾泻的方式是相互融合性和交织性的存在;同时,价值倾泻又反哺权力主体本身和知识傲慢形式。传统的权力结构以规训与惩罚的方式塑造自我,而现代的权力结构虽然依然沿用规训与惩罚的手段,但规训与惩罚的具体手段却发生了变化。比如,在学术圈中,权威身份建构了某种话语体系,作为普通主体只能在此种话语体系下进行自我生产。其价值观念和知识体系的构建是依据学术权威的话语机制和知识观念的再塑造。当然,任何主体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念都是在向他人和实践的学习中不断形成的,问题的关键是权威身份所依据的“小团体”或“小群体”把控了知识系统生成的话语权,并且这种话语机制建构是自相而上、自中心而外延的形式铺开的。一种小群体的价值主导了普遍价值;一种小群体的知识生产逻辑左右了事实的知识生产逻辑;一种小群体的交往逻辑规则僭越了普通个体的交往逻辑规则。普通个体的知识系统和价值主导权以及交往逻辑被这种权威身份无情剥夺了。例如,网络空间的朋友圈及其群体,交往的实践仅围绕权威身份所建构的群体而展开,交往个体的点赞、评论、转发大都以自身所属的权威身份的群体范围而展开,朋友群变成了社会交往的“实时场”甚至是“新宗教”,交往具象化为对权威身份的“点赞”“评论”“转发”“在看”,“四连击”的交往实践变成了自我获取权威身份关注的“新崇拜”形式。近些年,互联网技术的应用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政治后果,表明技术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政治的载体,它改变了政治运作过程。以阶级纽带的金字塔式的科层制度逐渐让位于一种界限模糊的、变化的、交互影响的横向网络关系。显然这种网络新技术主导了行为关系,并且正在泛化权威身份塑造的空间格局和形态,以往以“拍马屁”获取权威身份认可的话语逻辑被“四连击”的网络符号行为所替代,具有隐秘性、自然性的特质。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交往的实际,权威身份的塑造和价值倾泻,在网络时代获得了新的巩固和出场形式。
综上,权威身份塑造有其内在权力结构、知识傲慢逻辑和价值倾泻形式。它实存于人的自我身份塑造和交往实践逻辑之中,但是,权威身份本身就是人类多重身份的一种形态,权威身份交往也仅是交往逻辑的权力结构表现形式,虽然权威身份主导甚至是建构了交往的形态,但权威身份自身所具有的“失范”也是显而易见的存在。
二、权威身份交往的“失范”
(一)“先入之见”:一种身份强权的带入
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是预设了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交往行为理论。他将人类的行为类型划分为目的策略行为、规范调节行为、戏剧行为、交往行为,并在此意义上主张一种建立在解释性概念基础之上通过协商共识的语境加以明确的主体间性的交往行为。“交往行为(kommunikateives Handeln)概念所涉及到的是至少两个以上具有言语和行为能力的主体之间的互动,这些主体使用(口头的或口头之外的)手段,建立起一种人际关系。行为者通过行为语境寻求沟通,以便在相互谅解的基础上把他们的行为计划和行为协调起来。”[3]84可见,真正的交往行为具有交往行为主体的互动性、使用手段(言语或其他)的综合性、行为语境的沟通性、相互谅解的宽容性等特点。权威身份对交往行为的塑造是对主体间性的排斥,是对目的行为的强化,是对规范调节的身份控制,是对戏剧行为的身份导入。权威身份交往的失范首先表现为身份的强权带入。是一种先入之见的自我身份表达。它基于的是身份属性、情感认知属性而非事实属性。权威身份作为一种认知—意志情结,它左右了交往的意见和意图,“从而使得行为者一方面可以培养起对于实际存在的事态的意见(Meinungen),并通过感知传达出来;另一方面则可以形成一定的意图(Absichten),以便把理想的事态付诸实现。”[3]86权威身份的身份带入,让交往的合理化身份倾向发生了倾斜,交往主体不再是平等的互主体而是具有身份差异的主体。虽然权威身份的目的行为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是,先入之见的权威身份带入将原本交往所依赖的“事态”世界的真实性和现实性打破了,衡量交往的成功的标准演变成了权威身份价值主张及其述求是否实现,而处于弱势一方的交往个体变成了被动的规范接受者和价值附和者,弱势一方没能展现交往的真实意见和意图。交往的失范表现为“虚假性”和“附属性”。但是,网络空间和元宇宙交往空间会将这种身份带入的强化以更加巧妙的方式表达出来。符号虚拟主体和话语交往机制都让权威身份塑造的“威严”变得时而弥散时而聚拢,但对权威身份的确认却变得日益模糊。
(二)“权威之怒”:一种身份表达的逻辑
权威身份的表达逻辑是规范逻辑的行为展示,这里的规范是权威身份所具有的权力知识结构造就的规范,它是一个规范生态系统。在身份统领的生态系统中,作为权威身份的主体具有“森林之王”的威严。其中,权威空间和权威语境是交织在一起的,也让“权威之怒”(并非真实的愤怒而是建构和主导的力量)的身份表达变成普遍的规则。例如,一个学术权威身份所建构的网络交往群,其话语机制往往围绕权威身份及其学术思想或成就展开,网络交往群的话题设定和转移往往都与权威身份有关。因此,“权威之怒”变成身份主体借以展示自我身份层级的手段,权威身份处于交往生态链的顶端,是交往规则的实际制定者和交往有效性的裁决者。这如同一场交往的“策略游戏”,游戏者、游戏规则、结果和裁定,策略都处于权威身份所主导的博弈论中。“在游戏理论(博弈论)关于社会现实的解释中,一定的策略通常只对部分意见有利,其他部分的意见则需要新的策略。各种策略在总体策略范围内具有的只是局部策略的意义。”[3]87显然,权威身份的“权威之怒”是一种力量展示的策略行为,其他人的策略行为需要在权威身份主导的策略行为基础上进行选择。权威身份所主导的交往形态容易将话题“X是必不可少的……”引向“X必须……”,前者是事实基础而后者却变成了规范基础。权威身份的“X必须……”要求有效性的回应,因此作为弱交往形态的主体一方会在事实基础和规范基础之上坚定地站在规范基础之上。一方面是因为事实基础具有价值性主张,另一方面则是基于权威身份的规范表达逻辑,是“权威之怒”力量的结构性转化结果。然而,当权威身份所认定的“X是必不可少的……”具有先天的个体价值自主性时,对弱交往形态一方或小群体之外的他者不具有绝对价值正义性时,这种权威身份的表述就会失效。“在文化价值范畴之下,一个个体的需要同样也适用于和他处于同一传统之下的其他个体。得到澄清的需要,只有在以下情况才能转变为正当的行为动机,即相应的价值在处理具体问题的时候对相关者具有约束力。这样,成员之间就可以期待,各自在一定情况下都把普遍适用的规范价值当作自己的行为指南。”[3]88所以,权威身份的规范价值要转化为普遍适用的可接受的价值,才是交往开启的关键。而多数情况下,权威身份并不能意识到为什么要转化以及如何转化。因此,常常就会出现类似“权威之怒”的规范表达形式,有时是强硬的、有时是委婉的,但无疑例外都是要将“X是必不可少的……”转向“X必须……”。
(三)“戏剧行为”:一种权威身份建构的荒诞
一般而言,权威身份的规范调节行为是在客观世界和社会世界中运行的,客观世界依据的是事实基础,不掺杂个人价值主张和目的性,可以采取客观化的立场。而社会世界依据的是权力知识系统等规范基础,它具有目的合理性与行为合理化的条件基础,“有意为之”的目的策略行为隐含价值主张的述求。但无论是目的行为模式还是规范行为模式,权威身份的行为者本身都没有对自身权威及其构造加以合理反思的运用。因为权威身份迷惑了行为个体自身,才会引发戏剧行为的出现,所以戏剧行为要求个体对自己的主观世界做“背景化”的处理。这种“背景化”就会产生权威身份的权力知识结构与另一交往个体的权力知识结构的不对称性。不对称性或不协调性就会引发戏剧行为。“就戏剧行为而言,我们把社会互动看作是一场遭遇(Begegnung),在遭遇过程中,参与者构成了透明的公众,并且相互展示。”[3]90这并非说权威身份自己的行为是一场戏剧行为,而是权威身份作为“角色”( Role)对自身在交往“遭遇”中的“透明公众”身份不自知。权威身份价值倾泻式的“展示”自我变成了一场“表演”。戏剧行为只是权力知识结构的日常自我表现罢了,但它也搭乘了目的行为。在现实世界里,日常生活表演的空间就是交往的空间,权威身份将主体的经验总结和价值观念当作了可普遍接受或认同的经验和价值观念进行了“倾泻”,将主观世界定义为他者也认同的社会世界,并极力寻求个人主观世界意义与社会世界意义的对接。权威身份所极力对接的“两个世界”及其意义是存在明显差异性的,一种带有权威身份愿望和情感的自我表达并不能弥补“两个世界”及其意义的对接的缝隙。因为,如果交往另一方并不认同或接受权威身份的“美好意图”,则权威身份的主观表达和建构就是没有效果的表达。这在另一方看来就是“一场戏剧”。“一旦确定意见所对应的表达是不真实的,那么,这个意见就是一个‘纯粹的意见’,也就是说,是一个错误的意见。一旦确定意图所对应的行为不是停止了,就是失败了。那么,这个意图就是一个‘良好的意图’,也就是说,是一个没有效果的意图。”[3]92因此,无论权威身份基于何种愿望或情感的表达都要扎根于事实世界本身,连同这种表达的倾向性都需要从功能和直觉的角度进行调整,从而满足权威身份主体下交往有效性的要件要求。以个人权力结构和知识系统所塑造的权威身份不能无视公众在场的情境性和语境机制,因为交往的普遍价值和有效性是需要评估的,而评估的决定权和评价标准的事实基础并不在任何一方。“评价性表达或价值标准,具有论证力量,但前提是它必须这样来刻画要求,即在一个共同的文化传统中,接受者根据这些解释可以重新发现自己的要求。”[3]93因此,权威身份如果陷入到个人主观世界的意义结构诠释逻辑和权力知识系统逻辑之中,就很难实现真正的交往有效性主张。
三、元宇宙:权威身份与交往实践“真理”
(一)空间转换:元宇宙对权威身份交往实践的修正
元宇宙是资本生产空间扩展的必然结果,随之带来的将是人类生产生活交往的又一次空间转换。从传统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人类交往的语言从文字走向了图片和视频,从移动互联网走向元宇宙,人类交往的语言将从图片、视频走向虚拟身体的全息图模式。传统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缩短了交往中人的身体不在场的空间距离,然而,也构建了身体不在场的交往困境。因身体不在场交往形态的扩展,交往变成了仅仅是信息的互换、流量的交易,流量至上引发“眼球经济”“廉价祝福”、消费主义陷阱,交往便捷化也引发“社交恐惧症”“沉默朋友圈”的问题。从多个角度而言,交往空间的转换引发了作为交往主体对自我身份和他人身份认知的变革。元宇宙交往空间是一个增加了身体在场维度的虚拟现实空间。身份主体不再仅仅是一个账号、用户名,而是有了自身的虚拟形象。交往的语言超越了文字、图片、视频的单向度传递。作为交往游戏的主体开始将元宇宙身份作为自我现实身份的代言人,自身的情感、伦理道德、权力诉求开始转移至虚拟身份中,元宇宙身份是现实身份的“分体化”,交往主体开始对“分体化身体”享有与现实身体同样的认知需要和欲望。人类已经开始将自我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述求用于元宇宙身份之中。例如,2021年12月20日外媒报道,Meta公司于本月初正式开放了其元宇宙平台“Horizon Worlds”。据称,这个虚拟世界里可以容纳 20各角色在其中搭建社区,并和真实世界一样休闲娱乐。但就在近日,一位女测试者在其中受到了性骚扰。据报道,该名女性称有一个陌生人试图在广场上“摸”自己的虚拟角色。她表示:“这种(不适的)感觉比在互联网上被骚扰更为强烈 ”[6]显然,元宇宙身份所特有的技术呈现形式,给予人的自我身份认知经验提供了感同身受的情感特质。权威身份现实的权力逻辑运行机制在元宇宙空间中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分解。元宇宙身体在场是虚拟现实的身体在场,权威身份的线下建构所依据的交往空间由物理世界的身体感知性变成了元宇宙虚拟身体的感知性。以常见的会议为例,现实会议空间中,权威身份的身体在场及其语气、语调可以被其他主体迅速扑捉,身体在场形成了一种“权威之怒“的威慑感,其他主体迫于这种威慑,会选择遵从权威身份的话语机制和行事逻辑,而虚拟视频会议,加上虚拟化的身体,身体在场性的表现形式是符号化的数字特征的表达,人类的情感变动的细微身体及面部特征是无法真实扑捉的。因此,其他交往主体无法准确感知权威身份的“权威之怒”。身体语言消解为符号语言,会议空间成了“游牧空间”,权威思想成了“信息之流”或“游牧思想”。一定程度而言,元宇宙身体是一种“去身体化”的交往逻辑,它呈现现实身体影像却又解构和重塑现实身体影像。“换句话说,我直接就‘彼’说‘此’才显得更加真实。……我不是我自己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才是我的亲自性。我变化身份出场与退场。”[7]不断的元宇宙空间身份转场,必定带来权威身份的去中心化。多维度的交往逻辑也会在元宇宙空间变换中被无限放大。另外,权威身份所依据的知识权威性会渐渐失去其“傲慢”的土壤,元宇宙空间已经变成了宏大的知识数据信息“元空间”,人类知识和经验的底层建构逻辑已经在转向虚拟现实空间,主体对权威身份知识的迷信会被元宇宙可视化经验知识和信息流所替代。适应元宇宙生活不是要掌握多少知识而是要掌握元宇宙的数字虚拟生存之道,现在的互联网是掌握“流量之匙”,元宇宙是要掌握“空间之匙”。新的空间建构新的身份、不同空间建构不同身份。因此,每一种身份每一种空间所需的知识系统是不同的。这对权威身份是一种去中心的消解。
(二)话语机制:元宇宙虚拟身份交往的语言性解读
语言是交往的基础,也是建构交往逻辑的重要依据。通过对话,人们实现交往和认知,通过语言,人们相互了解和沟通。“谈话具有其自己的精神,并且在谈话中所运用的语言也在其自身中具有其自己的真理。这也就是说,语言能让某种东西‘显露出来’(entbirgen)和涌现出来,而这种东西自此才有存在。”[8]因此,交往与谈话还有语言运用紧密结合在一起,并且语言本身所具有的“真理性”对交往的塑造功能是显著的。对语言的解释过程就是一个相互了解、达成共识的交往过程。在元宇宙空间中,语言符号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解释的过程(转译过程)也发生了变化,因此,交往的逻辑也出现了转变。元宇宙虚拟身份所运用的语言符号和命题陈述形式发生了结构性变化,虽然话语语言依然是不变的基本形态,但是,身体被表征的语言符号是身体虚拟化的语言符号,虚拟身体或者说现实身体的“分体”成为语言自身的表征对象了,语言不再描述物理现实身体,而是描述虚拟影像身体。描述镜子之外的物理身体和描述镜子之中的影像身体,不仅是描述空间特征的变化,也是描述对象的根本变化。元宇宙空间之中,人们通过3D虚拟身体进行交流、学习、工作,开启了“分体生活”的沉浸式体验,虚拟身份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变成了必须建构的存在。对于虚拟身份的解释必然成为自我身份认知和建构的最重要事项之一。人们解释自身虚拟身份依据的语言符号是二进制的虚拟现实影像(镜子中的自己)技术和数据,语言和行为逻辑总在围绕技术层面和数据层面如何建构更好的虚拟影像身体和身份而进行,文字语言变得多余,视频变成累赘。人直接用虚拟身体进行对话和沟通,且在元宇宙多空间之中转换和变化。“分体”的技术化和数据化表达层度成为衡量身份权威的重要基础,这如同在游戏之中对“皮肤”的追求是一样的道理。另外,权威身份在建构自身所依据的知识权力逻辑正在被元宇宙技术平台和空间所抵消。元宇宙平台以去中心化的运行机制将人体分散于各个空间之下,权威身份话语体系失去了“赢者通吃”的空间权力结构。“任何话语都是在话语网络中发挥竞争力量的特定话语,因此话语能够产生和保持,都在于它占据了特定的位置。这种占据了位置的话语,排斥了其他话语的产生。因此,话语天生不是中性的,话语的排斥力量就是话语权力。”[9]平台的去中心化话语建构机制将权威身份的话语建构机制话语权力无情打破了。元宇宙虚拟身份将权威身份的语言陈述形式从独断式推向了协商式,协商式对话要求身份主体主动“共享自我”,而非依靠知识权力的神秘性“迷惑”或控制对方。因此,权威身份的话语不再是具有一元权威价值,话语及陈述机制都将在多空间多语言的环境中进行,虚拟身体将作为交往语言符号本身发挥更大作用,语言转译将是解构性的身体转译,人们不再对传统文字语言进行转译,而是对图像、声音、虚拟形象自身进行转译。转译和解码的对象已经发生实质性变化。
(三)主体间性:元宇宙交往去中心化与权威身份解构
元宇宙交往空间建构所依据的基础逻辑是自主个体性、自我创意性,它鼓励个体身份的多元化和互动性,其目的在于凸显数据身体的价值维度。并且,元宇宙交往鼓励以兴趣导向建构空间,以扁平化形式进行交往的数字连接。元宇宙交往具有天然的去中心化的优势。另外,交往个体的网络“分体”是可以多元变化的,他/她在多个元宇宙交往空间转换。元宇宙生活体现在工作、休闲、交流中呈现立体化的多元性和价值主张的多维性,交往个体不再被格式化和被身份权威所裹胁。元宇宙交往空间的“分体”性特征和“虚体”化展示,给予了交往主体更多的自我身份建构的可能性和授权。人们可以对在现实交往中被权威身份遮蔽的交往行为进行修正。不断塑造自我身份和自我主体的同一性,从而逐步实现交往合理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完成自主身份确认和交往实质塑造。元宇宙空间去中心化的趋势是交往主体建构主体间性交往逻辑的合适舞台,交往主体以虚拟身份的交往形式变成了体验的主体性个体,元宇宙交往是自我意识凸显和身份修复的试验场,它的功能在于可以进行自主的身份建构,虽然这种建构是对现实身份的映衬或弥补,但它依然是交往主体希望获得的身份确权形式。这类似与在元宇宙空间中寻求与现实身份的“共情者”,元宇宙的“分体”就是我的现实身体的“共情者”。“生命并不能通过完全逗留于自身之内而把握自身。他必须给予自身以形式;因为正是通过这一形式的‘他者性’,生命才获得了它的‘可见性’。”[10]同样,元宇宙交往去中心化是一种自我承认的形式,因为网络空间同质化的信息是没有价值的,只有建构多元信息主体和符号身份,身份主体价值的维度才能更宽更大。因此,现实百态必然在网络百态中得到呈现。对自我承认的追求机会呈现身份确权的百态进程,元宇宙空间为这一确权提供了可能。个体身份的自我承认是去权威身份最好的方式,也是建构主体间性交往的实践起点。这也是交往理性社会化逻辑自然铺展的关键。“交往理性和交往行为在对个性的塑造中为个性的合理化提供了理想的境遇与背景,正是在社会化的交往行为与交往理性中,才能建构理想人格和个性。”[11]因此,作为交往空间扩展的元宇宙,是社会化、虚体化交往的最新形态,它的社会化特质和去中心化逻辑为权威身份的解构提供了背景化的土壤。元宇宙生活和交往是一种新形态的“在线生活宣言”,它将身体虚拟化,将交往数字符号化,“由于数字转型,界面和互用性是重要的核心,互动占据第一位成为事实,而且,把身份认同看成所有互动的结果,而不是看成一个控制的变量。”[12]依此而言,元宇宙强调身份的互动生成性,强调身份是互动的结果,而非相反。
四、结论
权威身份是个体身份特征的一种形态,它的建构基础是权力逻辑、知识傲慢、价值倾泻。权威身份交往的“失范”带给交往合理性与合目的性的失效,掩盖了交往实践的事实逻辑和价值逻辑的真相。元宇宙交往以空间转换形式对权威身份交往实践进行修正,通过话语机制转换,实现了虚拟身体的在场表达;以交往主体间性的互主体身份为去中心化和权威身份解构奠定了基础。诚然,元宇宙交往空间之下,权威身份依然存在,依然会发挥效力,但权威身份建构形态和交往逻辑都将发生改变。一种涵盖主体间性事实维度和互主体价值维度的交往必将成为元宇宙虚拟交往的未来前景。